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說是進京進呈哲宗實錄,當然不是一來就面聖,總得給人休沐的時間。因此蔡京到岸之後,在府中謝過了來迎接的各位門生子弟,便杜門謝客,說是要沐浴歇息,以洗風塵,待覲見之期,除了蔡氏子弟之外,只有樑士傑留了下來。

高強出得蔡府,心中明鏡一般:此必是蔡京要求復相,恐怕樑士傑擔心分了他的手中權力,因此將樑士傑留下來,以便探討如何重新分配權力。而蔡京所要提出的解決辦法,大約也就是保持現有宰執不動,他以太師身份總領三省了。這一招其實也不新鮮,當日蔡京仿神宗故事,建立都省講議司,以總攬崇寧新法,這講議司便是凌駕於三省之上的。後來崇寧新法頒行,這講議司便廢罷了,到了大觀年間,蔡京又積功進爲太師,總攬大權。

那時的太師只是個虛銜,用以尊顯宰相的身份,不過如今蔡京倘若將這個虛名和講議司的權力結合起來,便又是一番新氣象了。這也正是他要借進呈哲宗實錄的時機謀求復相的原因所在,象講議司總領三省這樣的機構,若不是打着紹述熙豐法度的旗號,藉着神宗時王安石以制置三司條例司的名義總攬朝政的先例,如何能得行?

待迴轉博覽會,石秀攜着時遷已經到了。幾人見面,寒暄已畢,石秀便道:“衙內,這一路上見的分明,那老兒每日親手抄寫書卷,已然寫就一匣,用玉函裝好封訖,今日運到府中去了。”

“可曾探明位置?”這哲宗實錄既然已經由蔡京親手謄抄完畢,隨時可能進獻皇帝。雖說蔡京需要時間來和各方溝通,以便求得最大範圍的支持,但朝中半是他的門生,其餘又多半都是沒多大本事的,因此諒來也用不了多長時間。

時遷道:“衙內放心。小人等已經在蔡府內埋了眼線,見的分明,那玉函是鎖在蔡京居處的樓下,周圍守衛甚衆,卻還難不倒小人,今夜管教成功。”

高強點頭稱善,吩咐將那份蕭讓和金大堅聯手所作的僞書送上來。這是一份題記,寫明奉旨編修實錄的前因後果。並加以闡述。其實高強就算不看真本,也能猜到一個大概,都是官樣文章而已,最多是裡面拍下趙佶的馬屁,再說些蔡京自己地心跡。

而高強的這份僞書,內容經由許貫忠精心草擬,意思也是一般無二,但着重強調了趙佶上比神宗,而以蔡京自己的語氣,自比爲王安石。庶幾君臣相濟。共成紹述熙豐良法大業。從蔡京的角度來說,他原本就是以紹述爲旗號來迎合趙佶的,因此這僞書的內容即便是由他自己來看。乍一眼也看不出什麼問題來。而王安石也曾遭遇大旱和星變,雖然執拗不去,終究難敵衆議,蔡京以此自況,也說的過去。

殊不知,高強對付蔡京的計策步步連環,這僞書看似沒有問題,但只是一個引子而已,雖然僞書中寫蔡京自比王安石,終究要把他逼上和王安石一樣地命運!

看過僞書。又交付許貫忠看畢,反覆對照,又問過時遷,道是燕青也首肯了,這才發付時遷依舊收好。那時遷也曉得此事重大,隨身帶一隻木匣,大小恰比那張僞書大一些而已,中間用絲綿和棉布釘好,將僞書緊緊夾住。萬無一失。

當晚時遷自去幹事,石秀不放心,點了百十個精幹的手下在蔡京府外策應,這汴梁市井都是他的天下,外人一點也看不出破綻來。

高強這邊卻接了宮中樑師成傳出的消息,曉得趙佶已經知道蔡京抵京,命他和童貫、楊戩三大鐺頭準備鹿鳴之宴。高強初始不明這鹿鳴之宴是什麼意思,問了許貫忠才曉得,此語出自詩經鹿鳴篇,高強少時讀過的曹操短歌行中就曾經引用過,所謂“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是也。

“鹿鳴一樂,乃是君王宴飲之樂,藉以調和席間風氣,勸導大臣以嘉言說論導上,有激勸大臣盡心輔佐君王之意。今上用鹿鳴宴來爲蔡京洗塵,足見頗有重用之意。”

高強點頭,心說老蔡果然看的準,張商英一下臺,立刻就進呈實錄。實際上,當時宰執大臣之中,即便是老臣如何執中、能吏如樑士傑,都不具備蔡京那樣“序百官,朝同列”的資歷和名望,甚至連張商英都不如。要知道能在大宋十幾萬文官、上百萬文士當中混出名堂來,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當初王安石以神童之姿,數十年不願爲官,又幾次上書名動天下,這才博得了士林中的一致嘉賞,而蔡京三朝元老,數度執政,自身又是多才多藝,其威望豈是一般人能比的?後代論及蔡京地時候,多說他奸邪亂政,實際上這種事都是過後方知,而所引述當時那些彈劾他地人,其實大多都是舊黨中人,要知道自打神宗朝以來,兩黨之間攻訐不遺餘力,彼此都是把對方罵的奸惡無比,如果都當真的話,兩黨大臣統統都可以很自覺地將自己地名字從宗譜上抹去,直接不要做人好了。

這也正是張商英下臺後,趙佶願意重新起用蔡京的原因所在,大宋優禮士大夫的國策,以及文官治國的大形勢,都要求中樞必須有這樣一個掌握大權的文臣領袖,當然在高強看來,這純粹是無謂之極,有名望、會作文章,就能治國安邦了?更不要說字寫的好了!無奈當時就是這樣的政治氣候,你能奈何?

當晚直到丑時末,石秀和時遷纔回來,說起如何避過蔡京府中的耳目,潛入蔡府,尋到玉函,而後小心啓封,將那僞書至於書匣底下,書皮之內,而後再封好,其間種種驚險之處,鼓上蚤說的口沫橫飛,得意忘形。這也是情報人員和小偷的悲哀之一,往往作了許多大事。卻不能向人炫耀,因此時遷現在得志便猖狂,也是情有可原。其實這條計能夠成功,還是靠燕青碼準了蔡京地脈,曉得他必定要親手謄抄哲宗實錄,向趙佶秀一秀他那手天下獨步的書法,這叫做投其所好。但蔡京一路上親手抄寫,這書稿自然不能裝訂起來。必定是分散的,因爲墨汁侵紙,書寫時必定要用紙張墊在下面吸乾墨跡,這哪裡能事先裝訂?也虧得如此,時遷才能成功,否則人家書都釘好了,你孤零零一張紙塞進去,不被看出破綻來纔怪。

見時遷得意,高強也不以爲忤,反正他來自現代。基本上也沒有什麼個人的架子。反而笑道:“時兄弟今番成就大功,本衙內重重有謝,但有所願。無有不從。”

時遷大喜,正要獅子大開口,一眼瞥見石秀在一旁瞪着他,到嘴的話又縮了回去,囁嚅着說什麼爲衙內效力份屬應當,赴湯蹈火在所不惜。高強看了看石秀,已經知道內裡,嘆道:“三郎,我知你御下甚嚴,而時兄弟這等人生性浮跳。也須你彈壓方堪大用。不過凡事張弛有道,御下以嚴,復須用恩,何況時遷兄弟隨你我於微時,素常奉事用心,也該與旁人不同纔是。”

石秀臉一紅,躬身應了,時遷這時卻不放大話了,跪下來向高強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道:“衙內,時遷自來是個偷兒,江湖上也只是瞧俺不起,衙內卻把俺當人看,時遷說願爲衙內效命,生死不惜,純是出自真心!”

高強聽了,情知是實,這時遷當日甚是可憐,在祝家莊偷了只雞,上了梁山被晁蓋知曉後,當即發怒就要殺頭,可見偷兒在江湖好漢心目中地位也是不高。後來時遷盜唐猊甲賺徐寧,火燒翠雲樓,幹了多少大事,立下多少功勞,結果石碣天文上還是將他列到最後一名,可謂功不酬勞。自己這般待他,也難怪他傾心相附了。

忙伸手拉了起來,吩咐許貫忠取了一升明珠分賞他和石秀二人,也取了許多金銀,教石秀打賞有份出力的手下,自來黑道上比白道更直接,都是一事一賞,賞若不繼,立時就不給你幹了,所謂仗義疏財,倘若不疏財,那還叫什麼仗義?這道理高強是從宋江身上學來地,命石秀以之施與江湖,正是無往而不利。

二人謝了恩賞,時遷便出去耍了,石秀卻留了下來,向高強道:“衙內,我在蔡府外接應,見他府中進出之人,頗有幾個好手,倘若單論個人武力,咱們在京城的人手恐怕還不足,我意當從梁山調些好手來應付。”

高強眉頭一皺,心說石秀自己武藝已是不凡,他能說應付不來的,諒來是一等一地好手了,蔡京一個文官大臣,身邊哪裡來的這等好手?

許貫忠卻爲他解惑:“衙內,此事也不出奇,自來大臣皆有養士之風,及至元豐朝以後兩黨相爭日烈,彼此排擠不休,一旦政敵遠貶,一出都城就會有刺客相隨,但到那等無人處下手了結了,外人不知,只道是南方瘴疫,中者即死爾,殊不知南方瘴疫倘若當真如此厲害,當地如何住人?更遑論各地置官署鎮守了。”

高強恍然大悟,心說怪道當時人動不動貶到外面就說自己必死無疑,當時還以爲水土不服和衛生事業落後,如今看來,還是人禍猛於天災啊!猛然醒悟,向石秀道:“三郎,你建議調援兵進京,莫非是爲了刺殺蔡京之用?”

石秀點頭,語調錶情一如平時:“正是,衙內今番與蔡京決戰,若是得勝,蔡京排擠出京,此老深沉難制,還是殺了以絕後患;若是不幸落敗,他必定要百計報復衙內,到那時更只有出此下策,一了百了,至於物議沸騰,那也說不得了,此老當日在光天化日之下以牽機之毒害死張康國,事後又殺了十幾個相涉的宦官滅口,幾曾有人說過甚來?”

高強看看石秀,心說你倒狠的,每次向我獻計,從來沒有別樣,都是一個字:殺!大概你能如此統御江湖,也是殺字當頭,順你者昌,逆你者亡吧?不過這朝中爭鬥,可不是砍砍殺殺就能擺平的,那比江湖上要複雜地多了。

欲待謝絕,許貫忠摸着下巴,忽然道:“衙內,人無害虎意,虎有傷人心,須防那蔡京一旦失利之後,鋌而走險!調些好手進京來保護衙內,卻也不爲多事。”

高強皺眉,他身邊一百牙兵,都是百戰精兵,爲首曹正雖然是弱了些,但用來守衛還不是綽綽有餘?就算是有那些奇才異能之人,也有右京可以應付,這麼調集人手進京,又是在眼下這敏感時候,莫要激起各方的過度反應纔好。

無奈石秀和許貫忠異口同聲,又保證此番調人有諸般掩護,包管不惹人注意,高強只得應了,再三叮囑石秀不得自己號令,萬萬不可擅自行動,石秀答應了自去。

“怎麼頃刻之間,這朝中的暗戰就成了明刀明槍的廝殺了?”即便明知事情未必會到這最後的地步,但是面對着有可能刺刀見血的前景,高強還是有些接受不了,心說大宋朝的官員們原來也不是那麼書生迂闊嗎!

出乎他意料之外,次日,當楊戩奉旨向蔡京府中宣示,將由官家趙佶在玉清樓欽賜鹿鳴宴,爲蔡京接風的時候,蔡京當即將裝着哲宗實錄的玉函取出,託付楊戩轉交趙佶,口稱罪臣蒙皇恩,得以重返汴京天子腳下,已經是過其所望,更不敢受鹿鳴嘉宴,因此託楊戩轉交哲宗實錄給皇帝。

楊戩自不敢接,奈何蔡京一再堅持,只得應了。待回宮之後,將玉、函獻於趙佶,趙佶聽說蔡京如此謙抑,也是喜歡,隨打開玉函,取出哲宗實錄來翻閱,但見滿手盡是蔡京那一手秀挺漂亮的字體,趙佶乃是書法大家,自然識貨,邊看邊點頭叫好,如同賞玩一部藝術精品一般。

翻到最後,見是一頁題記,闡明瞭奉旨編修實錄地本末,又簡述哲宗朝大事,末了將趙佶比作神宗,蔡京自況爲王安石。

趙佶一面看,一面心中奇怪,照着題記上地口氣,蔡京已是自揣必將大用,這自比王安石,又期望皇帝作神宗,其意甚明矣。爲何適才楊戩所說,蔡京還那麼謙抑,連趁鹿鳴宴親手進呈哲宗實錄都不敢?

他這裡只顧看,那邊樑師成侍立一旁,見趙佶出神,便走到楊戩身旁,猛的叫了起來:“楊戩,你那冠上是何物?”

楊戩吃了一驚,正要拿下冠來看,趙佶被這一聲驚醒,也注意到了楊戩帽子上有一塊白色物事,爲是較爲細小,乍一看不易看出。便叫楊戩將帽子脫了,獻上來自看。

楊戩將帽子摘下,一看好似是一角紙,心中已是雷擊一般,情知中了樑師成的詭計,否則他晨間去往蔡京府第宣旨,周身上下都是收拾妥當地,如何會有這一角紙在帽子上而不知?現在官家叫喚,他稍一遲延,一旁樑師成怕他出狠招將那紙吞下去,劈手便奪了過來,呈上給趙佶看。

趙佶將那一角紙從帽子縫中取出,展開看時,不由得勃然大怒,拍案怒喝道:“好個楊戩,竟敢溝通外臣,妄求富貴!你眼裡還有朕嗎!”原來那紙上寫着一行小字,道是“蔡京求以太師總領三省。”趙佶看了,只道是蔡京串通了楊戩,要他爲自己求官。

楊戩懵然不知深淺,但見趙佶如此雷霆震怒,嚇的魂不附體,連冤枉都不敢叫,跪在地上只顧磕頭,此時生死關頭,磕頭也須盡力,那頭撞在地上咚咚有聲,不一會額頭上已經是血跡斑斑了。

趙佶這一怒非同小可,也不管楊戩老臣,又這般懇求,當命樑師成將楊戩拖下去重重杖責,而後關押起來。樑師成與楊戩鬥了許久,如今好容易用高強的計策,佔了這回上風,如何不趁機下死力?吆喝一聲,上來兩個太監將楊戩拖了下去,四十大板打得楊戩一條命去了七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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