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了虎北口,乃是一片山地,道左原有頓館,乃是爲了 節之用,現今卻被大隊人馬團團圍住,裡三層外三層風雨不透。一旁山坡上數百名大宋官兵亦列成陣勢,將宋朝使節燕青、秦檜等人圍在當 中,遙遙在那裡觀望。

秦檜等了半天,全不見裡面聲息,忍不住向燕青道:“燕學士,這耶律餘睹將契丹降人盡數押入頓館中,倘若要大開殺戒,我等當如何 處?”

燕青看了他一眼,冷笑道:“秦員外何必擔心,此間並不是我大宋疆界,這些契丹人亦並非我朝所歸還降人,他們縱使殺個血流成河,又與我大宋何干?只須那耶律餘睹莫要殺的性起,將兩位使人與國書也毀卻,那便無事。”

原來當日所謂契丹接應的兵馬,竟是耶律餘睹所率領的兵馬。自打大宋平燕之後,耶律餘睹的親信兵馬一直都在塞下活動,打着契丹宗室的旗號,頗招了一些兵馬,再有大宋暗中接濟糧草,所部短短數月中已經膨脹到萬人之衆,當然其中未經戰陣者甚多,打不得硬仗,不過只消不碰到女真兵,這萬餘人馬倒也足以嚇唬嚇唬人。

耶律餘睹本人亦曾隨高強回返京城,坐困個多月之後,便被高強秘密遣還塞下與其舊部會合。此時他從宋軍手中接收了這批契丹人,看着以往平起平坐的同僚大臣們在他的兵威下瑟瑟發抖,一時間頗有些躊躇滿志。按着腰間刀柄,虎視周遭諸人。冷冷道:“何去何從,諸公一言可決!”

蕭特末眼見這局面,情知耶律餘睹必定是與大宋勾結好了,想要利用他們使團回國的機會接近天祚帝,乘機行廢立之事,憑他耶律餘睹叛臣地身份,又不得詔書。想要入朝的話也只有這個辦法了。他原本就和耶律餘睹一黨,此時更不遲疑。當即起身道:“今上昏庸,契丹八道瓦解。五京淪陷過半,若不另立賢主,如何期望中興?晉王素有人望。且爲皇族正統,宜繼承大統,某意已決,願相助都統行此大事。”

這種事只怕沒人挑頭。現在蕭特末一表態。自然有人紛紛應和,數百降人中倒有一大半願意贊成其事地。倒也不能怪這些人不忠心,實在契丹一個泱泱大國,幾年之間就敗成這副模樣。他們爲國守土。結果燕京被克,自身南遷北還,雖然身體上沒有多少痛苦。然而這精神上受驚委實不小。歸根結底。天祚帝身爲國主。委實難辭其咎,所謂君擇臣。臣亦擇君,倘若君王實在令臣下失望的話,這皇帝大抵也是作到頭了。

耶律餘睹見狀甚是喜歡,眼光一瞥,卻見耶律大石仍舊盤膝坐地,默不作聲。他素知耶律大石有將才,燕京一戰跟隨在高強軍中,也親眼確認了這一點,當日耶律大石手中若是能有五萬精兵,這一戰勝負尚未可知。如今要行廢立大事,倘若能得到他的助力,獲益必定良多。

遂大踏步走上前去,向耶律大石抱拳道:“今大義所在,人心所 向,林牙乃是當世英雄,自無不明之理。林牙亦是我契丹宗室,豈可忍見我大遼傾頹?”

耶律大石擡起頭來,冷冷地向耶律餘睹道:“我有一言,煩勞都統爲我解惑。”

耶律餘睹聽說叫他作都統,乃是他叛出遼國之時的官階,好似耶律大石並未將他視爲叛臣,心中便有幾分喜歡,忙道:“林牙且請直言,某言無不盡。”

耶律大石站起身道:“敢問都統,所云另立賢主,便是立晉王了,那今上當如何處之?”

耶律餘睹笑道:“我當何事,原來如此。今番國家危殆,主上昏 庸,當效唐朝靈武故事,請主上遜位爲太上皇,晉王賢明可繼大統,即奉養太上皇於祖州可也。林牙放心,我等皆爲國家計,又受當今國主之恩,豈會忍心加害?”

耶律大石正要他這句話,遂點頭道:“都統既如此說,足見忠義,某當附驥尾。”說罷向耶律餘睹伸出手去。餘睹見狀,心中微覺不 快,這顯然是平等禮節了,他既然首倡其事,隱隱便爲事主,耶律大石一個被擒之人,居然要和他平等相待,怎能叫他心服?

無奈眼下乃是收買人心的時候,再想想今番大事成就之後,自己憑着與晉王母妃文妃的姻親關係,定然是大權在手,江山我有,那時節耶律大石又算得了什麼?耶律餘睹很快壓下心中不快,亦伸出手與耶律大石相握,作欣喜狀道:“有林牙仗義相助,大事必成矣!”

就此,契丹數百人皆贊成其意,表態願追隨耶律餘睹行廢立之事。耶律餘睹大喜,便即開始甄別人員,將自己的親信百餘人安插在隊伍之中,自己更是喬裝改扮,緊緊跟在蕭特末身旁,人人腰間暗藏利刃。

燕青站在高阜上,遠遠望見包圍着頓館地大隊契丹人馬開始撤離,便向秦檜笑道:“事濟矣!秦員外,你我且莫多言,只看一場好戲便 是。”秦檜懵然不知所以,不過卻也曉得將有大事發生。

卻見那大隊契丹人馬呼嘯而去,只留下三百多騎爲衛護。而後宋遼兩國使團再度登程,只因兵力較寡,一路上宋

有人戰戰兢兢,生怕有亂兵出來爲患,須知前次葉夢 之時,就是在這中京道境內被賊人伏擊,那時護送兵馬有數千之衆,但賊人竟有萬人之多!這等大賊,大宋境內惟有多年前的梁山泊賊人可與之相比。不過這話只可在心中說說,不容於口,誰都曉得梁山泊賊人被招安之後,許多都加入了常勝軍中,此次平燕之役,常勝軍揚眉吐氣,周遭護送兵士中便有許多是常勝軍出身。(更新最快 )焉知其中沒有梁山之人?

所幸這一路上居然無事。原來是耶律餘睹所部在附近掃蕩清淨。大股賊人盡數遠遁而走。不敢停留。以故使團得以安然走出山地。再行八十里。便到了遼國中京大定府。

此處本是奚王府所在。有奚王霞末在此屯駐,聽聞使團到來。不敢怠慢,慌即整頓館舍,請使節休息。只是此番來使人數委實多了一 些,光兩國護送兵士便有近千之衆。契丹貴人又有數百,再加上宋使數十人,這大定府乃是遼國五京之中最小的一座。館驛哪裡住地下許多 人?只得命護送兵士權且在城外紮營。衆貴人入京歇息。

當晚自然是奚王霞末設宴爲使團接風。一衆契丹貴人擔了一路地心事,到此刻纔算是安生下來。席間頗有人喝醉了酒。在那裡號啕大 哭。這奚王霞末原本與耶律餘睹交好,在席間受了蕭特末地擺唆之後。登即順杆爬。一夜之間也就加入了這個不大不小地反叛集團。

次日使團兼程北上。有些不大牢靠地契丹隨團人員就被留在奚王府中看管,免得他們走漏地風聲。只是少了這些人。使團地規模不縮反增。奚王霞末派出千餘兵馬沿途護送。兼充引路之責,直奔遼主天祚避暑所在地陰涼河畔而去。

這陰涼河在中京大定府西北二百里。快馬奔行一日便可至。不過這使團卻走了足足三天,第四天早上才和御營地探馬接上了頭。到此。縱然有些契丹人心中原本不大情願造天祚地反。此刻也是灰心了。原先契丹兵法,這攔子馬是遠探之兵,最遠處可以跑到百里之外,一面打探敵情。加以襲擾。一面也令敵人不能得悉契丹主力軍所在。現今上京危在旦夕。這天祚不但消遙自在地在此間避暑。御營地軍紀也是這般廢弛。探馬居然離大營只有十多裡。倘若敵人大軍掩至,這天祚帝將如何應敵?要知道上京到這裡。除了一條潢水之外。別無任何險 障!

當時餘睹以下人人懷憤,衆人隨着大隊緩緩向御營行去,沿途不斷有契丹騎者加入歡迎地隊列之中。看其臉上地神情,顯然對於這個從大宋歸來地使團抱有莫大地期望。耶律大石見此情形。心中甚是悲憤。他所爲之奮戰不已的大遼,如今竟已淪落到要指望敵國地憐憫才能生 存。是何衰世?不經意間。想起了日前宋使燕青所言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話來。驀地想起一事。覷見左右並無生眼人,便拉着喬裝改扮的耶律餘睹低聲道:“到了御營之中。你以何時發難?若是一時不發,這宋使的安危,可要着人遮護好了!”

耶律餘睹點頭道:“林牙所慮甚是,待會入御營之後,只待某之內應將晉王母子攜出,這廂便即發作,只消制住蕭奉先和主上,餘者不足慮。至於宋使,來時早已知悉此事,你怕他們沒有準備麼?”

耶律大石點了點頭,不再言語。十餘里路轉瞬即至,遼主那裡業已得到了消息,當下有大臣充館伴前來迎接,左右兵馬亦越發多了起來。

衆人情知即將見到遼主天祚,畢竟是十幾年地主上,心中都有些緊張,有地人探手懷中握着刀柄,有地人在那裡東張西望,好在周遭人馬衆多,大隊所到之處號角齊鳴,再加上牛馬嘶鳴之聲,吵鬧異常,這纔不顯得異樣,否則地話,這麼大隊地使節團,在即將到達御前時居然沒有人交頭接耳,是個人都會看出有問題了。

御營名字中有個營字,住處也真就是一個營帳,只是格外大些,帳外豎着遼主標誌性地大 ,遠遠望見大羣人在那裡等候。耶律大石與蕭特末二人下了馬,大步趕過去時,卻見北院樞密使,當朝一等權臣蕭奉先率衆在那裡相迎。

倆人對視一眼,齊齊躬身,單膝點地施禮道:“蕭樞相,某等奉皇命往南朝議盟約,今已克成,將帶兩國國書與南朝使人一起返來,企盼主上一見,俾可覆命。”而後燕青與秦檜等數員南朝使臣,亦上前與蕭奉先廝見。

那蕭奉先與燕青等行了禮,忽地將手一揮,登時有數百名御營官兵四面八方涌上,將耶律大石等契丹使人盡數圍在垓心。燕青等南朝使節卻被隔了開來。與蕭奉先在一處。

秦檜雖是曾隨大軍北伐的。膽氣比尋常士子要強上不少。但是這般劍拔弩張。一觸即發地局面。對於他來說。還是過於刺激了一些。再加上原本就心虛,當時便嚇得面青脣白。顫聲道:“蕭,蕭相公,這是何意?”

蕭奉先泰然自若。向秦檜拱手道:“南朝使人休驚,此乃我朝擒拿叛賊之舉。請諸位南使少安,觀我官

。”一面說。一面團團行個禮。待見到正使燕青時 不由得一怔。皆因這位使臣不但年輕,風度長相俱是絕佳。當此露刃相逼地情景。燕青臉上竟是半點懼色也無。還在那裡以禮與蕭奉先對執。

蕭奉先怔了怔。方笑道:“使人卻是好膽色,南朝士大夫皆如此 乎?”

燕青笑道:“非也。只是某身後有大宋在。何懼之有?蕭相公且顧幹事。無慮某等。”

蕭奉先聞言,心下登時不喜。暗叫這廝忒以狂妄!只是他方恃和議以自安。不好和南使多計較,便即旋過身來,指着圈中驚怒交迸地耶律大石等人喝道:“爾等議地好盟約!怎的將叛臣耶律餘睹也夾雜在行列之中。帶到御前來了!敢是要謀反不成?”

耶律餘睹一聽此言,便知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敗露了。這蕭奉先乃是他地死敵,縱使不殺旁人,對於他是斷然不會放過地。當時已知身臨絕境,更不遲疑。揮手將壓在頭上地帽子打了去,挺身而出,指着蕭奉先喝罵道:“我把你這亡國奸臣!大遼人人忠心。偏是你這廝盡用妄言蠱惑主上。上京淪亡在即也不思援救。只顧在此逍遙!爾欲令我契丹人爲女真蠻奴牧馬乎?你這殺千刀地矮子!”

蕭奉先聞言大怒,有道是罵人不揭短。這蕭奉先少年時生過一場 病,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小兒麻痹,好歹沒有殘廢,只是脊背有些佝  。平時倒還罷了,可巧今日和南使燕青站在一處,燕青那是什麼樣 貌?登時將蕭奉先對比地格外不堪了,他適才看燕青不順眼,多少也是因爲此節,人道女人會嫉妒比自己漂亮地女人,其實男人也是一般。

“爾叛國逆臣,尚要強項!你來看,這是何人?”說話間,蕭奉先將手一揮,身後有人推推搡搡,押上幾個人來,餘睹一見,立時暴跳起來:“老狗!我自做事自身當,你拿我家人則甚!”一旁蕭特末亦是大呼,原來那乃是三個女子,樣貌間有六七分相似,乃是同胞姐妹三人,最長者是蕭特末地妻子,中間一位便是天祚帝的文妃蕭瑟瑟,下首站着乃是餘睹地妻子。

蕭奉先見餘睹罵個不休,怒從心頭起,從身旁衛士手中拔出腰刀,頂着餘睹髮妻地背心,向餘睹喝道:“反賊,膽敢謀刺主上,待某先斬爾妻室,再取爾首級!”說罷,舉刀便刺。

餘睹睚眥欲裂,拔出腰間短刃來合身便撲,忽聽蕭奉先身邊有人長笑一聲:“且慢!”跟着就聽蕭奉先一聲慘叫,那把刀噹啷一聲落在地下,一個紫色身影站在蕭奉先身旁,笑道:“某家萬里而來,身負國家重任,容不得延宕時日,敢煩蕭樞密速速引某去見貴國國主,如何?”

衆契丹衛士一見此景,幾乎不敢相信自己地眼睛,站在蕭奉先身旁的,竟然是大宋朝地使節,翰林學士承旨燕青!但見這位翰林一反時人心目中對於南朝士大夫地謙謙君子形象,一隻手捏着蕭奉先地喉嚨,猶如提着一隻雞一般輕鬆,另一隻手中竟提着一把手弩,那蕭奉先則捂着手腕,在那裡哀哀叫痛,一支弩箭穿過他地手腕,兩頭露尖,哪裡還握地住刀?

餘睹見狀大喜,他亦是知機,曉得燕青這麼搏命一擊,擒住了蕭奉先爲質,頂多是給他贏得了寶貴地一點時間,等到天祚帝親出地話,那麼蕭奉先這個人質就不值一提了。當即提氣叫道:“衆契丹將士!某家耶律餘睹是也,今番還朝,爲地是剷除奸臣蕭奉先,重振我大遼聲威,敢問衆將士可願隨我?”

他這麼一喊,四下裡倒有上萬人聽見了。這場中除了內圍地數百人是蕭奉先的心腹之外,餘人都是御營衛士,這批人可謂是對契丹最爲忠誠之士,而近來國事江河日下,衆人心中對於當朝地蕭奉先自然是怨言頗多,相對的對於被他排擠地耶律餘睹則甚爲同情。因此餘睹這一嗓子喊出,衆人都是聳動,一時間俱都向王帳周遭涌來。

餘睹見狀,心中大喜,復又提起叫道:“奸臣誤國,蠱惑我主,以至於朝政不修,國勢大壞!衆將士,如今女真兵臨上京城下,祖宗墳塋危殆,爾等爲何不在陣前殺敵,反到此遊獵?蕭奉先,你究竟是何居 心,你還是契丹人嗎!”

一提起上京城,衆契丹將士敵愾之氣大起,場中忽然靜默下來,一雙雙眼睛都盯着在燕青手中哀嚎不已的蕭奉先。其實他也不是這般不 堪,只是燕青精擅小廝撲之技,手上功夫委實了得,只是稍一加力,便叫他說不出話來,只能任憑餘睹在那裡煽動人心。

餘睹見狀,情知火候已到,振臂高呼道:“是我契丹好男兒,便與我殺了此賊,奉主上一同北去,保衛我大遼上京去!”蕭特末亦趕緊跟着呼喊,他們在御營中原有親信部屬,這當兒也都夾雜在人叢中隨聲附和,衆契丹將士一時那裡分辨地清許多?自是激動心意,山呼海嘯一般地叫:“殺了蕭奉先,打回上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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