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也跑出來了？”Marian一看陸展蘭也跑了出來, 急着說道，“外面很危險，快進去！你們倆都進去！”
“船艙裡很晃, 孩子受不了。”陸展蘭一邊回答, 一邊伸手捂住了言輝的耳朵。
“晟安, ”Marian立即對李晟安說道, “帶展蘭到船頭去, 那裡安全一點。”
李晟安趕緊扶着展蘭，兩人一起來到了船頭。
輪船在飛速前行，船頭的風很大, 海浪洶涌澎湃。
李晟安扶着欄杆，朝遠處望了一眼。海面依舊是漆黑的一片, 但隱隱約約似乎已經看到了點點燈光。
香港, 就在眼前, 就快要到了。
李晟安轉過身，一把將陸展蘭和言輝摟在了懷中。看看她的臉, 長髮被冷風吹得一片凌亂，嘴脣被凍得瑟瑟發抖。再看看言輝，被裹在厚厚的棉絮之中，正瞪大了眼睛，玩弄着自己送給展蘭的那個木頭人。
“展蘭, ”李晟安撩了撩陸展蘭額前的頭髮, 摸了摸她的臉, 緩緩開口說道, “別擔心, 很快就到了。我們，很快就會有新的生活了。”
陸展蘭一隻手抱着言輝, 一隻手緊緊地摟着李晟安，也緩緩開口說道：“晟安，我們真的逃得掉麼？”
“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李晟安安慰道。
“可是，”陸展蘭繼續說道，“即使逃了，真的能夠重新開始，一切從頭麼？你真的會忘記哥哥，只愛我一個麼？”
“會的，會的。”李晟安回答。
“但是，”陸展蘭繼續說道，“我剛纔拉你，想把你拉上船，可怎麼拉也拉不動。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你愛的不是我，你的心也永遠不會屬於我。即使我們開始了新生活，也不會得到幸福，也不會得到快樂。你永遠忘不了他，你的心已經永遠留在了這裡，卻只願意留給我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害怕有一天，你會離我而去。害怕那一刻，我連一個軀殼也都不到。我不能忍受那樣的事情發生，不能————”
陸展蘭一邊說，一邊將一隻手伸進了口袋。
“不會的，展蘭，”李晟安緊緊地摟着她說道，“我會永遠陪着你，永遠和你在一起。”
“是麼？”陸展蘭的眼睛瞬間流出了淚水，繼續緩緩說道，“你真的願意永遠都和我在一起麼？無論生死，你都永遠願意和我在一起麼？”
說完，陸展蘭從口袋裡摸出來一把□□。這是離走之時，Marian交給他們的防身槍。
陸展蘭緩緩舉起槍，槍口隱隱地對準了李晟安的腹部。
李晟安依舊緊緊地抱着她，眼睛專著地望着她，什麼也沒有發現，絲毫也沒有察覺。
“是的，”李晟安輕聲哽咽道，“無論生死，我都願意和你在一起。這是我的選擇，最後的選擇。”
陸展蘭笑了。
笑得如此欣慰，又笑得如此痛苦。似乎在這一瞬間，一切都已經到了盡頭！
“砰————！”
陸展蘭開槍了。
槍聲在這貨船的槍林彈雨中顯得微乎其微，沒有一個人聽到。
除了，這緊緊擁抱在一起的兩人。
李晟安的身體緩緩靠在了船舷的欄杆上，手也緩緩地鬆開了陸展蘭，鬆開了一切。
但他，依然微笑着，微笑着。
“展蘭，”李晟安微笑着對陸展蘭說道，“你終於還是選擇這麼做了！”
“對不起，對不起，晟安。”陸展蘭顫抖的手拿着搶，滿臉帶淚，痛苦地搖頭說道，“我不想失去你，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我愛你，我愛你。我很快，就會來陪着你，永遠陪着你。”
“我知道，我知道。”李晟安繼續微笑，繼續說道。
“晟安，”陸展蘭又說道，“你還有什麼遺憾麼？”
“沒有了，”李晟安回答，“我什麼遺憾都沒有了。展蘭，你過來，讓我們再一起看看我們的孩子，看看言輝。”
陸展蘭抱着言輝緩緩走了過去。
襁褓中的言輝，依舊在笑着，眼睛目不轉睛地盯着手中的木頭人。小手，將它抓得緊緊的。
“看看他，”李晟安繼續微笑着，緩緩說道，“還這麼高興，還這麼快樂呢！展蘭，我們不要帶他走好不好？我捨不得，真的好捨不得。他既然來到這個世上，無論生活是喜怒哀樂，都應該好好地走一回。我們讓他自己來體驗自己的生命，感悟自己的人生。我們留下他，不要帶他走，好不好？”
“好————”陸展蘭痛苦地看看言輝，緩緩開口說道。
“晟安，你能再給我唱唱那首歌麼？我已經好久沒有聽過了，好久了————”陸展蘭又道。
她一邊說，一邊往後退。緩緩蹲下身子，將言輝放在了甲板上。
“好。”李晟安微笑着回答，打起了最後的一絲精神，緩緩開口唱道：
I was her she was me （她曾經是我，我曾經是她）
We were one we were free （我們曾是一體，我們曾經自由）
And if there's somebody calling me on （如果有人召喚我）
She's the one （她就是那個人）
We were young we were wrong （我們曾經年輕，我們曾經犯錯）
We were fine all along （我們曾經一切都好）
If there's somebody calling me on （如果有人召喚我）
She's the one （她就是那個人）
If there's somebody calling me on （如果有人召喚我）
She's the one （她就是那個人）
……
歌聲響起，船尾的戰鬥也結束了。巡邏船終於被擊退，一切都平靜了下來。
李晟安緩緩倒地，渙散的目光依舊溫暖地望着陸展蘭。
陸展蘭緩緩舉起□□，對準了自己的腦袋。
看看前方近在眼前的萬家燈火，看看倒在甲板上的李晟安，看看依舊揮舞着手臂緊抓着木頭玩偶的言輝。陸展蘭，閉上了眼。
“砰————！”又是一聲槍響！
“哇————！”言輝隨即也一聲大哭！
“靠————！”站在船尾的Marian大罵一聲，“又是什麼人在開槍？”
“老大，”一個下手立即接道，“好像是船頭！”
“什麼？”Marian大驚失色，拔腿就往船頭跑！
可到了船頭，看到眼前的一幕，立刻就讓她跌坐到了甲板上。
李晟安，陸展蘭雙雙都已倒在了血泊之中。
李晟安手捂着血流不止的腹部，已經閉上了雙眼。陸展蘭的樣子更是慘不忍睹，滿是鮮血的手指還在微微地顫抖。而他們的孩子，正躺在甲板上大聲地哭喊着，大聲地呼喚。
Marian的淚水瞬間不由自主地涌出了眼眶。
李晟安啊李晟安，你這輩子始終都逃脫不了一個情字！你最終還是葬身在情海之中！但你已經不會再寂寞了！因爲，你已經得到了一個願意生死相隨的愛人，得到了一份世間永恆不變的真愛！
Marian站起身來，緩緩走到李晟安的身邊，將他手中緊握着的，粘滿鮮血的一個信封拿了起來……
一月之後，Marian輾轉來到北京，將一個大盒子和信封交給了陸展柏。
“這是什麼？”陸展蘭猶豫地問道，“是晟安交你帶給我的麼？是他送給我的禮物麼？”
陸展柏面露欣喜地緩緩打開盒子，然而出現在眼前的卻是兩個骨灰盒。
“這是什麼？”陸展柏大驚失色，一把抓住Marian的就問道。
“是李晟安和陸展蘭的骨灰。”Marian說道。
“什麼？！”陸展柏渾身猛地一抖，整個人瞬間就跌倒在了椅子上，淚水也跟着急速地涌了出來。
“你說清楚！”陸展柏一臉不可置信地大喝，“這是誰的骨灰，是誰的骨灰————？！他們不是沒有被抓麼？不是已經安全了麼————？”
“他們最後一刻在船上雙雙自殺。”Marian繼續說道，“那封信是他早就準備好，留給你的！你看看吧！”
陸展柏趕緊將盒子放在了桌子上，一把抓起信封就撕了開來。
陸展柏雙手顫抖地展開信件，一排排熟悉的字跡出現在眼前：
展柏：
我是晟安！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可能已經去了一個很遙遠的地方，再也回不來了。選擇用這樣的方式和你告別，我也覺得很遺憾，很痛苦。
你曾經無數次問過我究竟愛不愛你，現在，終於可以告訴你答案了。我愛你，很愛很愛你。愛到不可自拔，愛到讓自己害怕。但我又始終不能面對這一切，始終不能接受我們的愛情。所以我們的悲劇，從一開始就是註定好的。
我知道，你一直很愛我。爲了我，你付出了一切。那你知道我爲什麼愛你，愛你什麼麼？我愛的你執著，你永遠也不知道放棄。就像腦袋裡面只長了一根筋一樣，很讓我佩服。我愛的你直率，你的天真。你從來就不會隱藏自己的內心，總是和坦白，很直接。我很喜歡這樣品性的人，因爲我曾經也想做一個這樣的人，但是做不到。
我愛看你耍酷，雖然你事業沒有什麼成就，但你身上還是有着一種與生俱來的優越氣息。每當看着你鼓着眼睛，面紅耳赤生氣的樣子，我就會覺得很快樂。我愛看你擔驚受怕的樣子，那個時候你會很顯得很單純，很可愛。你就像是一個天真的孩子一樣，毛病很多，但保留的優良品質也不少。而那些，都是我沒有的。所以，你吸引了我。
雖然你是一個男人，但我們卻在一起呆了十多年。若說真正的愛情，也是在這漫長的時間中慢慢積累起來的。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愛上你的，但當我發現的時候，卻又不得不面對殘酷的現實。我和你不一樣，我從小就吃過很多苦，從小就很在意周圍的一切。
我一直希望出人頭地，一直放不下心中的那個夢。這一切，都註定我不能像你愛我那樣，無所畏懼。我也不能，不敢接受你的愛。於是，我做了一個又一個錯誤的選擇，選擇離你越來越遠。直到現在，我才知道，我的選擇讓我更無奈，更痛苦。
自從和展蘭結婚，我就已經明白，我們永遠也回不去了，永遠也無法在一起了。展蘭，她真的很愛我，她也無法離開我，她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不曾放棄過我的那個人。所以，我決定永遠和她在一起，永遠也不再放棄她。自從知道了她和父親的事，我就已經下定了決心。無論生死，我這一輩子都會和她在一起。但我們的明天在哪裡，沒有人知道。或許會一起逃走，或許會一起送命。但，我已經做了這個選擇，最後的一個選擇。
如果我死了，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因爲，你這輩子還什麼也沒得到。你應該像我一樣，就算要走，也一定要帶走什麼。這樣，纔是人生！
現在，我又想起了從前你爲我放過的那些煙花。真的很美，很漂亮。那個時候，我就認爲，我的人生也許就要像一朵煙花一樣。在一場極致的絢爛之後，迅速地隕落，將最美麗的一瞬間留給人間。我一直認爲，這將是我最好的歸宿。如今，我終於做到了！
我這一輩子，自問沒有虧欠過任何人，現實了自己的夢想，得到了想要的一切。雖然是短暫的，但也是幸福的。我已經沒有任何遺憾，任何留戀了。
那麼你呢？你還有什麼遺憾，什麼留戀麼？如果有，請好好活下去。現實它，得到它！這樣，你才能來見我！
千言萬語，總有盡頭。就此告別吧，展柏！如果有來生，我不顧一切也要和你在一起。
愛你的
李晟安
陸展柏看完李晟安的信，徹底失去了理智，失去了靈魂。跌倒在地板上嚎啕痛哭，瘋狂吶喊。但此刻，一切的一切都已經徹底結束了。
這場驚天動地的愛情，誰也不知道他們究竟失去了什麼，又得到了什麼！
李晟安的生命，在他三十七歲的時候，畫上了一個完整的句號。
而陸展柏的呢？
“我愛他，我愛他————”陸展柏倒在地上一直在獨自喃喃。“他不會死，他不會死————”
“好了，”Marian最後安慰道，“如果你真的愛他，就按照他的遺言做，好好活下去。這個世上，愛他的不止你一人。所有的人，都愛他。”
陸展柏將兩人的骨灰安葬在了外公的身邊，那裡還有一個空位，那是留給自己的。但自己要再見他，卻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晟安，你死了，卻爲什麼要我活？我也不願意再活，不願意。
陸展柏親自爲李晟安書寫了墓誌銘：
完整的人生，似乎需要兩種感情。
一種是我愛他，一種是我們愛他。
前一種，猶如狂風暴雨，看到自己的洶涌壯闊。
後一種，猶如涓流螢光，窺見自己的渺小卑微。
而你，已經得到了這一切。
三年之後，深圳。
Mixman酒吧。
陸展柏站在李晟安曾經站過的那個位置上向衆人舉杯，慶祝自己新公司業績的開門紅。
黑子急卻匆匆才從外面跑進來。
“你怎麼纔來？”陸展柏不滿道。
“哎，”黑子嘆道，“和客戶的談判纔剛剛結束。”
“那自罰三杯！”陸展柏笑道。
“沒問題！”黑子大笑一聲，舉起酒杯就連幹三杯。“對了，展柏，你的侄兒有消息了！”黑子又說道。
“哦？”陸展柏眼前一亮，立即問道，“他現在在哪裡？”
“現在住在郊區，”黑子回答，“由一對名叫劉浩和蕭萌的夫婦收養！”
“知道了。”陸展柏回道。
一個人最後走出酒吧，街道上依舊霓虹閃耀。
陸展柏擡頭一望，一盤碩大的滿月正懸掛在黑色的夜空。銀光輕輕灑落，籠罩了周遭一切。這一刻的月光，突然有了幾分豔壓霓虹的滋味。
這世界，似乎美麗得不似凡間。
忽然，街道的盡頭響起一段熟悉的旋律：
……
When there's no love in town (當這個城市沒有愛時）
This new century keeps bringing you down （這個新的世紀帶給你沮喪）
All the places you have been （你在所到之處）
Trying to find a love supreme （拼命找一份尋至高無上的愛）
A love supreme（一份至高無上的愛）
……
陸展柏緩緩將手伸進了口袋，將李晟安留給他的信慢慢摸了出來。
靜靜地凝視了片刻，陸展柏將信件慢慢地撕碎，擡手奮力拋入了空中。
那些碎片，在銀色的月光中慢慢飛舞，在蒼涼的歌聲中慢慢飄散，在一個孤獨遠去的背影中慢慢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