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觀元年春三月,楊花飛處綠草如茵,姑蘇古城暖風輕送,吹得人心也似要飛起來一般。東南應奉局後園中,高強一人獨坐在桃花樹下飲酒,身旁小妾小環溫酒,座前樂師小師師鼓琴,陣風拂過桃花瓣落,空氣中瀰漫着花香春意,雅得似要飛起一般。
只是高強卻有些心不在焉,皺着眉頭若有所思:蔡穎依照當初所定的“反客爲主”的計策,率了內審官署四處巡遊,到現在已去了十天了,沿途不知情況如何?每日雖有人來回送信,只是區區百餘字語焉不詳,東京那邊又沒有消息,可不叫人心急!
小環見高強這神情,她是跟高強最久的人了,怎不知他心思?這幾日大娘蔡穎外出,她得以專寵私房,整個人都開朗了許多,又恢復到高強婚前的那種言笑不禁,這時便軟語道:“衙內這酒飲的不爽快,可是心中思念大娘麼?”
高強“嗨”了一聲,心說思便是思她,只不過也不全是想老婆那種:“當日本衙內有信要送到東京汴梁,是你大娘帶的飛鴿傳書送去,到如今也不見個迴音,衙內我胡思亂想,是不是鴿兒在路上被鷂鷹叼了去?”
小環撲哧一笑,倒把高強笑楞了,忙問“小環因何發笑”?小環抿着嘴道:“衙內有所不知,這鴿兒是認家的,放出去便會回巢,因此能帶信,大娘的鴿兒是東京汴梁帶來的,自然能回汴梁城去,只是要再回來卻不會了,因此這回信自然就慢了。衙內若要東京到這裡的信也能用鴿兒送,除非是在這蘇州城生下的新鴿方可。”
“哦~~”原來如此啊!高強暗笑自己愚笨了,以前只看那些小說裡動不動就是飛鴿傳書,搞得跟電報一樣,卻原來還有這許多麻煩,這邊養的鴿要帶去那邊才能送信回來。
見他開頤,小環便勸酒,高強一飲而盡,眼望師師盤膝坐在桃花樹下,身前琴案,兩旁香爐,一身白衣勝雪,兩肩桃花飄香,那琴聲更猶如天籟一般,一個嬌美少女望去如神仙中人,忍不住“詩興”大發:“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要不是看過那部著名的搞笑片,他還真不知唐寅有這等妙語。
師師將琴絃一劃,輕笑道:“衙內富貴傳家,還用得着這般辛苦籌劃酒錢麼?”
高強哈哈一笑,回身向小環道:“你看師師這風致,可象個桃花仙人麼?”小環還未答話,師師的小臉已暈紅了:“衙內又在說笑,師師只是一個小女子,那裡能是什麼仙人了?若象那位方姐姐的姿容,才當得是仙人的讚譽了。”
小環亦笑道:“方姑娘的容貌性情自然都是好的,咱們的師師卻也未必就輸了她呢!以小環看來,師師現在年紀還只幼小,再過幾年必定出落成個大美人,連方姑娘也不及你呢!”
師師臉更紅,當着高強的面又不敢跟小環打鬧,待要扔幾句厲害的話,偏生又坐在氈子上,連跺腳加強語氣都辦不到,只得恨恨地把琴絃一撥,道:“小環姐姐,你嫁了衙內心滿意足也就罷了,沒得拿奴這小小女子來打趣!”
見師師擺了臉,小環忙跑過去跟她打諢,兩個小妮子也當真要好,兩句話一說便笑開了,只是究竟說些什麼高強卻是聽不清楚了。
不過高強此刻卻也沒心思去琢磨這兩個小姑娘嘀咕什麼,卻在想着那方臘的獨生愛女、現下正在府中做客的方金芝。此女自從那日堅持留在府中以來,整日把自己關在房中杜門不出,高強幾次要與她說話,居然連人都見不到,只說什麼“待兄長來時自可相見”,一時頗有老鼠拉龜無從下手之慨,只不知這方美人一面要留在自己府中,一面又不肯與自己見面,打的究竟什麼主意?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針,叫人琢磨不透啊……
他這裡正在嘀咕,院門處忽然有人稟報:“應奉大人,汴梁有人來求見衙內,自報姓名石三郎。”
“石秀?他怎麼來了?”高強微微吃驚,自己可沒叫東京來人啊,況且石秀身上任務不輕,現在卻跋涉幾千裡來到東南見自己,莫非是東京出了什麼大事?
趕緊起身,一面容小環將自己衣冠略整,說了聲“書房有請”,隨即撩起袍子大步向書房而去。
來到書房二人廝見畢,高強見石秀精
神采飛揚,不象是有什麼倒黴事來找自己的,心下少來意。
石秀將自己向高俅討令來助高強一臂之力的事說了,高強這才放心,原來石秀精細的很,三百禁軍精銳被他分做十餘撥,各換便裝陸續南來,軍器等物都藏在貨物中付運,自己輕身與十幾個親兵快馬先到,要跟高強仔細商議一番如何動作。
話說到此,高強已大致明瞭,暗想自家老爸對自己還真是不賴!好在這幾百人目標不大,石秀的處置也很妥當,當不至於引起地頭蛇朱緬之流的注意,只須好生運用便是,對於自己即將展開的杭州之行也是一個不小的助力。
着實誇獎了石秀幾句,正要說話時,許貫忠亦到,他與石秀算得是半個同鄉,見面亦是親熱,免不了一陣寒暄。待聽得石秀率軍三百南來,他不象高強說話時要顧着屬下的心理,一些小事不便在意,當即眉頭一皺:“石三郎素來精細,這番怎地莽撞?衙內若要援兵,去信中當會說明,何用節外生枝?石三郎既然煞費苦心藏兵分路來此,必定是對衙內心思有所覺察,怎地又出此下策?”
石秀臉上一窘,道理他哪裡不知道了,只是自己是在因爲高俅面前過不了關纔來了這麼一手,這話如何向高強說!訕笑了一聲,正想找點話來圓場,高強早把手一擺:“貫忠過苛了!三郎亦是好心,現今東南也是用人之時,不可因這小節寒了壯士心,且按下了罷。事已然,還是商議一下當如何運用這三百精兵爲是。”
石秀感激涕零,如此“善解人意”的老闆,真是幾輩子修來!忙從懷中取出高俅的家書呈上,另有一封卻是蔡京給高強的。高強接來,把蔡京那信揣在懷裡,先拆了自己老爸的信來看,無非是一些“賊氛叵測我兒小心,但有邂逅不如意則還就爲父”之類的話,便收起來,動問父母安泰,汴梁人物,這是爲人子的道理。
石秀一一稟告,高俅府中無事,汴梁已經全然是蔡京的天下,蔡黨聲勢一時無兩,高俅這位原先的紅人在此次政壇動盪中站對了隊,行情急劇看漲,隱隱有直追西府樞密使張康國之勢。託了老爸的福,高強命石秀主持發放的那“俅拜”帖子亦水漲船高供不應求,現在大名府附近已叫價三百貫一張,有了孟州道快活林的現成例子,大凡持“俅拜”帖子的行商坐旅都是百無禁忌,所到之處順風順水,各路商旅哪裡有不踊躍“認購”的道理?
以此爲契機,石秀軟硬兼施,仗着自己多年的江湖經驗,將自汴梁到大名府這條路上的大小碼頭統統擺平,至於再要有什麼大發展,那就是以後組織嚴密以後纔好辦的事了,眼下可要先鞏固與各處的關係纔好,畢竟強龍不壓地頭蛇,石秀如果背靠太尉府一味強勢,眼下問題雖然不大,卻也不是什麼“可持續發展”的好形勢。
聽得形勢喜人,高強也自開顏,尤其是聽到石秀引述這句自己當日隨口說出的話時,不禁大笑,轉臉向許貫忠道:“貫忠請看,石三郎何等精明強幹,本衙內離京時請他勾連三京四輔,月餘便平了北京一路,真是人才難得!”他這大半是誇石秀,小半卻也是給兩個得力手下之間加點潤滑,要知石秀顛簸江湖多年,好容易遇到自己纔有個出頭的機會,其自尊心是極強的,許貫忠這麼當面說他,雖然未必懷恨,總多少是個疙瘩,這麼談笑間能化解了最好。
許貫忠也不是什麼不開眼的人,高強這麼說話,自然順水推舟:“石三郎自然是難得的人才,否則衙內當日何以慧眼識珠,提拔於他?如今東南之事有石三郎前來,衙內必定又多幾分成算了罷!”
石秀連聲謙遜,言語中卻掩不住的得意,那一點小小不快,自然也就浮雲了。
接着又說京城人物,卻又有件事與高強有關。原來當日那鄭居中加入蔡京一黨時,與穿針引線的葉夢得曾有約定,說道事成之後要求個同知樞密院事的位子,簡單說來就是樞密副使。此事葉夢得自然稟告了蔡京,同時卻也告訴了高強。
要說高強對蔡京的心思,實在是複雜的很。一方面這老宰相對他青眼有加,現在兩家又正在蜜月期,自己與蔡穎郎情妾意正濃;另一方面,蔡京禍國那在歷史上是有目共睹的,這國家要是繼續讓他掌管下去,自己所能發揮的作用有限,又如何避免未來的大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