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被載入史冊的開國君主,無論譭譽,能開創一代盛世的定然有其不朽功勳。
大成開國皇帝皇甫淳被喻爲一代傳奇,他出身木工世家,家境貧寒,卻生來對木工就有極高的天賦,還找到了失傳許久的機關木造,開國時期,甚至親自設計督造戰車,無往不利。他自學成才,精通奇門遁甲和機關術數,所學龐雜卻在亂世之中一展所長。
皇甫淳生於民間,即便當了皇帝,也始終對皇位不感興趣,當年黃袍加身,也是弟兄們看重,不代表其個人意願。
皇甫淳生平無所好,唯對一物有着超乎尋常的熱愛——金錢。
可能是因家境貧寒,他嗜財如命,從不在乎金錢得來的渠道,只在乎數目。皇甫淳倒不大肆從各地搜刮金錢,當了皇帝自然不能從窮苦百姓手裡撈錢,更何況他也是窮人出身。他續用前朝貪官污吏,養個一二年便抄家問斬。
也因爲以上,皇甫淳在位期間,大成國庫一直充盈。而且那些年風調雨順年年豐收,百姓安居樂業,他貪財倒沒給大成王朝帶來什麼災難。
皇甫淳駕崩後,國庫雖然依舊充盈,但有心眼的都知道,以他的性情,絕對有自己的小金庫,而且這個小金庫未必“小”。
若說皇甫淳也是個奇人,經歷過亂世又創建一個王朝後,他一直認爲“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皇位不重要,打皇位更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守不守得住。臨終前,他似乎大徹大悟,不忍心多年來聚斂的錢財被永遠埋藏,便給後世悄無聲息地留下了隱秘地線索。
發現,便拿去用。發現不了?那隻能證明後世全是蠢豬腦袋!活該!
傳說開國帝君曾將寶藏藏在皇宮之外的地方,並在羊皮紙捲上畫下藏寶圖,分成兩部分藏於皇宮內,卻未曾道明藏寶圖的蹤跡,只是把信息留在一本書冊裡。後來書冊不知所蹤,此事也就漸漸被人淡忘。
顧銘瑄無意間得此書冊,並破解其中深意,得知藏寶圖其一藏於皇帝寢宮的龍牀下,另一個……則在御書房內。
塵封多年的秘密被他窺知,顧銘瑄只覺是天意。他當下開始籌劃此事,一轉數年,重返京城是計,壽宴獻藝是計,進宮侍奉是計,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他撒下重重羅網,甚至將自己也網了進來,以身犯險,但從未想過利用沈浩宇一分一毫。
暗門衆人爲了此事,曾數次犯險夜探皇宮。
皇宮守備森嚴,大內高手又無孔不入,他們多次險險而退,卻也將表面的事瞭解得差不多。
考慮到皇甫淳是機關能手,而當今暗門只四少能出其左右,就有了顧銘瑄千方百計入宮一事。
進宮後,就該想着如何靠近龍牀。
皇帝三番五次去如玉閣,從沒有將他帶去寢宮的意思,便有了縱火之事。其實如玉閣失火,皇帝也未必會讓他暫時住在寢宮,所以這只是一場賭注。還好平日裡的千依百順總算有了回報,這一次他賭贏了。
顧銘瑄作爲侍君入宮之時,同時將暗門中的幾人以秀女身份送來。當日在如玉閣縱火者便是其一,那女子自縊前早已服下假死藥,現下已經出宮。
皇帝寢宮裡的半張羊皮紙卷已經取出,剩下的就只有,御書房!
顧銘瑄人是醒了,可身體仍舊有些虛弱。皇帝受夠了一天到晚守着美人卻不能動的憋屈,正好顧銘瑄說道長居皇帝寢宮不妥要搬出去,他立刻把人送去一所剛收拾好的院落,仍舊掛如玉閣的牌匾。
暗五和暗六也回去,右統管領了失職的二十軍棍後仍舊負責如玉閣安全。
御書房是皇帝處理政務之處,放了多少軍國大事,周圍明裡暗裡的守備自然不會少,況且後宮不得干政,連皇后和太后都不能輕易出入。
大成雖有些衰敗,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顧銘瑄一時犯了難。
確定顧銘瑄確無大礙之後,沈浩宇去了北方邊城,雖說沈家父子不親近,可老侯爺畢竟是他唯一的親人。
之後李婉清來探望過,她現下胎盤已穩,況且平日裡頗受照顧,自然不必憂心。
李婉清之後,是珍貴妃,自然又是恩威並施,送來不少補品也說了不少狠話。
幾日後,南州加急文書送到,南方大旱。
文書是九王爺皇甫澤成親手起草,落筆用詞都比十六王爺的簡明扼要,南方大部分地區從年初至今已經滴雨未落,各地雖然均已開倉放糧甚至從附近地方借取糧食,但百姓顆粒無收,請皇帝拯救黎民。
九王爺夫婦甚至傾家蕩產採買糧食,顧懷瑾親臨粥棚,一同施粥。
即便如此,每天仍有不少人餓死。
這邊旱災還沒理出頭緒來,西州瘟疫氾濫的奏摺又送了過來。
地動過後,雖然有朝廷及時援救,但之前已經傷亡慘重。朝廷送來了糧食和金錢,卻沒有送藥。二皇子一行離開後,當地藥商落井下石,專門針對普通百姓,哄擡藥價,一亮黃連能賣到一兩銀子!許多百姓買不起藥,又山高皇帝遠告不得狀申不了冤,家破人亡。
天氣炎熱,屍體不及時處理,導致瘟疫蔓延。
皇帝被朝臣吵吵得心煩意亂,索性撒手不管,把事情全扔給了老諫官和吏部左顯。
老諫官一心爲國,自然盡心盡力,可左顯是出了名的奸賊,自然出了耍花腔就是耍花招,沒有一點誠心實意。
最後,仍舊是派出欽差帶糧食和錢財前往災區,一批去西州送藥,一批去南州救濟。朝中如今爲了立儲之事鬧得天翻地覆,值此之際,幾位皇子自然不能離京。可如今奸臣當道,沒有可信之人。
西州送藥到不擔心,藥材是現成的,不怕有官員貪污。令人爲難的是,往南州送錢送糧該由誰擔當。上次西州賑災,連太子都貪了錢,這一次的人選勢必慎重。
老諫官本打算親自前往,奈何年事已高,經不起沿途顛簸。就委派自己的兒子小諫官諫世福前往,另有兩名官員相隨,那兩名官員官職不高,也不曾結黨營私,老諫官也顧不得去糾察他們的底細。
救人如救活,事情一敲定,老諫官連夜進宮請旨。皇帝被他從溫柔鄉里拽起來,憋了一肚子氣,還得立刻擬聖旨蓋玉璽,又連夜發出去。
次日,南州賑災一行離京趕往災區。
百姓夾道相送。
南州賑災隊伍一走,老諫官就累的躺了幾天,起都起不來。諫老夫人看他滿頭銀髮,偷偷抹淚。
爲了這麼個朝廷,值得麼。
跟賑災隊伍擦肩而過的信使直奔皇宮,向皇帝遞上雲國急報。
雲國皇帝駕崩,不日國葬,太子南宮浩天繼承皇位,國葬後登基。從南州至進城,少說要一個月時間,現下雲國皇帝肯定早已下葬。至於新帝登基,怕也要過去了。
皇帝還是象徵性地命人送去悼文和一份厚禮,祝賀南宮浩天登基,願兩國永傑同好。
雲國的消息不斷送往京城。
雲國先帝的葬禮刪繁就簡,沒有大辦。
而南宮浩天的登基儀式更是取消了,只昭告天下祭拜先祖,便草草登上皇位。
葬禮和登基儀式生下來的銀錢,和各地官員以及大成皇帝送來的河裡,全部被南宮浩天用作救濟南州百姓。
在賑災隊伍還有大半個月纔到的情況下,南宮浩天此舉無異於雪中送炭,立刻收買了大半人心。之後南宮浩天又親臨南州,跟九王爺夫婦一同在看望百姓,南州百姓大受感動,心裡罵慘了自家皇帝。
不等賑災隊伍趕過去,南州的災情已經穩定下來。
顧銘瑄的消息比皇帝還要靈通,聽着暗探的回報,臉色鐵青。
這個南宮浩天!
果然會收買人心!
他野心不小,才繼位就敢做出如此越界之事,偏偏大成這個豬頭皇帝看不透!
之前幾次跟南宮浩天打交道,顧銘瑄就深知此人心性,識人斷物,目光長遠,否則不會一眼就看穿自己,而且看穿之後立即着手捕捉,還在短短時間內就設計好一切,若非那夜沈浩宇突然歸來打破局面,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南宮浩天,是個極富謀略的野心家。
如今他登上大統,更是如虎添翼。
顧銘瑄知道,自己若是繼續困在這深宮裡,外面必定天翻地覆。
看來,勢必要冒一次險了。
顧銘瑄寫了一封信,讓暗五親自交給二皇子。
彼時皇甫燁收到他的信,皺了皺眉。看完之後,便沉默了。讓暗五先回去,告訴他家公子自己回考慮。
等暗五走後,他立刻將信引燃仍舊銅盆裡,看着信紙慢慢化成灰燼,眉頭卻始終沒有放鬆。
皇甫燁與顧銘瑄的確交情不淺,不僅因爲幼年時期顧銘瑄當過他的伴讀,更因爲顧銘瑄幫過他弟弟——八皇子皇甫煜。
珍貴妃當年與皇后爭權奪勢鬧得十分厲害,尤其是在太子和二皇子出生之後。皇后忙着管制後宮,又有協理六宮的大權,登時壓下珍貴妃豈止一截?不久後,珍貴妃再次有孕,雖然太醫說這次的胎極有可能是公主,但皇后仍舊放心不下。
陳皇后深知自己兒子秉性,難成大器,萬一珍貴妃此次生下皇子,她地位就岌岌可危了。陳皇后在珍貴妃的保胎藥裡動手腳,竟引發珍貴妃幾次險些流產。珍貴妃身子愈發虛弱,卻苦於沒有證據奈何不了對方,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當時顧銘瑄已經是二皇子的小伴讀,二皇子心情冷漠,卻似乎對母親獨自裡的孩子異常喜愛,常常趴在母親肚子上聽裡面的動靜,感受胎動。
一次珍貴妃昏迷後,二皇子帶着顧銘瑄偷偷溜去貴妃寢宮。
顧銘瑄幼年博學廣知,對醫術也略通一二,好奇之下就幫着珍貴妃耗了脈,結果讓他臉色大變。
珍貴妃這一胎,怕是保不住的。
他如實跟二皇子說了,那冷漠的二皇子竟然跪下求他。
顧銘瑄當時也只是個小孩子,能有什麼辦法,但礙於二皇子的懇求,決定試一試。他悶在房裡看了一個月的醫書,最後終於想出一味藥來。而此際,珍貴妃竟然有早產的跡象,太醫萬萬沒有料到束手無策之下,讓皇帝選擇保大保小。
顧銘瑄和二皇子混在忙忙碌碌的宮人間,把藥給意識不清的珍貴妃灌了下去。
母子平安。
可是二皇子還是因爲在母體內受難太多,先天根基不好,一直體弱多病。這些年,也都是靠着顧銘瑄想出來的藥方養身子,卻總不見好。
皇甫燁不想當皇帝,他厭惡這個深宮,厭惡深宮裡的所有人。厭惡昏庸的父皇,厭惡壓榨的陳皇后,厭惡笑裡藏刀的母親!
這宮裡,他唯一看得順眼的,就只有那個好不容易活下來的弟弟。
想到皇甫煜,他的脣角便忍不住勾起來。正想着,外面有人來報,說八皇子求見。
皇甫燁立刻走到外面,正看見規規矩矩坐在客座上喝茶的皇甫煜。皇甫煜現年十三歲,長得瘦瘦小小非常清秀,臉色永遠透着不健康的青白。
皇甫燁看見他進來,趕緊站起來怯生生地站在一邊:“二哥。”
皇甫燁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半晌才若無其事地收回來,淡淡地道:“你怎的過來了。”
“我……”皇甫煜猶豫,小鹿似的眼睛在他臉上來回瞟着。
皇甫燁苦笑,他從小到大待他這麼好,卻始終不能打消他對自己的怯弱,於是放輕聲音,生怕嚇着他:“有什麼事不能跟二哥說,說吧,無論你要什麼二哥都會給你的。”
皇甫煜搖搖頭,囁嚅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問道:“他們說,二哥要當太子了,二哥將來要當皇帝,是真的嗎?”
皇甫燁不答反問:“你想讓二哥當皇帝嗎?”
“不想!”皇甫燁下意識地答道,說罷才覺不妥,立刻擺着雙手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也不想當皇帝的。我是意思是,我覺得,我覺得那個位置不好,所以,所以纔不想讓二哥……”
說到後來,聲音越來越低,皇甫煜怯生生地低下了頭,不敢再看皇甫燁一眼。
“煜兒……”皇甫燁走到他面前,拉起他冰涼的手,“我不當皇帝,煜兒也不當皇帝,那將來我們去哪?”
皇甫煜聞言擡頭,一雙眼睛裡透着驚喜:“我覺得在宮外生活肯定也不錯的,母妃就不用每天這麼累,二哥也不用這麼累,我們一起開開心心地,我們……”
不等他的話說完,皇甫燁已經將面前纖瘦的少年猛然抱進懷裡。
若說皇甫燁沒有立刻答應顧銘瑄是有一份顧慮的話,那現在,這份顧慮已經完全沒有了。
皇甫燁的確厭惡皇家和皇位,可他的弟弟這麼脆弱,如果非要登上那個位置才能保護他的話,他一定毫不猶豫地想方設法當上皇帝。可是皇甫煜說出這樣的話,將他一切的不捨和顧慮打消。
皇甫煜呆呆地任他抱着,半晌才愣愣地反抱住他,把頭埋進他懷裡。
“哥……”
皇甫燁答應顧銘瑄,助他進御書房。
顧銘瑄輕輕敲着手邊的桌面。
“萬事俱備……”
只欠東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