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前夕,外公去世,我提前幾天回家,一連好些天,我都沉浸在深深的回憶和巨大的悲痛之中。有幾夜老是夢見童年時代在外公的指導下練書法、畫畫的場面,醒來時淚流滿面。
初六那天,毓辰來找我,她說一個人累了,想找念生複合。我想起當年魏念生彎腰替她繫鞋帶的模樣,可愛至極,我好生羨慕。只是,那已經是過去好久的事情。他還肯回頭嗎。
“子璇,我去找他,他說要考慮考慮。”毓辰說。
“當初是你先放棄的,念生說要考慮符合常理。”我安慰她。
“他說過等我,我以爲隨時可以轉身去找他。”她嘟起嘴巴。毓辰長得真漂亮,是那種帶着嫵媚的漂亮,人人都會說她是美女。
“等一個人很辛苦。”
“那,你說他在考慮什麼?他的父親升了官,也許現在不少女孩想和他好。”
這個問題叫我怎麼回答?……現在的毓辰還不如高中時候的她聰敏呢。也難怪,被男孩子追慣了,她根本不需要知道人家怎麼想的,不需要去了解他們的心思。
“念生,我想他不是這樣的人。給他一些時間,給彼此一些時間去修復你們的感情。”
“子璇,你也在等一個人,等得辛苦?”她轉過來問我。
“我不需要等什麼,他早已是自由身。”
“噢,這樣啊。那你們爲什麼不在一起?你怕你爸爸媽媽不同意,還是在等他開口,說他要你在他身邊?”
啊!我小瞧她了,她仍是那個聰敏的江毓辰,方纔只是當局者迷而已。她的話深深刺痛了我,我低下頭不說話。真話往往使人難堪。
毓辰大概看出我的不悅,很不好意思的說,“子璇別生氣嘛……不好意思,我隨便說說的。”
“誰同你生氣啦。”我拉拉她的手,一齊笑了。
春節期間,我一直住在家中。節後抽了兩天時間去肖那裡,順便幫他打掃房間收拾屋子。肖是個愛整潔的人,房間裡的一切井然有序,只是打掃不勤,覆蓋着薄薄的灰塵。我慢慢的清掃屋子裡面每個角落,拭去傢俱上的灰塵,他坐在沙發上一邊喝茶看報紙一邊看我幹活,“需要幫忙麼?”他輕聲問。
“不用,你坐着就好。”我微笑着說。
他雖然穿的很家居,卻怎麼也不像是幹這種活的人。我搭着椅子,一邊擦書櫃上面的灰一邊想象他幫我幹活的樣子,那樣一位風度翩翩的男士,幫一個年輕女孩子爬上爬下幹家務,是有一點滑稽的。現在很時興“新好男人”,那種年輕小夥子,有情趣又疼老婆會幹活的。我和同齡男孩私交甚少,不太瞭解他們在家中是怎樣一番模樣。我只曉得,肖不是這類人。想着想着悄悄笑出聲來。
“子璇有什麼開心事?”他放下手中的報紙,走過來問我。
“沒有沒有。”我一邊說一邊擺手,冷不防椅子一歪,搖搖晃晃的跌下來,他反應快,上前一步扶住我,那雙手十分有力而且溫暖,我撲到在他懷中。回憶漸漸盪開去,想起高中畢業那一年夏天。
我問他,記不記得我考上大學那年夏天的酒席,你也是這樣“救”了我。他居然說記得。我頓覺驚奇,問他爲什麼記得。
他說,“我發現那天的汪子璇不再是個小女孩。”
“那是什麼?”
“像一朵亭亭玉立的蓮花。”他的聲音很溫柔。
我們都笑了。
節後返京,我繼續在這個寂寞的城市裡,過孤單的生活,日復一日。
四月份,毓辰來北京出差,推遲兩天回去,正好在這邊和我一起度週末,我開車帶她四處轉轉。週五下午,她退了賓館的房間去我那裡,我帶她住進宜園三號。毓辰是唯一知道我和肖之間事情的朋友,所以我很放心讓她住在這裡,也是給我做伴。
毓辰問我:這麼大的房子,他給你的?
我答:我只是住在這裡而已。
毓辰又說:三層,很大喲,佈置得很好,不像是無產階級的生活。
我笑笑說:呵!我還是月光族。
週六白天去了頤和園,晚飯由我在家裡親自操刀,毓辰很驚訝,問我什麼時候學會做菜,技術還不錯。我說一個人獨自在外面生活,逼出來的。她又感嘆自己從沒想過這些,也許,現在的念生喜歡的就是這樣女朋友、妻子。
吃過飯,我們開始商量晚上去哪裡玩。說實話,真是難得有毓辰這樣掏心的伴和我一起參加什麼娛樂活動。她想了想,說要去三里屯的酒吧看看。我從沒有去過那樣的地方,也不知道那裡情況怎樣,和毓辰一起,就我們兩個女孩子,心裡不踏實。毓辰又說,“那你叫一個男孩子出來和我們一起去。”我想想也覺得這個辦法比較靠譜,撥了何謙的電話。嗚,可憐的他,在外地出差。那還有誰呢?我沒有什麼要好的男孩子,高中同學?大學同學?平日裡難得和他們吃一頓飯,突然發出邀請難免引起人家疑慮。思來想去,我想到了一個人,“不羈的風!”我對毓辰說。
“這是誰?”她問我。
“啊啊,說錯了,他有名字的,小安。”
我打電話過去,很小心的,因爲我們只見過一次,我還有些不好意思。小安很爽快的答應同我們一起去。我們約好在babyface那裡等,他告訴我詳細地點,以及駕車路線。
我開車和毓辰一起過去,小安先到,他也是開車來的,已經泊好車,站在門口等我們。那日,小安穿了一件隨意的黑色T恤,頭髮抹了造型膏,很精神的豎起來。我們九點半到那裡,開始的音樂還比較舒緩,約摸過了一兩小時,音樂變得勁爆起來,那裡面真是人聲鼎沸,各式的人應有盡有,充滿曖昧的氣息。許多端着高腳杯的男子,穿梭在人羣中,似在尋找獵物。那晚遇到一個穿着Armani上衣身材中等頭髮有型說重慶話的年輕男孩子主動和我們搭訕,開始的時候我們對他很禮節性的點頭微笑,不說話。後來不知怎樣的他竟然和毓辰大聲聊起來,還齊齊進了舞池。小安和我連忙盯緊他們。還好沒一會就出來了,我碰碰毓辰示意她節制一下,沒想到那個男孩子竟然對我和小安介紹起自己來,很有禮貌,並不張狂,我也很禮節性的迴應他幾句。那一夜,我們到家已是凌晨兩點,回到家才發現手機上有來自肖展庭的未接電話。
我就這樣認識了喬仕恩,對他的印象不壞,但絕不如小安一般的親切和令人放心,也許是因爲在那樣曖昧的地方認識的吧。印象最深刻的一點,他開一輛藍色賓利,尾部的弧線非常優美,漂亮的車子。
第二日,喬仕恩約我和毓辰一起吃飯。我拗不過毓辰,只好陪了她去。餐桌上也就是簡單的聊聊家鄉,以及北京的生活,跟許多新認識的朋友沒有兩樣,我這才得知他剛從國外回來,已經拿到那邊的綠卡,不過工作有一半時間在國內。臨走時,喬仕恩對毓辰說,回重慶時去找她玩,毓辰很開心的答應,喬又對我說,都在北京,他的朋友也不多,以後多聯繫。
當晚接到肖展庭的電話,他沒有問昨晚去幹什麼之類的話,我主動說起昨晚和毓辰在房間裡聽音樂,沒有聽見手機鈴聲,他仍然沒說什麼,我放下心來。毓辰第二天要回去了,我們倆在房間裡聊到深夜。我問毓辰,“你喜歡賓利男?”
毓辰說,“只覺得他好玩,有點像以前談過的一個男孩,但又有些獨特的氣質。”
我真不懂她看出什麼氣質來。
毓辰問我,“你和肖,你有什麼打算?”
“我沒有打算,似乎沒有我來計劃我來決定的機會。”
“男人都是動物,你不說他們哪裡知道你要什麼?你要什麼就要對他們說,你是他的女朋友,有些事情是理所當然的,太驕傲只會虧了自己。”毓辰的語氣有些怒其不爭的意味,我倒是被她說開心了,心中也覺得這話有些道理。
…….
過一週,喬仕恩約我出去吃飯,我委婉的拒絕。
過一週,喬又打電話給我,這一次我去了,並且吃的很開心。這才發現賓利男其實挺幽默的,難怪毓辰和他玩的那麼高興。
又兩週過去,肖展庭來京看我。再次接到喬仕恩的電話,我說有事推掉他的邀請。
我不清楚肖有沒有注意我們的通話,總之他沒有任何不悅之色。
後來是我有事請教喬,主動約他出來。我們相處的非常輕鬆,這種輕鬆不同於我和肖之間開始那幾年的輕快愉悅。和賓利男在一起,我是沒有任何想法的,他講的好的時候我便聽,講得不好我當作耳邊風,不需要在意什麼,不必期望什麼,更不會因爲他說了的動聽話激動一晚上。
那年六月份,全國高考結束之後,肖展庭來京看我。真不巧,週六午睡時間偏偏接到喬的電話,我很認真的告訴他今天有朋友來家裡,推掉了他的邀請,他的語氣是無所謂的樣子,很輕鬆的說我們下次再約吧。我放下電話又睡過去。
下午起來的時候看看鐘,三點半,肖已經不在房中,想必是早已起來。我穿了鞋子下樓去看他,他不在客廳,而是背對着門,很英挺的站在書房的窗戶前,窗簾半拉着,有炙烈的陽光從窗戶一角照進來。
“展庭,你在這裡。”我一邊叫他一邊走過去。
他沒有答話也沒有轉過身來看我。
半餉,我聽到他說,“不要再和喬仕恩來往。”聲音不大,卻很低沉,有十足的分量。
我猛地一驚,心慌慌起來,在他的身後愣住,想了一會,才輕聲的說,“他也認識毓辰。”說出來才發覺這是一句多餘的話,他還認識誰同我們有什麼關係,認識毓辰又和我有什麼關係,和方纔肖說的話有什麼關係。
“以後不要和他來往即是。”他轉過身,很嚴肅的看着我說。
我朝他點點頭,他沒再說話,即刻走了出去,留我一人獨在房中思緒萬千。
好一陣,才聽見他在客廳喚我,“子璇,穿上衣服,我們出去吃飯。”語氣和音調又恢復原樣,十分柔和,同先前沒什麼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