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你說得對,我太傻了,我幹嘛要自尋短見呢?!我得好好活着,親眼看到柳魁章這個畜生遭天打雷劈的那一刻!”柳文華咬牙切齒地說道,經過柳老爹的一番勸慰,柳文華又重拾活下去的信心。
“爹,你跟俺二叔嘮着,我去殺只雞,你老哥倆好好喝兩盅!
”“別介,商章,酒改日再喝,柳家大院還有點事,我得回去處理一下!”柳老爹謝絕了柳商章的好意,然後擡腿就離開了柳宅。
“仁章爹,柳宅啥情況?文華老哥還好吧?”一家人都在等柳老爹吃飯,柳老孃把溫好的酒給柳老爹斟上,然後關心地問柳宅的情況。
“還好,沒鬧出人命,要不然真就苦了商章這孩子了!”柳老爹讓柳老孃盛了一碗菜,拿了兩個玉米餅子和一個白麪饅頭,放到籃子裡,用布蓋好,讓柳智章趁熱給柳宅送了過去。
柳商章很明事理,從去年土改後,他再也沒去過柳家大院,他擔心連累柳老爹一家,這一年來,柳智章或柳信章每次偷偷送東西過來,放到柳商章家的門樓裡,敲敲門轉身就跑,柳商章深深感受到柳老爹一家人的善良與仗義,如今這世道,人情簿如紙,那些過去曾經受過爹柳文華幫助過的人,路過家門口都扭着頭走,爹掃大街時,這些人就在爹的身後吐唾沫星子,“惡霸、惡霸”地辱罵,大娘、二孃甚至自己的孃親最終都忍受不了各種侮辱與批鬥,先後與爹分道揚鑣,拋棄了這個風雨飄搖的家。
柳商章經常徹夜難眠,茫然地盯着天棚發呆,他想不明白善良的爹咋就成了十惡不赦的惡霸,他從小就在爹的身邊長大,跟着他走南闖北,就沒有見過爹做過一件傷天害理的事,村裡村外那些租種柳宅田地的佃戶有幾個交齊過租子的?爹從來沒逼過他們呀,不但沒逼,每逢大災之年爹都是減租減息,他們當時不都感激涕零地下跪謝恩嗎?昔日的恩人咋就成了雙柳村的‘黃世仁’了?孃親張三嫚咋就成了‘喜兒’?荒唐,荒謬,沒天理!
夜,冷冷的,柳商章坐在爹的身旁,折騰了半天的柳文華吃了柳家大院送來的白饃呼呼地睡着了,柳商章撫摸着爹消瘦蠟黃的臉頰,淚水抑制不住地往下流,他暗自發誓,就是全世界都背叛了爹,自己也絕不會離開他老人家半步!爹縱橫商場造福鄉梓,沒想到古稀之年卻遭此厄運,爹的心裡該有多苦該有多難!可恨可殺禽獸不如的柳魁章,假公濟私,借新政 府的手打擊報復,巧取豪奪,他纔是真正的惡霸!
柳魁章,這位從雙柳村走出去的‘大人物’,在黃縣可謂是一手遮天,滿嘴的仁義道德,實則一肚子的男盜女娼,柳魁章的父親柳文夏是柳文華的親哥哥,洋務運動時,柳文華抓住機會變賣家產開發了黃縣的樑家煤礦,經過多年的苦心經營,陸續在煙臺、青島等地開辦了酒莊、工廠等實業,資本就像滾雪球一樣越積越多,然後回到雙柳村修建柳宅併購置了上千畝良田,一舉成爲黃縣首富,柳文夏看到弟弟發了橫財,心裡非常嫉妒,當年哥倆因分家鬧得老死不相往來,現在柳文華髮達了,他也想大幹一場以壓過柳文華。
機會來了,民國十三年,闖關東發了財的大舅哥姜茂生衣錦還鄉,多年不見,柳文夏盛情款待,酒酣耳熱之際,兩人決定合夥到招遠開發金礦,開發金礦需要大筆錢,柳文夏爲籌集資金,開始變賣家產,包括祖業留下的數百畝良田,由於數額太大,一時難以找不到買主,姜茂生勸他找柳文華,畢竟是親哥倆,柳文夏實在沒轍了,只好硬着頭皮去找族長柳衍祖商量,村裡人都知道柳衍祖與柳文華私交甚好,他想讓柳衍祖當個中間人,柳衍祖也樂見他哥倆重歸於好,就說服了柳文華幫柳文夏一把,於是柳文華出高價收購了柳文夏的全部家產,還多給了他幾十銀元,柳文夏當時感動地熱淚盈眶,他揣着鉅款與姜茂生跑到招遠合夥開發金礦,錢投進去了,金礦也開發地有些眉目了,熟料天有不測風雲,張宗昌帶兵來了,在查封了柳衍祖的報館後,在返回濟南時路過招遠,隨便找了個理由就查封了柳文夏的金礦,據爲己有,而柳文華在黃縣的煤礦卻安然無恙,柳文夏懷疑是柳文華設的局,把自己害的傾家蕩產,一氣之下投井身亡,臨終前給兒子柳魁章寫下遺囑,大意是柳文華爲霸佔祖業,借張宗昌之手逼死了自己。
柳魁章當時年輕氣盛,拎着菜刀找叔叔柳文華理論,經過新族長柳老爹出面調停,柳文華不僅出錢厚葬了柳文夏,還給了柳魁章一些盤纏,柳魁章從此遠走他鄉,多年後回到黃縣時,搖身一變成了黃縣縣委書記兼縣長,在雙柳村的土改大會上,柳魁章擺出一副大義滅親的面孔,羅織了柳文華十大惡行,最後給柳文華扣了三個大帽子,惡霸、地主、反革命,並且帶人連夜抄了柳宅,抄家那天恰逢中秋節,柳宅燈火通明,縣委的人套了十幾輛大馬車,忙着搬東西,正屋裡,柳魁章仍喋喋不休地逼問柳文華,讓他交待當年霸佔他家的那些金條和銀元藏在哪裡,“你爹哪裡有什麼金條和銀元?他沒錢開金礦,我高價買了你家的祖產,白紙黑字的收據都有,你這是信口開河,混淆是非!”柳文華爭辯道。
“柳文華,我咋信口開河了?你當年勾結張宗昌,前腳你讓我爹把祖業賣給你,後腳你就給張宗昌通風報信,讓他查辦了我爹和我舅合辦的金礦,白紙黑字的收據只是你瞞天過海的手段而已,且不說咱兩家的私仇,這些年你開礦辦廠,你剝削了多少工人階級的血汗錢?你壓價購置了上千畝良田,僱了那麼多長工、短工,還有本村及外村租你地種的衆多佃戶,你又壓榨了這些勞苦大衆多少血汗錢?你柳文華既是唯利是圖的奸商,又是作威作福的惡霸,更是勾結反動軍閥鎮壓進步人士的反革命!並且你欺男霸女的惡事也沒少幹,你看看,這屋子裡的三個女人,都哭成啥樣了?”
訓斥完柳文華,柳魁章把眼光瞄上了張三嫚,和善地勸說道,“別怕,張三嫚同志,我相信在大是大非面前,你會分清敵我的,柳文華比你大三十多歲,當年他是咋霸佔的你?你就大膽地向新政 府揭露,我代表政 府一定給你做主,還你一個自由身,徹底跟他劃清界限!”
張三嫚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地哭,柳魁章說累了,喝了幾口水,然後眯着眼盯着張三嫚,柳魁章與柳老爹年齡相仿,年輕時也曾苦苦追求過張三嫚,但張三嫚的心思全在柳家大院,根本就沒把柳魁章放在眼裡,柳魁章家破人亡後只能遠走他鄉,但多年來他心裡一直沒有放下張三嫚,那怕她已是自己的嬸孃。
馬燈下,張三嫚哭得梨花帶雨,雖說都快四十歲了,但保養得極好,身材豐盈,別有一番風韻,柳魁章嚥了一下口水,對站在身邊的秘書張世寶語重心長地道,“世寶啊,你姑姑被壓迫了這麼多年,思想有些麻木了,現在解放了,你要好好做做她的思想工作,讓她早點醒悟早點揭發早點離開柳老財,好早點獲得新生吶。”
張世寶趕緊表態,“柳書記,您放心吧,回頭我就把我姑和商章都接到縣城,讓她娘倆徹底跟柳文華劃清界限!”
“柳書記,東西收拾好了,啥時出發?”柳魁章聽到下面的報告,站起身來就往外走,走到門口時又回過頭來,意味深長地看了張三嫚一眼。
沒過幾天,張三嫚在一個漆黑的夜晚被張世寶接到了縣城,縣城的街燈星星般地閃爍,三嫚坐在吉普車裡無精打采地瞅着車外的夜景,侄子張世寶三番五次地到村裡接她,她因捨不得商章都加以拒絕了,她內心清楚柳魁章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今天張世寶傳話說,若她再不與柳文華劃清界限,柳魁章就讓她作爲地主婆跟柳文華一起接受羣衆批鬥,讓她遊街,更毒的是威脅她,倘若還不從,就罰柳商章到黃縣的樑家煤礦參加勞動改造,張三嫚被逼得走投無路,只好含恨跟着張世寶進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