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笙渾身抑制不住的顫抖,她雙目赤紅,緊緊凝視着他。
爲什麼每次都要把選擇題拋給她?爲什麼每次都要她來作抉擇?他就該這樣坦然的接受一切,一句辯解也沒有嗎?
她狠狠的拂袖,甩開他手中的傘,只聽“哐當”一聲,傘在地上翻轉了好幾圈才停了下來。
孟衍神情淡淡的,沒有絲毫起伏,彎下身又撿起了傘,關切道:“你身體纔剛好,不要淋雨。”
“你還在用這種方法,既然明明知道這樣的結果,又爲什麼要故意裝得這般深情?”
他瞳孔猛地一縮,痛苦道:“對你好是認真的,你拒絕我,不接受我也是真的,緋笙,我爲你能做的只有這些,再多的就逾越了,我沒有資格。”
緋笙眼神一滯,“我不要你的爛好心,誰知道你從前對我的情誼是真是假?你隱藏了自己的身份,卻處處接近我,你又敢說你沒有別的目的?”
“別的目的......”他喃喃道:“我想要的,從始至終不過一個你,我的目的,也都是爲了得到你。”
“那你爲何要瞞我?如果不是我自己發現,你是不是要一直騙我?”
孟衍斂眉,淡淡道:“是不是我承認了,你就會接受我?是不是我告訴了你,你就會愛上我?”
緋笙啞口無言,睜着一雙眼,愣愣的看着他。
孟衍嗤笑一聲,“果然,不管你什麼時候知道,都是這樣的結果,既然你心裡沒我,計較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你不是我,又怎麼會知道我心裡的想法?”她伸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輕笑道:“這樣也好,既然你心裡已經有了決定,那我也不強求你了。”
她舒了一口氣,轉身離開,孟衍心中一急,一把拉住她的手,愣愣道:“你什麼意思?”
“你還不明白嗎?”她回眸看向他,“人妖殊途,我們終究不是一路人,你最好不要留下把柄,否則我不會念舊情,更不會對你手軟。”
他手上的力道鬆了鬆,喉中梗塞,“你終究是不能接受我。”
“要怪只能怪你是妖,我們永遠也沒有可能。”
“那莫夜呢?憑什麼莫夜能待在你身邊,而我卻不能?”他心中積鬱,狠狠道。
“你們不一樣。”莫夜是朋友,而你,是我愛的人。
後面的話她沒說出口,雖然她面上淡定,似乎將一切毫不放在心上,可心裡早就一團亂麻,難過的喘不過氣來。
“不一樣?”他苦笑一聲,“是啊,我們不一樣,在你的心裡,我根本就一文不值,不管我努力多久,都入不了你的心半分!”
旭認識孟衍幾百年,還從來沒見他如今日這般失態過,情之一字,如冰上燃火,時而甜如蜜餞,時而苦若黃蓮。
“你要這樣想,我也沒有辦法。”她一向善於隱藏自己的情緒,緋笙以爲,她已經表露的夠明顯了,可誰知孟衍依舊看不透她的心,本來無緣,又何必糾纏,倒不如這樣,相忘於江湖,從此兩不相欠。
看着她漸漸離去的背影,在水幕中慢慢縮小成一個圓點,直至消失不見,他的心,也彷彿被抽空了一般,失去了所有力量。
旭在一邊看得真切,不由得嘆嘆氣,將傘遞到他身前,“大人,那位姑娘已經走遠了。”
可他卻置若罔聞,呆呆的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如一尊雕像,動也不動。
哀莫大於心死,緋笙走了,他的心也跟着老了。
在感情的世界裡,從來沒有贏家,誰又不是滿心歡喜,交付了一生的期許,可到頭來,只落得一身的傷,和一顆百孔千瘡的心。
外人看來,她冷漠又絕情,世間事,好像從來就入不了她的法眼,她好像一座銅牆鐵壁,將自己的心守得緊緊的,自己出不來,別人也進不去。
她好像從不會爲情傷,爲情擾,就算超出了自己的預想,也會立刻保持清醒和理智,從來不會爲了什麼喜,爲了什麼憂。
可世人大多隻看表面,只知皮相,未見骨相,她是不會歡喜,不會落淚憂愁,可不代表她的心不會痛,她只是,比常人會忍耐罷了。
她一路跌跌撞撞,眼前的視線也漸漸模糊,卻拼命忍着,一滴淚也沒落下,她從來就喜色不浮於表面,不管心中多痛,也會打落牙齒和血吞。
不知摔了多少跤,不知磕了多少淤青,三月的雨落在身上,只感覺透心的冰涼,她忍住冷意,牙齒不停的打着顫,就這樣踉踉蹌蹌的回到了清音閣。
莫夜見她渾身溼透,還有滿身的淤泥,不禁大驚,“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將自己弄成了這個樣子?”
她一把撲進他的懷中,咬住脣,拼命抑制住自己的情緒。
莫夜微怔,只見她的雙肩在不停抖動,似乎,是在哭......他心中大駭,這麼多年來,還是第一次見到她流淚,什麼苦她都能吃,什麼傷她都能忍,她從來都是副淡漠的性子,何曾這般傷心難過?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不是去找孟衍了嗎?”
“我早說過,愛這種東西根本就不屬於我,怪我還曾留有期待,現在這樣,不是活該又是什麼?”她擡起頭,嗤笑一聲。
莫夜低頭望去,只見她臉上一滴淚水也無,只是一雙眼,卻如死寂般沉痛。
“你這一去,不過半個上午的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麼,讓你這般難受?”
她勾了勾脣,自嘲道:“你知道嗎?孟衍他是妖,是一隻千年貓妖,他欺瞞了我這麼久,我卻絲毫沒有察覺,可笑的是,一向以除妖爲己任的我,看到他,卻根本提不起手中的劍,因爲我捨不得。”
還以爲緋笙終於找到了歸宿,他心中寬慰,卻沒想到竟是這樣的結局。身爲除妖師,卻以身犯法,與妖怪相戀,又有什麼資格秉持正義、除魔衛道呢?
“若你真心割捨不下,倒不如不管不顧,就與他在一起,你不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從不懼與天下爲敵麼?”
“別天真了。”她打斷莫夜的話,“世間哪裡有這樣好的事,讓兩者兼得?”
莫夜嘆了口氣,心疼道:“我從前一直期盼能有個人收收你,可如今真有了,卻又見不得你這般痛苦,我以爲你永遠不會被感情所左右,更不會陷在這種俗套裡,以前是我錯了,我寧願你還是從前的你,一身瀟灑,永遠隨心所欲。”
她擡頭望了望天,喃喃道:“之所以人生有趣,大概就是,你永遠也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這樣的結果,於我於他都是最好的,就讓一切回到最初,就當我們,從未相識吧!”
只是一切,真的還能回去嗎?
一場雨,隔斷了過去的一切,天又放晴了,在東青山的方向,天空懸着一道彩虹,她愣愣的望着,任微風吹起了她的髮絲。
花落了一地,枝丫上只剩孤零零的幾朵,遠遠望去,只見一片枯樹枝丫,他走了,連繁華也帶走了嗎?
不知四面從哪裡得來的消息,竟知她和孟衍之間有非比尋常的關係。天下的人,無不嫉妒、厭惡她這個橫空出世的除妖師,幾百年積澱的世家,卻打不過她這個年紀輕輕毫無背景的黃毛丫頭,所以一旦抓住了她的一點把柄,就會死守不放,無限誇大。
“師父,四大家族派人送來了邀請函,說是要召開天下除妖師大會。”
緋笙眉目淡然,輕聲道:“是嘛?”
“不知師父的意思是?”渝惘心中對此也是擔憂的,這分明就是鴻門宴,雖說師父修爲高深,可卻一向磊落坦蕩,從不耍手段,世家就不同了。
“既然人家都誠心誠意邀請了,哪有不去的道理?”她回過頭來,淡淡一笑,前段時間的傷痛好像沒有在她身上留下半點傷痕,她又成了從前那個清冷的女子,只是好像比從前還淡漠幾分。
“可師父,四大家族的人都不是什麼坦蕩君子,渝惘怕……”
緋笙出聲打斷他,“你不必擔憂,我知道他們的目的,先不說他們能不能抓住把柄,就算有證據,又能奈我何?渝惘,你何曾見爲師我吃過虧?”
他心中默然,知道緋笙心意已決,便關切道:“那師父,徒兒去爲您準備幾壇酒,以備路上所需。”
她輕輕嗯了一聲,便轉身往桃林深處走。
花已經落盡了,果實已經開始長出,先前她還想着,要提幾筐桃子送給孟衍,省得又像從前,吃不完都浪費了,可是現在……她無奈的笑了笑,都過去一個月了,他還是沒能從她的腦海裡散去。
本以爲時間是良藥,本以爲自己足夠冷靜,卻沒想到,還是抵擋不住情愛的攻擊,敗下陣來。
坐在馬車裡,她靠窗小憩,渝惘一路趕着車,穿梭在叢林道間。
這樣的天溫暖和煦,最是讓人犯困,從出了清音閣的地界,就似乎感覺一直有人在監視着他們,渝惘心生擔憂,可緋笙卻沒有絲毫動作,睡得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