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去年下半年，還有今年一月份，東費恩魔導產業的各項數據。這些數據並不是絕對準確，不過已經接近大規模普查的標準，離真實的情況沒有太大差距。”
李奇心說還真得感謝義務調查員小龍女，感謝她長期持續不懈的提供數據。如果奧斯奎姆商會關門了或者提米風險投資行破產了，他會建議她開家調查公司，並送上第一筆業務。
要感謝的還有小紅帽和自己，在“轉進”到神隕高原之後，深切體會到了堅持以事實爲準繩，用數據來說話。
這樣的堅持終於有了豐碩的成果，讓他在這些數據裡看到了時勢大潮，現在，他要用這樣的力量來摧毀海瑟薇對風暴羣島擁有的霧之自信。
“截至到今年一月底，在特蕾希婭控制的區域內，已經開辦有6812家魔導工坊，擁有8170名魔法師、49061名魔工士、128041名學徒。工坊生產的魔導器涵蓋武器、信息、交通、工程、生活日用等衆多門類，當月估算產值800萬金蒲耳。”
李奇列出的數字讓海瑟薇的眉頭先是一皺，再又舒展。
她鄙夷的道：“這些數字看起來挺唬人的，不過經不起細究，比如工坊數量。風暴羣島的工坊還不到這個數字的一半，但每一家工坊的規模都很大。”
“在白銀城能夠立塔的家族大約有200家，他們開辦的200家工坊，擁有的魔法師數量就是你這個數字的六七倍，每月收入……沒辦法估算，上千萬金蒲耳的生意比比皆是。”
“你列出的數字裡，平均每家工坊還不到兩個魔法師，說明大多數工坊其實只是一個魔法師坐鎮的小作坊。而你所謂的魔工士，其實不過是學徒，所謂的學徒就是雜工。”
“白銀城外圍有無數沒資格和本錢立起魔法塔的自由魔法師，他們只能組團租賃魔法塔來鼓搗一點小東西，再弄到陰影城或者其他地方去賣，掙點餬口錢。在你的統計裡，這種小生意也被算成工坊了吧？”
她嘆道：“你拿這個數字是想說明什麼？說明跟風暴羣島比，大陸的魔導產業羸弱得像嬰兒？”
李奇動動手指，影像中另一張表高亮，那是若干條曲線，呈現出昂揚的上升勢頭。
他也嘆道：“我還真高估了你們魔法師對數字的敏感性，看看這個增長比率。在半年前，所有數據都還不到這些數據的一半。”
“看最近三個月的環比……呃，就是這個月跟上個月的對比，增長率都在20%以上，這意味着什麼？意味着到年底的時候，會增長到現有數據的八倍以上。”
“這就是說，到年底的時候，在東費恩投身魔導產業的魔法師數量，會超過白銀城！”
海瑟薇神色稍稍凝重，但她依舊不屑的道：“風暴羣島的魔法師就是魔法師，連契約魔法師和戰鬥魔法師都沒計算在內，而你所謂的魔法師，是把宮廷魔法師、野法師之類的都算在內了吧？”
“那是當然”，李奇沒有否認：“風暴羣島也不可能一下子有好幾萬魔法師跑到大陸上來開工坊。”
他話風一轉：“但是，對魔導產業來說，只要能製造魔導器，誰管制造它的魔法師是什麼來路呢？”
海瑟薇挪揄道：“一級的幻景卷軸和六級的傳送腰帶，都叫魔導器，價值卻差了幾千上萬倍哦。”
李奇眯着眼睛笑了：“有阿圖爾魔法陣定律啊……”
海瑟薇噎住，有這個定律在，就算是之前只能製造一級魔導器的野法師，只要經過一段時間的摸索研究，也有可能造出六級魔導器。
看看這個增長率，的確非常恐怖。再想到不久後，東費恩的魔法師就能跟白銀城比肩了，那豈不是要不了兩年，東費恩的魔法師和魔導產業就會超過整個風暴羣島？
僅僅只是秩序同盟的地盤上，就有好幾千萬人口啊，而風暴羣島只有三百萬。
“李奇……”
海瑟薇感覺胸口有些發緊，惱怒的道：“你不是神職者嗎？爲什麼對魔導技術這麼熟練啊！？你不是信仰赤紅女士，立志解放所有奴隸嗎？爲什麼總是撲在魔導產業上，掙金蒲耳不說還砸我們魔法師的飯碗！？”
李奇無辜的道：“我的信仰是讓人間充滿愛，飯都吃不飽又怎麼愛得起來呢？要吃飽飯，就得發展生產……技術，不巧魔法就是最佳的技術。至於飯碗問題，準確說，我砸的是你們風暴羣島的飯碗，而且我在砸的同時，還給了你們更好的飯碗。”
“還真是大言不慚……”
海瑟薇先是鄙夷，再是訝異：“赤紅女士的大愛，居然這麼現實？”
小紅帽不在線，李奇詆譭起來也肆無忌憚：“不現實不行啊，吾主就是阿……就是個新手，連魚和餅都變不出來，逼得我這個教宗滿腦子想的都是帶着大家吃飽飯。”
“奴隸我們肯定是要解放的，但光解放也不行，得讓他們自食其力，既然魔導產業能養活人，那當然會在這方面努力了。”
海瑟薇嗤笑道：“我看赤紅女士還有個口無遮攔的神職，真沒聽出你對你的女神有多虔誠。連神祇都不敬，哄其他人更是張口就來，先是魔導槍，再是魔導炮，還有幻景，哪樣跟吃有關了？”
李奇很嚴肅：“跟金蒲耳有關就行，順帶還幫着女王陛下建立新秩序，一舉兩得。”
海瑟薇白了他一眼，擡頭看住那些圖表，看了好一會，似乎又找回了信心：“看看這些數字，大陸上的魔導作坊，百分之二十是製造魔導槍、魔火彈之類的低端武器，百分之三十是跟幻景產業有關的小玩意，剩下一半零零碎碎的，這樣想勝過風暴羣島？”
“阿圖爾定律現在的作用還只是簡化或者改良現有的魔法陣，沒辦法創造新的魔法陣。有能力把法術模型轉換爲魔法陣的魔法師，基本都在我們風暴羣島的大家族裡。也就是說，大陸上的魔導產業沒辦法建立起完整的門類，缺不了我們風暴羣島。”
李奇順口就懟了回去：“只要有一個突破口，發展起來是很快的事情，比如魔導炮。阿圖爾定律就像我發明的魔導炮一樣，的確沒辦法創造全新的魔法陣，但能夠用現有的魔法陣實現同樣的功能。”
“這需要時間”，海瑟薇倒沒否認，可她不覺得是迫在眉睫的威脅。
李奇的伏兵出現在側翼：“另外，你應該沒忘之前我們一起商量過什麼？”
海瑟薇勉強扯了扯嘴角，這正是她不願意提的東西。創建魔法塔通訊委員會，推動特蕾希婭認可議會制。而這個策略，必然會大力推動大陸的魔導產業。
“你恐怕還不知道，女王陛下已經認可了經過我調整後的方案”，李奇端詳着美麗的面容，現在更加賞心悅目了。
海瑟薇愕然：“什麼！？什麼方案？”
李奇繼續進攻：“女王陛下沒跟你說嗎？噢，應該會先跟王國公國溝通，拿出完整方案，再讓魔法師加入。”
“具體方案？很簡單，轉發魔法短信的不僅會有魔法塔，還會有建在貴族城堡或者城鎮的通訊塔。最終會是聯合通訊委員會，而不是魔法塔通訊委員會。”
海瑟薇臉色變幻，幽幽嘆道：“也好，總算是個開始。”
李奇直搗黃龍：“所以，你想想看，無數座通訊塔，這意味着多大的魔導市場？女王陛下會全部交給風暴羣島來建嗎？通訊塔雖然只是用來通訊，但基本原理跟魔法塔一樣，都得有魔力井，有結界……”
海瑟薇發出一聲長嘆：“如果你的數據不是捏造的，那麼風暴羣島的前景的確有些危險了，這會逼迫我們做出一些調整。”
她扶着額頭說：“那會是我們都不願意看到的事情。”
反攻來了……
李奇將海瑟薇的未盡之語說了出來：“放慢介入大陸的步伐，削減甚至放棄對女王的支持嗎？”
他搖頭道：“我列出的這些數字，會因爲風暴羣島的退縮減小嗎？”
海瑟薇理所當然的道：“難道不是嗎？別忘了魔導產業的基礎是什麼，只要我們減小一些產量，整個大陸的魔導產業都會萎縮。”
“魔導金屬？”
李奇低低的笑了：“你真的確信你們還能繼續壟斷？”
海瑟薇的臉色沉了下來，跟之前還帶着點作戲的味道不同，這次是真的變色了，銀瞳裡都迸射出森冷的寒光。
這樣的氣勢僅僅只是遮掩，微微顫抖的嗓音暴露了她內心的慌亂：“你不會連這個也……”
李奇怯怯的問：“如果我說會，那我會不會死在這裡？”
海瑟薇點頭：“有那個可能，至少我會認真考慮。”
李奇攤手：“那就沒有。”
海瑟薇跺腳：“這不是兒戲！”
“可我怎麼覺得，包括你在內，你們這些大家族，對風暴羣島的未來都有些兒戲呢？”
李奇往車窗外看去，幻彩飛車正繞着白銀城飛翔，窗外圓月高掛，跟大陸上見到的月亮在大小和光色上有略微的不同，顯然是那層膜造成的變化。
再看另一側窗外，雜亂聲響不斷，來自白銀城外圍，那是中小家族甚至自由魔法師所在的區域。有呼喝聲，打鬥聲，偶爾還能看到魔法光焰閃爍，映照出小型浮空艇和魔法飛舟的輪廓。
這是至高議會因爲阿圖爾定律，臨時組織起來的“執法行動”，抓捕那些負隅頑抗的知情者。
“海瑟薇，你們魔法師也知道，世界是一體的，紀元更替到來時，風暴羣島也要和大陸一起承受世界的變動之力。”
“你既想投身大陸，尋找你的道路，又不想讓風暴羣島有什麼變化，這是不是太幼稚了？”
“現在你也該清楚了，世界正在劇變，魔法和魔導產業在大陸迅速普及。就算沒有你們風暴羣島，魔法在大陸的發展也會很快填補這個空缺。最多兩年，大陸的魔導產業就會在各方面超過風暴羣島。數字是不會說謊的，你不相信的話，可以自己去做調查。”
“你現在最大的問題是，總認爲大陸對風暴羣島是個添頭，可事實證明，風暴羣島對大陸來說纔是個添頭。二者誰是主導，誰被推動，你還沒有分清楚主次。”
“我剛纔說過，要避免風暴羣島發生新的革命，或者被世界拋棄，唯一的辦法就是更積極的介入大陸，爭奪大陸上的新興市場。用這樣的市場爭取時間，把利益向平民和奴隸傾斜一點，緩和內部的矛盾。”
“對你們各大家族來說，這的確會有短期的利益損失。但長遠的看，把根基轉向大陸，會獲得更長遠更豐厚的回報。”
李奇這番話異常誠摯，海瑟薇的神色也緩和下來。
她沉吟了許久，很認真的說：“再多展現一點誠意吧，李奇，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李奇說：“我希望風暴羣島能成爲女王陛下最有力的盟友，並不想看到它現在就陷入混亂，對風暴羣島現有這些嚴重違揹我信仰的事情，我在努力剋制着，這就是我一直沒有提到奴隸這個話題的原因。”
“我想要的當然就是風暴羣島走上剛纔所說的道路啊，我希望看到核心家族在至高議會重組之前，就在這件事上達成共識。當然我個人也有三個……小小的要求。”
聽李奇說完三個要求，海瑟薇說：“道路問題，我會盡量說服其他家族的。而你的要求，第三個應該沒問題，既然早就傳到忠誠神廷和奧術師那裡了，給你也沒什麼。第二個還是跟奴隸有關啊，這也說明你其實沒有放棄踐行信仰。如果僅僅只是你手下的魔武士，而且保證不外傳的話，相信也不是太難。”
“至於第一個……”
海瑟薇嘴角翹起很好看的弧度：“剛纔還說不想看到風暴羣島陷入混亂，轉臉就提這種要求，你的良心呢？”
李奇嘿嘿笑出了聲，不是不好意思，而是冷笑：“我的良心從來不用在敵人身上，而且你們也該明白這種騎牆的貨色，會對風暴羣島造成什麼樣的損害，同時還能震懾那些邇香派的傢伙，一舉多得啊。”
“我對你的評價又提高了一截，從狡詐變成了陰險狡詐”，海瑟薇苦笑：”這事可不容易，我只能替你傳話。”
李奇直視着黑髮美女，到此時完全暴露出咄咄逼人的氣息：“如果風暴羣島能走上我希望看到的道路，並且我的願望能滿足的話，我保證會跟你們商量出一個妥善的，雙贏的辦法，不會再像這次拍賣會一樣給你們來個措手不及。”
海瑟薇咬牙：“結果你還真的搞出來了是吧！？”
李奇高深莫測的笑笑，轉開話題：“那麼……那什麼曙光會，我就不必再幫你們演戲了吧？”
甘比特跟曙光會的接觸，證明了曙光會其實就是梅奈蘇斯和海瑟薇這一派在陰影城的勢力。從曙光會那拿到的資料，除了揭露家族奴役平民，罔顧陰影城死活的事實之外，還夾帶了一份“行動綱要”。
綱要說曙光會計劃在五天後，至高議會重組會議召開的前一天搞次大行動，李奇能在行動中現身的話，就能給風暴羣島施加巨大壓力，讓陰影城市民的命運有所改變。
所謂的“大行動”，不過是在中心廣場舉旗示威，衝擊傳送門和搗毀陰影城議會這些街頭政治的把戲，李奇對這種溫情脈脈的，表演性質的鬥爭可沒有興趣。
“那當然……”
海瑟薇下意識的要答應，形勢變了，她當然得調整策略。
然後她想到了什麼，誠懇的道：“關於陰影城，我很慚愧，我個人是非常憎惡的。但你也知道，即便是黃金革命，也只是上層鬥爭。涉及到底層平民和奴隸的事情，很容易站到整個上層的對立面，所以我一直無所作爲。”
“我們暗中也做了一些努力，包括支持曙光會，他們並非是受操縱的。我相信以你的信仰，也希望陰影城的狀況能有所改善。所以，即便不參與行動，當天能在陰影城出現，作爲目擊者，向至高議會提出一些個人的看法，也真的會有作用。”
李奇有些訝異：“我真的有這麼大影響力嗎？”
海瑟薇抽抽嘴角：“剛來的時候還沒有，拍賣會後就有了，而且……你不是還握着能摧毀我們經濟命脈的東西嗎？”
“如果這是你的條件，那麼我接受”，李奇伸手：“合作愉快。”
這個禮節海瑟薇可不要熟悉，但畢竟是傳奇，冰雪聰明，很自然的伸手相握：“合作愉快。”
這是上次唐古斯會議之後，兩人又一次肌膚相觸。
品味着溫潤滑膩的觸感，李奇心說，但願這不是最後一次握手。
………………
陰影城，李奇曾經住過的旅店。
地下室裡，德雷斯跟佝僂老頭莫什烏碰杯。
德雷斯咕嘟咕嘟喝下一整杯啤酒，老頭勉強吞了兩口就不行了。
莫什烏喘着大氣說：“公爵不是要解放奴隸嗎？陰影城的人全是奴隸啊，他好像並不關心。”
德雷斯嘆道：“公爵要做的很多，還有比陰影城更重要的事情，他得考慮大局。”
“說服那些魔法師的大家族，出人出力爲曙光女王服務？”
莫什烏咳咳的笑着：“公爵應該不知道，魔法師的大家族，其實都是魔鬼啊。”
“他們乾的事情的確跟魔鬼差不多”，德雷斯附和道。
“不”，莫什烏滿是皺紋的臉異常凝重：“我是說，他們是真的魔鬼。以前我和你一樣都不知道，在陰影城呆了這麼久，我才明白。”
德雷斯呆住，舉到一半的酒杯就停在空中。
然後他皺眉道：“莫什烏，你現在……到底是什麼人？”
莫什烏眼裡升起光亮，那是德雷斯很熟悉的光亮，在莫什烏還是中隊長的時候，帶領他們向敵人衝鋒時，眼裡就是這麼亮。
他說：“我是曙光會的人。”
再壓低聲音：“曙光會想見見公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