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成王朝處於大陸最中央, 南有云國毗鄰,北有五個遊牧民族虎視眈眈,與大成最北部的城池邊城接壤。距離邊城不遠, 就是漠城, 是進出大成的重要關塞。
半個月前, 北方四部聯合進犯大成邊境, 竟以勢不可擋之勢攻破邊城, 鎮遠侯節節敗退,率軍退守漠城。聯合部族攻城半月有餘,鎮遠侯卻是死守不出。大成援軍由監軍左顯帶領, 一個月後才姍姍來遲。情勢刻不容緩,大軍整頓三日後, 當即出城與蠻夷決戰。
不料鎮遠侯在混戰中, 被冷箭所傷, 箭頭上被餵了劇毒,鎮遠侯回城診治時毒發身亡。
整個漠城一片愁雲慘淡。
城牆上掛滿縞素, 爲鎮遠侯哀悼。
蠻夷雖然與鎮遠侯交戰多年,但一直敬他爲人和能力,於是掛出免戰牌並付悼詞一份,被副將餘青當着使者的面撕爛,下了逐客令。那使者也不生氣, 乾淨利落地帶人回去覆命。
自從鎮遠侯陣亡, 大權被直接交到餘青手上。而作爲監軍的左顯, 在鎮遠侯裝殮之時, 已被餘青下令就地擒住, 也不管他的叫罵直接關進了大牢裡!而所有的消息,被他層層封鎖, 尚未傳進京城。
城主府被暫時佈置成靈堂,鎮遠侯的棺材就擺在大堂上。沈浩宇不在,軍隊的將士替他守靈,披麻戴孝卻站的筆挺,面無表情,眼睛裡卻滿是悲痛。
從大堂到門口,一片縞素和肅穆,只有秋風瑟瑟,讓人心生寒意。
急促的馬蹄聲在城主府門前戛然而止,馬嘶長鳴,打破寂靜。
衆人齊齊看過去,就見一個身影破門而入,直衝靈堂。動作之快,只留下一道殘影,令將士們都沒來得及反應!等守門的將士回過神來時,卻見後面又來了一人一騎,從馬背上下來個錦衣公子,這人他們都是認識的——京城第一才子顧銘瑄。
當年顧銘瑄在宮中詐死,此事並未宣揚,只在皇宮裡傳過一陣,甚至連京城都鮮有人知,因此邊疆將士不瞭解也屬正常。
顧銘瑄對守門的將士道:“你們不必緊張,方纔進去的,是浩宇。”
衆將士瞬間默然。
顧銘瑄到靈堂門口時,餘青剛聞訊走過來。顧銘瑄自然看出餘青的不尋常,堂堂七尺壯漢,沒了往日的神采爍爍,眉宇間滿是疲憊。看得出這段日子並不好過。而餘青見到顧銘瑄也是一愣:“銘瑄,你怎麼過來了,浩宇呢?”
這兩人向來焦不離孟孟不離焦,顧銘瑄此刻出現在這裡,沈浩宇定然也……
“我們一收到消息就趕了過來。”顧銘瑄道,“浩宇進去了。餘叔,侯爺他……”
餘青嘆息搖頭:“隨我進去吧。”
顧銘瑄和餘青進去時,沈浩宇正呆呆地站在靈堂上,不可置信地看着正中央的棺槨和靈位,還有靈位上的字:鎮遠侯沈摯蒼之靈位。靈堂裡意外地很安靜,更加清淨,連個燒紙的火盆也沒有,將士們筆挺地站在兩邊,目視前方,沒有一個人跪着。看到沈浩宇進來,眼神都明顯有些變化,卻還是沒有動。
沈浩宇靜默半晌後,才繞過在周圍守靈的將士,走到素白的幔帳後,擡手撫上棺蓋,突然在所有人詫異地眼神裡,狠狠地將棺蓋推到地上!
周圍的將士俱是一驚,卻見餘青平靜地站在一邊,一語不發,便俱都沉默了。
顧銘瑄看着沈浩宇的樣子,抿了抿脣,走到他身後,跟他一起看向棺中。
鎮遠侯閉着雙目安靜地躺在錦被上,臉色慘白,但嘴脣發紫,印堂發黑。遺容還算平靜,顧銘瑄甚至以爲他只是睡着了,不知何時會突然跳起來,拎着棍子追着沈浩宇滿院子打。
可惜,人已逝。
而那臉上的種種跡象都已說明,是毒死的。
沈浩宇突然間頹然地跪倒在地,喃喃道:“不是真的,老爹他怎麼會死呢……”
顧銘瑄看到沈浩宇茫然失措的臉,覺得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沈浩宇在鎮遠侯的棺木前足足跪了三個時辰,天都黑透了纔在餘青的勸說下回客房。可雙膝痠軟,纔起來就整個人壓在了顧銘瑄身上,最後是餘青和顧銘瑄一起將他扶進房裡的。
當下情形,自然不會有接風洗塵宴但晚飯還是有的。
可沈浩宇平躺在牀上,一動不動,顧銘瑄在牀邊守着寸步不離,都不肯去吃飯。餘青沒轍,讓人把飯菜端到屋裡放到桌上,也就撒手不管了。
房門關上後,整個屋子靜的落針可聞。
顧銘瑄握着沈浩宇的手,一直守在牀邊,看着直愣愣盯着帳頂的沈浩宇,一言不發。
許久,才聽到沈浩宇喃喃說了句:“銘瑄,我爹死了……”
顧銘瑄握着他的手一緊,張張嘴點頭:“嗯,侯爺保家衛國戰死沙場,雖死猶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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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浩宇自顧自道:“他打了一輩子帳,最後死在戰場上,可是他的命?就像我娘一樣,註定不能安穩地過完一生。”
顧銘瑄愣了愣,鎮遠侯妃在世時,他年紀尚幼,只記得是個病美人,整日整日地躺在牀上修養喝藥,也隱約記得是個溫柔和善的婦人。後來侯妃過世,沈家父子像是有默契般誰也不再提及她。而顧銘瑄,也只是偶爾從顧相夫婦口中聽到關於侯妃的話,其他一概不知。
就在他思慮間,沈浩宇又斷斷續續地說了起來:“銘瑄,我娘不是病死的,是被皇帝害死的。他害死我娘不夠,還要害死我爹……”
顧銘瑄一震,不知沈浩宇這話究竟何意,還以爲他傷心過頭,頭腦不清,忍不住伸手摸他額頭:“浩宇……”
手在半路被沈浩宇捉住,他慢慢地坐起來,沉寂了一個下午的眼睛此刻雪亮得驚人:“銘瑄,我從來不是傻子,朝堂廟宇之事我答題都知道,他們玩弄什麼陰謀我也知曉。皇帝覬覦我娘,得不到她怕她身爲望月族公主幫我爹,就要賜死她,每日在她飲食裡下毒。可憐我娘知道有毒,卻還要一點點吃下去。我爹也知道,卻從來不能阻止,你知道是爲什麼嗎?”
顧銘瑄張着嘴,卻不知如何回答。
“因爲我!”沈浩宇放下顧銘瑄的手,頹然地垂頭,“我娘說我是他的希望,是她對我爹的愛,她可以放棄一切甚至她的命,卻不能放棄比她的命還重要的兒子。只有她死了,皇帝纔不會處處針對鎮遠侯府,我和我爹纔有生路。她甚至希望我是個只會吃喝嫖賭的紈絝子弟,起碼那樣不會變成朝廷的眼中釘。所以她死的時候,我如了她的願。”
“別說了……”顧銘瑄只覺得眼眶有些漲熱,忍不住伸手環住沈浩宇的頸項,埋頭在他耳邊,低聲道,“浩宇,別說了……”
“銘瑄……”
沈浩宇反抱住懷裡的人,緊緊閉上眼,終於逼落眼角的那顆淚,“我一無所有了,我只有你了……”
“銘瑄,我要報仇。”
次日清晨,顧銘瑄醒來時,身邊卻沒有沈浩宇。
他剛穿戴好,沈浩宇就端着早飯推門進來了:“吃飯吧。”穿着一身孝服,額上繫着白布。
吃飯很快,也很安靜,卻不尷尬。等下人把東西收拾了,沈浩宇就出門了,臨行前才道:“從今天起,我要給我爹守靈七日。我準備火化我爹,將他帶回京中與我娘葬在一起。”
顧銘瑄點頭:“好。”
等他再去靈堂時,發現靈堂的確與昨日不同了。
沈浩宇跪在一旁守靈,旁邊有幾個將士陪着,像是驃騎營的弟兄。
顧銘瑄到靈堂裡,恭恭敬敬地上了一炷香,這才緩緩退出去,去了書房。書房裡只有餘青一人,正在批改桌上堆積成山的卷宗和摺子。房門大開,似乎並不避諱任何人。他一到門口,餘青就察覺了,趕緊讓他進來。
“找我有事?”
顧銘瑄點頭,還未說話,餘青就搶先道:“可是爲了靈堂之事?”
這纔不等顧銘瑄做反應,餘青揉了揉痠痛的眉心,又道:“是我下令不許任何人下跪,不許擺設火盆,不許任何人跪在靈堂裡守靈的。浩宇是侯爺唯一的兒子,這些事必須他親自來做,否則他會抱憾終身。”
顧銘瑄道:“餘叔的顧慮甚是。餘叔處處爲浩宇和侯爺着想,銘瑄代他們謝過。”
餘青嘆息:“這都是本將該做之事,我不能在戰場上護住侯爺讓那些奸人得逞,侯爺的身後事卻是一定要辦的妥妥當當的。”
顧銘瑄垂目,半晌後才道,“銘瑄還有一事,想請教餘叔。”
餘青看他。
“侯爺他身經百戰,跟北部蠻夷更是交惡多年,深知各方秉性。”顧銘瑄猶豫了下,才繼續道,“怎麼突然之間中了對方冷箭,而且蠻夷此次進攻太顯蹊蹺……”
“侯爺是中了冷箭,但並非敵方的冷箭!”餘青突然打斷他,冷冷道,“也的確如你所言,那羣蠻子沒有這頭腦。射傷並毒死侯爺的,是左顯派來的人!混入戰場,還……害死侯爺。”
果然。
顧銘瑄的手不自覺地攥緊:“左顯此人雖然陰險狡詐,但他沒這個膽量,所以……”不等餘青說話,他斷言道,“是皇帝!”
此話一出,兩人俱都沉默下來。
許久,餘青才道:“我已將左顯囚禁起來,等浩宇親自發落,可是罪魁禍首,我們註定奈何不得……”
他話音才落,就見顧銘瑄轉身往外走,聲音冷峻:“這世上,沒有本來就註定的事。”
顧銘瑄回到房裡,當即飛鴿傳書給暗門莫小武。
“天下將亂,身不由己。即刻命人去探查藏寶圖,將阿左與阿□□到本少身邊,至此。”
一日後,白鴿飛回。
“如君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