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下學期增加了兩門專業基礎課。我們在經歷了半年的放鬆之後慢慢沉靜下來,有人開始思索如何讓自己的大學生活過的有意義,有人還在無所事事中虛度大好青春,有人在空虛煩悶中尋找出路…..我不完全屬於以上任何一種,又每種都沾點邊。我深受宋敏的感染,認真上課,課餘複習,抓緊學英語考級,宋敏說,人年輕的時候多學一些東西總沒有壞處,否則愧對大好青春年華。聽起來像個大人說的話,但確是對的,她家境不好,卻是我們宿舍中最上進的一個,總覺得她將來會有一番作爲的。可有些時候我又想,我還年輕,我的青春長着呢,我尚有許許多多的時間去等,去想,去肆意消費,有的是時間去關注一個人,譬如肖。
趙佳佳是另一類典型,上大學之後只讀一門功課——談戀愛,學的尤其專心致志,心無旁騖。每天有男孩在樓底下等,睡懶覺時有人送早餐,禮物多的擺不下,週末兩天基本見不着人,據稱已遊遍北京所有的景點……好處就是我們宿舍省去了每天打開水的活,且每人買了兩個大暖瓶,一壺喝,一壺用;外加臥談會有了豐富的談資。佳佳算不上傳統意義的大美女,但深諳自身優勢,極盡打扮之能事,萬分妖嬈嫵媚,難怪衆多男同學見過她都心欠欠的,她對人十分大方、熱心,我偶爾向她請教女子化妝術,她便用自己的行頭現場演示給我看,一邊演示一遍講解。宿舍還有一北京女孩王蕾,常常回家,很少住宿舍,關於她基本可以略去不談。
我加入了學校的志願者協會,有時候被安排週末去郊區民工子弟學校服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那裡的孩子並不如我先前在電視看到的貧苦學生那般聽話、沉默,反而比城裡孩子更加頑劣,難教難管,有一次由我去給他們上班會活動課,幾個淘氣的小孩竟然不聽招呼嘻嘻哈哈起鬨,最後還上來搶走我事先準備的活動“獎品”。我又生氣又覺得好笑,哭笑不得。我同情他們,同齡的一些孩子可以在寬敞明亮的大教室上課,有上等的學習條件,有父母接父母送,可他們擁有的僅僅只是這些。我深感無奈的同時,又想起豆豆,他有優越的家庭環境,和藹可親的父母,他是否感到幸福並懂得珍惜幸福?
四月,陌上開花的時節,肖展庭來北京辦事,週五來,週一回,剛好一個週末。他並未提前給我口信。
週五晚上我獨自去圖書館看書,只提一隻水杯進去,坐了整整四個小時,讀那本《廣島之戀》。這是瑪格麗特杜拉斯爲同名電影寫的劇本,一個法國女演員在遭受***轟炸之後的廣島邂逅了一名日本男子,兩人產生一段短暫的愛情,引起了法國女人對往日戀情的回憶。書中有這麼一段,讓我的思維駐足其間,沉思良久才翻過這一頁:
日本男人說:“我是個同妻子在一起過得幸福的男人。”
法國女人說:“我是個同丈夫在一起過得幸福的女人。”
法國女人又說:“我渴望。渴望不忠、通姦、欺騙和死亡。一直如此。我早就料到你有朝一日會遇到我。我那時無限焦急地等待着你,靜靜地等待着你。”
他們的對話深深的震撼了我,有一些內心深處的東西被觸動。那麼我,是不是也在靜靜的等待這樣一個人。
當我讀到最後,法國女人走到廣島深夜的街頭,身後不遠處跟着她的日本情人,她的臉因強迫自己割捨慾望而有點扭曲,她的步子有一點點踉蹌…….我的鼻子發酸,她真的非常勇敢,這個敢於向愛情告別的女人。
我在圖書館被這書感動的一塌糊塗之後,和其他幾個同學一同被圖書館的老師趕了出來,已是晚上十點。慢慢踱回宿舍的路上,順便去未名湖轉了一圈,大多是談情說愛的情侶,手牽手圍湖散步,或者在林子裡窸窸窣窣低語。我是圈外人,趕緊走開,以免驚起鴛鴦無數。回到宿舍,宋敏說有我的電話,留下了口信請回電。我接過紙條,一三七零五六六七二八,肖。
他總是在不經意間給我驚喜。春節返京以後,這是第一次給我掛電話來,我不能不說是常常想他的,只是,僅限於想,或者摘下他送我的水晶項鍊把玩一陣,又或者,取出《少年維特之煩惱》、《家》、《魯賓遜漂流記》其中的一本翻一翻。這一次,我格外的興奮,比以往哪次都要開心。不想多耽誤一分鐘,速速撥電話過去,響三聲那邊接起來,“子璇,”
“是我,聽宿舍同學說,你給我打過電話?”我的聲音有點掩飾不住的激動。
“打過,你不在。去了哪裡玩?這麼開心。”他第一次問及我的行蹤。
“圖書館,看書,感動的一塌糊塗。”
“有意思。哪一本?”他並不着急岔開話題言其他。
“廣島之戀,你知道嗎?”我對此書意猶未盡。
“我看過電影,這書實際是爲電影寫的劇本。***,後來那法國女人發現是真正的感情,間插着她回憶以前與德國士兵的戀愛。子璇,我說的對麼?”
“是的是的,所言極是。。肖展庭,你知道的真多,好想聽你講故事。”我頓時來了勁頭,沒有想到竟然與他有這樣的話題。
“子璇明天可有安排?我與你慢慢講故事。”他在電話那邊輕笑,我覺察的出來。
什麼?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在北京,今天到的。”
他並不故弄玄虛,很快揭曉我的疑惑,這樣的交流方式,在我們之間保持了許多年,這使我時常覺得安全。
“哦?捨不得提前告訴我。”
“事情多而雜,之前不能確定今天的行程,怕叫你失望。”他緩緩地說。
我頓時覺得寬心,又告訴他明天要去參加社團活動,到郊區的農民工子弟學校去幫忙,怕是一時半會回不來,得到下午。他說這是好事,予人玫瑰,手有餘香,叫我回來後立刻給他打電話,一起用晚餐。電話號碼是六零…….我連連答,好。一切安排妥帖,我全無異議。
週六那天活動回來已是下午五點,睏倦得很,但我更想即刻見到肖展庭,給他撥了電話過去,他問我需要多長時間可以出門。我答,約半小時可以。
“四十分鐘後在你樓下見。”怕是覺得女孩子容易遲到,留有餘地。
我很準時的下去,不習慣別人等,當然最好別人也不讓我等。這一次他自己開部黑色車子,我乖乖上車,他轉過頭來看着我,眼神尤其溫柔,這一次我不再臉紅,側臉對她微笑。
“子璇累得很吧?”他問。
“在公車上睡着差點坐過站。”我並想不問他,你怎麼知道。他要知道的東西一定有辦法知道,我管不着。
“一會犒勞一下你這個勤快的志願者,我們去日本料理如何?”他一邊系安全帶一邊問
我說好,他笑笑,輕輕拍拍我的頭,發動車子。回想起來,凡他的提議,我基本都答,好,從無意見。
他載我去日式餐廳,價格最貴的自助,在單獨的隔間,可以點這裡的所有菜品,由服務生送來,且不限量。我沒有這樣正緊的吃日本料理,覺得有些新鮮。他一一介紹,並細心講述個別特殊菜品的享用方法,聲音極富磁性,像是輕輕的在耳邊述說,如涓涓溪流從我心中淌過。這家餐廳的菜餚看上去都很誘人,碗盤都古典精巧,食物小而精緻,盛在盤中宛若一道藝術品。刺身、炸物、燒物各上若干,“黑鮪魚刺身,經炭火略爲烘烤,十分鮮美,子璇試試。”他一邊爲我添菜一邊說,“北極貝刺身,肉質韌性極佳,我最愛的食物。”他又道。
“我也要這個。”我嚐了一塊,肉厚密且柔嫩,入口輕香,無腥味,還伴有鮮甜感,我與他一樣愛上這道菜。
我和他絮絮聊起大學裡面的逸聞趣事,他認真聽,說起來話來一語中的,我真真佩服。我問他工作的事,他說忙,且勞心,臉上有種困頓、沉重的表情。
我惻然。但並不知道說什麼好,工作之事,我瞭解的很少。
“子璇,你是我的提神劑。”
“Coffee or Tea?”我看着他笑。
“明前西湖龍井,清澈明亮,品一口齒間流芳。”他的臉上有一種令我陶醉的神情,眉宇間散發着英氣。
…….
聊了很久,這頓飯整整吃了三個小時,卻並不覺得長。我們的話題裡面沒有父親母親,沒有豆豆以及張淑芬,這使我特別放鬆,先前的倦意早已消失無蹤。
我問他何時回渝,他答週一晚上。又問他明天有沒有事,他說晚上有事,白天可與我講故事。我笑笑,低着頭不說話。他問我有沒有想去的地方,這可是郊遊踏青的好時節,不要浪費大好春光。
正是繁花盛開的季節,我想。“植物園。”脫口而出。
他說那明天帶子璇小姐去植物園賞花。我的心高興得活蹦亂跳的,搖搖他的胳膊說,“真好真好,你要是一直在這裡就更好了。”
“我仍然可以來看你。”他是說以後也會來看我嗎,不只是出差的空擋?這話於我來說尤其動聽。
他送我回學校,很喜歡他開車,經過未名湖,遠遠看見有成雙成對的鴛鴦在互述衷腸,我心動,說要下去看看,他停下車,我開門下車向湖邊走,走了幾步發現他並沒跟上來,回頭望他,他站在車子邊上沒動,我只好返過去問他,“不過去看看?這可是著名的北大未名湖。”
“子璇上車,送你回去吧。”
我有些失望,看着他問,“這又不是在家裡,我以爲你有興趣。”
他轉過頭來凝視我,約有幾秒鐘的時間,說,“是,這裡沒有人認得我。”我還是看着他,充滿疑惑。
“那麼你呢?你在這裡唸書。”
我終於明白,我同他,與湖邊的男孩女孩,大大的不同,同學見了也許會在背後議論,呀,看,汪子璇這是同誰在一起?落人口實太可怕,是爲我的名譽考慮。我暗自感慨自己太沖動,他真是老到很多。
第二天去了北京植物園,春光明媚,難得沒有沙塵暴,天空湛藍、高遠。我們一前一後的走,並不靠的太近,保持適度距離。有山茶、杜鵑、玫瑰,蓮藕,水蔥……繁花似錦。走得累了,找一處陰涼處休息。
他站在我身旁,輕輕按住我的雙肩,說,子璇,你真叫人舒心。
我說,願作清茶一杯。擡頭看看天空,明媚的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照下來,光影交錯,斑斑駁駁的,而他,正如此時的陽光,我一不小心就被晃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