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聲悠揚,彷彿要引領找不到歸宿的遊魂。
一曲安魂,天音繞耳,在這沙場之上,尤其難得。
這是每一個古武世界的武師,最想聽到,也是最怕聽到的仙樂!
裴青竹的每一曲安魂,都大相徑庭,卻又能深入靈魂。她在滌淨人的靈魂,讓魂重歸輪迴。
可每一支安魂響起,就意味着,一條鮮活的生命,走到了盡頭!
杜渾不是古武一族的武師,他也缺乏對青魔的認知。
安靜地聽完一曲,他早已沸騰的殺意,竟漸漸地消散。這個世界,究竟什麼纔是值得自己爲之拼命一戰的?
有些恍惚,他幾十年來,能夠留下的回憶,似乎只有一次次的任務,一場場的殺戮。
是非曲直,他從不去判斷。在他看來,是雲家給了他習武的資源,他要做的,只是聽從雲家的召喚,儘自己最大的力量。
這一曲安魂之下,杜渾久已泯滅的回憶,竟慢慢地泛上心頭。
童年裡,那個小山村。父親長時間持獵弓,虎口磨出的老繭;他小的時候飯量很大,母親每次盛飯,都特意給他端過來的小盆;村口老族長經常藏起來,專門留給他的鹿肉……
猶如一部無聲電影,在他面前活靈活現地,一幕幕展開。
他們在哪裡啊?
杜渾突然記起,自從他被雲家的人帶出那個小山村,他竟從來沒有回去過!
雙眼漸漸空洞,全身鬆弛,杜渾已經完全忘記了現在身處戰場之上。
“杜渾!生死戰場,豈能分神?雲家養你百日,正是戮力向前之時,怎容退縮!”雲成樹的大喝聲,驚醒了杜渾。
這一聲大喝,頗有違規的嫌疑,王族的軍陣中響起響亮的噓聲。可雲成樹已經顧不得了!裴青竹的音殺鎮魂,在她化勁未曾大成之前,名噪一時,可真正親身經歷過的,寥寥無幾。
在雲成樹看來,杜渾已經着了道,頃刻之間,就有覆滅之危。杜渾一條性命算不得什麼,可這一戰卻不能就這樣輸掉!
杜渾突然驚醒,冷汗順着脊背往下淌。
剛纔的形勢,如果裴青竹想要殺他,恐怕他沒有還手之力!號稱古武功法最爲詭異的青魔,果然厲害!
搖頭,將所有的雜念驅除,杜渾殺意凌然,盯住裴青竹的雙眼中,泛出一絲猩紅。
全都是蠱惑人心的幻想!我杜渾如今高官得做,駿馬得騎,這所有的富貴,都靠的是無邊的殺戮,豈能回頭?
殺!
殺心一起,杜渾卻再也不敢和裴青竹鬥口,大步上前,鑌鐵大棍已經揚起。
一旦進攻,就要鎖定對手,任憑她身法再好,只要我穩紮穩打,步步推進,也定能將她斬於此地!
杜渾突進之時,已經留了至少三成的精力,放在封住裴青竹的後路之上。
縱是讓她逃脫,也要控制在自己連續擊打的範圍之內!
“冥頑不靈!那就只好斬你兩魂,散你七魄,助你輪迴!”
裴青竹眼中突然閃過一絲狠厲,跺腳,身形衝起,直撲杜渾。
兩人的距離本就不遠,這突然撲擊,大大出乎了杜渾的預料。她竟然敢主動出擊?找死!
大棍摟頭便砸,帶着惡風撲面。
裴青竹滑步上搶,只是一個側身,大棍擦着衣襟而下。手中的青竹笛探出,搭在大棍之上,一壓,緊跟着繞棍身而行,在下方一託。
一跟雞蛋粗細的鑌鐵大棍,一根大拇指般纖細的竹笛,任誰看來,都絕對不是一個層級的對手。
可身在戰場之上的杜渾,只覺得手中的大棍如遭雷擊,一股巨力衝回,震得他整條手臂發麻!
這不是裴青竹的力量,正是那一壓一託的迴旋之力,將杜渾自身的力量牽引而回。
所謂的四兩撥千斤,並不是說,真的能以弱勝強!
需先有千斤之力,方有四兩之巧。裴青竹這一壓,正好斷在杜渾下砸發力最爲酣暢的一瞬。只是一壓,便要將他打空的一棍,壓在塵埃。
杜渾收勢上挑,想強行控住自己前撲的架子,新力剛生,就又吃了一託。
自身的力量倒卷而回,手臂的肌肉劇烈地顫抖,若不是後手一把拽住棍尾,大棍恐怕就要脫手而出!
裴青竹瞬間近身,手中的竹笛在空中劃出一道詭異的弧線,點向杜渾的眉心。
竹笛尚在途中,一道尖嘯,從竹笛中響起。
裴青竹八歲那年,就號稱天音,尤擅竹笛!其實對她而言,根本就無需吹奏,只要控制笛身,在空中快速地遊動,就能夠藉助空氣發出樂聲!
而她修習的音殺之術,就藏在這竹笛之中。
笛聲再起,杜渾只覺得腦子中略一眩暈,最多隻有一秒的時間,迅速就醒轉過來。
可對裴青竹這樣的高手而言,別說是一秒,哪怕只是一個眨眼的時間,也足夠她殺你十次!
短短的一秒之中,裴青竹一共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踏步貼身,左手一把狹長的匕首亮出,繞杜渾的手腕一切。
第二件,長笛刺出,點在他眉心印堂穴上。
第三件,撤步離身,飄身在五步之外。
來去倏忽,根本不給人留下任何反應的機會。
杜渾眼前一花,見裴青竹突然後退,以爲她要遠遁,擡腳前衝,就要擡棍橫掃!
這就在此時,他突然發現,右手一輕,雙眼掃視而下,右手已被齊腕切斷,和大棍一起,摔在沙土之上!
腦子越來越沉,鼻腔酸澀,不能呼吸,眼前開始出現重影,面前那個青影,漸漸變得模糊。
張大嘴巴,奮力地吸氣,杜渾還將左手擡起,揉着自己眼睛。
上身保持前衝的姿勢,腳下卻一步也移動不得,“啪”的一聲,直直栽倒了沙場之上!
整個戰場,幾千人,鴉雀無聲!
這一戰,簡直匪夷所思。那個纖細的青影,現在看起來,已經如魔神一般,讓人絕望。
臆想之中的大戰,根本就沒有發生。從始至終,杜渾就只是砸出了一棍!
連衣角都未被沾到,裴青竹長笛點出,暗勁入顱,瞬間造成了杜渾的腦死亡!
甚至在他死後,身體的本能,還是讓他做出了前撲的姿勢。
青魔!這即是縱橫古武近三十年,從未曾聽過有一次敗績的青魔,裴青竹!
一曲安魂起處,必有幽魂赴黃泉。
人們越是對未知的東西,恐懼之心越重!
天魂那一戰,雖然蕩氣迴腸,可畢竟還能看清楚他的招法和算計。可這一戰,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杜渾已經倒下。
從今天起,在場的所有武師,有一個算一個,將不會有誰,再願意對上裴青竹!
在音殺之術的不可預測下,裴青竹,就是實實在在的異界神魔,不可敵,不敢敵!
除非有人能一開始就搶先上手,打亂她的節奏,不讓她施展音殺之術。或者真正的抱丹高手,能夠將全身的氣血凝聚,成丹入竅,假死狀態,不受音殺影響。否則,單打獨鬥,誰也不是青魔的一合之將!
這纔是真正的金丹之下無敵!
再說的嚴重一點,就算是金丹高手,如果不是有心戒備,只要被裴青竹音殺之術偷襲得手,也必死無疑!
只不過以真正抱丹境的強大,裴青竹想要近身而不被靈識捕捉到,也不太可能。
林若塵曾經和裴青竹同行過一個多月的時間,他是知道她的強大的,可他從來沒有想過,她真正的實力,到了這個地步!
在這個時候,再回想公孫若離解釋的何爲丹,便更多了一絲明悟。
致虛極,守靜篤。致吾神於虛之間而準其中極之地,守其神於安靜之內必盡其專篤之功。
唯有將神魂凝鍊到這個境界,纔有抱丹的希望!
公孫若離說那些假丹者,不過是取死之道,一點都沒有說錯。
神魂境界不到,貿然搬運氣血,入竅凝丹,則瞬間就會腦死亡,可不就是取死之道?
人都說抱丹之時,有大恐怖。看來,正是基於此。
整個戰場,如果非要說有哪名武師,有抱丹之資,非裴青竹莫屬。她如今神魂大成,所缺的,不過是氣血修煉而已。
林若塵只覺得腦子中一片通透,原來還有些模糊的武道前路,霍然開朗。
公孫若離給他講了丹道,可畢竟不如親眼看看如此境界的武師,出手一次!可惜,整個戰場,能夠看得懂的,恐怕也只有他林若塵一個!
始終跟在林若塵身後的倉泰,雙眼中,精光四射。
他是真的被震撼住了。雖然接觸武道不久,可他修習的,都是最爲正宗的功法。之前天魂的武技,已經讓他歎爲觀止,現在裴青竹的出手,他根本就沒有看清,只能說驚爲天人!
他甚至已經開始憧憬師父的壓軸一戰。
這樣的武師,纔是他倉泰心中追求的目標。我要做這樣的人!
直到裴青竹迴歸本陣,戰場之上彷彿還處於懵懂的死寂。
略遲了片刻,古天國的方向,軍號聲才破空響起!
雲成樹的臉上,已經顯出了猙獰。王族的實力,遠遠超出了他的估算,甚至這場對他來說,無比重要的十番戰,也已經不在他的掌控範圍。
還能如何?只有戰!便是血染沙場,也只有戰!
一名武師高聲嘶吼着,爲自己打氣,從軍陣之中,衝上戰場。
他在爲自己慶幸,無論下一個對手實力如何強大,但至少不會是無力抗爭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