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高衙內新傳

懷恩寨,從前的大詳穩寨,乃是一座名副其實的城寨,外牆乃是用巨木和夯土混合而成,連大門都是用木頭打造的,除了地勢是在一座河畔的小山上,倒還有幾分險峻之外,其餘就委實乏善可陳了,大小更是隻容千餘人,頂多就和以前高強所見過的清風寨相仿。

似這樣的小寨,不要說讓三萬大軍進駐,就連韓世忠的背嵬軍餘部也是無法進入的,而是在附近的空地上擇地安營。 高強任憑韓世忠牽着馬,便是先行來到這片營地當中。

宣撫大軍來到的消息,早已傳遍營地中數千將士,而韓世忠適才雪地告罪之舉,更是爲諸軍親眼所目睹。 當照夜獅子馬的前蹄踏入這營地的一刻,亦不須軍將號令,無數將士都從營地四方慢慢走了過來,一個接着一個,在高強目光所及的兩側排成長長的行列。 而這千百道無言的目光,卻都凝聚在一手牽着高強坐騎的韓世忠身上。

一軍之帥,年方二十八歲的韓世忠,髮髻在剛纔肉袒請罪之時業已打散了,現今仍舊是披散在腦後,在自己這些部下面前爲高強牽馬,面上卻是一片寧靜,絲毫沒有現出尷尬窘迫的表情。

營地本是草創,連校閱軍旅的高臺也無,因此中軍帳也只是設在一個小小土丘上而已。 韓世忠牽着馬到了此處,便請高強下馬,高強卻將眼睛四下一溜,忽地朗聲道:“背嵬軍將士!爾等。 適才亦見到韓統制肉袒跪於本帥馬前,可曉得他因何請罪?”

一軍皆默,偌大的營地裡並不聞一句言語,然而隱隱卻有一種聲響在四周迴盪,是心跳,是急促地呼吸?幾不可辨,可是手握兵柄多年的高強。 對此卻不陌生。

他轉過身來,向韓世忠道:“世忠。 你跳到我這馬背上,這都是你的兵,你來說!”

韓世忠應了一聲,也不推辭,腳尖在馬鐙上一點,便飛到照夜獅子馬的馬鞍上。 如此矯健的身手,本當引來一陣喝彩。 然而此際這營地中的六千多將士卻仍舊是一言不發,一個個眼光火熱地瞪視着自己的統帥。

“兒郎們!”韓世忠地說話,竟仍是中氣十足,身上十餘道還未痊癒的傷痕,還有適才在雪地裡跪地半晌,好似對他全無半點影響:“相公厚恩,暫不追究韓某敗軍之責,若是要保住這顆吃飯的傢伙。 便用虜酋阿骨打的狗頭來換!”

彷彿一陣無形的風吹過營地,六千之衆的眼神在這一剎那全都變了,而高強卻也能夠讀懂這種眼神的變化,那是一種充滿了熱望的眼神,人只有在找到自己地方向,願意爲之付出一切的時候。 才能擁有這樣的眼神。

背嵬軍,原本就是常勝軍中最爲驕傲的一軍,其大部皆爲騎兵,餘下的龍騎兵也只是因爲找不到足夠多的戰馬而已。 在冷兵器的時代,單單是馬上和馬下戰士的區別,便足以令騎兵擁有比步兵更爲強烈地自尊心,這一點並不需要騎士制度作爲規範。 而現今韓世忠這寥寥數語,卻無疑將這種被戰敗的恥辱壓抑許久的自尊心全部激發了出來,想必到了戰場上,阿骨打若真有那種王霸之氣的話。 也可以感受到這股針對他本人的強烈殺氣吧?

韓世忠掃視一週。 亦是甚爲滿意,正要跳下馬來。 哪知高強卻擺了擺手,道:“大將衝鋒陷陣,豈可無良馬?依你的脾氣,此番定然連坐騎也歿於陣中了,本帥這匹馬便送於你乘騎,若不能取虜酋首級,也不要還與本帥了。 ”

韓世忠聞言一怔,用力地抿了抿嘴,好似將什麼東西狠狠地吞了下去,方纔大聲道:“謝相公!”只說了三個字,他又隨即將嘴巴用力緊閉,好象生怕用地力量稍微小一點,就會有什麼很丟臉的東西從心底裡涌出來一樣。

男兒有淚不輕彈!現在他需要的不是淚,而是血!

“直娘賊,你能憋的住,我卻要憋不住了……”高強不由自主地,也作出了與韓世忠一樣的表情,卻將手比了比周遭的將士們。

韓世忠見了,方纔醒覺,向四周道:“兒郎們且返營帳,磨礪刀槍,來日廝殺!”

“殺!殺!殺!”異常整齊的三聲大吼,驚得林鳥亂飛,唧唧喳喳不絕。

待衆將士漸漸散去,高強方與韓世忠又出了這片營盤,只是現今高強只是步行,韓世忠仍舊牽馬跟在後面,當然現在這匹馬已經歸他了。

與中軍匯合之後,又換了一匹棗騮馬爲坐騎,高強便命大張旗鼓,前去懷恩寨。 還未到彼處,已見黑壓壓的一羣人跪在道旁,料想是這懷恩寨的千戶阿海等人出來迎接,只是這羣人身前用短棒插在雪地裡,其上累累的不知是什麼物件,高強一時還看不清楚。

待到走地近些,高強不由得吃了一驚,只見那些短棒之上,竟然全是首級!一個短棒上便是一個首級,粗粗一望,插在雪地裡地首級不下百數,看得高強心裡有點發毛,他倒不是沒見過死人和人頭,不過這場面實在是有點怪異,叫人想起了從前電影裡某些食人生番部落,不禁擡頭望了望眼前的懷恩寨,心說這後面是不是還藏着一頭金剛?

那阿海見宣撫相公到來,慌即率衆上前迎接。 這人雖是生女真,卻也識得些漢話,在遼東這諸族混居之地,漢話基本上就是通用語,各族之間交往時俱用漢話,以此但凡各路頭領,多少都識得說漢話,阿海在遼東常勝軍混了些時,學得倒也似模似樣。

“相公,此乃前日小人出兵接應韓統制時。 殺得敵兵首級數百在此,望相公點檢。 ”

高強望望那綿延一路地人頭,再看看面前滿身皮毛、腦後髡髮地阿海,登時一陣異怪,心說這些人頭下面的部分不會是被你吃了吧?拼命提醒自己,人家好歹也是接觸文明的部族,食物充足的時候是不吃人的……“甚好。 爾等忠心朝廷,本帥今錄爾等功勞。 便以軍功計首級爲賞,稍後便有軍吏前來點檢首級。 ”

本以爲阿海這是表功,哪知那阿海聽見高強說道封賞,忽然激動起來。 他漢話本就磕磕巴巴,一激動更加說不好,結巴着道:“小人,小人不爲爵賞。 只爲,只爲與那完顏部仇,仇深似海,必殺之!這,這首級之外,尚有些本處叛人,亦被,被小人拿了。 請相公,相公處置。 ”

“哦?”高強這才發覺,原來自己居然小看了這位歸化的生女真,此人居然曉得納投名狀!基本上由於同爲女真人的緣故,儘管開州左近這個多月來殺得熱火朝天,但整個曷蘇館路卻一直沒有進行動員。 而只是由宣撫司下令各千戶聚兵分守本處,顯示出了宣撫司對於曷蘇館路女真地不信任態度。 可是阿海這幾百首級一獻上,再加上擒拿了本處有意響應和投奔金國的叛人,他地可信度就立刻大幅上升了。

當下翻身下馬,扶起阿海及身旁幾人,又教大衆盡皆起身,方向阿海笑道:“爾能心存忠義,感恩圖報,那便甚好,也不枉了本帥大軍從爾這廂過境。 前去迎戰金國兵。 待退敵之後。 少不得再加封你一千戶,加官進爵不在話下。 ”

阿海見說。 正是感激,又要跪倒磕頭,高強拉住了不教跪,客套了好一陣方罷。 阿海又問那些擒拿的叛徒如何處置,高強不假思索道:“如舊制,丁壯梟首示衆,婦孺皆爲爾等奴婢便是。 ”亂世用重典,況且這些遼東部族素來都是如此對待叛逃之人,高強這只是入鄉隨俗而已。

顯然,這樣貼心的處斷又大獲阿海等人的好感,等到高強進入懷恩寨之時,儼然已經成爲他們心目中的好相公典型了。

待坐定之後,問起當日的戰事,韓世忠和阿海兩個交替講述,高強方纔明白了此戰始末。 原來韓世忠在此前依託來遠城與女真大軍周旋,不讓他們全力進攻開州,幾乎每日都要與金兵進行戰鬥,不過這種戰鬥通常都是不大不小的接觸,他一次派出一兩千騎兵,對金兵地陣營進行襲擾,金兵的猛安和謀克也都是千百人左右的單位,鮮少能夠有殲滅背嵬軍數營兵力的能力,因此利用雙方編制、裝備和訓練的差距,背嵬軍在這樣規模的戰鬥中通常都能佔到些上風,有幾次甚至全殲了對方的謀克編制,而韓世忠所謂的戰果,也大多是在這陣子獲得地。

金兵當然也不是吃素的,一旦發覺了這樣規模的戰鬥對他們不利,迅即便變更了兵力配備,將多數騎兵都調到來遠城周邊,意圖迎面給予痛擊。 不過有一座城池作爲依託,韓世忠的兵力和對方又相差不遠,這樣的戰鬥他也絲毫不懼,雙方纏戰十餘日也不分勝負。 直到阿骨打的王旗出現在戰場上地那一天……

“久聞金人有精兵,號鐵浮屠,兼夏人步跋子與鐵鷂子之長,馬上步下皆爲硬軍,末將那日方有緣得見。 ”說到此處,韓世忠已是雙拳緊握,目光中直欲噴出火來:“那日金人大舉來攻,末將亦悉衆而出,大戰移日尚不分勝負。 直至傍晚時,金兵鐵浮屠大至,末將措手不及,被他將隊伍衝爲兩段,首尾不能兼顧,拼盡氣力方纔殺出一條血路,見城中已然火光沖天,情知金兵已乘虛入城了,末將便只得收集散亡士馬,一路向西退卻。 原本金人在這條路上亦有伏兵,幸得阿海千戶將其殺散了,末將方得無事,而後陸續收集潰散士卒,始有這些人馬。 ”

原來如此……高強默然點頭,想想韓世忠也真是本事,阿骨打親來的情況下,幾可肯定對方的兵力要四五倍於韓世忠之軍,又有鐵浮屠這樣的強力兵種參戰,他能夠見機逃到這裡。 敗而不潰,已是堪稱一個不大不小地奇蹟了。 這也是背嵬軍都是騎兵,且戰馬多爲佔據燕山路之後精選而得,比之金兵的戰馬品種更爲優良,加之金兵注重甲冑,所部中輕騎不多,這才使得背嵬軍大部得以從混亂的戰場上脫離。 若是換了李孝忠的左軍。 一旦陣勢被對方衝亂了,死傷只怕要超過全軍之半。 甚或全軍覆沒,也不無可能。

再問金兵的動向,韓世忠卻道:“末將對此亦是大爲不解,那金兵得勝之後,並未大軍前來,反而盡皆收斂至開州城下,末將所遣探馬遠出三十里。 亦少見敵蹤,卻不及更進一步。 ”

高強心中明白,開州距此五十里,頂多也就是大軍一天的行程,對於幾萬人規模地對陣來說,這種距離就跟面對面沒有兩樣了。 因此韓世忠地探馬也只能前進到三十里,再遠的話恐怕就要遭到對方地獵殺。

“列公,如今敵兵近在遐邇。 我卻迄今不知敵兵幾何,敵情不明,如何破敵?”高強一面說,一面目光在帳中一掃,馬彪登時便跳了起來:“相公,末將願率所部往戰。 好歹探明敵情還報。 ”

他話音剛落,韓世忠亦道:“末將身與金兵四十餘戰,頗知其能,今亦願將兵往戰。 ”

要爭功啊?高強在現代看電影時,對於這種場面倒不陌生,大家搶仗打,總好過萬馬齊喑,沒人敢出戰的好。 他將手一拍,微笑道:“二位將軍一心求戰,卻不可傷了和氣。 本帥倒有個計較在此。 何不請兩位將軍分頭出戰,皆以兩千騎兵爲額。 大家各尋敵手,兩日之後分別還報,如何?此戰不求得勝,只須探明敵兵多少,便是好處。 ”

二將對望一眼,便即躬身領命。 這兩個會出來搶着立功,也不是偶然的,在韓世忠固然是新敗之將,一心雪恥,馬彪這個多月來受命偵察金兵主力所在,卻一直摸不到邊,亦是憋悶了許久,其心緒與韓世忠相比也只是半斤八兩。

當下二將領了將令便去,高強隨即喚了王伯龍與朱武上前來,命他二人取些酒肉,分賜背嵬軍將士,更要將背嵬軍的戰袍衣甲盡皆換過新的。 朱武會意,笑道:“相公恁地精細,衣甲燦然一新之後,料來士氣亦當爲之振奮,再啖以酒肉,人心安而思奮,誠用武之時也。 ”

高強點頭嘆道:“背嵬軍素重名譽,今遭失利非戰之罪,我卻怕他們立功心切,冒進之下中了金人詭計,那便有傷銳氣。 區區酒肉衣甲,若能安定軍心,又何足惜?”

王伯龍與朱武俱都點頭,出帳去了。 一旁站起李孝忠,叉手道:“相公,今金兵得勝而退,雖然是被阿海千戶等義兵所阻,然主因當不在此,末將以爲那阿骨打當是料得他自己一旦現身之後,相公大兵必當前來決戰。 彼兵遠來,金兵又素無輜重,若要與我軍決戰,必當先取開州,以肅清後路。 以此末將意料,那金兵所以遲遲不進,乃是因爲開州難下,開州一日不下,金兵一日不進。 ”

“開州……莫非現在還在我大宋軍手中?”高強之所以一接到韓世忠敗戰的消息,即刻動員大軍前來,乃是出於不得已。 原先開州與來遠城互相策應,韓世忠的背嵬軍又是騎兵,機動能力高,只要有這一萬人可以自由活動,金兵再多也不敢大言攻克開州。 而開州只要不丟,遼水以南地廣大地域中又都是星羅棋佈的千戶百戶,這些兵力分散各處,亦可令金兵舉步維艱,若是金兵主力不顧開州而深入,一旦戰事不利,那就匹馬不得東歸,這種險境是任何將帥都要極力避免的。 ——縱然是歷史上金兵深入攻打汴京,也是先取了燕京保證後路,又得到深悉宋軍部署的郭藥師引路,纔敢如此。 面對着十年來打了無數次交道的高強,還有新近攻下燕京、銳不可當的大宋常勝軍,粘罕等金人斷不敢如此冒險。

如此一來,攻克開州,打開遼東的東大門,就成爲了金兵的唯一選擇,這也可以解釋阿骨打地主力從北路繞一個大圈子,從混同江(今松花江)畔跑到接近鴨綠江入海處的開州來的道理。 而五女山城下與金兵的短暫交鋒,似乎又驗證了這一判斷,既然五女山城掌握在宋軍手中,其距離宋軍重兵蝟集的遼陽又不過百里,這距遼陽二百多裡的開州便成爲了金兵唯一可以攻略地目標。

反過來,此處亦是高強必救之地。 一旦開州丟失,東路門戶洞開,不但是軍事上陷於被動,開州西邊的這些shu女真村寨亦未必不會出現搖擺。 以金人的猛安謀剋制度收納降人的效率,這些shu女真一旦被金國吸納,幾乎一夜之間就會成爲其有力的戰力,此消彼長之下,單憑高強手上這點兵力,再想遏制金兵的侵攻勢比登天!

於是,兩方的合意之下,開州便成爲了大軍雲集的戰場,雙方超過十萬兵馬聚集左近,堪稱遼東近百年來最大規模的戰事。

可是,距離韓世忠的敗績已經過去了六天,開州這座只有三千宋軍把守地小城,面對金國幾乎是傾國之兵地猛攻,難道還能屹立不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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