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紹扶起劉貴妃,道:“本宮自當盡力而爲,你先回去吧。”
送走劉貴妃,唐紹立刻動身前去崇德殿,見幾位大臣都在,只聽光義的聲音裡壓抑着怒氣:“朕意已決,衆卿不必再勸!”
“臣妾見過陛下。”
內殿頓時安靜下來,光義沒想到唐紹會在此時進來,上前扶起她,語氣稍有平和,道:“你怎麼來了,不知道我在議事嗎?”
“知道。”
“是劉貴妃去找你了?”
唐紹搖搖頭,道:“是臣妾自己聽到消息,十分擔心,因此過來。”
“他不是第一次了,此番若不狠狠罰他,他定然依舊我行我素,不知悔改。”
唐紹思索許久,道:“削去封爵已經是對一個皇子最大的懲罰。倘若他日元侃也犯下如此大錯,陛下也要將他發往均州那等苦寒之地,任他自生自滅麼?”
“元侃絕不會如此。”
“今日之前陛下並不知元佐今日會犯錯,又怎能事先保證?”
光義無言以對,深吸了幾口氣,強迫自己平靜下來,紹兒的話不無道理,是自己太操之過急了,可無論如何對元佐也要稍作懲戒,畢竟事關重大。
“光義,手心手背都是肉,元佐也是你看着他長大的。”
“既如此,只廢去他楚王封號,准許他留在京城。”光義走回龍案前坐下:“不能再輕了。”
“謝陛下,臣妾告退。”
從崇德殿出來,唐紹終於鬆了口氣,對着光義那張鐵青的臉可真不是滋味兒。剛走沒多遠,就碰見等在路邊,四處張望的劉貴妃。
“娘娘,怎麼樣了,元佐他……”
“放心,陛下答應只廢去他楚王封爵,同意他留在京城。”
“臣妾多謝娘娘大恩。”劉貴妃又要下跪,唐紹虛扶了一把,道:“不必了,要謝就去謝陛下吧。”
看着唐紹離開的背影,劉貴妃心中多少還是有些忿忿不平,可經過這件事,劉貴妃對唐紹也算是心服口服了。元佐曾對她不敬,欺負元侃,可今日她卻二話沒說出手幫忙,要說心裡不感激那是假的。這個女人,真是讓人恨恨不得,怨怨不得,劉貴妃終於明白爲什麼那些晉王府的舊人對她如此心服口服了。
“娘娘,正陽宮那邊派人來報,說殿中一宮女即將臨盆,請娘娘過去。”
宮中竟會發生這等事,簡直是出人意料。唐紹先是一驚,靜坐了半晌,道:“竟有這等事,宮女懷孕,怎麼瞞了這許久?”
“是德妃娘娘將此事壓了下去,這宮女是被陛下酒後寵幸,誰想一夜懷了龍種,德妃娘娘不敢聲張,因此便一直瞞着。”
既是如此,也怨不得德妃了。唐紹嘆了口氣,道:“過去看看吧。”
唐紹到了正陽宮,並未發現異常。早就侯在門外的宮女迎上前,道:“奴婢琉璃,奉德妃娘娘之命在此恭候皇后娘娘。”
“起吧,德妃呢?”
“請娘娘隨奴婢來。”
唐紹與茗衣對視一眼,跟着琉璃一直走,這七拐八拐的弄得唐紹頭暈,差點沒了方向感。道路也由原來整齊的大道變成坑窪不平的小路,處處散發着黴氣。一座座破落不堪的木屋瞬間出現,唐紹覺得好像從天堂跌到了地獄,宮中怎麼會有如此破敗不堪的地方?
快到的時候,從不遠處一間屋子裡傳來陣陣悽慘的叫喊聲,聽得唐紹從內而外冒冷汗。進了屋,德妃率一衆人行禮問安,唐紹叫了起,又聽見室內慘叫連連,不由擔心,道:“人怎麼樣了?”
德妃上前回話,道:“回娘娘話,那宮女是早產,如今又是難產,醫女說只能保一人,臣妾不敢私自做主,還請娘娘定奪。”
早產加難產,這孩子就算生下來只怕也活不長久,唐紹稍作遲疑,道:“保大人。”
“娘娘,這……”德妃一聽要保那宮女,一下子急了:“娘娘,那宮女肚子裡懷的可是龍種啊。”
唐紹驀然驚醒,方在心裡自嘲一笑,是啊,那是他的孩子,自己有什麼權利決定這孩子的生死呢?
“茗衣,你去請陛下過來,德妃,你隨本宮一同進去問問那宮女自己的意思。”
進到內室,那宮女早已因難產疼得說不出話來。唐紹上前坐在牀邊,握住那宮女的手,道:“別怕,本宮來只是問你一句話,你是孩子的母親,本宮和德妃也不好做主,還得你自己決定。”
“娘娘,保——保孩子。”
那宮女似乎竭盡全力才說出這一句話,唐紹點點頭,吩咐醫女道:“都聽到了嗎?保孩子。”
走到門口,唐紹停下腳步,又回頭深深看了一眼,眼角含淚,許久才掀簾出去。她彷彿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爲了生下元侃和清揚險些喪命,幸而自己福大命大,活了過來。但願老天保佑,讓她們母子平安。
“陛下駕到……”
屋內衆人皆站起身,唐紹站在最前首,率衆人行禮:“見過陛下。”
光義看着唐紹若有若無躲避的眼神,心中有些愧疚,唐紹將此事處理的越妥當,他心中的愧疚就越重。光義命衆人平身,剛剛坐定,就聽見內室傳來嬰兒的啼哭聲。
有醫女出來跪奏,道:“恭喜陛下喜得公主,母女平安。”
聽到這消息,唐紹心裡鬆了一口氣,內心也由衷的高興,不論如何,母女平安就好。可光義卻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又一個公主的降生並沒有給他帶來快樂,相反卻讓他心中不悅。身爲皇后,紹兒已經做到了極致,無可挑剔,可作爲一個妻子,一個愛人,她心中必定會不高興吧。
“陛下,小公主還等着您賜名呢。”唐紹提醒道。
光義回過神來,面無表情,道:“就叫趙恭吧,取恭敬之意,至於封號,就封永敬公主吧。”
“陛下,那永敬的生母……”
光義起身,看着面前平靜如水,仿若置身事外的唐紹,心中百感交集,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其餘的事全部交由皇后處理,朕乏了。”
“恭送陛下。”
光義走後,唐紹命人將屋子收拾乾淨,對宮女王娣說:“你先安心在這裡靜養,待身子好些了,就帶着永敬搬出這裡,你放心,位份賞賜都少不了你的,本宮自會安排。”
“謝娘娘。”
“德妃,先暫時從你宮中抽調兩名宮女照顧她,過兩日再做安排,先委屈你了。”
德妃慌忙道:“臣妾不敢,臣妾謹遵娘娘吩咐。”
“都散了吧。”
語畢,唐紹起身離開。她一路走一路想,心裡錯亂如麻,久久不能平靜。自己這是在幹什麼?替他照顧他的妻女,顯得自己寬厚賢惠,深明事理麼?自己也是女人,也是他的妻,憑什麼他讓別的女人生了孩子自己還要滿面堆笑的去照顧?這算哪門子道理?
回到儀寧宮,唐紹一頭扎進了書房,一個人默默地坐着流淚。她本以爲十年的宮廷生活,她習慣了,也看慣了,可爲何今日心中還是感到難受?可是,她還能怎麼辦呢,誰讓她是皇后?自己除了接受還是接受,別無他法。
元侃從萬歲殿回來,路過花園時遇見清揚,見她正與德妃的女兒——十八歲的山成公主一起,於是叫她:“清揚,你幹什麼呢?”
“三哥,我在抓蟲子呢,要不要一起來玩?”
“你過來。”
“哦。”清揚不知元侃爲何叫她,不過看元侃的表情她也知道一定有事,於是跟山成公主告了別,跑到元侃旁邊,問道:“哥,有事麼?”
“你知道今天發生了什麼事嗎?”
“什麼事啊。”
“德妃娘娘宮裡的宮女生下了一個女孩,爹爹封了她做永敬公主。”
“我知道,山成公主方纔跟我說了。”
元侃又道:“娘從正陽宮回來後,一直都呆在書房裡,連茗衣也不讓進,我擔心娘會出什麼事。”
清揚一改往日貪玩的表情,沉靜下來,道:“哥,不會有事的,孃親不是那種人,也許娘只是想一個人靜靜的待會兒呢。”
“不管怎麼樣,咱們也該回去了,你看看你,又玩的滿身是泥,一個女孩子成天瘋玩,回去娘不說你纔怪。”
清揚吐了吐舌頭,還是跟元侃回了儀寧宮。
又過了三日,唐紹的懿旨到了那座偏僻的房屋。
“宮女王氏接旨。”
“奴婢在。”
“宮女王氏,孕育永敬公主有功,特封爲正三品婕妤,入主正陽宮西偏殿。”
“奴婢叩謝皇后娘娘恩典。”
茗衣將懿旨交給王娣,道:“恭喜婕妤娘娘,皇后娘娘有諭,王婕妤今日便可帶小公主搬過去,特賜婕妤娘娘宮女兩名。”
“臣妾謝過皇后娘娘。”
“娘娘不必多禮。”茗衣轉身對身後的兩名宮女說:“快來見過婕妤娘娘。”
“奴婢夏桃、奴婢冬梅見過婕妤娘娘。”
王娣剛由宮女升爲嬪妃,見兩名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宮女突然跪下向自己行禮,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愣在那裡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茗衣道:“你們都起來吧,以後要好生伺候娘娘,知道了嗎?”
“是,奴婢明白。”
茗衣又從冬梅手中拿過婕妤的禮服交給王娣,道:“娘娘的旨意奴婢都帶到了,婕妤娘娘保重,奴婢告退。”
就在宣旨的這天傍晚,光義在唐紹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突然來到儀寧宮,唐紹正要傳膳,見光義突至,問道:“我正要傳膳,你用過了嗎?”
“還沒有。”
唐紹笑了笑,道:“那就一起吧,茗衣,傳膳。”
“是。”
兩人坐定,唐紹見光義板着個臉,以爲是國事繁忙所致,於是給光義倒了杯茶,問道:“怎麼了?是朝中事情太多了嗎?看你臉色不太好,最近是不是沒有休息好?”
光義心中愧疚更重,沉聲道:“紹兒,你——就沒什麼話要和我說嗎?”
愣了片刻,唐紹笑道:“皇室添丁是好事,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你心中就沒有半分的不快嗎?紹兒,你真的能置身事外嗎?”
“那我應該怎樣?跑到你面前痛哭流涕嗎?還是殺了她們母女,你覺得這樣做纔是對的嗎?”
“那也總比像現在這樣若無其事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