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瀰漫,殘陽如血。
柳義章與李文忠並排着坐在山頂,望着滿目瘡痍的種子山,星羅棋佈的彈坑,黑黢黢的土地,一棵棵燒焦的果木,浩蕩的春風吹過,陣陣刺鼻的硫磺味讓人噁心,千年古剎文香寺成爲了一堆廢墟......
戰爭讓這座美若仙境的花果山變成了狼煙四起的人間煉獄,柳義章激憤難抑,怒火中燒,這一切都是美帝打着維和的旗號卻做着強盜的勾當所犯下的滔天罪行,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就是他們的強盜邏輯。
朝鮮自古與中國就是睦鄰友邦,是脣亡齒寒的命運共同體,美帝侵佔朝鮮就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就是企圖把戰火燒到中國境內,干擾甚至扼殺新中國的建設,偉大領袖毛主席毫不猶豫地向美帝霸權宣戰,並豪言講道要打就奉陪到底,徹底斬斷舊中國與美帝千絲萬縷的聯繫,打碎西方列強覬覦中華河山的狼子野心。抗美援朝凝聚起億萬華夏兒女的愛國之心,像柳義章這樣慷慨赴朝的熱血男兒,還有衛稷這樣巾幗不讓鬚眉的花季少女,都被這場戰爭激發出保家衛國的強烈使命,衛稷跟吳雨桐一般大小,她跟柳厚章一樣對柳義章非常崇拜,從小到大沒跟他分開過,習武、讀書、嬉鬧形影不離,柳慕煙在信裡告訴柳義章衛稷已經來到朝鮮,並且就在野戰醫院,種子山阻擊戰勝利完成後,柳義章最想做的事就是去找衛稷......
柳義章的思緒如煙,忽高忽低,忽大忽小,從社稷興衰到黎民疾苦,從忠肝義膽到兒女私情,天馬行空,無所羈絆,來朝鮮的這小半年,他好像經歷了大半個世紀,從懵懂好奇到成熟穩重,生理和心理都有了質的飛躍,不知不覺中學會了看人、識人及用人,從繁雜的事務中能迅速地捕捉到各種有價值的信息,這與他半年來所接觸的人和經歷的事有關,接受到的信息量太多了,比如柳慕煙,竟然不是自己的姑姑,跟自己毫無血緣關係,這是多麼荒唐而殘酷的事實;董錚竟然是王鵬的妹夫,這連吳祥森都矇在鼓裡的裙帶關係又是何等的隱秘;還有柳昚,他一直覺着柳昚跟自己有着天然的親近,很自然地想保護對方,就像自己對柳厚章、衛稷一樣,有天然的血親一般;還有吳祥森、吳雨桐、李淑貞、鄧家駒、苗青、敖東、敖森傑、邱偉......
李文忠見柳義章時而仰望蒼穹時而低頭冥思,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以爲他在思索接下來的戰術安排,幾次想開口跟他說話,又怕打斷他的思路。過了良久,眼看戰士們都要把暗堡修葺好了,他終於忍不住了,一本正經地說道,“義章,我比你大十歲,但在你面前,卻總覺着你比我大十歲似的,你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感覺?”
柳義章聽了李文忠有些莫名其妙的問話,詼諧地說,“李團長,你沒事又在拿我尋窮開心呢?我如果有你說的那種感覺,豈不是精神出了問題,還怎麼指揮打仗?”
“義章,我可是當真說的,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從認識你到現在,我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你說話辦事不留痕跡,卻讓人回味無窮,總感覺你經歷過大江大河似的。”
“李團長,你最後這句話算說對了,‘總感覺’經歷過,就不是真的嘛!我只能說你把錯覺當成了感覺,其實你李團長纔是真的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從西南聯大的高材生,到赫赫有名的儒將,這十幾年的戎馬生涯,不待揚鞭自奮蹄,崢嶸歲月催人老啊。”
“義章,你看,你馬上就抓住了我說話的漏洞,還把我比喻爲勤奮惜時的老黃牛,你說話都這樣滴水不漏,做事之嚴謹更是可想而知,也難怪美帝二十五團讓你耍得團團轉,他們想抓住你戰術上的破綻勢必登天還難,我敢說七十七軍換任何一個團長來鎮守種子山,都不可能有現在的大好局面,徐衛國確實是最能打的,也是軍長最爲倚重的老臣,我都能想象得出如果讓他來鎮守種子山,他這個時候哪裡還會有功夫扯閒篇,他會站在山頂上拿着望遠鏡一眼不眨地盯着敵人的坦克,而你呢?炸坦克、毀大炮、擊飛機哪一件不是驚耳駭目之舉?你舉重若輕,就像當年的三國周瑜,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你纔是真正的儒將!所以我覺着你比我年長十歲。”
柳義章淡然一笑,他心裡清楚李文忠對自己服膺已久,說的也都是真心話,馬屁拍得恰如其分,只是過於肉麻,聽起來感覺怪怪的,不像苗青對自己說話,從不枝詞蔓語,卻句句入耳。
他側臉看向李文忠,英俊儒雅,精明睿智,一看就是個八面玲瓏之人,這種人往往官運亨通,左右逢源。
李文忠見柳義章不說話,只是盯着自己看,戲謔道,“怎麼啦?義章,我又不是雨桐,看得如此入神?”
“哈哈哈,我想看看你李團長到底哪裡比我年輕十歲,明明是一頭老黃牛,還給我裝什麼初生牛犢哪!”
李文忠摟着柳義章的肩膀也大笑起來,他最喜歡柳義章跟自己開這種親密無間的玩笑,覺着瞬間倆人的距離拉近了好多,他幾天前看見柳義章跟苗青之間那種親如兄弟般的感情,他從心底羨慕苗青。自從砥辛裡戰役後,他是爭取柳義章最積極的人,不僅僅因爲柳義章與吳祥森之間的那種翁婿關係,關鍵是他目睹了柳義章爲了救王鵬而勇闖虎穴的大義,柳義章這種義薄雲天的真漢子,可遇不可求,能有這樣的知己,一生足矣,所以他竭力拉攏柳義章,他清楚沒有柳義章在自己身邊,吳祥森絕對不會讓五三五團鎮守種子山的。
“柳指揮,指揮所修好了,你檢查一下?”三營營長姜滄海朝柳義章喊道。
“姜營長,你可是有名的泥瓦匠了,修個屋頂還不是小菜一碟?”柳義章邊看邊跟姜滄海開起了玩笑。
“柳指揮,你可饒了我吧,上次就是我帶領戰士們修的,不還是被炸塌了嗎?”
李文忠瞪了他一眼,姜滄海知道自己說錯話了,趕緊站到了門口邊。
“義章,現在想起來都後怕,如果當時你、我還有史參謀不在前線督戰的話,我們的指揮所就被美帝一鍋端了哪!”
“放心吧,李團長,這樣的事不會再發生了。”柳義章笑着拍拍李文忠的肩膀。
“我當然相信你了,只要跟你在一起就真被炸了,我也死而無憾。”柳義章看着李文忠,笑着說,“你又不是雨桐,哪來的遺憾?”
姜滄海也忍俊不住,笑出了聲,心想團長拍馬屁的功夫天下第一。
“柳指揮,一營、二營的戰士們都喊你三哥,我手下的弟兄們也想喊你三哥,你可不能偏心呢。”姜滄海見柳義章心情不錯,就大膽提出了這個請求。
柳義章笑着問姜滄海,“你也這麼想的?”
“那當然了,柳指揮,如果你同意,我現在就喊你三哥。”姜滄海滿臉自豪地說道。
柳義章見姜滄海的年齡比李文忠還要大五六歲,都可以做自己的叔叔了,他看了眼李文忠,一臉的壞笑,正等着看柳義章的笑話呢。
“姜營長,除了伙房掌勺的老張,你可是咱五三五團的老人了,你喊我三哥,我咋好意思答應?”
“柳指揮,我不管,戰士們說了,我必須帶頭喊,他們都聽見了,王土地也喊你三哥,他不也比你大好幾歲嘛。”
“好,姜營長,話說到這個份上,我就收下你這個老兄弟。”說完,柳義章轉向李文忠,一臉壞笑地說,“李團長,要不你也考慮一下?你剛纔不還說我看上去要比你大十幾歲嘛,當我小弟綽綽有餘了!”
“我看行!李團長,別說,你跟柳指揮長得還真有幾分像呢!”姜滄海跟着起鬨。
李文忠一腳把姜滄海給踹跑了,笑着對柳義章講道,“義章,現在戰士們都喊你三哥,說句實話,聽着還真舒服。對了,半天沒見到你的哼哈二將柳興章與柳徽章了,三哥這個雅稱可是他哥倆帶頭喊響的。”
“我讓他倆睡覺去了,夜裡有軍事行動。”
“你也趕緊到坑道找個地眯一會,這樣下去會累垮的。”
柳義章看了下表,還有半個小時就開軍事例會了。
“不用了,今晚我早點睡覺就是,以後夜襲的行動,我就不插手了,放手讓興章和徽章去搞,這種偷雞摸狗的營生,他哥倆最拿手了!”
這時柳昚、史明亮、邱偉一起走進指揮所,柳昚東摸摸西瞧瞧,嘟囔道,“這也太潮溼了吧,開會還湊合,晚上睡覺能行嗎?”
邱偉笑着說,“柳大秘書,你就知足吧,這不比睡坑道強多了呀!坑道里空氣不流通,擁擠潮溼,戰士們爲了騰出空間放彈藥和糧食,只能蜷縮着睡覺。”
柳義章拍着柳昚的肩膀,揶揄道,“讓你下去體驗戰士們的生活,你都體驗啥了?咱倆能住上暗堡已經是首長級別的待遇了。”
柳昚雙手合十,討饒道,“各位先生,學生柳昚受教了!”大家鬨堂大笑。
史明亮靜靜地看着衆人相互插科打諢,歡聲笑語,一派祥和,心裡感慨頗多。
史明亮跟隨吳祥森多年,雖說只是個營級參謀,但資歷很老,他不禁想起柳義章第一次見到自己的時候,是那麼的侷促與木訥,而現在談笑自如,應付各種場面都相當老道,進步速度之快令他瞠目結舌。
這次來種子山之前,王石光曾找史明亮談過話,大意是五三五團參謀長張文傑在砥辛裡戰役時犧牲,希望他能在種子山好好跟柳義章配合,阻擊戰結束後能勝任五三五團的參謀長一職,當時史明亮心裡很納悶,自己早就是營級參謀,而柳義章剛被提拔爲營長,讓自己配合他?
結果成立種子山指揮所的文件一下來,上面赫然寫着任命柳義章爲種子山高地的軍事指揮,史明亮才恍然大悟,這是要提拔柳義章當團長的前奏,其實這也不奇怪,拋開柳義章與吳祥森的特殊關係,單憑軍事才能,在七十七軍也找不出一個團長能與柳義章比肩,他在種子山的所作所爲就是吳祥森也幹不出來,太出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