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溫託琳帶着衛兵出現時,黑夜會的人馬上亮出了武器,一副準備大幹一場的架勢。
德雷斯攔在中間喊道:“是公爵約大家過來的!相信公爵!”
格溫託琳平靜的說:“就算不相信你們的曙光之子,也該相信你們的老太婆吧。”
範斯止住仍然很激動的流銀等人,嘆道:“黑夜會的很多人,包括我,都受過您的照顧。我們當然相信您。但我們的立場畢竟不一樣,我的導師,黑夜會的前任會長,就是死在曙光會的手裡。”
“他是爲了不牽連你們自殺的,也給了我說服曙光會不把你們連根拔起的理由”,格溫託琳說:“現在你走得比他還要偏,我必須阻止你。”
範斯冷冷的道:“不要逼我們把目標轉向曙光會,這是我們拯救陰影城的最後機會了。”
格溫託琳身後幾個人應該是曙光會的首領,聞言惱怒出聲。
“不要這麼狂妄!你們不過是羣陰溝裡的老鼠!”
“陰影城什麼時候輪得到你們黑夜會來拯救?”
“這是我們給你們的最後機會了!”
黑夜會的人不甘示弱,紛紛回罵。眼見兩邊氣氛又緊張起來,又一個聲音讓爭吵驟然停住。
“這是你們所有人的最後機會了。”
李奇從暗影中走出來,格溫託琳、範斯以及德雷斯等人都鬆了口氣。
“風暴羣島正面臨着又一場革命風暴,如果你們不能攜手合作,抓住這個機會,讓陰影城加入到革命裡,爭取自己的解放。等風暴過後,大局定下來,你們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李奇的話讓曙光會等人冷笑,格溫託琳搖頭嘆道:“曙光之子,陰影城的平民雖然也不滿意現狀,但絕不會爲了你的事業去做無謂的犧牲。”
“我早感覺到了你有所謀劃,卻沒料到你是想掀翻整個風暴羣島。你現在迫切需要所有可以利用的力量。而我們陰影城的人,力量太弱小了,在你的計劃裡,大概也就是用來擾亂視線,迷惑敵人而已。”
“就爲了這點小小的用途,讓陰影城的幾十萬平民像點燃柴薪一樣犧牲自己嗎?你的用心,實在難以跟你的信仰匹配啊。”
她堅定的道:“不管風暴羣島上層怎麼變化,都是魔法師的事情,跟陰影城無關。我來這裡的唯一原因,就是阻止黑夜會加入到這場動亂裡。”
範斯冷笑:“所以你們是鐵了心的要給魔法師當狗腿子了?那麼我們的戰爭,會首先從曙光會開始!”
李奇對此早有所料,指指範斯:“你是左傾盲動主義……”
再指指格溫託琳:“你是右傾投降主義……”
他感慨的道:“左和右,不管在哪個世界,果然都是永恆的命題啊。”
兩邊沒搞懂左右,但盲動和投降這兩個詞卻聽清楚了。前聖女鄙夷的哼了一聲,範斯臉上的繃帶扯了幾下,顯然沒料到李奇也會指責他。
“先從你開始吧”,李奇看向格溫託琳:“我們先澄清一下基本的立場,你認爲陰影城的平民天生就是魔法師的奴隸,反抗魔法師的奴役是錯誤的嗎?”
“那怎麼可能……”
格溫託琳斷然否認:“陰影城的人身上流淌着和魔法師一樣的血液,很多魔法師還出身於陰影城,我們並不是不同的族類,現在這樣的情況也不是從古至今就有的。”
“我只是反對做無謂的犧牲,陰影城跟魔法師的力量對比太懸殊了。我們必須更善於忍耐,更有智慧的進行鬥爭,不能再繼續走以前單純依靠暴力反抗的老路,千年前的慘痛往事已經給了我們足夠的教訓。”
李奇點頭:“也就是說,你們曙光會還是在堅持鬥爭,只是鬥爭的方式是向魔法師妥協?”
一個首領冷笑:“不妥協又能怎麼樣?大家一起去死?”
李奇撇撇嘴角:“在我看來,你們的妥協都快從鬥爭手段變成立場了。從右傾投降主義到真正的投降派,只有一步之遙啊。”
格溫託琳皺起了眉頭:“公爵閣下,你難道忘了之前我們談過什麼?我們怎麼沒有鬥爭?”
李奇鄙夷的道:“聚在一起喊喊口號,再衝擊一下本來就是你們控制的城市議會,就這樣?跟狂歡節有多大區別?甚至還怕我搞出什麼亂子,特意跟我做場交易?”
“我一直沒提奴隸的事情,還是在給你們曙光會面子,現在是不是要轉到那個話題上?”
格溫託琳咬牙,這時候再說曙光會輸出奴隸的事,還有什麼立場談鬥爭?
她頓了頓,苦笑道:“我們根本找不到什麼機會,在魔法師面前,我們毫無力量……”
李奇打斷了她:“魔法師並不是鐵板一塊的!”
他朝上指指:“就像現在,魔法師已經分裂了,就連你的……就連泰德家族和梅奈蘇斯家族,都已經決裂。”
格溫託琳依舊是那副“你什麼都不知道”的姿態:“我當然知道,但泰德和梅奈蘇斯並不能代表所有家族。你是外人,風暴羣島,還有夜女士的很多事情,你並不清楚。”
“這都不重要!”
李奇拔高了聲調:“就像我剛纔說的那樣,如果這還不是機會,陰影城就再沒機會了!如果你,還有曙光會,在這樣的時刻,還堅決的站在魔法師一邊,壓制陰影城人民的反抗,你們所謂的鬥爭,就是從右傾投降主義轉變到叛徒的謊言!
終於有人不滿李奇的古怪用詞了:“什麼右傾,說清楚啊!”
“好吧,我儘量說得簡單點”,李奇心說費恩人的腦子大概全都投在了力量上,對政治哲學和鬥爭藝術的認知不比原始人強多少。
“我們做一件事的正確道路是不左也不右,也就是不偏不倚。這樣的道路是怎麼樣的呢?是我們對這件事的理解和認識,跟現實狀況是一致的。指導我們做事情的理論……唔,大的方針吧,是符合現實情況的,是可行的。”
“如果我們對這件事的認識已經落後於實際,分明條件已經成熟了,卻因爲過往經驗或者其他因素的束縛而止步不前,這就是右傾。如果還進一步倒退的話,那就是投降主義了。”
李奇看向若有所思的格溫託琳:“右傾投降主義的進一步發展,就是將投降當作鬥爭手段,而這是粉飾和自欺欺人,淪爲真正的投降派,背叛了自己的立場。”
“這樣的事情在歷史裡比比皆是,比如說在黑暗時代,一個叫龍國的國家,被近鄰的菊國入侵。龍國的一位領袖,少年時也是推翻殘暴統治的英雄之一。他覺得龍國無力抵抗侵略,於是投降了菊國,當了傀儡。他爲自己辯護說,只有這樣才能保全大多數人民的性命,他這是在做曲線……不,圓弧鬥爭。”
古怪的用語背後,是一套古怪的說法,讓格溫託琳在內的所有人都爲之一震。
這個說法包括的東西,他們每個人都有過類似的想法,但全是零零星星的,沒有聯繫,不成體系。
現在這麼一個“右傾投降主義”就把他們的作爲概括了,同時也把他們壓在內心深處的種種疑問和不安也全勾了出來,即便是格溫託琳,都有一股豁然開朗的感覺,同時又苦澀難當。
貨倉裡沉默了好一陣,有人怯怯的嘀咕:“黑暗時代發生了什麼,沒誰清楚了,什麼龍國和菊國,什麼圓弧鬥爭,怎麼聽起來像是編的?”
德雷斯怒聲道:“赤紅女士是復甦的愛神,作爲祂的代言者,黑暗時代發生過什麼事情,公爵當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人不說話了,曙光會某個首領憤怒的道:“你竟然說我們曙光會成了陰影城的叛徒?你根本不知道,我們爲了保護陰影城做了多少事情,付出了多少代價!”
光頭女魔武士流銀鄙夷的嘁道:“是啊,你們拼命壓制陰影城人對頭上那層屏障的控訴,對空氣、食物和水質的質疑。你們讓魔法師老爺們欣慰的看到,陰影城人全都是乖順的肉狗,你們的貢獻還真是難以磨滅呢。”
“爲了打擊我們這些跟魔法師做堅決鬥爭的反抗者,你們吃不好睡不好,經常熬通宵,落下了一身病,比別人少活好幾年。跟無數被埋進土裡,或者被丟到地底城的反抗者相比,你們付出的代價還真是高昂啊。”
另一個首領咬牙道:“你們懂什麼!?你們根本不清楚這層屏障是怎麼壓制着陰影城的,根本不懂得魔法師揮揮手就能讓陰影城人口減少一半的恐怖!我們當然是在保護陰影城,而你們這些熱血上頭沒一點腦子的蠢貨,任何一個舉動,都可能會給陰影城帶來滅頂之災!”
範斯反擊道:“聽起來魔法師一直想消滅陰影城,所以你們無所不用其極的討好魔法師,這才保住了大家的性命?”
“我……”
即便這個首領臉皮厚,也不好意思認下這個功勞,只能模糊的道:“陰影城人現在能過自己的日子,還能有離開這裡的機會,難道不是我們的功勞?”
“的確不是你們的功勞!”
李奇接過了話題:“格溫託琳女士,您也說過,將近一千年前,陰影城做過堅決而慘烈的反抗,而後纔有了一系列的變化。這些待遇,難道不是那些死難者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
“據我所知,陰影城後來的變化,每一次都跟陰影城人的反抗有關。”
“魔法師把平民的奴顏婢膝視爲理所應當,只有某個平民站起來反抗的時候,纔會給他們留下深刻印象。爲了維護統治者的尊嚴,反抗者無一例外都被處以極刑或者丟到了地底城,但讓他們站起來反抗的一件件小事,魔法師們爲了杜絕類似的反抗繼續上演,也不得不做出一些改變。”
他說話的時候直視前聖女,對方漸漸偏開目光:“溫順的服從並不能喚起奴隸主的仁慈和憐憫之心,他們只會當作無所不在的空氣,覺得那是平常自然的事情。只有反抗,以鮮血和生命爲代價的反抗,纔會引起他們的畏懼,再因畏懼而做出改變,這纔是鬥爭!”
李奇再掃視其他首領,說到的事情,讓他們無言以對:“你們曙光會認爲自己在堅持鬥爭,既然這麼清楚這層屏障,知道魔法師的情況,爲什麼幾百年下來,就沒尋找到什麼機會,團結到什麼盟友,給陰影城帶來哪怕一丁點好的改變呢?”
“你們幾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打壓陰影城反抗者這種事情上,這不是跟我剛纔說的那個龍國的英雄一樣,也在做圓弧鬥爭?”
來這裡的曙光會首領應該是格溫託琳挑選過的,還懷着一絲身爲陰影城人的自覺,這時候都心虛的轉開視線,甚至有人低下了頭。
“我已經攪亂了風暴羣島的形勢,現在風暴羣島變成了我、泰德家族跟梅奈蘇斯兩派的對決”,李奇丟出了底牌:“你們說得也對,陰影城的力量太弱小,在這場革命裡也就是敲邊鼓的角色,我完全可以不理會你們,但我的信仰不容許我這麼做!”
“這跟那個什麼曙光之子的身份無關,而是我看到了這樣的機會,只要陰影城敢於犧牲,就能趕上這股革命之潮,把自己解放出來。”
“現在,格溫託琳女士,還有曙光會的諸位,你們是仍然退縮,甚至要拉住陰影城其他人,不准他們爲解放自己而鬥爭,還是挺身而出,來領導這場鬥爭?”
格溫託琳跟首領們交換了一陣眼色,她艱澀的問:“我們需要對形勢做更多瞭解,還需要跟一些人談談……”
“你說動她了”,海瑟薇的聲音在李奇耳邊響起,帶着點鼻音,不知道她這會是什麼心情。
她又不服氣的道:“我還期待你讓我大開眼界呢,不過是用了個古怪的說法,把他們的思路帶到你的節奏上。”
哪裡是什麼古怪的說法,是另一個世界沉澱幾千年才結出的思想結晶。別覺得聽起來簡單,卻足以指導後世百年千年。
李奇說:“會有人告訴你形勢的,她的話應該比我更可信。”
如他所料,格溫託琳臉色變了,海瑟薇正在對她傳語。
“真是沒想到……”
前聖女將異常複雜的目光投在李奇臉上,甚至還含着一絲奇怪的審視,讓李奇心口多跳了一下。
“我想聽聽你的計劃,看你到底帶來了什麼樣的機會”,格溫託琳說出這話時,不僅曙光會的首領們無比訝異,黑夜會的人也吐出一大口濁氣,眼裡升起欣喜的光彩。
如果曙光會願意出手,陰影城的形勢就完全不一樣了。
流銀是個急性子,叫道:“還要什麼計劃?炸掉控制塔的底座就能破壞控制塔,這層屏障自然就完蛋了!”
範斯張了張嘴,似乎想阻止流銀,卻又停住。
他猶豫了片刻,將這項絕密計劃和盤托出:“對,計劃就是這樣。”
“我們有炸掉底座的手段,如果公爵閣下出面號召,老太婆……呃,聖女婆婆,再掩護我們,爲我們拖延時間,我們有很大的把握做到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