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好痛——！”
山崖下，桑妮一個標準的平沙落雁式着地，捂着屁股慘叫出聲。
轟的一聲，小灰四蹄朝天摔在她旁邊。
龍馬拼命撅着蹄子，扇動肋部剛剛長出來，連雞翅膀都還算不上的小翅膀翻身。嘴還合不攏，馬舌頭甩在外面，仍然努力的律律出聲，向主人展示自己用上了全力。
“好啦，這麼高也的確難爲了你，別裝樣了”，桑妮一邊揉屁股一邊嘆氣：“原本挺老實的小姑娘啊，怎麼現在也學會了裝模作樣呢。”
小灰叫得更響了，馬眼裡還溢出了淚水，不裝樣真的會被主人你搞死啊！
想想這一路是怎麼過來的！？
主人你口口聲聲說是鍛鍊我，要我一路走直線，遇山爬山，遇河渡河，連城市都要我直接對穿！其實你是沒記住路只知道大概方位對吧？
早上飛過那道關隘的時候，我屁股捱了好幾箭啊！
“還抱怨！？”
桑妮拍了小灰一巴掌：“瞧瞧你，不是翅膀都長出來了嗎？要不了多久，龍鱗也會有了，還有什麼是比走直線更好的鍛鍊了？何況我每天都給你灌注神力啊！”
小灰趕緊低頭舔桑妮的手錶示認罪，主人這話倒是沒錯，這幾天一路拉直線狂奔，它的確在飛速成長。主人給它灌注的力量雖然不像最初那麼宏大磅礴，但依舊是純粹的神力，也讓它漸漸褪去了凡馬的血脈，向着純血龍馬進化。
剛長出來的小翅膀還不能讓它翱翔天空，但短時間的跨越和滑翔，已經讓它品味到了自由飛翔的滋味，未來說不定還真有可能進化到龍族。
可這樣的鍛鍊也實在苦不堪言，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麼撐下去，要重來一次，它還是老老實實去拉車馱貨算了。
隨着力量增長，小灰的智慧也大有進步，現在跟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差不多了。賣慘技巧已經掌握得非常純熟。
這完全是被主人你逼出來的啊……
桑妮看向前方的濱海小鎮，歡呼道：“我就說嘛！走直線是對的！”
這正是她“出山”時遇到的小鎮，傑克和傑莉還在這裡，吉哈諾的墓還在這裡。
鎮口飄揚着萬字旗，那是羅姆羅斯留給鎮長的，既然旗幟還好好的，說明小鎮是安全的。
一人一馬喘了一會氣，滿血復活，朝小鎮裡走去，路上遇到的鎮民們認出了桑妮，驚喜交加的喊着聖女，不迭跪伏叩頭。
“別別別，老實說還是我害了你們……”
桑妮臉頰燒得通紅，低着頭直奔鎮子裡，小灰跟在後面，用碩大的馬眼掃視那些鎮民的手。
沒有燕麥、肉餅和果子……
小灰扭嘴抽鼻孔，律律低叫，怪不得主人不理他們，根本沒有誠意！
“聖女殿下，您真的來了！傑克和傑莉？應該是去清掃墓地了吧，我們改造了原本的墓地，他們兄妹的父母葬在了一起，新墓得天天掃啊。”
沒費什麼工夫就找到了鎮長，聽鎮長這麼說，桑妮正要過去，鎮長又猶豫着說：“您是要帶他們走嗎？”
沒錯啊，桑妮下意識點頭。她虧欠兄妹倆太多了，他們母親的死，也自認有責任，當然想把兄妹倆帶到貝塔城去，讓他們開始新的生活。
“殿下您是非凡的人，他們跟着您，人生也會變得完全不同了”，鎮長說：“可就算是成爲超凡者，就像他們的父親，還有那位遊俠，甚至是您，也避免不了面臨可怕的危險，出事的機率一定很高吧。”
“這個……”
桑妮滯住，原本想說自己不是人，再一想現在自己不過是個魔女，就是凡人啊！
至於兄妹倆的未來，原本覺得有自己罩着，還是在貝塔城，是在費共的關愛下，怎麼可能出事。再一想，自己都因爲這場人神分離的考驗差點完蛋了，尋常凡人怎麼會不出事呢？
而不管是貝塔城還是費共，未來必然會面臨更嚴峻的考驗，之前的亡靈戰爭不過是熱熱身而已。等兄妹倆再長大一些，青春正茂的時候，說不定也是革命者必須付出更多犧牲的時候，那時候如果他們倆出了事，自己恐怕會更難受吧。
“我只是提一個小小的建議”，鎮長壯着膽子說：“由我收養他們，給他們一個平凡的人生吧。聽說王中王已經推翻了邇香，肯定會建立新的秩序，世界應該會安定下來的。”
桑妮疑惑的看了鎮長一眼，然後呢？讓我給一大筆生活費，算是補償良心上的虧欠，你再從中剋扣？
這一眼盯得鎮長臉色慘白，不迭的擺手道：“我絕對沒有其他的心思！聖女殿下不要誤會！”
他又長嘆一聲，語氣變得悽憐：“我的妻子和兒女很早出了意外死了，我已經孤苦伶仃了好些年。這段時間有他們陪在身邊，感覺家裡溫暖了很多呢。我是真心想收養他們，讓他們快快樂樂的長大。”
“傑克倒是一直念着要跟他父親一樣成爲一個冒險者，傑莉只是單純的想你，他們還沒意識到，離開這裡，跟着你就意味着過上了完全不同的生活。小孩子嘛，總是有很多幻想的，有時候長大了都還沒成熟，就像那個遊俠。自由啊，冒險啊，鋤強扶弱，剷除邪惡，揚名立萬啊什麼的，這些想法，都是一塊塊等着被現實拍得稀爛的嫩肉啊。”
鎮長深長的感嘆：“想當年我也是個冒險者，直到膝蓋中了一箭……”
桑妮暗抽了口涼氣，目光偏到街道上去找什麼。剛纔低頭只顧着走路，踹飛了一隻雞不知道還有沒有氣。
“當然我們都是小角色，跟着聖女殿下的話，肯定會不一樣”，鎮長再撓頭笑道：“不過傑克和傑莉，看起來不是能當什麼大英雄的材料。”
“鎮長……大叔，在你們這些凡人沒死夠數量之前，世界是不會安定下來的”，桑妮的話讓鎮長打了個哆嗦。
“至於王中王，他的確能帶來一段時間的安定，但在那之後，新的動盪會有多猛烈，誰也不知道啊”，桑妮悠悠的道：“你恐怕還不知道，東方已經出現了一個新的帝國，曙光女皇也成了曙光女皇……不，秩序神皇了。”
這幾天也不是就埋頭趕路，路過城市的時候也接收到了一些消息，東費恩發生的事情，她是大致知道的。
沒再跟鎮長囉嗦，桑妮牽着小灰向鎮外的墓地走去。
鎮長的眼界太狹窄，對世界的未來也完全沒有概念，但桑妮還是被他的話觸動了。
自己到底能給傑克和傑莉帶來什麼樣的人生呢？能不能讓他們的命運轉到幸福美滿的方向，由此彌補自己對他們的虧欠呢？
別說現在只是魔女，哪怕是重歸神國，成爲人神合一的小紅帽……呸！赤紅女士，也不敢打這個保票啊。
等等……
桑妮猛然醒悟，自己想來想去，都是因爲自己愧疚，所以想要補償他們。不管是什麼人生，都不是傑克和傑莉自己的想法，爲什麼不聽聽他們的心聲呢？
離着墓地還有老長一段距離，就看到了吉哈特的墓穴。
小鎮雖然遭受了慘重損失，但對桑妮還是很感恩的，她的交代一點也沒忘記，給那個跟她攜手戰鬥的遊俠吉哈諾修建的墓穴很醒目，甚至還雕刻了一尊石像。
“遊俠吉哈特之墓，他爲保護我們獻出了生命。”
桑妮念出了墓碑上的字，再看雕像，石工很差，只大略看得出是個遊俠而已。
仔細一想，桑妮覺得異常慚愧，她甚至都記不太清吉哈諾的長相了。
手指落在墓碑上，像在豆腐上劃拉，桑妮留下了一行字。
“他向我展示了凡人的力量，讓我堅定了自己的道路，他永遠活在我心中，桑妮-瑞德-小紅。”
小孩子的脆聲笑語自不遠處傳來，桑妮循着聲音找到了傑克和傑莉，他們一人一塊墓碑，正在比賽誰擦得更乾淨。
見到桑妮，兄妹倆楞了一會，歡呼着衝上來，將她緊緊抱住。
“未來？”
被問到以後想做什麼，傑克緊張的道：“桑妮你不是說要帶我們去你的秘密基地，把我們訓練成超凡者，再和你一起冒險嗎？”
傑莉看了看墓碑，再看看新建的整潔墓園，有些不捨的道：“桑妮，能不能就在這裡住下來呢？鎮長叔叔其實是個好人呢，這些天我們過得很好。叔叔說，出去冒險很危險的，現在沒有壞的教會，也沒有壞的國王和貴族了。”
兄妹倆吵了起來，桑妮在一邊聽着，確定了傑克想成爲冒險者，想效仿父親的心意是非常堅定的，而妹妹傑莉膽子小，不願意離開家鄉。全新而未知的人生，讓傑莉異常茫然。
傑克不如傑莉能說，吵到後面蠻橫的道：“我是哥哥，你該聽我的！我到哪裡，你就得跟到哪裡！”
他看看桑妮，再道：“而且我們都走了，你一個人在這裡怎麼過日子？”
傑莉流着淚使勁搖頭：“爸爸死了，桑妮也差點死了，媽媽也是因爲這樣的事情死的，爲什麼還要離開這裡啊？還會遇到危險的，還會死人的啊！”
“傑莉……”
桑妮還想勸她，傑莉抱住桑妮的腰：“桑妮，當我們的媽媽好不好？鎮長當我們的爸爸，我們又是一家人了！我們好好的過日子，比什麼都幸福的啊！”
桑妮反手給了律律低笑的小灰一巴掌，咳嗽着說：“你們的爸爸媽媽，還有桑妮我，爲什麼會出這樣的事，就是因爲壞人一直沒有被消滅啊。我們必須變得更強大，必須去喚醒更多的人，去召集更多的夥伴，齊心協力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纔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繼續發生。”
“爸爸……爸爸當初就是這麼說的”，傑莉情緒失控了，哭喊道：“但是他死了！死了啊！”
傑克扮了個鬼臉：“膽小鬼！就窩在家裡哭吧！”
最終桑妮沒能說服傑莉，帶着兄妹倆回到鎮長家，做了一番安排後，桑妮留下了若干錢財，帶着傑克走了。
抱着傑克，騎着小灰離開鎮子，感應着背後的灼熱視線，聽着依稀的哭聲，懷中的傑克也因爲情緒低落，小小身軀蜷縮着，桑妮也在思索，自己是不是又做錯了什麼。
“我這腦子！好吧我真不是做事情的料，只適合指手畫腳當設計師！”
然後她猛然拍了自己額頭一巴掌，真的是做錯了！
掉轉馬頭，奔回小鎮，傑莉和鎮長果然還在鎮口眺望。
桑妮就坐在馬上，一把將傑莉拉到了懷裡，橫眉怒目的道：“你，傑莉，還是未成年人！作爲你們的代理監護人，我有責任讓你們成長起來！你們的個人意見無效！等你們長大成人了，再自己選擇未來的道路！”
一番話說得傑莉和鎮長都傻傻的不明所以，桑妮咳嗽兩聲說：“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們還都是小屁孩，就老老實實聽從我的安排！”
說完一夾馬肚子，小灰下意識的開了三檔急奔而去，只留下桑妮一句話，在風中凌亂的鎮長耳邊迴盪：“那些錢就留給你娶老婆吧！”
兄妹倆在馬鞍上抱成一團又哭又笑，終究是捨不得分離。桑妮心情大好，呵呵笑道：“咱們這就回家！”
傑克好奇的發出一連串問題：“桑妮你的家在哪裡？你在家裡是什麼人啊？有很多小孩子嗎？”
“我的家在南方，很遠，不過別擔心，很快就會回去的”，桑妮趾高氣揚的道：“家裡有很多很多小孩子，你們缺不了玩伴的。至於我在家裡是什麼人，呵呵，說出來會嚇着你們，所以就暫時不說了。”
話音剛落，她手臂上的護腕忽然閃起光亮，然後傳出一個聲音：“你還在外面撒野嗎？家裡都亂成一團了你也不關心！果然就是個翹家的小孩子，等回來有你的好看！”
桑妮臉色先是煞白，再變得通紅。
傑克和傑莉疑惑的對視一眼，再恍然大悟，兄妹倆拼命忍着，還是發出了咯咯的笑聲。
桑妮的咆哮冉冉升空：“李奇你這個混蛋！你等着！等我回來不把你往死裡抽我就不叫……該死爲什麼我有那麼多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