士兵們你一言我一語,再加上好酒好肉的陪襯,整個軍營顯得熱鬧極了,就好像擺了一場慶功宴,皆大歡喜。
歸途漫漫,又有幾萬大軍跟着,因此進程就更加緩慢了,唐紹最坐不慣馬車,每一次坐都免不了要噁心嘔吐一番,然後頭疼便久久消退不去,這不,才走了一天,唐紹就已經受不了了,根本吃不下任何東西,頭痛欲裂,再這麼下去可不行。
“倚春,去前面叫壽王過來。”
元侃勒馬轉行到唐紹馬車旁,命守兵牽好了馬,一躍跳上了馬車,見唐紹臉色十分不好,有些擔心,道:“娘,怎麼看上去臉色不太好,是不舒服嗎?還是太累了?要不兒子這就下令歇息,明天再趕路。”
“馬車坐的很不舒服,想着還是換匹馬更好。”
“娘現在的身子,兒子可不敢讓您騎馬,倘若出了什麼問題,回去兒子可沒法跟爹交代。”元侃明白了唐紹的心思,故意擺出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心知肚明的盯着唐紹看,那樣子好像在說:想騎馬?恐怕不行。
唐紹被他氣笑了,道:“好小子,長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連孃的話都不聽了。不過是娘素來坐不慣馬車,一路顛簸的難受,這兩天連飯都吃不下,你說是你的交代重要還是孃的身體重要?”
“娘教訓的是,兒子謹記,不過娘如果一定要騎馬的話就跟在兒子身邊,這樣兒子才放心。”
“好。”
元侃扶唐紹下了馬車,先扶唐紹上了自己的馬,又命人牽了一匹來,二人並排騎馬走在隊伍前端,唐紹時不時扭頭看看元侃的那匹馬,總覺得眼熟,半天才想起來,這不是自己買的那匹馬嗎?
“這不是我騎來的馬嗎?怎麼會在這兒?”
“當然是兒子留下的了。對了娘,把您抓回來的那個小兵前幾天到兒子帳中去請罪,說什麼他有眼不識泰山、罪該萬死之類的。”
“他做得對,當時我穿着契丹的衣服,任誰都會以爲我是契丹人,他那麼做說明他慮事周全、認真,而且意志堅定。”
“兒子也是這麼說,因此給他連升兩級。”
唐紹笑了笑,望着前方出神好久,這麼一天天的走,何時才能抵達汴京?心中的思念越來越濃,充滿期待:光義,你一定沒有想到我又回來了,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再離開你,直到陪你走完這一程。
大軍凱旋迴京,皇帝攜文武百官極爲隆重的親至東華門盛禮相迎,百姓更是夾道相迎,都像一睹年輕有爲的壽王的風采。
“娘,馬上要進宮了,大軍要走東華門進宮朝見陛下,兒子先派人送您從宣武門進宮,您就先回儀寧宮,晚上兒子會和爹一起過去,也帶上元佑。”
“放心。”唐紹隨後上了另一輛馬車,與進城大軍背道而馳,繞偏路先行回宮,不算太長的一段距離在唐紹心裡被放大到無限長,回宮後,面臨她的將會是什麼?後宮還太平嗎?是否有老人故去,新人進門?儀寧宮還是原來的樣子嗎?茗衣還在嗎?自己回宮後,人們又會是怎樣的反應?她想知道的事太多了,她想親眼看到的事也太多了,她真怕突然回去會很倉促,會措手不及,她隱隱有些不安,更有些期待,回宮後,又是一個新的開始。
馬車在寬闊平坦的甬道上行駛着,宮牆依舊,雖然是青磚灰瓦,但皇家的氣勢卻一覽無遺,樹木也還是青蔥翠綠的,彷彿一切都沒變。馬車破例停在了儀寧宮門前,下了車,唐紹站在門外,久久沒有進去。這裡的宮殿、一草一木都是那麼的熟悉,甚至天空的顏色也絲毫沒有變,唐紹心潮涌動,頓時感覺到一股幸福和溫暖,終於又回來了,曾經熟悉的一切也都回來了。陽光和煦的灑滿大地,樹影搖晃着,倚春扶着唐紹,一步又一步,終於到了。
“倚春,本宮自己就好,你這就回乾元殿伺候着吧。”
“是,奴婢告退。”
推開厚重的木門,地上竟連一絲灰塵都沒有,宮中擺設依舊,每一個角落都被細心地擦過了,瓷花瓶被擦得鋥亮,連裡面的花都是新插上的,雖然這座大殿空了三年,但每隔幾天便會有宮女上下打掃,因此十分整潔,好像一直有人居住一樣。不過,就算收拾的再幹淨,充斥在空氣中的空曠與幽寂卻無法除去。
所有人都以爲唐紹已經死了,大部分的宮女都被分去了別處伺候,有些知道內情的則被光義一一殺了,只剩了茗衣、巧月、碧荷,還有其他幾個粗使的丫頭,都是對唐紹特別忠心的,一直不肯離開。茗衣每天都會去書房整理,東西總有整理完的一天,更多的時候茗衣其實是去尋找回憶的,她跟在唐紹身邊那麼多年,從當年的文軒公主到如今的皇后,她都無時無刻不陪在唐紹左右,主僕情分之深可以想見。
茗衣聽見了推門聲忙出來看,見唐紹正在殿中四下觀賞,當時怔在原地,無論是身形、氣質還是容貌,眼前的這個人都像極了皇后娘娘,難道是娘娘回來了?娘娘沒有死嗎?茗衣仔細觀察了好久才試探的問:“娘娘?”
唐紹聽出了是茗衣的聲音,心中一暖,轉身看過去,果真是茗衣!唐紹含淚點頭,聲音有些哽咽,道:“是我。”
聽到了預想的答案,茗衣激動地不知如何是好,她有很多話想對唐紹說,卻都化成了淚水流了出來,哭得傷心不已,這是真的嗎?娘娘沒有死,娘娘又回來了。
“大喜的日子哭什麼?本宮回來了,你應該高興纔是。”唐紹安慰着茗衣,掏出帕子爲她擦乾眼淚。
茗衣一邊笑着一邊抽泣着說:“是奴婢不好,奴婢看到娘娘回來太高興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娘娘在這兒等着,奴婢這就去叫巧月跟碧荷。”
巧月、碧荷正收拾寢間,忽見茗衣紅着雙眼跑進來,迫不及待地說:“娘娘回來了,快跟我過去!”
兩人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就被茗衣拉出了寢間,茗衣的反常舉動讓她們都覺得很奇怪,茗衣爲人最沉穩不過,可今日卻一反常態,失了規矩,還有,她剛纔說什麼?娘娘回來了?二人同時對視,眼神撞到一處。
可,殿中之人不就是皇后娘娘嗎?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唐紹看出了她們心裡的疑惑,微微笑道:“本宮這病總算是好了些,三年來,你們幾個一直都在儀寧宮嗎?”
巧月和碧荷霎時間熱淚盈眶,雙雙跪下:“奴婢見過皇后娘娘。”
“快起來,這三年辛苦你們了。你們幾個若願意,就繼續留在儀寧宮,本宮還會和以前一樣待你們。”
“奴婢願意!”
唐紹坐在正廳,道:“本宮之前身子一直不大好,如今出宮養了三年總算是恢復了些,事情就是這樣,明白了嗎?這三年來你們盡心盡力維持儀寧宮也是在維護本宮,難得你們有如此忠心,本宮也必不會虧待了你們,不過,本宮既然回來了,儀寧宮的規矩自然也要一切照舊,務必不能懈怠。”
幾個丫頭都是聰明人,唐紹此番話的用意她們也都明白,於是一齊答道:“是,娘娘教誨奴婢謹記於心。”
“如此甚好,本宮累了,你們也都下去吧,哪裡該打點的你們自己做主辦就好,不必同本宮商量。”
“是,奴婢告退。”
大軍凱旋而歸,例行封賞之後,光義在崇德殿賜宴文武百官,席間大臣們都在高聲談論着這場勝利,談論着頗有將帥之才的壽王。
元侃坐在光義下首,見光義一杯又一杯喝得十分痛快,上前勸道:“爹可不要喝太多,萬一醉了怎麼辦?等會兒兒子還有一件十分重要的禮物要送給爹。”
光義正要再飲一杯,聽見元侃的話又把酒杯放下,道:“什麼重要的禮物非要等會兒再送?你看,大臣們也正喝得痛快,今兒是個普天同慶的日子,有什麼東西就當着文武百官的面送吧,也好讓他們開開眼。”
“兒子送的並不是什麼奇珍異寶,而是要爹一定要親自過去看。”
“究竟是什麼東西如此神秘?”光義起身,道:“朕與壽王先行離席,卿等繼續宴飲,不要被朕饒了興致。”
元侃已提前命人接了元佑過來,元佑見了光義很高興,嘴裡直喊着爹,光義不禁微怒,道:“這就是你要送給朕的禮物嗎?”
“當然不是,兒子是把元佑先接過來,然後再一起過去。”
“去哪?”
“爹去了就知道了。元佑,走吧。”
走着走着,光義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一下子變了臉,冷冷的看着元侃,道:“去儀寧宮幹什麼!”
自從娘走後,儀寧宮以及其他所有關於孃的東西都成了爹的禁區。他知道爹每天晚上都會來儀寧宮,獨自一個人對着孃的畫像發呆,經常看娘習的帖子,整理娘用過的東西,這樣刻骨的思念一直持續了三年,爹,娘回來了,您不用再日日飽受相思之苦了。
“說話!爲什麼去儀寧宮!”
連元佑也被光義嚇到了,一下子躲在了元侃身後,元侃摸摸元佑的頭,正色道:“爹,請您相信兒子,走吧。”
臺階越走越少,離儀寧宮的大門越來越近,光義心裡沒底,他不知道元侃帶他到這兒來到底爲什麼,等待他的又會是什麼?而元侃要帶給他的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也是根本不敢想的。
門外腳步聲漸近,唐紹心裡也愈發緊張,終於能見到他了,三年了,他還好嗎?元佑還好嗎?
彷彿是鼓足勇氣一般,唐紹緩緩將門拉開,不過幾秒鐘的時間卻好像時光錯過了千年,她就那麼直直的站着,一動不動,雖然之前已經設想過無數遍重逢的情景,可她還是忍不住流下淚來。光義的表情從難以置信的震驚到失而復得的驚喜,再到欣喜若狂,他上前一把將唐紹緊緊摟在懷中,也哭了出來:“紹兒,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我一個人離開。”
“光義……”唐紹早已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