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堵厚厚的石牆,秦狩的聲音穿越而來,縱然城牆亙古不變,但是野火的心,已經難以平靜。
幾重試探,幾重真心加一,此時此刻,都變得不那麼重要。有一個男人可以爲你唱歌,唱你唱過的歌……
這份情,留在心底,可以記住一輩子。
野火安靜的坐在那裡,淡淡開口,“三哥說過,他一唱歌,府中的雞鴨鵝都要死了。原來,還真是如此呢。”她笑着,笑顏如花,卻刺痛慕容流風的心。
“野火,三哥唱歌好聽嗎?”秦狩晴朗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野火起身,輕然道,“三哥,以後若你跟誰有仇,你就讓他聽你唱一夜的歌,真的很管用。”野火說笑着,眼底卻有晶亮的光芒閃爍。
慕容流風沉下臉,定定的看着野火。
敘舊,外面響起秦狩爽朗的笑聲,可那聲音明顯帶着一分顫抖。
“那我一定天天來慕容府唱歌給他聽。”秦狩臨走前涼涼的丟下一句話,野火跟慕容流風都知道,秦狩口中的他,指的是慕容流風。
慕容流風坐在那裡敘舊不曾動彈,秦狩離去的腳步聲早已遠去。可是,他卻覺得秦家衆人的影子時時刻刻都徘徊在這個慕容府,揮之不去。且不說那密密麻麻試探的暗衛,單就是秦家幾個兒子,都是不會放棄野火的!
慕容流風起身,扳過野火的下巴。
“野火,聽我一言,我可以不碰你,但你既然嫁給了我,從今往後,就不要再跟他們有任何曖昧!我可以不管你心中在想什麼,有什麼計劃,但是務必告訴我你的行蹤!這是我最大的妥協。”慕容流風說完轉身丟下野火一個人,獨自離去。
縱使心中多麼想陪着野火,他的自尊心也在此刻怪異的掙扎着,不許他回頭。
越是在意,越不知道如何面對。
慕容流風的背影裹着寒霜,野火愣愣的看着,慢慢坐下來。耳邊迴響的還是秦狩剛纔的歌聲。她早已忽視了那旋律,聽到的,是他用心唱出的聲音。一絲淺笑在脣邊綻放,三哥,好傻。
……
慕容流風到了前廳,賓朋雲集,人聲鼎沸。他冷眼看着前來恭賀的衆人,心中冷嘆,這其中,有幾人是真心賀喜?
不過這些已經無所謂了,反正這南壤國真正的戰爭馬上就上浮出水面了,到時候,所有人都會卸下自己的僞裝和麪具,不管是敵人還是同盟,這裡所有的人都逃不脫這場戰爭的洗禮清盤。
慕容流風一杯杯的喝着衆人井來的就,心中潺潺劃過苦澀。所有的人都說今晚是他的洞房花燭夜,他娶了南壤國讓所有男人心癢癢的秦野火,今晚將是他的銷魂夜。可是,誰又知,他答應了野火,不碰她。
看着那可人兒,睡在自己房中,他如何做到不碰他?不如醉了……
慕容流風喝的醉醺醺的,最後是被齊茫跟萬、事兩個丫頭擡回了書房。本來,是應該去新房的,但是他口中一直嚷着去書房,去書房。齊茫跟兩個丫頭雖然不理解,但也要順着他的意思。
況且,現在局勢未明,少爺不碰秦野火也是情理之中的。
夜色闌珊。暖風輕撫,百竹園內靜謐幽然,翠綠色的竹子到了夜裡,沙沙作響,各種珍奇花草在月色掩映下,香味彌散整個院子,野火看着眼前美景,嬌小的身影倚在窗前,擡頭與寂寞皎月對視,心底,漸漸沉澱下來。
來到這裡有三個月了吧,她看似是一步步的按照自己設想的路子來走,雖然中間多有曲折,但是她都一一化解。只是,在南壤國變天之前,她似乎是要沉寂一段時間了。
胡紛霏的設想是沒錯的,若是各方勢力開戰,慕容家反而是最容易被忽視的,雖然它最弱小,想要一口吞掉相對容易,但是仔細一想,誰都想先吞掉慕容世家,包括南宮世家都是這麼想的。
所以,各方勢力一爭奪,慕容家反而是暫時安全的。更何況還有一個立場不定的慕容戰呢!說到底,慕容戰還是慕容家的人,他的立場在哪裡,誰都不確定。
現在來看,慕容戰的拖延戰術恐怕維持不了多久,秦淮或者秦天霖,都不會給他太多時間養精蓄銳的。他們眼裡揉不得沙子,總有辦法逼慕容戰出山的。
野火斂了思緒,回頭,冷不丁的身後響起動靜。
“你怎麼來了?”看到秦靖歡站在門口,野火奇怪的看着他。
“我都快被飄飄煩死了,她一直問我爲何你要說我是她的表妹,還問我眼睛怎麼看不到?你那個丫鬟真是呱噪。”秦靖歡一臉不滿的嘟囔着,他摸索着進了房間,這裡不比野園,他第一次進來,難免磕磕碰碰。
秦靖歡不小心撞翻了椅子,發出一聲悶響。
野火走過去扶起椅子,秦靖歡就勢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帶我熟悉一下這間屋子吧,以後方便我進來。雖然你對慕容流風的人說了,我是因爲做菜被油煙烹到而弄瞎了眼睛,但我總覺得慕容流風不會輕易相信我的。”秦靖歡說着,拉着野火在屋內走起來。
而此時,剛剛扶慕容流風躺下的齊茫,聽到新房裡面有動靜,又見裡面有一男一女的身影,當下一驚,也不敢靠近,即刻轉身回了書房。
書房內,慕容流風剛剛喝下醒酒湯,頭還昏昏沉沉的,但人卻清醒了很多,見齊茫回來,他蹙眉低聲開口,“怎麼了?不是讓你去新房那裡保護嗎?”他說完,再次灌下一口醒酒湯。看來今晚,他要在書房裡面睡了。
齊茫面有難色,卻還是實話實說,“四少爺,我在新房門口聽到裡面傳來異響,而且裡面有個男人跟少奶奶走的很近,兩個人似乎是拉着手……”齊茫說完,在看到慕容流風頓時陰冷下來的面容時,立刻閉嘴,不敢再開口。
“你看清楚了?”慕容流風緩緩起身,眼底,點點寒芒閃爍。
他不由自主的握起了拳頭,手背青筋迸射。
齊茫點頭,“四少爺,您要不要去看看?”
“不用!”慕容流風毫不猶豫的回答着,不知怎的,他這口氣好像是賭氣一般。
“能看清那人是誰嗎?”他冷不丁的發問,聲音隱了絲絲壓抑。
“這個百竹園除了我們的人,男人也就是那個瞎眼的廚子。”
慕容流風揮揮手,示意齊茫下去。不想再聽了!如果他沒有料錯,這個所謂瞎眼的廚子就是秦靖歡易容變的。他們竟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瞞天過海嗎?
心底起了層層的嫉妒,野火爲何不能信任他,將一切告訴他呢?
齊茫見慕容流風如此神情,急忙退了下去。縱然他是個大老粗,但是少爺如此表情,他心中也猜測出個八九不離十,少爺是在意秦野火的,而且不是普通的在意。
齊茫不敢耽誤,又再去新房門口打探,只是剛剛走到新房門口,裡面的蠟燭突然吹滅了,齊茫心一驚,孤男寡女同處一室,這可是要出大事的!
齊茫再次硬着頭皮回了書房,可短短的功夫,慕容流風竟是不知去向。就連萬、事兩個丫頭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二人只說剛剛有人扔來一柄飛刀,飛刀上面寫了一行字,好像是約少爺單獨前往一個地方。萬、事兩個丫頭也正在擔心呢,奈何慕容流風已經獨自走了,她們只能等在書房乾着急。
……
與此同時,新房內。秦靖歡已經躺在地上暈厥過去,蠟燭被吹滅,野火過了一會才適應過來屋內的黑暗,有淡淡的月光傾灑進來,雖然昏暗發黃,但野火還是看清了打暈秦靖歡的人是誰。
一抹白衣,翩然而立,神情溫柔細膩,若出塵謫仙丰神俊朗,整個南壤國,有誰如他一般風度翩然,不似凡人呢!
年驚雲,他竟是真的來了。
許久不見,驚雲覺得一切恍如隔世。
在齊茫靠近這裡前,他吹熄了蠟燭,黑暗中,他仍能準確的找到野火,靠近她,細細的看着她,擡手,觸摸她的面頰,熟悉的感覺,隔了很久,一旦碰觸上,更加刺痛心扉。
“野火,我已經知道胡紛霏爲何組織你我往來了!”驚雲拉着野火的手,慢慢的走到牀邊,坐下來,那揪扯他心扉的話題一旦打開,便立刻如潮涌般,瘋狂傾瀉而出。
他忍了太久,心痛了太久,就因爲一個誤會,一個過錯,他跟野火便要分開,他便不能愛她嗎?其實,一切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難道你知道了什麼?關於我孃的秘密?”野火壓低了聲音,詢問着他。
驚雲痛苦的閉上眼睛,點點頭,旋即,又搖了搖頭,“她不是你娘。”
驚雲一句話,無異於晴天霹靂,讓野火瞬間呆愣當場,怎麼回事?她的身份從野種又變成了什麼?
怎麼會不是?胡紛霏對她那麼在意,都被秦天霖折磨成那樣了,還事事護着她,不讓她受到一點委屈,她不相信!
“你把話說清楚!”她一字一頓,緊盯着驚雲開口。
她認識的驚雲是冷靜沉穩的人,他不會無緣無故說這些沒有根據的話的。
“野火,你聽我說。”驚雲長舒口氣,緊緊的握住了野火的手腕。他眼睛閃爍明亮的光芒,倏忽照進野火心底。
“十八年前,胡紛霏臨盆在即,她知道自己若是生了兒子,可能活不過一歲就會被慕容傲蘭或者楊媚怡害死,所以,她早已經打定了主意,若是生了男孩,就送出去,從外面找個女孩送進來。若是女孩,就留在身邊養着。她將一切設計好,並且連同黑山,也就是黑閣的父親隨時準備裡應外合。”
只是,她這次懷孕竟是龍鳳胎。第一胎是個男孩,她痛苦至極,只有讓黑山將男孩帶走,留在身邊撫養,胡紛霏爲此心力交瘁痛苦不已,好幾次暈厥了過去,如此一來,等她生出那個女孩的時候,因爲精疲力盡,孩子在肚子裡面憋的太久,剛剛生出來便已經……”
驚雲說到這裡,緊咬着下脣,不自覺的加重手力,握的野火手腕生疼。他眼底隱忍着絲絲痛苦,那個未來得及看一眼人世的女孩是他的妹妹啊!他的親人!
“你說……我……還有個哥哥?是……誰?”野火震驚的開口,似乎,能感覺出那個黑山收養的孩子是誰了。
她看着驚雲,心底亂作一團,難道驚雲是她的……
“確切的說,他不是你哥哥。那個女孩沒了,黑山知道胡紛霏的痛苦,見她暈厥過去,便想到從外面帶一個女孩回來,就是說胡紛霏生下來的女兒,那個女孩,就是你!”
驚雲說完,猛然張開手臂抱緊了野火,他的眼底酸澀痛苦,這個秘密,他從黑山藏在骨灰下的遺書中找到的。
從胡紛霏激烈的阻止他跟野火在一起的時候,他就開始明白鬍紛霏真正的目的。他知道師傅黑山以前跟胡紛霏是認識的,於是,他仔細的整理了一遍師傅的遺物,仍是沒有任何收穫,直到他在師傅的骨灰前跪了一天一夜,方纔在骨灰盒下面發現了玄機。
在那裡找到了師傅的遺書。
這算是天可憐見嗎?
只是,他預料了很多種可能,唯獨沒想過,他會是胡紛霏的兒子,會是秦天霖的孩子!這也說明了,爲何野火不是秦天霖的骨肉。
只是可惜,師傅記錄野火是從誰家抱來的這一段,因爲日子久了,那一頁紙發黃乾燥,用手一碰就碎了。他只是看到師傅寫到將外面抱來的女嬰交給胡紛霏,告訴她,這是她的女兒。“這麼說,你是那個男嬰?”野火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驚訝的看着驚雲。
這也就解釋了,胡紛霏爲何對驚雲如此排斥了?鬧了半天,她纔是鳩佔鵲巢,她現在擁有的一切,本該都是驚雲的!
心底,混沌不堪!早就預料到深宅之內隱藏的秘密一個比一個驚世駭俗,竟是沒料到,這其中環環相扣,遠遠超出她的想象跟承受。
“野火,我還是年驚雲,你的驚雲!而你,已久是你的秦野火,不會改變!懂嗎?”驚雲寬慰着野火,緊緊地抱着她。
他不在乎秦家少爺的稱號,只在乎,能夠跟野火正常的相處。
他不恨胡紛霏,如果不是胡紛霏當年的狠心,他也許活不到現在。但是,他卻埋怨她,胡紛霏知道小孩子孃親不在身邊是什麼感覺嗎?
他跟狄龍他們不同,他們都是父母去世的孤兒,可是他呢!十八年了,他一直以爲自己是孤兒,卻原來,他父母健在!真是諷刺啊!他竟是給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賣命!
還有什麼比這更諷刺?
“你……讓我一個人安靜一會……”野火推開驚雲,心思翻飛。一瞬之間,所有的一切都顛倒過來。她的身份從撲簌迷離變成一個笑話,而驚雲,他也許真的是秦天霖的骨肉!
如果驚雲回到秦天霖身邊,他是否也就不用再爲秦淮做事了?
秦淮若是知道驚雲是他弟弟,他會是什麼心理?他能容下驚雲嗎?這一切太混亂了。比她跟秦靖歡故意攪亂的局勢還要亂上三分。
“野火,我告訴你這些,只是希望你不要躲着我。關於你身世這件事情,自然不能讓胡紛霏知道,她會受不了這個打擊的……”
“他的確受不了,她現在又有身孕了,秦天霖的。”野火冷靜的開口,從驚雲不讓她躲着他開始,她的思緒已經慢慢沉澱下來,一切既然到了眼前,她就必須儘快理順從容面對。
“這?”驚雲此時吃驚的樣子不亞於野火先前。
“夠亂了吧。”野火無奈的搖頭,起身,揉了揉麪頰。
“驚雲,你先回去吧。這裡不是你久留之地。現在你還是秦淮的人,你該知道,若你的身份不小心曝光了,秦淮可能是第一個容不得你的人。”野火微眯着的寒瞳迸射一分冷幽的光澤。
她沉着冷靜的看着驚雲,不管如何,驚雲現在所處的位置都很微妙,一切都在他一步之間。
與此同時,同一片清冷月色掩映之下,城西百里亭內,慕容流風如約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