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5:49:23 本章字數:3271
這邊高強躊躇難決,外面方金芝又問了一句,這次聲音稍稍提高了一絲:“奴家求見衙內,有事相商,衙內且開門來!”
高強一想不錯,且不說對人家姑娘有什麼想法,眼前明教大事待決,自己不日就要啓程前往杭州,真所謂分秒必爭,這裡的幾位能早一刻擺平也是好的。有念及此,當即長身而起,上前將房門拉開,笑道:“方姑……”
只說了這兩個字,還有一個“娘”字卻壓在舌頭下面出不來了。何解?眼前瀟瀟夜雨中,那方女金芝手打一把湖綢竹傘,窈窕的身子裹在如雪白衣中,曼妙身姿隱現,呼吸香澤微聞,頭上髮髻打散了開來,只用一條藍色髮帶鬆鬆在背後挽起,俏臉不施半點脂粉,燈光掩映中愈發顯出溶溶麗色。古語有道“越女天下白”,方金芝生長兩浙山林,更是此中表表,此際着意修飾之下,暗夜趁雨撐傘而來,竟宛如春雨的精靈一般,靈秀之氣撲鼻而來,饒是高強前世多上圖片帖吧,今生又身邊常伴佳麗,這一下卻也險些招架不住,被眼中的麗色當頭一棒,生生把下半句話給截下了。
好在畢竟是閱人多多,高強只稍一愣神便回覆過來,笑道:“方姑娘卻是雅興,乘夜到此有何貴幹?”這話剛一出口他就後悔了,本來方金芝是個沒多少城府的少女,就算不像官宦女子那般講究禮儀,深夜來會一個男子卻也是非常事,倘若這一句話就把人給問倒了,下面怎麼繼續?
不過方金芝卻明顯是有備而來,邁上半步,丹脣微啓貝齒初露:“奴家冒昧前來,自然是有要事與衙內商議,只不知衙內可是要與奴家這麼一內一外隔着門說話?”
這話說得在理,高強也正好就着下臺。便即側身讓出門口:“春雨夜寒,姑娘且進來飲一杯熱茶。”
倆人你揖我讓,進屋落座,高強提起茶壺來點了一杯茶,放到方金芝面前。這是他到了這蘇州城以後才喝到的新茶,而且不像東京汴梁所喝的那種茶餅,乃是新摘的散茶,這壺又是二泡。香氣格外濃郁。方金芝端起來呷得一口,不由得讚道:“衙內真好意興,這等香茶難得喝到呢。”
高強心知這只是開場白,不知這位明教的美少女要如何導引話題?且順着扯幾句:“春日新茶確是好,只是兩浙多產茶葉,姑娘日常也必定多有品嚐了。”
這只是隨口一說,哪知方金芝卻忽地憤憤道:“奴家哪裡有衙內這等悠閒!茶園雖近,苛捐雜稅卻多。每日辛勤勞作,唯恐掉了一片茶葉,那就少了一文完稅錢,哪裡還敢沖泡來自己喝!”說着將那茶杯向桌子上一頓,鼓起腮幫子不說話。
高強心說這個倒是,自從蔡京崇寧年間施行茶葉專賣制度以來。各種名目的稅費都加在茶農茶商身上,茶葉價格每日俱升。世人目茶葉爲“草大蟲”,市井中貧民哪裡喝得到自己種植採摘的新茶?
不禁嘆息一聲道:“姑娘說得是,茶政雖說有功於國家,百姓的負擔也着實是重了些。本衙內倘若有日躋身廟堂,當思改良此政。”他這倒不是隨口敷衍,蔡京茶法盤剝苛急。追根究底還是逼於朝廷財政窘迫的無奈,若果能在其他方面開源節流,這等政事還是寬鬆一些地好。
方金芝一聽可當了真,急急追問道:“衙內當真?能免掉茶錢麼?”她少女心性,可不懂什麼財政賦稅的,只知道父老鄉親苦於茶政,如果朝廷不收茶葉稅,那日子可就好過的多了。
高強一愣,乾笑道:“這個卻未必,朝廷要安排茶政賦稅也是逼不得已,並非一意盤剝,若是能有其他財源,則減輕茶政賦稅也不是不能。”這卻是鬼話了,且不說去哪裡找這每年四五百萬貫,就算去別處找了財源出來,官家樂見內府充盈,政事樂見政績顯著,彼此必定是彈冠相慶,哪裡管的小百姓的死活?免去茶錢談何容易?這話也只是哄哄這小女子開心而已。
方金芝自然不知道官場是非,不過這話倒觸動了她的心事,忙將身子傾過來道:“其他財源?那銀礦可能算得?”
高強心中苦笑,那銀礦據宗澤的估算,每年最多出個十幾二十萬兩銀,最多能抵掉兩浙三分之一的茶園錢,還不算茶商販賣時向官府購買茶引茶籠地費用,杯水車薪濟得甚事?不過當地百姓終日勞苦,若能多了這筆收入,也不無小補。只是,嘿嘿,這一點小利在方臘眼中怕就不是那麼小了吧?
“姑娘說得是,那幫源銀礦倘若能順利開採,當地百姓必定大受裨益。”反正解釋起來也費勁,高強索性順着她的口氣說了,接着話鋒一轉:“只是,看如今這局面,要順利開採幫源銀礦卻也不是什麼易事啊!”
本來以爲方金芝就該順着這話題往下扯,哪知卻半晌沒有迴音。高強心裡納悶,轉過頭去向她一望,卻見她緊緊咬着下嘴脣,兩隻手絞着衣角,好似有什麼重大心事難決,不由大奇,笑道:“方姑娘,若有甚事自可明言,不必猶豫。”
方金芝驀地擡起頭來,美目中竟隱現淚光,聲音微顫道:“衙內……”一咬牙關,忽地往地上一跪,仰着一張俏臉凝望高強:“小女子有一事相求,萬望衙內應允!”
這等變化着實出乎高強意料之外,趕緊從椅子上站起來,搶上兩步雙手相攙:“姑娘何出此言?且請起來說話!”
方金芝卻不肯起來,只把一雙手反握着高強的手腕,仰起頭來與他對望:“此事衙內一言可決,衙內若不能允,小女子便長跪不起!”
與她清澈若見底山泉的眸子這麼一對,高強的心跳便驟然不穩起來,他竭力穩了穩呼吸,免得氣息直噴在佳人的臉上,柔聲道:“姑娘請放心,只需是本衙內力所能及,但有所命無有不允。”其實他心裡明鏡似的,方金芝爲的自然是杭州的明教衆人,這就是戲肉來了!
果見方金芝面露驚喜之色,順着自己的手力飄然而起,大眼睛裡閃着光芒,聲音略帶急促地道:“自然是衙內力所能及了。日間衙內曾說道,不日便要前往那杭州城查辦朱勔賊子,此等惡霸向來魚肉鄉里,我父親也是迫於無奈纔想要與他合作,其實若能見到此賊伏法,亦是大快人心之事。小女子想向衙內討個情,此去杭州,可否對我家姑母等人容讓一二?”
高強暗喜,這可不是你送上門來?面上卻故作爲難:“這個……卻有些難處,須知那朱勔手握兵權又是一方惡霸,想必能爲不小,行動時倘若諸多顧忌,未免投鼠忌器了。”
方金芝聽他這般說登時發急,眼眶裡大大的淚珠滾來滾去,眼看就要漫溢出來:“衙內欺我!適才分明說是無有不允的!”
高強好笑,我是說了無有不允,那也看是什麼事啊,你怎麼把前面的都掐了?只是看了這梨花帶雨的美態,不由得就想要逗一逗她:“方姑娘啊~(嘆氣),這事不是本衙內不應允你,實在是爲難的緊,想那杭州城乃是客地,本衙內輕身犯險,自保恐亦不能,哪裡還能顧及到令姑母地安危?這可真給衙內我出了難題了!”
方金芝急得沒法,跺着腳跳,只道:“衙內欺我!”兩行眼淚已流了下來。
高強看的心裡憐惜,眼見火候差不多了,便從懷中取出錦帕,伸手過去爲她把臉上的淚痕擦去。方金芝渾身一顫,卻似被什麼魔咒縛住了,愣愣地一動不動,任由他的錦帕在面上拂拭,只聽他柔聲輕道:“姑娘何必如此?既是姑娘這般說了,本衙內便是再多幾分難處,也要設法保全令姑母了。只是……”
他忽地一頓,手移到方金芝的下巴上,輕輕將那俏臉擡起,四目隔着咫尺對視,眼看着那雪白的面孔上漸漸升起兩朵嫣紅,聲音也越發輕柔:“只是本衙內如此顧全姑娘的家人,甚至不惜以身犯險,姑娘何以報我?”
方金芝怔怔地任由他施爲,渾忘了什麼“君子施恩不望報”之類的話,只覺得手足都是冰涼,心頭卻如火一般熱,忽然間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衝口而出道:“衙內要小女子如何報答呢?”
高強聽得手一抖,這分明是擺出一副任君採摘的樣子了,怎會如此!只是如此美色當前,若說不心動,那人必是真柳下惠轉生無疑,試問高強這個來自現代的傢伙怎會學那柳下惠?
且把出往昔那風流手段來,將一手抓過去,攬住那纖腰往懷中一帶,只覺得觸手一片溫軟滑膩,高強魂爲之銷,只顧把那顫抖的櫻脣捉住,彷彿一個沙漠旅人尋到一眼甘泉一般沒命的啜吸,絲毫不顧懷中的人兒劇烈地顫抖,一隻手已伸向那衣帶……
第五部 杭州 第十一章 待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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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金芝被他這一沾身,整個身子都劇烈顫抖起來,兩隻纖纖玉手撐在高強的胸膛上,卻着實無力推拒,勉強將頭往後略仰,試圖拉遠一些距離,口中喃喃只道:“衙內,衙內不可……”
只是這點抵抗哪裡能對付得了眼前的狼吻?卻是足以激發其慾望罷了!高強心頭火一般熱,左手兜到她腦後,攬住那妄圖遠離的臻首,五指分開深入蓬鬆柔軟的髮髻,貪婪地享受着指尖順滑的觸感,稍稍用力,再度將那紅潤豐盈,微微顫動的雙脣噙住。
這一次他更變本加厲,不但把那雙脣當作沙漠中的甘泉一般吮吸不已,連舌尖也被送上戰場,在排玉貝齒之間輕叩關門,尋暇抵隙叩關直入,隨即尋到那最誘人的獵物,雖然那丁香軟舌躲閃隱匿,卻哪裡經得起上窮碧落下黃泉的窮搜?終究逃不過獵人的追捕,一任這貪婪的惡人盡情享受這世上最甜美的滋味了。
想這方金芝本是清純處子,生平未曾嘗過男女情愛滋味,哪裡經得起這等風流陣仗,何況對方又是自己情竇初開、芳心暗許的對象?一時間縹縹緲緲如在九重雲端,迷迷茫茫不知己身爲何物,只知全身心沉浸在這平生第一次經歷到的波瀾狂濤之中,原本還略爲推拒的雙手已經改爲緊貼着身前寬闊的胸膛,腦中更是萬般念頭皆無。
高強卻是花叢老手了,身前美人的這些細微變化怎瞞得過他的感覺?見狀自然大喜,心知美人堤防已近瓦解,兵法有云窮寇莫追,可是老人家也說過宜將剩勇追窮寇,兵法須得活學活用,我輩穿越時空的浪子自然不能學那紙上談兵的趙括了!一面繼續口舌糾纏,另一隻手已從那蠻腰移往衣帶結處,五指翻飛亞賽纖雲弄巧。見縫插針好比水銀瀉地,眨眼間已經將那衣結寬解,而這衣結倘若是叫這位衙內來打起的話,給他半個時辰也未必能成!
衣帶乍解,那身雪白衣裙略爲鬆動,高強一隻手已經直遊了進去,只覺觸手滑膩無比,心下正在感嘆這方美女的肌膚居然如此嫩滑。足可比擬後世橫行電視屏幕的美白廣告模特。卻忽地掀起一角來,不由大驚:怎的這美女肌膚如此嬌嫩,被我手指一搓就都捲起來了?!只是這一驚卻短地緊,隨即便啞然失笑,自家實在是有點忘形了,這分明是上好的杭州輕綃,薄如蟬翼輕若無物,卻不知這民家出身的少女如何得來?
眼下且顧不得這許多。只管將那輕綃小衣掀起,右手滑將進去,這才真真切切觸及了方金芝腰間肌膚,登時魂爲之銷:竟然可以如此!但覺指尖掌心所觸一片火燙,處處豐盈彈跳,待要輕輕使力按撫。卻覺手下的肌膚滑不留手,只稍一使力便直滑出去。那上好的杭州輕綃與這等美玉也不能比擬的肌膚比起來,頓時變得如同粗麻老布一般了。
只是這一下肌膚相接,高強的手雖說不是很冷,比起情動佳人的火燙肌膚來卻好比冰炭之別了,這一下刺激不小,方金芝卻似陡然從雲端落回地面一般驚醒。掙開了高強地口舌糾纏,雙手用力推着面前男子地胸膛,惶急道:“衙內,衙內不可!且聽民女一言!”
按說高強此刻正在得趣之時,意氣風發之際,哪裡容得她說停就停?不過方金芝也不是什麼弱質女流,自幼生長山林再加上習武經年,手上力道着實不小,這一番掙扎可叫他有些難辦了,若要再繼續飛擒大咬,難免要用些膂力,這一來卻變得有些像是自己在使強力對付一個女子了,此等情事須得你情我願方有情趣,若是勉強可就無味之極了。君不見如當日大名府那楊雄的妻子與人偷情,似此等出牆紅杏尚且要那淫僧裴如海一跪方纔就範,本衙內好歹也是一代風流人物,仗着剽竊詩詞在汴梁頗有聲名,豈能作那焚琴煮鶴的煞風景事?
當即哈哈一笑:“姑娘何出此言?有話請講!”一面說着,一面放手鬆開懷抱中的美人,順手將她一隻手捉住,此乃箇中要訣,既然自己已經按對方所說的話有所退讓,則這等程度的接觸那方美人必定安然接受,而如此一來不但確保了彼此之間的距離仍舊在“攻擊範圍”之內,更給了對方習慣與自己的身體接觸的時間,對於下一步再度發起攻擊是大有必要的。
這些都是閒話,方金芝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哪裡知道這些風流伎倆?見高衙內聽得自己說話便即放手,心下還在暗喜,想不到這高官子弟卻與衆不同,當日在京城那趙明誠枉自是宰相之子、東閣的身份,見了自己還有些賊忒兮兮的,如果不是鄧石二人和兄長合力護着自己殺出相府,又得眼前的高衙內相助,恐怕這清白女兒身早已失陷在汴京了。
一念及此,不由對高強更是感激,自然任由他握住自己香滑的小手,低垂着頭,輕聲細語道:“民女蒙衙內垂愛,自然……自然感激得很,只是此等終身大事,還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方可,民女雖然是蒲柳般的姿色,卻也……卻也盼能得衙內垂憐。”說到後來聲音已是低得如同蚊子哼一樣,饒是高強也曾練過些耳力,連蒙帶猜卻也只懂了大半。
不過雖然聽不清楚,意思卻是懂的,想來這時代婚前性行爲不是那麼流行,要這麼一個清白少女與自己肌膚相親,就算她對自己死心塌地的傾心,卻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高強原本一腔慾火已然熾熱,被這麼當頭一桶涼水潑下來不免掃興的很,只是想起自己身在公元1107年的北宋時空,難道還指望像現代那麼隨便就可以跟未婚女子上牀?
不過這一桶涼水倒也叫他冷靜了一些,心說既然你不是來主動獻身於我的,想必還有其他用意了,本衙內現在還沒能順順當當地把你等兄妹拉去杭州呢,倒要聽聽你方美人有何話說。當下仍舊握着那白玉般的小手,笑道:“這個自然,本衙內當日汴梁一見之下便對姑娘你傾心不已,倘若真能結百年之好,真是平生所願也!只不過……”
方金芝本來聽得他公然求愛,早已羞紅了臉頰,頭低得眼看要鑽到自己懷裡了,忽然聽到一個“只不過”,戀愛中的少女心境最是起伏不定,慌忙擡起頭來搶道:“只不過什麼?”
高強打個唉聲道:“只不過正如姑娘適才所言,杭州朱勔一案若要順利解決,可須得姑娘的貴親不能牽涉在案內纔好,否則國法無情,這個可就難辦了!”說着連連搖頭。
方金芝一來涉世未深,二來自己終身大事相關,頓時亂了方寸,反手握住高強的手,急道:“衙內,衙內自然是有法子的,是也不是?”雙眼汪汪地直盯着高強的眼睛看,生怕看到一絲不好的神色。
高強看的心絃一顫,忙道:“這個自然,衙內我既然已答允了姑娘自當盡力周全此事,不過衙內我雖然有心周全,卻與貴親素無交情,更無法有所交通,這其中可有些爲難了也!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姑娘等願意與本衙內一同前往杭州,相幫查辦朱勔一案,設法與貴親取得聯絡,彼此配合得當,庶幾一面能使朱賊伏法,一面保全貴親,不知姑娘意下如何?”高強見火候已到,便將自己的設想說了出來。
哪知方金芝一聽喜上眉梢,本來抓着高強的是一隻手,現在雙手齊上,緊緊握住高強的左手,喜道:“衙內直能如此!民女本來深夜到此,就是爲了向衙內求這個情,想請衙內帶同我兄妹等同去杭州,不想衙內如此厚待民女,居然和民女想到一起去了!”說着拉着高強的手一個勁地搖,喜歡的幾乎要跳起來。
高強卻愣住了,這個這個,白天我正要說帶你們一起去來着啊,何必還要你方美人再來特地求我?可轉念一想,倘若不是這麼一求,自己跟這位方美人可有日子沒說上什麼話了,更別說能像現在這樣拉着她的小手,談談笑笑,連私訂終身的話可都說了也!
當下得寸進尺,左手一用力把方金芝往懷裡一拉,方金芝猝不及防,一聲驚呼還沒出口,已經被那無良衙內封在嘴裡了。不過現在諸事粗定,雖然羞人的很,不過夜半無人,最大的聲音似乎只剩下自己的心跳,眼前的男子若要做些什麼,只消不是立刻要了自己的身子,卻也由得他去便了……
次日一早,高強從小環房裡出來,想起昨夜與方美人溫存了好半晌,最後還是要懸崖勒馬,害得自己一腔火氣只好撒到小環身上,不由搖頭苦笑,一面伸手蹬腳,把渾身收拾利索,正準備往練武場去尋魯師傅和武師弟,忽見許貫忠快步進來,見到高強就是長揖到地,擠了擠眼睛笑道:“衙內昨夜好風流麼?”
高強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心說我昨晚在哪睡的,你這個總管會不知道?拉倒吧你!不過正事要緊,忙把自己與方金芝商量的事與許貫忠說了,許貫忠也是大喜,笑道:“衙內好計謀!然則此間萬事皆備,大娘也有信到,說是按原計劃到了湖州停留,衙內便請下令!”
高強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字地道:“傳令,即日動身前往湖州與大娘會合,轉赴杭州!”
第五部 杭州 第十二章 聖女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5:49:56 本章字數:6603
且說這日石秀苦着臉,帶同賊偷時遷和兩名親軍離了蘇州碼頭,坐在航船中就在那裡冥思苦想,衙內把如此光榮而艱鉅的任務交給了我,該當如何才能順利完成?倘若是斬頭瀝血衝鋒陷陣,他拼命石三郎是眉頭也不會皺一下,就衝着高強當日在大名府對他的知遇之恩,這點小事等閒而已,只是……
他轉頭看看一旁東張西望的鼓上蚤,後者見他目光掃來,忙獻上一臉媚笑,兩撇老鼠須翹得顫巍巍,小眼本來就眯縫着,這一笑簡直就淹沒在那瘦臉的四兩肉中了,形容要多猥瑣就多猥瑣。見了這般情狀,石秀心中絕望地一嘆:這不是要我的命麼?
悲嘆歸悲嘆,衙內交下的差事不是小事,難辦也得辦哪!思來想去,此事既然是因朱衝派人來而起的,要尋頭緒也還是着落在那人身上罷了:“來啊,把朱清給我帶上來!”
功夫不大朱清帶到,見了石秀坐在當中,趕緊施禮,這老兄在高衙內面前只不過耍了一回短刀,便在大牢裡蹲了半個多月,好在高強知道這人有用,又念在他當日隨同南下龍遊,多少有些苦勞,關照了不可難爲他,這纔沒受多少委屈,不過即便如此,那號子裡的滋味又那裡是好受的?此次高強差人去把他提出來時,也沒多說什麼,只說既然你家老主子要見衙內,衙內這便派了心腹之人前往杭州與你家老主人接洽,你若能辦成這事,既是不負老主人之命,又算是給衙內立了一功,那持刀威逼衙內之罪麼。哼哼,你自己掂量吧!
朱清慣常行走在朱衝朱勔身前,對於這些大佬們的陰陽手段早就門清的一塌糊塗,哪裡不知道這話的厲害?因此上他早就下定決心,此番就算提着腦袋跟隨高衙內混了,只需闖過這關,大小也得個富貴不是?只不過現下他資格不夠,只能先跟着衙內的心腹石虞候混。雖然級別低了。禮數卻是一樣的,左右是伺候上位者,擺出同一副嘴臉來就萬事大吉了。
石秀擺手說聲罷了,便道:“朱清,你既然有心爲衙內和你家老主子立功,眼前就是天賜良機,你且說說看,要安排衙內與你家主子會面。這其中有哪些難處,又當如何應對?”
朱清點頭哈腰連連稱是,隨即把朱衝父子因爲在與明教結盟一事上意見衝突,朱衝已經失勢,被自家兒子軟禁起來的始末原原本本說了,竟無半點猶豫。他本來就是朱衝地心腹。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朱勔掌權之後任用自己的心腹。他們這些老人逐漸邊緣化,早已不復往日風光,此次朱勔受命移任杭州都監,留下的人中雖說也有些地下工作者,多數還是他們這些失寵老臣。似此等依附豪門的惡奴本來就無甚節操,你主子既然對我不仁。那我另攀高枝自然不是不義了,何況朱勔對他而言只是軟禁了故主的不孝子,更何況這新的高枝真的是好高的高枝啊!
石秀聽罷緊鎖眉頭,心說如此一來要見到那朱衝可殊非易事,如何在那偌大都監府裡找到朱衝地所在就是一個不小的問題,這朱清雖說是朱家老人,可那杭州都監府他可是兩眼一抹黑,半點忙都幫不上。
先揮手叫那朱清退出船艙,石秀向時遷勉強笑道:“適才這朱清的話,時兄你也都聽到了,鼓上蚤大名鼎鼎,飛檐走壁如履平地,想那區區都監府又怎在時兄話下?這件事少不得要時兄一展大才了!”
時遷一聽這位最能鎮得住他的石三郎居然說話如此恭謹,老鼠鬍子笑的亂抖,一拍瘦骨嶙峋的雞胸脯道:“區區都監府何足道哉!想當初那北京留守司我都……”
石秀把眼睛一瞪:“都什麼?”心裡話你可別亂說,現在既然歸了衙內麾下,這賊名也可去了,不要把以前的事情都翻出來,那當初的大名府留守司現今可是蔡相公面前的紅人,衙內也惹不起地,不要弄得自己臉上不好下臺!
時遷被他一瞪,後半截話都嚥到肚子裡去了:“都,都,都不敢進去……”不過隨即又壯起膽子道:“不過那都監府,我絕對敢進!”
“哦?既然如此,你且說說看,究竟要如何進去尋人?”
見說到自己的本行,時遷頓時來了精神:“三爺,常言說的好,這隔行如隔山,咱們妙手門中的路子可就多了,而且多爲不傳之秘,你三爺雖說是江湖上打過滾來的英雄,這裡頭的門道可就不及在下我了……”
石秀見他越說越來精神,居然自稱起在下來了,當即一句話扔過去:“少廢話,究竟如何?”
時遷二次被人打斷了吹牛地興頭,不免有些沮喪,不過在石秀面前他也玩不出花樣來,只得老老實實地道:“這事說來繁雜的很,我又慣會東拉西扯,只怕說到杭州也未必能說地清楚。總而言之,咱妙手門有妙手門的道道,高門大院雖說難進,也不是無法可想的,到時見了那杭州都監府的裡外模樣,我便有計較。”
石秀聞言點頭,心說這還像話,行行都有秘訣,多半是口耳相傳,他在江湖上也有所聽聞,便道:“罷了!既是如此,且到杭州探了那都監府的虛實再議!”
一路無話到了杭州碼頭,停船靠岸,石秀吩咐兩個親軍在船艙中看好朱清,自己換過了平民打扮,與時遷兩個各挑了一擔木炭,裝作是市井尋常賣炭的,一路進城而去。要說這兩個扮起來真是天衣無縫,石秀原本就曾在江湖上討生活,賣炭的營生自然慣常會得,那時遷盜門出身,踩盤子的伎倆更是五花八門,這等喬裝打扮的事也是駕輕就熟。除了北方口音有些蹊蹺,其餘竟是一點破綻也無。好在這杭州城乃是東南第一大都會,南來北往人煙稠密,似他們這樣北方人流落南方賣力氣爲生的自也不少,倆人估量了一番前後無事,大搖大擺地踅摸着向都監府而去。
那都監府朱漆大門白粉刷牆,門頭上新裝不久的琉璃瓦在春日豔陽下熠熠生輝,老遠就看的分明。想來是朱勔上任之時新換的。時遷與石秀對望一眼,且不忙近前去,只在都監府左近街巷叫賣木炭,且賣且走,一圈兜下來,已經把都監府的各處門戶都看在眼裡。
此時卻還剩了半擔木炭,恰好經過都監府的一處角門,時遷便擠出一張笑臉。湊上去對那門子說道:“這位大爺,小人這裡還有半擔上好木炭,不知……”
話還沒說完,那門子已經一張臭臉扔過來:“去去去!哪裡來的北方侉子在這裡聒噪,老爺府裡都是用石炭的,要你這木炭作甚!”原來這朱勔府上用的都是煤炭。此刻又是孟春暖日,房中不用木炭。因此那門子看也不看就賞了一道閉門羹。
時遷點頭哈腰便退,二人踱到別處將半擔木炭都脫了手,收拾起扁擔等物再回轉碼頭來,才行到城門處,只聽街巷一片喧嚷之聲,都喊“明尊座下聖女娘娘又在城頭顯聖了!”一時間羣相聳動。無分男女老幼百業貴賤,人潮洶涌都往城頭下去。
石秀聞言暗裡吃了一驚,這什麼明尊座下聖女娘娘,聽來像是明教攪出來的玩意,怎的在杭州明教有偌大聲勢,居然敢公然在城頭搞什麼動作?這可要看個分明瞭!
向時遷使個眼色,倆人口中吶喊一聲:“同去看聖女娘娘!”掄臂膀就往人從中擠,倆人都是身手靈便,在人從中穿來插去,不一會就到了城頭近前,擡起頭來往上仰望。
此時正是午後時分,春日豔陽將將偏西,曬的人渾身發暖,忽聽人從中不知何人發一聲喊“聖女娘娘出來了!”人羣便哄地一聲,你推我擠一陣鬧。
石秀好容易定住腳跟,再擡頭往上看時,見城頭已多了一名白衣女子,背對着陽光看不清面目,一襲白衣迎風招展,隱約可見些許玲瓏曲線,看周圍許多人臉上如醉如癡的模樣,想來這就是那什麼聖女娘娘了,只是顯聖云云又從何說起?
石三郎正運足目力向上觀瞧,忽見那女子不知做了什麼動作,額頭處陡然發出光芒萬丈,晃的人眼睛都花了,再看不清那女子地身形模樣,遠遠望去如同神仙中人一般。周圍羣衆見狀一片大譁,跟着都叫:“聖女娘娘顯聖了!”也不知是誰打頭,呼啦啦一大片人都跪在地上磕頭,更有許多人都淚流滿面,磕到額角出血也渾然不覺。
石秀看的瞠目結舌,着實想不通這女人變了什麼戲法,這萬丈毫光簡直就像是以前聽評話裡面的菩薩出場了,難道這女人真個是什麼聖女娘娘降世?正在躊躇間,身旁的時遷將他袖子一拉,他這才發覺身旁所有人都已經跪了下來,剩他兩個站在當中如同鶴立雞羣,好不突兀,便即也跪倒在地,跟着大叫“聖女娘娘顯聖啊”。
倆人跟着叫了幾聲,便都跪在地上。石秀豎着耳朵聽城頭上的動靜,時遷則一雙賊眼溜溜地四下打量,卻都不敢出聲,情知自己是北方口音,倘若是流落異鄉賣炭爲生還說得過去,混在一幫土生土長的明教教徒中就着實有些不倫不類了。
人羣喊聲此起彼伏,約莫過了盞茶功夫,只見那城頭女子把雙手攤開,喊聲頓息,但聽城頭一把清亮女聲嘹亮高揚,聽去如天外飛來:“諸位兄弟姐妹聽真:明尊降世,光耀衆生,二宗交替,惟大光明!~”
“明尊降世,惟大光明!明尊降世,惟大光明!”城下萬餘跪伏平民齊聲唸誦,竟是出乎意料的整齊,其聲在城上城下回蕩交響,越來越響,到後來直如充斥於整個天地之間一般,洪大無比。
石秀也跟着唸誦,默默將這兩句記在心裡,他是有心之人,知道明教圖謀不軌。現在見了明教教徒如此地聲勢,知道內中必定大有圖謀,這件事恰好出在高強前來對付朱勔之前,若是任由其發展,對於高強的計劃恐怕會造成大威脅也說不定了。
衆平民唸誦一陣,漸漸平息,那城頭女子將兩手在額間一下交會,忽地又再次大放光明。衆平民再度跪伏。齊誦“恭送聖女娘娘!”那女子揮了揮手,倏忽自城頭消失不見。
愚民愚婦又舞蹈讚頌一番,這才漸漸散去,沿途一面搖頭讚歎聖女娘娘神通廣大普照衆生,愛護世人皆如兄弟姐妹云云。石秀與時遷也跟着散去,石秀卻不忙着出門,拉着時遷回頭向都監府方向又再回去,到了一處道路交會的必經之路。與時遷一人向路邊人家討了一碗水,站在路邊的臺階上邊喝邊四下張望着各處情狀。
果見人衆漸漸散去,時遷又等了一會,有些耐不住性子,悄悄向石秀說道:“三爺,眼看着再不出城。那城門可就要關了,咱還是先回城去。從長計議罷了。”
石秀卻把手一擺,示意他暫時不方便說話,時遷悶了一肚子氣,卻不敢和石秀頂嘴,一邊踢着腳邊的石子,一邊把腦袋像撥浪鼓一樣的晃來晃去。也不知在找什麼。
石秀也不去理他作怪,只盯着城下馬道來處,驀地神色一緊,輕道:“來了!”時遷莫名其妙,見他神色鄭重,也不敢怠慢,一起縮在路邊張望。
少時,路邊一隊車隊行來,前行導引地是四對皁隸,各舉“迴避”“肅靜”等牌子,認道牌上幾個大字寫地分明:“杭州都監朱”。正是朱勔的車仗。
石秀等車隊經過了,一拉時遷的袖子,從旁邊的一條巷子裡左穿右繞,再轉上大路時,恰好正從車隊腰間闖出來。石秀乍作埋頭趕路,猛地從巷子撞出來,目標直指着車隊中那一輛毫無標示的白車。
以他的觀察,這車隊與那城頭的什麼聖女多半脫不了干係,這車隊中三輛前後,最有嫌疑地就是雜在中間地那輛,白漆車身並無什麼出奇之處,不過襯上前後杭州都監府地排場可就有些突兀,他這一下乍作無意,就是想趁機一探其中虛實。
只是接下來的發展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了,石秀這一下半癲半傻,去勢似慢實快,行列兩旁的軍士措手不及,轉眼間已被他欺近內圍,離那車廂已只剩三步之遙。眼看就要靠近車身,以他的計較,只需對那車輛稍有衝撞,車中人必定出聲探詢,那聲音便可提供不少線索,卻不料就在這咫尺之間,在自己與那車廂之間陡然多了一個人出來!
這人青衣直被,小帽罩頭,其貌不揚,扔到人海里怕是連個浪花都看不見就沒了人影。這一下突如其來,猶如是地下冒上來一般,事先全無徵兆,以石秀的機警卻也反應不及,心裡不由大吃一驚:此人的身手足可列入江湖上的一等好手了,卻不知適才是在哪裡,又怎會做個尋常衛護?
想歸想,這人來的如此突然,石秀不敢怠慢,裝作冒失鬼的模樣,一面手舞足蹈一面張着嘴巴大叫“不好也!要撞死人也!”扎撒着雙手直向那人抱去。
那人本來見石秀來的迅急,心裡暗自生了警惕之心,陡然見到這樣情形,不由愣怔,只是手下卻不放鬆,單手向石秀來路一迎,喝道:“兀那漢子,住了!”
石秀把身上肌肉繃得僵直,不敢露出習練有素的身手來,只詐作尋常莊戶人,被那人單手一推,一股傻力直頂出去。這一下力道不小,對手若是尋常大力之人,被這一衝少說也要馬步不穩踉蹌搖晃幾下,這人卻如萬年蒼松般穩,腳下生根馬步分開穩如泰山,單手略爲內收,隨即向身側一抹,上身打了半個盤旋,口中輕喝道“倒!”這一下動作柔中有剛似慢實快,石秀一股力道全然落在了空處,沒有半分迴環餘地,應聲便倒,骨碌碌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剛把頭擡起來,已有七八個押車軍士一擁而上,各展刀槍吆喝連聲,霎時將石秀壓倒在地動彈不得。
至於時遷見了這情景。早就嚇得不敢作聲,躲在一邊窺探,窺探什麼呢?一面是看石秀的下一步進展,關心石秀的安危還在其次,最重要的卻是看石三郎地口供怎麼給了,只要一聽“還有同黨在旁姓時名遷”此等話語,當即腳底抹油溜之大吉,流落江湖重操老本行去。江海之大。料來他高衙內就算想抓他鼓上蚤也不是那麼容易。這倒不完全是時遷不講義氣,原本江湖上的樑上君子之間就是這麼相處,單行是常態合作是臨時,一旦落網了相互攀污起來連眼睛都不用眨。
不過今天時賊偷地運氣倒還不錯,一來石三郎義氣深重,就算斧鉞加身也不會吐出一個自己人來,二來石秀智勇兼備,裝的似模擬樣。一衆官兵吆喝盤問幾句,卻不得半分要領,只當他是一個尋常賣炭的冒失鬼,三來倒是託了他人地福了。
卻說石秀遭擒,衆官兵大失面子,一頓喝問下來又不得要領。憋了一肚子的火,正要對石秀飽以老拳。卻聽車廂中傳出一個女子聲音:“這只是個不知輕重的莽漢,且容他去了吧!”這聲音清亮婉轉,似乎不帶半分煙火氣,令人聞之忘俗。衆軍士原本怒氣填膺,被這女子說了一聲,滿天火氣如同被一盆冷水給澆了一頭。頓時消於無形,刀槍都輕輕收起,有兩個還伸手把石秀從地上給拉了起來,嘴裡數落幾句也就散去。
石秀一面忙不迭地道謝,一面向那車廂張望,只見適才攔阻他的那人正湊在車廂旁低聲說些什麼,想來那女子就是聽了這個人的稟告,這才免了他的衝撞之罪。
石秀靈機一動,跪地高叫道:“草民叩謝都監娘子寬宏大量!”說着連連叩頭不止。
他這話說的聲音甚高,只聽車廂中那女子輕笑一聲,並不答話,車隊徑自起行,那青衣人經過石秀身邊時,卻橫着眼睛瞪了他一眼,跟着也去了。
石秀一臉的茫然不解,拉着車旁一個軍士查問,那軍士就是適才數落他的其中一人,聽他詢問,冷笑一聲道:“也無怪你不知,倘若是本地左近人氏,誰人不知明尊座下聖女娘孃的名頭,咱都監將主爺雖說風光,要討得這麼一位娘子可也不是什麼易事。”
石秀大喜,這一下總算探明,那什麼明教聖女果然與朱勔關係非淺,同進同出卻又不是官人娘子,這朱勔與明教果然是穿上了一條褲子了!
不過緊接着就又有收穫,一旁的另一名軍士聽了那軍士的話,忽地笑了一聲道:“不過將主爺若聽了這話,想必是心頭火熱,沒準一個高興,賞你小子貫把銅錢也是尋常。”
先前那軍士也是一笑,卻見石秀伸長了耳朵在一旁聽着,又見同袍都忍不住偷笑,知道這時大庭廣衆之下,這麼拿都監大人的心思來開玩笑恐怕多有不妥,便把石秀一推道:“去去!既然聖女娘娘大量饒了你這賤命,怎的還逗留,快走快走!”恐怕說服力不足,把腰間一口刀拔出幾寸來,再刷地一聲推回去,石秀詐作一驚,連地上的扁擔也顧不得撿,撥轉頭就往回跑,身後幾個軍士見了,復又大笑起來。
石秀回了那小巷,見時遷兀自在一根廊柱後探頭探腦,見到石秀安然回來,大喜迎上,連贊石秀洪福齊天。石秀見他如此也有些意外,沒料到這偷兒居然甚有義氣,不捨了自己獨個逃生,不由對時遷改觀了幾分,他又哪裡知道時遷肚裡轉的肚腸?
此時天色已晚,眼見出不得城了,石秀便拉了時遷,到南城尋了個小旅店住下,倆人賃了一個通鋪,胡亂睡下了。
到了半夜,時遷睡得正香,卻被人搖醒了來,還沒出聲已被人一把捂住了嘴:“莫嚷,是我石三郎!”時遷見了石秀便有三分怕,揉了揉睡眼,跟着石秀來到外面天井裡。
石秀望了望四下無人,壓低了聲音道:“時兄弟,你可敢今夜去探那都監府?”
第五部 杭州 第十三章 夜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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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遷聽了這話,恰好一股半夜涼風吹過來,掀起了衣領灌進一桶冰涼來,睡意頓時全消,小眯縫眼瞪得溜圓,張嘴險些叫出聲來,幸虧自己反應的快,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那一聲喊就堵在嗓子眼兒裡,卻已遭了石秀一個白眼:“怎的?”
時遷暗地吐了吐舌頭,心說剛剛這下可有點懸,面前這位是殺人不眨眼的主,自己倘若一嗓子壞了他的事,那腰裡的八寸短刃可少不得要先給自己嘗上一嘗罷?顧不上後脊樑的一道冷汗,鼓上蚤陪着小心對石秀笑道:“三爺,這個還有什麼話說?咱進城來就是爲了探聽消息,您老一句話撂在這了,小的自然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石秀咧嘴一笑,慘淡月光下露出兩排白牙,拍着時遷的肩膀道:“如此好極!原本衙內大隊須得再過幾日纔到,亦可容你仔細踩過盤子再慢慢動手。只是今日之事你也親眼見來,不是我石秀心急,實在對方圖謀不小,早一刻洞悉、多一分了解也是好的,若是衙內來時被人弄了個措手不及,那差咱弟兄打這前站還有什麼意思?因此我尋思,要動手便是今夜。”
時遷這刻睡意全消,暗自捏了捏小拳頭,心道:“好個石秀,不怪江湖人稱拼命三郎,果然膽大包天,只是踩了一遍盤子,竟然就敢夜探都監府!”也不知是跟隨石秀這些日子,沾染了些拼命勁頭,還是自己本來就有些冒險細胞,此刻鼓上蚤的心裡一面有些惴惴不安,一面卻又多了幾分期待和興奮,認真計較起來的話,後者恐怕還多了些,心頭熱呼呼地好似有一團火在燒,只反覆在想一句話“富貴險中求!”
倆人翻牆出了客棧。輕手輕腳在街邊的臺階上迅快奔過,貓着腰直向都監府摸去。這晚月光若有若無,剛剛勉強看得清路途,倒也適合夜行,又託福杭州道路建設的不錯,薄底小快靴踏在青石板路上幾乎沒半點聲息,倆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就到了都監府的角門外。
日間倆人都已踩了盤子,時遷固然是職業飛賊出身。石秀對於江湖夜行人地道道可也知道不少。不約而同都看中了這裡。兩個窩在一處牆角,瞄了瞄往來無人,石秀向時遷一晃腦袋,自己紮了個馬步,雙手疊在一起等着,時遷也不多話,助跑了兩步,一腳踏在石秀的雙手上。藉着石秀倆手一擡一送的勁兒飛身而起,兩腳在那粉牆上輕點兩下,一溜煙就攀上了三丈高牆地牆頭,其身法之輕靈,石秀心中也不禁叫一聲“好!”
時遷倆手扒在牆頭,探出腦袋去四處張望。那一雙眼睛雖說平時小眯縫着不顯眼,這時可就派上用場了。他乃是天生的夜眼,黑夜中視物不費吹灰之力,今夜雖只微有月光,對他可是宛如白晝一般了。
這一下四下打量,只見這一處庭院房舍並不高大,粉灰多處剝落。顯然是下人居處。這倒是正合時遷的心意,鼓上蚤撅起嘴來學了幾聲貓叫,又拋了塊問路石子出去,等了半晌見全無動靜,這才放下心,蹲在牆頭上解下腰間的一條繩索,給石秀也拉了上來。
倆人商量了一番,仍舊是時遷打頭石秀在後,一前一後下了高牆,貓在牆角的黑影裡竄到這院門處,時遷取出鐵枝弄開鎖頭,等石秀出來後再原樣鎖好。
此處看來是都監府中庭的一角,廣大庭院中一個荷花池,此刻孟春時節荷葉漸盛,一陣輕風吹過,朦朧月光下掀起點點漣漪。南北都是高起的樓閣,此刻夜深人靜***皆無,只在那裡黑黢黢地,倒遮住了後面的樓臺景象。
時遷四下一望,見左近有幾座假山,假山旁一株參天大樹,目測一下高約十餘丈,足可凌駕都監府所有樓閣之上。時遷心中暗喜,此真天助我也!便向石秀打個眼色,向那大樹一比,石秀心領神會,倆人貓躥鼠縱,隱匿着身形,悄無聲息地到了大樹下,石秀隱身在樹旁假山石後望風,時遷往掌心吐了兩口吐沫,蹭蹭地爬上樹去,找了一個頂高地樹杈,手打涼棚四下觀瞧。
不一會下來,倆人在假山石後頭腦幾乎湊在一處,時遷將適才所見一說,原來這都監府四下寂靜,除了幾隊巡更地人馬以外,府中更無走動之人,唯一有***處就是前院一處高樓,那樓二層上不但***通明,且分明傳來歌舞之聲,八成是朱勔本人在那裡宴飲。至於朱衝的所在,東面隔了兩道門有一處跨院,眼見得與府中別處只有一道門相通,房舍雖然亦甚高大堂皇,院門處卻有些哨望之人,顯見是個蹊蹺的去處,朱勔若要軟禁自家老爸,那裡倒也合適。
石秀一聽了然,二人順着牆狠的黑影溜過中庭,到了另一端的牆下,時遷從腰間取出飛抓來,那抓頭上包了軟布,不虞發出聲響驚動他人,片刻間便順着爬上牆去,看過牆下無人,依舊把石秀也拽上來,二人不敢作聲,扒在牆頭屏着呼吸聽下面的動靜。
這兩道牆之間是個丈許寬的過道,朱勔在這裡佈置了八個守衛,都是其心腹手下,爲首的喚作“爬地虎”朱五,特爲地就是看着自己老爹朱衝,不教府中他人與其交通,壞了他自己的好事。
現時已是近四更時分,這幾個守衛雖說是輪的下半夜的班,不過精神正是最懈怠的時候,便不能如初上崗時全神貫注,再加上長夜無聊,不免要找些談資。
一個就說:“五哥,將主爺今日興致可高,到這辰光都還不睡,你聽那百花樓上的歌舞聲,多半正高興着呢。”
那朱五嘿嘿壞笑兩聲,故意壓低了聲音道:“這幾日將主爺與那明教地聖女娘娘同進同出,想必是心情不錯,何況……”到這裡忽然打住不往下說了,代以兩聲意味深長的奸笑。
那幾個站崗站地窮極無聊,都在豎着耳朵聽,忽然沒了下文,偏偏又似乎講到了緊要關頭,個個心癢難搔,都一個勁兒地攛掇朱五:“何況什麼?五哥深得將主爺的歡心,知道的自然比我們小哥幾個多得多,快請說來聽聽。”
那朱五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顯得他自己與朱勔關係非同一般,下人中間就多幾分體面,洋洋得意了半天才道:“這個你們就有所不知了,我家將主爺對那明教聖女娘娘可算得是垂涎已久,軟磨硬泡費了不知多少功夫,卻連人家的小指頭也沒沾上半根……”大凡男人間聊到這種事,自然精神抖擻,言者口沫橫飛連說帶比劃,聽者點頭不迭咂嘴不斷,甚或大咽口水,想像一下那位萬衆仰望地聖女娘娘若成了榻上的尤物又會是如何的一番景象,大衆意淫不止。
時石二人扒在牆頭聽了一會,時遷正聽得津津有味,冷不防被石秀在肩頭拍了一下,無限遐想就此打斷,卻不敢發作,只聽石秀道:“眼下這幫兔崽子精神不專,守衛鬆懈,快些想個法子,你我兄弟過了對院,去找那老朱衝說話纔是正經。”
時遷也知他說的有理,恰好此刻後半夜月影斜沉,光線晦暗,時遷大着膽子,從懷中取出一把手弩來,上了一支特製弩箭,這箭箭稈特粗,用上好精鋼打造,前頭用破甲頭,專能穿牆破木,乃是依據攻城弩的原理縮微精製而成,盜門中一等一的利器。
時遷叫石秀幫忙,將這弩拉到十分滿,瞄着對牆牆頭下二尺處,卻不忙便射,忽地揮手扔了一顆石子出去,正擲在中庭內的一棵大樹上,登時驚起宿鳥幾隻,其中倒有兩隻老鴉,“呱呱呱”叫得好不氣憤,引得那幫守衛都住了口,仰着脖子看。
趁着這當口,時遷嗖地一箭射將出去,隨即用手摁住弓弦不使它出聲,那箭的風聲都被鳥鳴蓋住,這一箭神不知鬼不覺便射了出去,正中對牆。那箭後有一根細繩石秀一把拉住繃得筆直,時遷使出鼓上蚤的手段,騰身而起,在那細繩上兩步一顛,第三步已經踏在箭稈上,借力一翻,狸貓一般輕巧便上了對牆,饒是石秀久歷江湖見多識廣,見了這幾下乾淨利落,肚子裡也叫一聲好!
時遷回頭,向石秀連連招手,那意思你倒是快點啊!石秀本事雖好,卻也沒有那等盜門中的身手,自然不能冒險去跳這鋼絲,好在他也有自己的辦法,只從腰間取出一塊布帛來,折摺疊疊攤在手心,再往那細繩上一握,身子蜷起雙腳往細繩上一掛,順着略爲傾斜的繩勢,忽忽便溜到了對牆,在箭稈上借點力,身子一翻便也上了牆頭。
時遷把他望望,心說你這傢伙手腳倒靈便,莫非也是同道?忙着收線,那箭原先是個兩截頭,把後面的箭稈旋下來就是,前面的箭頭就由得它紮在牆裡,回來時也好再用。
二人收拾妥當,悄無聲息溜下牆頭,這時那幾個守衛纔再回來,一面無意義地謾罵幾句,一面再聽那爬地虎講述:“朱勔和明教聖女——不得不說的八卦”。
第五部 杭州 第十四章 夜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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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石二人伏在牆頭,等了會看四下並無什麼蹊蹺動靜,都把注意力集中到牆內這個跨院裡來。這跨院面積倒是不小,前後三進,正房廂房二十幾間,正房也頗高大,單單這麼看去倒是堂皇的很,只是一樣事情不妥:偌大的一座院子,卻是死氣沉沉的沒什麼人氣,確切地說,就連有人生活的跡象都很少。
石秀皺着眉頭看過一遍,伏在時遷耳邊輕聲道:“時兄弟,眼瞧着這院子死樣活氣的,雖則那朱衝八成就是在此,可到哪裡去找?”石秀心裡話,現在半夜三更的,咱跟人家又不是很熟,難道用大嗓門喊“老朱,有客?”
時遷卻是精神倍漲,他原本就慣了做這樣穿牆入室、飛檐走壁的行當,三天不活動活動手腳就覺得渾身不自在。自從跟着石秀來汴梁發展,處處縛手縛腳,到如今月餘時間沒得東西偷摸,憋得他直如賭鬼不摸牌九、酒鬼離了杜康一般的難受,現今好容易能再度賊頭賊腦地趴在別人家牆上吹夜風,對他真如進了瑤池仙境似的自在。
這刻正在享受,聽到石秀問話,時遷心裡不由得得意:饒是你石三郎這等精明強幹的狠人,在這樣事情上也只好問我時遷!鼓上蚤洋洋得意,迭起兩個手指向院子裡指點道:“三哥放寬心,想那朱衝老兒受了自己親兒的軟禁,家裡自然沒多少人跟着他,這跨院若是熱鬧非凡人來人往就是怪事了……”
正要繼續顯擺幾句,忽地瞥見石秀眼神不善,又見他一隻手已然悄悄攥拳,月光下隱見青筋暴起數條。時遷心裡一哆嗦,趕緊言歸正傳:“三哥請看,那正房前後草葉皆無,打掃的很是清潔,與別處大有不同,多半便是朱衝的居處所在。”
石秀正有些不耐煩,忽聽了這話,忙凝神向正房前後打量。雖說今夜月色晦暗。此刻又是下半夜,不過那正房前庭處風吹不起片塵,這點倒還看的分明,時遷說話顯然甚是有理。
看的片刻,石秀暗下決心,與時遷耳語了幾句,倆人沿着高牆而走,踩着屋脊到了正房上。時遷悄無聲息地溜到檐口邊,兩腳一勾滴水檐,使個珍珠倒捲簾的勢子,屏息聽那屋裡的動靜。
片刻後又翻上來,與石秀耳語幾句,原來時遷耳目靈便。聽得房中只有一人呼吸,上來與石秀商量對策。眼見得天色已交四更。又已經接近了朱衝本人所在,不能再這麼沖沖撞撞地,否則遷延時刻,到天明只能空手而歸了,對方計謀顯然不日即發,這一天工夫未必就耽擱的起。
石秀想到這裡。向時遷說了幾句,又打了幾個手勢,時遷咬牙皺眉地猶豫,卻拗不過石秀,只得復又翻身下去,依舊兩腳鉤住滴水檐,從懷裡掏出一個銅仙鶴來,此乃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下九流道具,名喚“雞鳴五鼓返魂香”的便是。
時遷將仙鶴嘴刺破窗帛,用力掀動仙鶴尾,鶴腹中藥香便向屋中飄去,此物一旦入了呼吸,盞茶工夫便教人迷失神智,不過數個時辰便醒,醒來對之前諸事一無所知,是以江湖上淫賊多愛,漸漸壞了名聲人多不學,倒把這一件空氣型麻醉劑的偉大發明給埋沒了。閒話不提,時遷吹了會藥,又側耳聽聽屋中人的呼吸變得若有若無,顯然藥力見效,便回身向石秀擺了擺手。
石秀一早伏在檐邊看他施爲,此刻見了暗號,便也順着下來,兩手與時遷雙手一握,翻身從屋頂跳下,別看時遷瘦小枯乾,倒也有幾分膂力,一收一放已經把石秀放在地上,而後自己雙腳一鬆從屋頂落下,空中翻了半個斤斗,落地如片雪入水,寂靜無聲,連耗子都驚動不了。
時遷正自有些得意,想說我鼓上蚤這一手如何?斜眼卻看見石秀倆手連擺,那意思你少耽誤工夫,趕緊撬門進去!時遷無奈,這時候算知道人在屋檐下的滋味了,忙伸手從懷裡取了一個棉團出來,與石秀各扯兩團塞了口鼻,這一節卻不可忘記了,要不等會撬門進去,什麼事沒辦倒着了自己下的迷香地道兒。而後摸到門邊,張了張四下無人,腰間摸出一把薄刃快刀來,一點一點地撥那門栓。
不大工夫栓落門開,時遷眼疾手快,用刀尖挑住門栓,免得這玩意滑來撞去發出聲響,一面輕手輕腳地緩緩推開另一扇門,待那門轉動起來,門樞中未曾發出半點聲響,這才放心將半扇門推開,倆人一前一後地閃進門來,復又把門扇合好門栓插上,再回頭看這房中地情勢。
時遷睜大一雙夜眼,將房中諸物盡收眼底,只見一張上好楠木大牀上一人高臥不起,聽呼吸顯然是中了迷香,餘外聽不到其它動靜,便放了三分心,躡手躡腳走到牀前,取出一個小瓶來,回頭向石秀擡手。
石秀會意,也從腰間拔出短刀來,走到牀沿,一手虛虛掩在那人口鼻上方,另一手把刀反轉過來,用刀背壓在那人的喉嚨上,對時遷示意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
時遷點頭,將掌中小瓶拔去瓶塞,在那人鼻子下晃了兩晃,隨即收起,用兩團棉花塞住他鼻孔,跟着雙手作勢按住那人雙手,只待他醒轉。
功夫不大,那人微哼一聲,鼻子無法呼吸,張着嘴吸了一口氣,時遷手快,一把按住他雙手,石秀那邊同時動手,一把捂住那人口鼻,一邊用刀背在那人喉間按了一按。
這人嗅了時遷的解藥,又被冰涼的刀背在喉間一震,再加上呼吸困難,當時便醒了過來,卻有如在夢魘中一般,朦朦朧朧只見兩條黑影在身前,自己手不能動,聲不得出,喉間一片冰涼,第一個念頭就是:莫非是鬼壓身?!
卻聽一個聲音輕輕道:“休要驚慌,我問一句,你答一句,答得好便饒你性命,若有半句謊話,或者要出聲叫人,老子這一刀就要翻過來。”聲音雖然不高,意思倒很明白的,那人初初一驚,片刻卻又寧定,睜着雙眼向牀前兩條黑影望了望,又將頭點了點,雖然被石秀捂住了口,刀又架在脖子上,這頭動彈的空間有限,不過那意思卻是明白的。
石秀微感意外,這人看似一個普通老者,沒想到暗夜中在自己牀上忽遭鉗制,反應卻如此鎮定,腦中立時警醒:此老定非常人!沒準就是自己這次所要找的朱衝了。
“我來問你,你是何人?”石秀輕聲問道,同時將自己捂住那老者口鼻的左手略鬆了鬆。
那人鼻中塞了棉花,呼吸本就不暢,這時口上壓力稍減,情不自禁地張口呼吸了幾下,這才道:“老夫蘇州府朱衝,兩位壯士何人?”
這名字一報,石秀還罷了,一則久經風浪心意堅定,二則剛纔也有了些心理準備,是以沒什麼異樣,那時遷可就有些激動了,心說老子運氣不錯,進了都監府第一個到手的就是正點子,這下可要發達了!一面這麼想着,一面雙手一緊,同時向石秀望了望,張嘴就要說話。
才叫了一個“三”字,“哥”字還沒出口,石秀忽地把頭扭過來,兩道目光在暗室中猶如冷電一般在時遷面上一掃,登時把時跳蚤的話都給瞪了回去。
石秀心裡好氣,你時遷好歹是專業做賊的,怎麼敢在事主的面前彼此交談?這又不是好殺人滅口的,後面還有多少大事要做,萬一這位擺不平的話,失了風聲,慢說你時遷擔當不起,就連我石秀再生幾個腦袋,恐怕也不夠衙內砍的!
石三郎凝了凝神,微微俯身,緊緊盯着那老者地雙眼,黑暗中只見兩點亮光,一字一句地道:“你可是這杭州都監朱勔的生身父親,蘇州朱家的家主,朱衝?”手下鋼刀微微一緊,刀背在那老者的喉嚨上又壓進去一些。
那老者頓時呼吸有些困難,胸口急劇起伏了幾下,話也說不出,只用力點了點頭,以示自己並非虛言。
石秀又信了幾分,刀向上提了提,容他呼吸順暢了些。只是究竟茲事體大,不能單憑言語確定,石秀單手伸入懷裡,再拿出來時手上已經多了一物,湊到那老者眼前道:“你既說是朱衝,可認得這玉牌麼?”
那老者本來躺在牀上泰然自若,一見這玉牌卻忽地有些激動起來,沙啞着喉嚨道:“你見過朱清?他現在哪裡?是誰派你們來的?”這玉牌卻是當日張隨雲從朱清身邊檢出來的,據說是朱衝給自己的幾名心腹的信物,旁人卻無,正好做個表記。
見他這樣反應,石秀再無懷疑,忙把手中刀一收,拉着時遷後退一步,拱手道:“東南應奉局現任提舉高大人屬下,石秀,時遷,奉命來見朱老大人。”
第五部 杭州 第十五章 夜探(下)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0:25 本章字數:3308
朱衝聞言翻身而起,訝然道:“兩位壯士怎的說是那高應舉屬下,可有表記信物?”
石秀把頭擡起,掛上一絲微笑道:“這個自然,朱老大人請看。”說話時從腰間掏出一塊腰牌,雙手呈到朱衝面前,待朱衝接過,懷中取出火摺子,手中一晃點着了,另一手彎過去遮住了火光,湊到跟前給他照亮。
朱衝接了過來,放在火摺子下觀瞧,見是禁軍軍官的腰牌形制,正面刻着“殿帥府門下行走”,反面是長長一串部隊番號和官銜,末了是“石秀”二字,驗明無誤,忙遞還給石秀,拱手正色道:“失敬失敬,原來是殿帥府的心腹大將。”
適才一點火光下,石秀趁機把這老朱衝的長相也瞄了分明,見此老六十尚不足,五十頗有餘,臉上皺紋不多,口中堅齒不少,雖然是半夜被人從牀上揪起來,衣冠不整發髻散亂,不過坐在牀沿怡然自得,顧盼間猶如端坐堂屋廣廈之間,一雙眼睛微微眯縫着,看似笑容可掬像個和氣生財的商賈,不經意間卻流露出些許威嚴,饒是拼命三郎閱人多矣,這一下肚裡也不免暗讚一句:“這老傢伙能以一個商賈身份攀附上蔡相公,果然絕非僥倖,這模樣着實要得!”
正在讚歎間忽聽動問,石三郎趕緊接回腰牌掛在腰間,寒暄客氣了幾句,把半夜入門的事含糊帶過了,只說“我家衙內得了老大人遣人傳訊,頗有誠意與老大人面見,無奈令公子對我家衙內似有芥蒂,以此一面難求,故此命我二人乘夜來此與老大人交通消息”。
朱沖人老成精,對於這話裡的潛臺詞自然心知肚明,一笑便罷,暗中卻對高強把握形勢的能力吃了一驚。這高衙內從汴梁來到江南不過兩月,怎的就能知道杭州局勢緊張,竟派了人冒險潛入都監府來與自己這個被軟禁的人見面?
嘀咕歸嘀咕,眼下卻不是說話的時候,一來天過四鼓,這倆人要抓緊在天明前脫身,二來未曾見得正主高強的面,好些言語說了也是無用。老朱衝沉吟片刻。向石秀問明瞭高強日內便將到達杭州城外,心下已有了計較,便笑道:“石虞候,照說兩位壯士深夜入府,膽識身手都是當今的奇才,老朽原該將一點心思放心交託,無奈天色不早,兩位還是早謀脫身之計爲上。待老夫謀個內外聯絡的法子,候貴上高應奉來到時再行設法面見詳談爲是。”
石秀一聽倒是有理,原也使得,只是他肩上極有擔當,可不甘心這一趟潛入都監府只得到這點收穫,便即道:“似老大人這般說原也使得。只是我家衙內御下甚嚴,這番又是老大人派貴屬傳訊。衙內知曉老大人消息不靈,這纔派我二人來此,若是回去見了衙內,聽說我二人費了一夜功夫潛入貴府,卻不得老大人半句言語,少不得要怪我二人辦事不力。眼見得又是一番責罰。似這般,還請老大人海涵則個。”說着把手一拱,笑臉作了個揖。
這話說來綿裡藏針,表面上是在說自己交不了差,實則卻是質問朱衝,你費盡心機給衙內送了那個蠟丸要面見,現在我們這兩個使者來了,卻得不到你半點實在話,莫不是這面見是假,另有蹊蹺?
朱衝一怔,隨即失笑道:“石虞候說的是,卻是老夫失了計較,不能取信於人。石虞候回去面稟應奉大人,只說老夫上欲爲國家消弭一場大禍,下欲求保全一家富貴不墮,要借應奉大人地大力方可。至於其中細節千頭萬緒,這一時間可無法向石虞候細表了。”
石秀暗中揣度,這話說的雖說厲害,也脫不出高衙內原先預料的那樣與明教謀反的逆謀有關,不過朱衝肯這麼說,看來倒也知道趨利避害,再加上自己切身利益相關,聽來倒也可信。不過自家的考量且不忙說,留給衙內去交涉便是,須知談判這東西,自己家的牌哪怕一張都不能隨便亮的。想到這裡石秀點頭:“老大人既說的懇切,石某就擔了這干係,將這幾句言語轉達我家衙內,待我家衙內決斷便是。如此還請老大人示下以後如何聯絡。”
朱衝本來覺得自己語焉不詳,對方未必肯聽,正在有些惴惴,聽到石秀回答地爽快乾脆,倒有些意外,這麼一來只有一個解釋,對方對於形勢地把握顯然非常深入,對自己所說的大禍有相當認識,否則不會這麼幹脆,不由對那未見面的高衙內又高估了幾分。
既然話已點到,朱衝便不再多言,向石秀囑咐了幾句,商量了一些細節,便互道珍重再見。倆人從後窗穿出,時遷縱身上房,回手把石秀也拉了上去,倆人躥房越屋,依着朱衝的囑咐向後院而去。
目送着這兩個身影在夜色中迅快消失,朱衝依舊關窗落閂,回身看那前院的樓臺依舊***通明映照夜空,歌舞聲在寂靜夜裡隱隱可聞,忽地冷笑一聲:“逆子,看你還有幾天猖狂!……那高衙內,年紀輕輕,又是京營殿帥的膝下紈絝,卻怎的駕馭得這樣的手下?究竟是何等樣人呢?”
過得幾個時辰,天色放亮四門大開,杭州城北門走出兩個持着扁擔地尋常賣炭人,施施然晃着膀子轉過了半圈城牆,到了水門碼頭外,七彎八繞了半天,而後鑽進一艘平常小船,那船隨即開動,在碼頭旁百十艘船隻中轉了幾個***,沿河駛出去數十里,第二天覆又返回來,撿了個碼頭靠定,卻再無人能尋着昨日的那兩個賣炭人了。
這一日風和日麗,杭州城西門外大路上行來一列車仗,前面八個旗牌鳴鑼開道,接着三十二名軍士帶刀開道,跟着十餘輛大車麟麟而過,排場大得驚人,引得沿路百姓都駐足觀看,彼此交頭接耳,看不到什麼旗幡認道,不知這是哪家富貴?
待車輛過去,接着是十餘輛載貨大車,其上盡是花石果樹,山石黃楊,每輛車前插兩面藍旗,上面白字寫的分明,一面是:“奉旨採集花石”,另一面是:“東南應奉局高”。這兩面旗子不大,口氣可着實不小,有識者一見便知,這就是今年才上任沒多久的蘇州應奉局提舉官、京營殿帥府衙內高強的車仗了。
杭州知州名叫阮大誠,紹聖二年進士出身,算得是蔡京兄弟蔡卞的半個門生,何以說是半個?只因他給蔡卞投了門生帖子送了禮,蔡卞也見了他的面,卻始終不曾以門生相稱,官面上倒也一直照顧於他,這位阮知府便以蔡氏門生自居起來。不過後來蔡卞落勢,這位阮知府知機轉場,又投到蔡京門下,那時蔡京與兄弟爭權得勝,收了這個門生正好表示一下自己的勝利,便也依舊默許了,因此阮知府官路依舊亨通,一面做着昔日蘇大學士做過的知杭州事,一面扛着京裡權勢熏天的蔡相公的大旗,這官做起來格外的有滋有味。
這日有人飛報進來,說道蘇州的應奉局提舉高大人車仗已到了西門外,阮知府便吃一驚,早先已經知道這位太尉府衙內、蔡相公地孫女婿到了蘇州做官,阮知府雖說公務纏身不能分身往見,這名帖備禮倒也一樣不少,加上去年大婚時隨的禮,前後在這位高應奉身上已經花了不下一萬貫錢,可謂落足功夫,如今人家本尊來到自己的界,怎可不親身出迎?慌忙易裝冠帶,所有排場全免,一頂軟轎出得城來,恰好遇到車仗入城,便即滾出轎來,垂手在路邊相候,一面叫親隨遞上名帖去。
哪知候了一會,那親隨回來,說道應奉大人用一個“請”字。阮知州頓時一怔,心說好歹我也是一方四品大員,又有門生之誼,這高應奉怎的如此傲慢?恰要着惱,忽然心虛,莫不是新人新規矩,自己這半個門生人家不認賬?這麼一想心火頓消,小心翼翼上前施禮參見便是。
可憐阮知州擔了一肚子心思,到了車仗前方纔知道,原來高應奉大人臥病在牀,現在出巡的是應奉局的內審。阮知州這一口氣還沒鬆下來,就聽車仗內一個女聲說話:“我家內大人說了,難爲阮知州出迎,去年的大禮還未謝過,又承知州大人如此擡舉,真真是不敢當。內外有別,相見就免了,請大人車轎前行引導入城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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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大誠嚇了一跳,感情這位內審大人來頭一點不小,便是當今蔡相公最疼愛的孫女,出嫁太尉府高衙內的蔡大小姐便是!這趟出迎實在不冤,阮知府先行謝過,袖裡遞給傳話的家人一貫銅錢,抖擻精神上轎前導,引領應奉局車仗入城,一面叫人飛奔去打點館驛,以便蔡大小姐歇息,肚裡卻有些好些:“這個內大人,想必就是內審大人了,只因閨閣名姓不便外稱,虧她想得出來,有趣有趣……”
阮知府正在胡思亂想,忽聽頭頂一聲響,跟着一片聲地發喊:“聖女娘娘,聖女娘娘!”只因不曾提防,倒被嚇了一驚。跟着就覺得轎子停住,親隨掀起轎簾稟告:“後面內大人請知州大人說話,要問這城頭究竟何事。”
第五部 杭州 第十六章 入城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0:36 本章字數:3246
阮大誠聽了這話,心裡就咯噔一下,暗想這番可如何應對。
外面那些明教徒四面八方而來,只爲見那個什麼聖女娘娘一面,他這個地方長官自然盡知。原本以爲愚民來去不過爾爾,誰知後來事態漸漸鬧大,杭州城內外聚集了十幾萬平民,且據報四里八鄉還有許多人陸續趕來,眼見局面越來越大,阮知府不免有些擔憂,便有心叫人去與那聖女娘娘交涉一番。
哪知派了衙門裡的孔目去交涉,回來時卻帶了新任兵馬都監的親筆信,說什麼這是都監府裡的人,一切自有朱都監擔待,況且草民來去聚散事屬尋常,譬如鄉社,哪裡有什麼大亂子出?待過了端陽節聚會之期自然都散,知府大人寬心便是,隨信附送禮物若干。
他阮知府混跡官場多年,深知官場的規矩有道是花花轎子人擡人,你好我好大家好,既然朱都監如此會做,既有面子又有夾裡,阮知府倘若再要橫挑鼻子豎挑眼,不免壞了官場規矩,不但同袍面上須不好看,傳出去要說他阮大誠不會做官,這問題可就嚴重了。因此上,阮知府對城下的草民眼開眼閉,落得個悶聲大發財,只求不要鬧出什麼大亂子來便可,幸喜這幫草民彼此和睦的很,城下一片太平波瀾不驚,阮知府這心裡近日來也踏實了許多。
不想今日蔡大小姐到此,查問起來又多生枝節,這位大小姐自幼養在深閨,偏生又是個通天的人物,倘若見了這光景心中疑惑,又或者草民無知惹了她大小姐哪裡不高興,豈非是一件飛來橫禍?阮知府心中忐忑,無奈躲是躲不過的,這麼大的事想瞞也瞞不住。只得硬着頭皮來到車仗前,避重就輕地將城下諸事稟告一遍。
不過片刻之後,阮大誠的心思就放下了一半,蔡大小姐隔着車簾只扔過來一句話“知道了”,跟着吩咐車仗繼續前行。阮大誠眼前暫且無事,可不知道後面還會有什麼花樣,把心思吊在半空不上不下,捏着一把冷汗吩咐進城。
漸漸行進城門。人羣越發稠密。杭州府和應奉局的旗牌衙役等衆在前喝道開行,雖然沒什麼人有意擋道,可彼此推擠讓路起來也要費些功夫,長長的車隊龜速爬行,虧得率軍護衛的陸謙等人來回護持,纔沒亂了行列。
忽然,蔡潁的轎簾掀起一角,一雙眼睛往城頭望去。恰逢城頭那聖女娘娘額間大放光明,城下百姓都拜倒歡呼,視線一無阻隔,城頭城下地情景盡收眼底。
高強放下車簾,嘴角掛起一絲冷笑:哼哼,方臘果然還是那一套愚民的把戲。回想歷史上,他就是命自己的妹妹方百花謊稱聖女降世。藉助精緻銅鏡的反光,在特定的環境下營造出這樣的視覺特技來,配合四方教徒一貫的光明界信仰,令得教衆歸心,爲自己起事造勢,否則以明教這麼一個窮人團伙。要想有什麼經常性的嚴密組織談何容易?
昨日石秀已經與他們一行會合,將杭州見聞和夜會朱衝地經過一一闡明,高強聽到那四句諺語就是大驚,看來方臘所謀着實不小,這麼大張旗鼓地約期聚衆杭州,一副限期舉事的架勢,難道杭州的地方官都是吃乾飯的?又或者情況更糟,杭州的官員中居然多數是明教中人?
是以他今日特地選了這個時候抵達杭州城下,就是要親眼看看明教究竟搞什麼把戲,杭州的官員們又都在做什麼。此刻眼睛見到了城頭的“表演”,耳中聽到杭州知府抖抖呵呵的稟告,高強心中卻也如那阮知府一般放了一半的心,看來並非杭州官員盡數通敵,關鍵還是在於杭州武職第一人、手握五千兵馬地朱勔的態度如何了。
而朱勔的態度,見過其父朱衝之後就該明瞭了吧……
高強無聲地喟嘆一聲,向後仰倒,把頭枕在嬌妻蔡潁的渾圓大腿上,晃晃腦袋,選了個舒服的角度,仰望着妻子美麗的容顏,不由露出一絲微笑:“穎兒,這次來杭州,看來可有一場不小地熱鬧可瞧了。”
蔡潁低着頭,一手輕輕託在良人的後腦,另一手一根根地數着他鬢角上的幾莖散發,慵慵懶懶地笑了笑道:“郎君想必是成竹在胸了,奴家可一點都不擔心呢。”近來的生活過的很是快活,她領着數百人馬大張旗鼓地到處審查花石,同時給夫君打煙霧,比之從前閨中調笑的日子不知要有趣多少倍,現在又是和自己傾心相戀的良人一同來到杭州,此處縱然有驚天巨浪,又哪裡在她蔡大小姐的心上?
高強側了側頭,用臉頰貼着愛妻的手,心情一片澄澈寧靜,眼前的局勢雖然複雜,卻也沒脫出他來杭州的預料,或者可以說,局面正在一步步地明朗化,方臘搞出了這麼大的動作,當然不會是意圖繁榮一下杭州的經濟,而朱勔身爲一方官員,對於治下的明教教徒如此維護,想必也得了相當大的好處吧?總之,見到朱衝以後,全副的拼圖就基本上完整了,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總算有些效果。
他乾脆閉上了眼睛,不去管外面山呼海嘯的喧鬧,一心一意地感受着愛妻的體溫,任憑馬車一搖一晃地在街道上緩緩前行。
穿過城門,車行漸速,不一會便到了館舍,依舊是許貫忠主內,陸謙在外安頓,數百人吵吵嚷嚷,動作倒是不慢。此番蔡潁率衆巡遊,以護衛的名義帶了五百兵馬,都是陸謙等人在蘇州選練的精兵,雖說未經實戰不知戰鬥力究竟如何,不過經過他和楊志一番狠練,比起原先的那些“赤佬”來早已不可同日而語了,再加上石秀在城外碼頭逐日收攏的三百禁軍,高強此次來杭州,手下可算小有實力。
且不管這五百小兵在館驛擾攘,蔡潁的內宅車仗直入後院,蔡子鴻和蔡旭楊兩個指揮着家人四下清掃,連帶把閒雜人等都攆了出去,此乃內審一行所到之處的慣例,堂堂太尉府的貴婦怎能叫閒人看了去?
侍女百合掀起車簾,高強率先跳了下來,正要回身去看妻子下車,忽聽身後楊志大喝一聲:“什麼人?出來!”
這一石激起千層浪,蔡府家人都嚇得不輕,帶刀的個個都手按刀柄,往高強這邊圍攏過來,十餘人頃刻間在他身前和車旁立起一道人牆。楊志則早已持刀在手,領着幾個軍士向着上房的房門虎視眈眈,又再喝道:“到底是什麼人,快些給我出來!”
他這裡話音剛落,房中一聲長笑,跟着一個老成的嗓音呵呵笑道:“高應奉帳前果然能人異士無數,老夫莽撞勿怪!”
聽到這聲音,高強反而鬆了一口氣,對方肯現身說話,歹意就不會很大,倒是剛纔躲在房間裡不出聲,弄得人汗毛凜凜如臨大敵。
閃目觀瞧時,只見房中踱出一位寬袍老者,約摸五十多歲,一身灰衣,腰間一條玉帶,身材倒是不高,相貌亦甚平凡,只是往臺階上一站,氣度從容不迫,倒是叫人不敢妄動了。
楊志也是有眼力的人,見此老顯然不是常人,卻也不願造次了,和聲道:“來者何人?爲何潛伏房中?”
那老者拱手道:“老夫朱衝,依約來見高應奉,有要事相商。”
高強原已猜着幾分,現在聽了這報告,忙叫人去外院召喚石秀,一面走到楊志身旁。也作了個揖:“我當是誰,原來是朱老大人,本官仰慕已久,只是無緣識荊而已。不過今日不期而來,卻不知所爲何事?”當日石秀回報之時,只說那朱衝自有辦法來與高強相見,只要進了杭州城即可,因此高強雖然對於此次會面甚爲期待,卻沒料到自己的行李還沒打開,這老朱衝居然已經殺到了,這哪裡像個被軟禁的人?
朱衝仰天打個哈哈,正要說話,楊志忽地又是一聲斷喝:“且住!朱老此來,隨行何人?”
朱衝一怔,隨即眯起眼睛向楊志望了望,點頭道:“應奉大人貴屬果然能爲過人,老夫隨員僅只一人,且精擅潛蹤匿跡之術,居然也會被識破了行藏,實在教人佩服的緊。”隨即回身,從房裡又叫出一個人來。
一見此人,高強就打個愣神:這居然是一個女子!居然是一個白衣華服的美貌女子!而且此女與來此北宋朝以後所見到的各方美女都不相同,說不出的一股淡淡味道,低眉順眼地立在朱衝身後一言不發,卻叫人感覺到一股潛藏的力量存在。
高強這一愣神不打緊,後面車裡的蔡潁可是都看在眼裡了,看着丈夫一見美貌女子就發呆,心下不由得着惱,“嗯哼”咳嗽一聲,登時將高強驚醒,好在他腦子轉得快極,片刻間就想到了話說:“然則朱老能潛行至此,多半是虧了這位姑娘的功勞咯?”
第五部 杭州 第十七章 降服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1:40 本章字數:6377
高強這話一出,朱衝面上神色頓時一正,端容道:“高應奉目光如炬,老夫心悅誠服矣!若非藉此女之力,老夫的確未必能如現在一般到此面會應奉。”
高強隨口一猜,不想正中,自己卻也有些意外,再向那白衣女子打量一下,卻見她依舊是冷冷模樣,絲毫不爲所動,心下不由便留了點心,向朱衝笑道:“朱老百忙中分身到此,足見誠意,都撤下了!”最後這一句卻是向楊志等人所說的。
鏘鏘連聲中,一衆軍漢收刀入鞘,高強吩咐趕緊收拾一間清淨屋子出來,恰好石秀也從前院來到,彼此寒暄已畢,高強與朱衝攜手進屋,後面石秀楊志按刀衛護,那白衣女子緊跟着朱衝腳後,高強雖然明知身後有這麼一個人在,居然感覺不到一絲呼吸和腳步聲,此女竟是如同幽靈一般。
且不管外面依舊忙忙碌碌地安頓,五人進了一間靜室分賓主落座,高強心中忽然好笑,說起來,朱衝到這裡固然是鬼鬼祟祟形跡唯恐人見,自己又何嘗不是放了幾重煙霧才能來此?這中間的賓主之分,倒頗有幾分複雜。
既然彼此見面之前都花費了無數心機,高強也懶得寒暄,單刀直入道:“本官此次前來杭州,正是因朱老召喚,如今好容易能得面會,朱老有何見教,本官這裡恭聆教誨便是。”
朱衝卻不着急,哈哈乾笑兩聲道:“應奉大人快人快語,老夫欽佩得緊,卻不知應奉大人對老夫所要相商之事,腹中可有定案?”
高強見他不緊不慢的樣子,心中倒有些意外,不由得暗罵一聲老狐狸,到這時候還賣什麼關子?你無非是想探探我究竟對目下的局面掌握多少,想掂量掂量自己的籌碼而已。只不過以你目前被自己兒子軟禁的身份和形勢,又有多少籌碼可以供你來跟本衙內討價還價?
“既然要玩,本衙內就陪你玩玩。”高強心中轉念,便也乾笑兩聲,笑的只有比朱衝更幹三分:“本官自奉聖意來到東南,孜孜以尋覓奇花異石爲務,只求爲官家苑囿多添幾分光彩,不辜負了官家設立這應奉局的一片苦心。又何暇顧及其餘?自到埠之後。夙興夜寐宵衣旰食,連江南的風景人文亦無半點心思去玩賞,不知三秋桂子何色,難問十里荷花甚香,又哪裡知曉東南地人事?至於老大人其人,本官只知乃是前任應奉朱大人的尊上,老大人既然有事相召,本官便撥冗前來一見。至於其中利鈍玄虛,可顧不得那許多了。”這一番不文不白說下來,高強等於是兜天轉地打了一大圈太極拳,正事可半點沒沾點邊。
看着面前二十歲不到的小子端起官架子來,朱衝心裡一半好笑,一半卻也吃驚。他事先不打招呼。徑自來此,就是因爲意外相逢之下。對高強一方可以多些瞭解,相談時也好多些把握,畢竟此番所要涉及的事幹系不小,放眼東南能與共謀者實屬寥寥,雖說這高衙內是個最好的人選,不過那也是多半衝着他身後的勢力。倘若這小子紈絝成性草包一個,這事成與不成可還在兩可之間了。
不過今日一見,雖然相處短暫,高強的表現倒令這位人老成精的一方大豪頗爲滿意,不論是之前潛入都監府的石秀時遷,還是身邊護衛的楊志等人,看起來都是精明強幹的模樣,卻都情願爲這高衙內所用,此人的器量可見一斑。似朱衝這等豪強出身,不管是對手還是同伴,倘若分量不夠的,必定要被他佔盡便宜方休,現今對高強既然生了敬畏之心,倒令他合作之意更堅了。
當下朱衝哈哈一笑道:“想不到應奉大人春秋雖富,這心機可着實了得,老夫拜服了。實不相瞞,老夫本當親身去蘇州拜會應奉大人,只因身不由己,只得遣人邀衙內來此杭州相敘,這一節先行謝過了。”說罷站起身來一揖。
高強見他態度端正了不少,便也起身還禮連說不妨,雙方再次就座,彼此便去了不少虛文。朱衝今日時間有限,他是趁着自己兒子朱勔去城門處爲那聖女保駕護航的機會,府中關禁略爲鬆懈的機會溜出來,最多隻有兩個時辰的時間,正該開門見山。只是這件大事千頭萬緒,饒是以朱衝這等精明老辣,當日令蔡京也要動容,一時卻也不知從何說起的好。
思忖片刻,朱衝擡頭道:“不知應奉大人對於明教可有認識?”
高強眉頭一皺:“明教源遠流長,唐時從西域傳入我中土,現今東南百姓多有修習,那便如何?”他也不着急,這雖說是雙方都有合作的意思,彼此的牌還是要一張張出,反正本衙內現在還有空陪你玩。
朱衝見高強一副閒庭信步的樣子不緊不慢,知道對手不好對付,他是太尉府衙內、相府孫女婿的身份,又大得當今官家的信寵,東南就算鬧出多大的亂子,大不了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比不得自己家族世代經營此,倘若真被那班亡命之徒成了大事,抄家滅族只在眼前了。現在自己的時間又有限,少不得要先做出些突破,否則這麼一圈太極拳打下來,自己可耗不起。
頃刻間權衡利弊,老朱衝已經下定決心向高強低頭,忽地起身跪倒道:“啓稟應奉大人,草民朱衝有要事相告,乃是這東南五路地一大樁謀反逆謀!”
一面說着,朱衝一面偷眼去看高強的反應,以他多年閱盡千面的老練,這樣的大消息說出來,單看對方的神情便可知其心中思緒了,卻見高強起初聲色絲毫不動,就像聽到“隔壁家養的狗明天要下崽了”一樣,旋即又顯出關注神色來,身子略略前傾,急道:“老大人此話從何而起?本官願聞其詳!”
朱衝暗吃一驚,這反應很是出乎他意料之外。倘如高強一聽便跳不知所措,那是豎子不足與謀,東南大亂將起。自己又無可奈何,只好明裡仍舊將這一樁反謀首告上去,一出這門便有多遠跑多遠,圖個明哲保身之計:倘若高強一聽就來了精神,那是對方雄心不小,正好借用其力量平息,不過顯然事先無多少準備,能否平定還在五五之間;倘若高強如最初那般神色不動。說明事先已經有所準備。來此杭州之前早就胸有成竹,那麼自己倒不知要如何提出自己的籌碼了。
現在高強這樣的反應,說起來倒是正中朱衝的下懷,一面表示自己對這件事早就有所準備,一面又表現出與朱衝的合作興趣來,正好讓他盡情地將自己心中的圖謀都抖露出來,彼此有開誠佈公的意思。朱衝一念及此,背心的冷汗刷地就冒了出來:難道說。這小衙內竟然如此深沉老辣,將自己的這一點心思盡數看在眼裡,現在只是給自己機會來表現一下麼?
卻不知高強正是要他如此思想!原本見朱衝之前,高強與身邊的許貫忠、石秀等人便將前後諸事仔細推想,想來朱衝當日因爲反對與明教結盟而被自己兒子軟禁,其反對的理由多半是從自己家族的利益出發。認爲明教包藏反逆禍心,這樣的盟約最終給自己的家族帶來的是災難而不是利益。現今朱勔與明教的結盟已成定局。爲求保全之計,他惟有向外求助。
但站在朱衝的立場,向官府首告卻是下策,如此一來朱家的反逆罪名便都坐實,最多能脫出他自己一人的罪責,百餘年的富貴、數千族人的性命都要在這場大亂中飛散。這哪裡是他老頭子能承受的?上上之策莫過於暗中化解,將這場反逆消弭於無形,如此家族庶幾可以保存,而要做到這點,首先構成障礙的不是別個,恰恰是其親子朱勔!
只要朱勔一天坐在朱家家主的位子上,倘若明教反謀一起,朱家這從逆的罪名便鐵證如山不容反駁,他朱衝若要保全家族,第一個就要把自己兒子從家主地位子上扳下來。怎奈朱勔現今手中握着實權,他朱衝若要奪位,必須要有外援,無奈朱家在東南盤踞多年,能有實力相抗的地下勢力根本找不出來。地頭蛇既然找不出來,高強這條過江龍便成了朱衝的首選,至少朱勔在應奉局提舉這位子上是被高強一腳就踢了下來,毫無還手之力。
然而,雖然說朱衝是有求於高強,在高強這邊來說,又何嘗不希望與朱衝合作?以最小的代價來化解方臘起事,原本就是高強的既定目標,這一點與朱衝不謀而合。然而自己就算知道明教要反,知道方臘厲害,卻不知道明教與朱勔結合在一起後,究竟具有多大的破壞力,其中有哪些可供借力之處,更不知道朱勔手上有多少實力,自己這八百兵就算再怎麼精銳,在杭州五千兵馬和明教十餘萬教衆面前只怕掀不起什麼風浪來,人家一人一口吐沫也淹死自己了,而朱衝的存在,恰恰可以幫助他更加精確地把握杭州的局面,以最恰當地方式運用手中的力量。
現在見到朱衝的神情頗爲驚懼,高強暗喜得計,又追問了一句:“朱老所要首告的,可是那明教聚衆鬧事,圖謀不軌麼?”這話說來籠統,卻非知情人莫辦,正好再來糊弄一下老朱。
朱衝渾身一震,這時跪在地上再仰視高強,只覺這年方弱冠的少年衙內莫測高深,究竟手裡掌握了多少事?不過他久經風浪,哪裡有這麼容易認輸的,只是片刻失據,隨即便恢復過來:“應奉大人果然了得,老夫佩服得五體投地,看來應奉大人對此早就胸有成竹,老夫倒是多慮了。然則應奉大人明知明教圖謀不軌,卻於此時親身來此,而且假借夫人名義,莫不是有所爲而來?”
高強不禁要對這老朱衝重新審視:到底薑是老的辣,雖然身處不利情勢,這一句反擊真是恰到好處,自己到底有多少底牌,只要一回答這問題便會暴露個八九不離十了。雖說自己最終是要與朱衝合作的,然而這合作也有很多講究,倘若去了明教和朱勔,卻扶植起一個更難對付的老朱衝來,自己以後在這東南依舊是縛手縛腳。又如何能對政局有所匡助?想到這裡,高強雄心陡起,心道若連你這老傢伙都對付不了,本衙內日後要如何去與朝中的各路權臣角力,又如何對付北方先後繼起的遼金夏諸強?!
“朱老果然明智,本官奉聖意留意東南,既然知曉有如此大事,豈可袖手旁觀?”先拉着皇帝做個大旗嚇唬你。至於究竟如何知曉這大事的。我不說你要怎麼問?接下來再次出招:“只是朱老既然知道有這等大逆不道之事,爲何不向杭州官府首告?先前本官還道朱老身不由己無能爲力,現今卻能脫身來此面會本官,可見非不能也是不爲也,不知朱老可有什麼隱衷?”你老朱不去找官府而來找我,想必是特地有求於我,本衙內心裡明鏡似的,你還是乖乖地都說出來吧。
朱衝心中暗歎一聲:果然長江後浪推前浪。這高強能以弱冠之齡深受官家寵信,又得蔡京青睞,看來並非單純託了老爹高太尉的福啊……
“應奉大人明鑑,老夫正是有不得已地苦衷,只因犬子朱勔無能,不知被那明教妖女使了什麼手段。迷得神魂顛倒,居然看不出這些逆賊心存不軌。反而對他明教言聽計從,若任其如此下去,我朱家必定陷於萬劫不復之境!老夫雖說心懷朝廷忠義,卻也不忍見那逆子將一族父老都葬送,因此求見應奉大人首告此事,不敢求什麼功勞。只求應奉大人敉平此難之後,降罪犬子朱勔一人,不致三族夷平,老夫心願足矣!”說罷連連磕頭不止,這下朱衝可是把自己的心思都和盤托出了,只有指望高衙內寬宏大量了。
卻不知高強此刻心中大喜,饒是你老兒奸似鬼,也要喝本衙內的洗腳水了!只是面上還要裝作矜持,把桌子一拍戟指喝道:“原來如此,沒想到令郎身受皇恩,也曾在本官之前提舉應奉局,現在又身居堂堂杭州兵馬都監六品之位,不思守土有責,居然投身從賊!似此謀反大逆,罪當夷爾三族!然……”
朱衝這時頭磕在地下,看不到高強的神情,只聽到他措辭嚴厲大發雷霆,連誅三族這麼厲害的話都說出來的,只驚得冷汗直冒,心中連連叫苦,忽然聽到一個“然”字,猶如暗夜中發現一盞明燈,慌忙把頭擡起來,只聽高強續道:“然本官念爾首告有功,倒可網開一面,倘若爾能襄助本官平亂立下大功,則將功贖罪,若要豁免朱家一族的性命也非不可。”
朱衝由大恐轉爲大喜,這樣不是正好合乎自己的心意麼?連忙跪在地上賭咒發誓,言說自己全族忠義無雙,對朝廷、對官家,當然還有對恩相蔡京都是忠心耿耿,絕無二心,那逆子也是受了明教妖女地妖法蠱惑而已。
拉拉雜雜說了一堆,高強裝模作樣只管聽,末了點了點頭道:“你朱家多懷忠義,本官倒也是知道的,不過若要將功贖罪,可要拿出些實際的功勞纔是,還不將令郎如何與明教勾結,究竟如何圖謀不軌的,全部一一報來?”
朱衝不敢怠慢,忙竹筒倒豆子一般將所知全都倒了出來,虧得他老成的很,在朱家內部和外界都有些殘餘勢力,因此雖然自己身被軟禁,耳目卻依舊靈便的很,再加上熟悉東南情勢,種種信息結合起來,竟把明教此次的圖謀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原來明教先是派了方百花前來商談合作開發銀礦之事,這方百花豔絕一時狐媚過人,朱勔對其可謂一見着迷,處心積慮只想要沾沾她的身子。哪知這方百花溜滑的緊,雖然孤身一人呆在都監府,朱勔卻始終無法近身,又被明教的言語所惑,終於同意全面與明教合作。
要說朱勔當真有心造反卻也是冤枉了他,明教只對他說要在杭州傳教立法,以端午節爲大會之期,若能辦了這事,則情願將聖女下嫁,屆時朱勔在教中自然地位尊崇,還有比這更牢固的聯盟麼?朱勔一方面惑於方百花的美色,對明教暗地裡的圖謀一無所察,另一方面也想借助明教在民間的力量對付高強,因此滿口答應,每日只顧圍在方百花身邊獻媚,任憑明教一步步地滲入杭州城各處而不查。
待全盤聽罷,高強暗自心驚,方臘這一場謀劃可謂深藏不露,然而一旦發動卻有雷霆之力,若是沒有自己這有心人在一旁窺伺,這一場端午節大會必定是兩浙糜爛之始;不過換個角度來說,明教這次的圖謀事先潛伏不發,卻也給了自己以機會,若能及其未發而制之,則東南之事一朝可畢矣。
且把這一番心思都放下,高強大大誇獎了朱衝一番,什麼身遭縲紲心存忠義,果能克捷功莫大焉,只說地朱衝老淚縱橫,連說草民日夜憂心國事心繫家族,今日得見應奉大人,這才如久旱之見雲霓,嬰兒之遇慈母。倆人一來一往一搭一唱,雖然都知道對方話語中最多隻有三分真意,卻說的津津有味,所謂愚人必先愚己也。
既然明瞭了對方地圖謀,接下來便是對應籌劃,而後分佈屬下,擇機而動了。這中間頭緒甚多,高強一時是無法抉擇了,便叫朱衝先行返去,待自己粗定方略之後,再設法通知他配合。
朱衝也覺有理,沒口子答應了,隨即喚過那白衣女子來,向高強笑道:“好教應奉大人得知,我這義女來自東瀛日本國,自幼受異人傳授,善能潛蹤匿跡喬裝改扮,現今獨居府中,消息進出若經她手即穩便的很,當日石虞候等夜入都監府來探老夫,走時便是經了老夫這義女的途徑,由後院無人處逾牆而出。若應奉大人有甚用着老夫處,只管請石虞候通過這義女傳個話來便是。”
高強一愣,怎麼老朱衝居然會收了個日本義女?須知眼下在杭州算得是敵強我弱,這行事之時再多幾分小心也不爲過,何必要多這麼一個環節,況且還是一個外國人,此人到底可信否?況且這還是一個日本人,雖說理智上知道此時正值大宋盛世,日本國民遠服教化,彼此來往貿易不絕,對宋室王室甚爲恭敬,不似後世那般跳梁爲惡,不過如高強這樣來自後世之人,聽到日本二字心裡着實有些疙瘩,更何況牽扯到這樣重大的事?
朱衝可不知他心裡連轉幾個肚腸,只看出其神思不屬來,對自己的提議似乎不以爲然,眼珠一轉間已知“其意”,往高強身前湊了湊,神神秘秘道:“應奉大人只管放心,此女與其兄來我中土日久,對老夫忠心不二,其兄現今被老夫派在逆子身邊爲間諜,身手也頗爲不凡。眼下用人之時,以老夫之見,此女足可信賴。”
嗯,她還有一個哥哥?高強頓時警覺,這兄妹倆究竟怎麼會來到中土,又是怎麼投到朱衝府中的,到底出身如何,來到中土有何目的?不過眼下確乎如朱衝所言是用人之時,且不管這許多,反正石秀辦事牢靠的很,叫他接觸之時多個心眼,久後便知端倪,而在應對明教起事這件事上,朱衝與自己可算利益一致,他既然說此女可用,那就先用着好了。
高強點頭答應,正要吩咐送客,哪知這番思謀費了點時間,朱衝見他一時半刻間好似疑慮未解,忙又湊到耳邊加了一句:“請應奉大人放心,此女仍是完璧,若是應奉大人有心,待此間事了之後,一頂花轎將此女送至府上便是。”
第五部 杭州 第十八章 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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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強一聽這樣話語,條件反射地就是看那白衣女子的表現,卻見此女眉頭動也不動,就像朱衝適才說要送人的不是她本人,甚或不是一個大活人,而是什麼小貓小狗之類。只是這種冷漠與尋常的僕役家僮等無法主掌自己的命運、隨波逐流的無奈卻又似有不同,好似是覺得如此被朱衝送給別人是理所應當。
高強暗暗納罕,此女真乃異數,要說是那種生來就訓練來送人的優伶,怎地朱衝方纔又說她還是完璧?眼下不是說話的時候,當即打個哈哈:“朱老如此大度,本官先行謝過了,此事大可容後再議,且顧眼下的急務要緊。”
朱衝訕笑幾聲,又再客氣幾句,便告辭離去,高強自己現下也是見不得光的,便教楊志相送。那白衣女子跟在後面,一身白衣步履輕盈,望去真如一個精靈一般。
是夜,杭州館驛中收拾了一間靜室,高強帳下各心腹濟濟一堂,連時遷也得了個位子,大衆靜候高強駕到。衙內未到,枯坐無事,幾人間自然有些話題閒聊,楊志聽說石秀與時遷夜探都監府,於戒備森嚴中探得老朱衝,輕身進出毫無阻礙,不由得大感興趣,時遷見問心下得意非常,指手畫腳大吹特吹,唾沫星子四下飛散,屋中只聽他一人說話聲音。屋角處是陸謙向許貫忠探問這次杭州敵人情勢,許貫忠有一句沒一句地應着,倆人說話聲音甚輕,都被時遷那尖細的高嗓門給壓了下去。
忽聞門口咳嗽一聲,幾人連忙住口起立,恭迎高強入座,跟着眼中都是一亮,只見主母蔡潁一襲湖色衣衫,面罩薄紗款款而入,輕輕萬福。幾人趕緊躬身唱個肥喏,迎候衙內和主母上座。
一一坐定,高強且不忙商議大事,先敘前功。第一件是陸謙率衆跟隨蔡潁,一方面護主有功,另一面整軍有方,記功一件,陸謙起身謝了;第二件石秀從京城率衆來援。三百精兵已經藏身碼頭糧船中。只待一聲令下,也記功一件;第三件還是石秀,與時遷潛入都監府聯絡朱衝,使內外相應,大利衙內原定方略,記大功一件,石秀起身領功,時遷將小雞胸脯挺的高高。也上前謝過。
功勞錄下,信賞押後,待大事底定再議。高強輕嗽一聲,開口道:“諸位,想必都知,此番前來杭州。皆因那杭州都監朱勔橫行不法,本衙內乃爲伸張國法。暗訪而來,”這暗訪二字卻是他學了後世所看的那些電視節目,隨口安了一個,“哪知到此會見了其父朱衝之後,卻知曉了兩件大事,一則。兩浙明教欲圖不軌,聚衆於杭州,待端陽之期即行大舉。”
此事在座大都多少知道一些,不過高強說到這裡暫停一下,自然是要看看部下們的心意如何,若不表現一番,豈非辜負了衙內的期望?座中楊志陸謙都是軍官出身,楊志終日殷殷以光耀祖門爲務,陸謙則只想往上爬,雖然動機各異,要立軍功卻是共同的途徑,聽得有人要造反,心下倒有些期待;石秀混跡草莽多年,深知民間疾苦,不過眼下自己既然有了出頭之日,便與那明教走了不同路,要緊守穩自己的立場;許貫忠卻是自幼讀聖賢書的,正統觀念深入心中,是以當日雖然對朝廷深感失望,也只求個退隱山林不問世事而已,後來跟從高強辦事,卻存了半個冷眼旁觀的心思,當下也只微微冷笑而已;座中叫的最歡的倒是那剛來不久的時遷,鼓上蚤也不是全無心肝的人,自家資歷固然最淺,又是做賊的出身,此刻若要在高衙內帳下討生活,可要儘早把以前的出身給洗去了纔是,倘若這次是對付尋常的綠林,時遷恐怕背個不義的名聲,怕還沒這麼積極,那明教卻向來與綠林不是一路,就算幫着朝廷去對付明教,在他看來也不是什麼大事。
五人心思各異,卻都發話責罵明教大逆,尤以時遷義憤最高,若不是礙着主母蔡潁在座,他便要破口大罵,想鼓上蚤在江湖這麼多年豈是白混,道上罵辭鮮有不知地,從這角度來說,高強倒錯過了一個領教北宋市井語言的大好機會。
待衆人說了一通,高強將手一舉,笑道:“諸君心懷忠義,存了奮勇當先之志,那便很好。只是目下情勢詭譎,賊氛猖獗,日間朱衝老兒前來首告,原來其長子、現任杭州都監朱勔居然與明教沆瀣一氣,也參與了這樁造反逆謀。此番請諸位前來,便是要商量一下如何對付此事。但有所見,不妨暢所欲言。”
高強說完,端起茶杯來,用蓋碗撥了撥茶葉末,吹了一吹,見水溫還燙着,便又放下了,擡頭見幾個部下卻都悶聲不吭,不禁失笑:“怎麼,都不說話?剛纔可不是這樣啊。”說歸說,他也知道話題敏感情勢棘手,堂堂主掌一州兵馬的都監大人居然與反賊勾結,這要是萬一造起反來,不用說杭州一地,恐怕沒等朝廷大軍集結出發,兩浙都得塗炭了。
會這麼開不是辦法,只好點名,好在也只是要統一一下認識而已,大體都有定計:“貫忠,你來說說吧。”
許貫忠點了點頭,環視一週道:“列公,雖則目下杭州情勢複雜,卻也未曾脫出衙內的掌握。衙內自到東南,早就察覺明教逆謀潛發,只爲一路百姓故,不欲兵連禍結,只想尋一個消弭於無形的法子,是以多方設謀,這才能來到杭州。如今逆謀已明,今夜列公各獻奇謀,來日人人奮勇,一舉蕩平這路反逆,衙內上奏朝廷,自然都有封賞。”
既然“上意”已明,衆人自然要表表忠心,說些敢不效死、願爲衙內出力的話,高強點頭。各自落座,陸謙先道:“既然對方勢大,既有杭州五千軍士,又有十餘萬愚民教衆,我這裡只有八百禁軍,此當以智取。不可以力敵。”
高強心道陸謙果然是個人才,又是軍將出身,這話說的在點子上了。他還未說話,楊志隨道:“陸都監說的是,今雖敵衆我寡,然我專而敵分,正可出奇制勝。既然敵集於都監府,擒賊擒王。來日以朱衝爲內應。我等率軍攻入去,擒拿朱勔這賊來見衙內便是。”
高強又是點頭,楊志不愧將門出身,此言深得兵法三味,大方向一點不錯,只是細節上還需商議:“楊都監說地有理,我意也是如此。只是其中有幾件事躊躇,其一。那朱勔雖說勾結反逆,然而並無憑據,我師出無名,衆心不服;其二,明教十餘萬教衆聚於城下,其首腦不知何處。萬一生變,即使朱勔成擒。杭州依舊難保,我等身處危地;其三,便是何時行事。”
石秀先前一直沒說話,此刻忽道:“聽衙內的意思,莫非是要一舉將朱勔和明教首腦一網打盡?”
高強笑道:“三郎說的是,本衙內正是此意。三郎可有教我?”石秀的精細他是心裡有數的,此人處處留心,這次又打了前站,除了聯絡朱衝一事大功告成之外,卻不知他還有什麼見聞?
石秀拱手,接着將自己那日間衝撞聖女座車一事敘說一遍,續道:“某那日所遇之人,所用功夫不是公門中手段,又與那聖女關係密切地很,想必是明教中地好手,其武藝不下與石寶。再者,聽那朱衝所言,朱勔雖然對那聖女有意,卻不得沾身,更未必真有謀反之意,明教只是以聖女下嫁爲餌,誘朱勔入彀而已,此二敵之間目下雖然和睦,必有圖窮匕見之時,那時我從中入手,可收奇效。”
許貫忠擊掌道:“三郎所言極是!與我不謀而合。此二賊雖貌合而神離,彼此亦暗中相圖,我若相機而動,大可將這二賊一網打盡。以那朱衝所敘,明教若要動手對付朱勔,必定是要先奪其兵權,瓦解杭州官軍,而後大批教衆取得軍器旗鼓,一舉攻佔杭州,再舉起反逆大旗。此事倘若行早,則其衆未集,勢難成事;若行遲,則朱勔也是一方豪強,未必會俯首就擒。愚意以爲,明教既然約定端陽大會,若要取朱勔便在其時,且多半以婚事爲餌誘朱勔入彀,衙內若要將此二賊一網打盡,此其時也!”
高強作大喜狀,其實這番言語他與許貫忠反覆商議,早就爛熟於心,此刻照誦而已:“貫忠言之有理!如此說來,我這廂只需枕戈待旦,伺那明教何時應許了朱勔的婚事,便是舉事之期,趁那明教圖謀朱勔地時機,其首腦必定雲集都監府,到時候給他來個趁火打劫,一股腦全端了!”
陸謙笑道:“衙內好計較!這豈不是鷸蚌相爭,衙內做了那得利的漁翁麼?得來全不費功夫,妙計啊妙計!”
衆人也都稱讚一回,高強洋洋得意,又道:“現刻已是四月二十,算來距端陽只是半月之期,眼見大事就在眼前,諸君可要謹慎了。”隨即傳令,陸謙率領五百蘇州軍,衛護館驛外,秣馬厲兵,待機而動;楊志代統碼頭那三百軍,也是一樣整備軍器,慎出謹入,待命而動;石秀伺候朱衝的內應,這任務最是要緊,敵情如何,出兵時機等等盡在其中,倘若有半點疏失,被人覺察了,則對方十餘萬之衆,這區區八百人馬在杭州城裡不消半個時辰便被人殺個乾淨;時遷腳步靈便,着他在石秀部下行走,來回傳遞消息。
諸將一一遵命不違,人人昂奮,時遷居然也有一令在身,激動的小臉蛋通紅,往日最會囉嗦的人,這時候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諸事分派已畢,高強正要宣佈散會,蔡潁忽地開口道:“官人這番料敵制勝,列位奮勇當先,奴家自然欣喜地緊,只有一事不明,那杭州知府阮大誠,官人要如何應付?”
高強打了個愣神,這纔想起這茬來,若在本管地界上出了這麼大地事,這位地方長官、四品大員也不能當個擺設,果然是個不能迴避的問題,先前怎麼沒聽我的軍師提醒我?回眼去看許貫忠,卻見這傢伙一臉的無所謂,就跟個沒事人一樣,還有心情衝着高強回了個笑容。
高強先是迷惑。隨即恍然,敢情這傢伙多半是早就想到了,故意不說,單等着自己娘子蔡潁說出來吧!好陰險的人,現在不與你計較,回頭纔來算這筆賬,要緊請問賢內助:“娘子說的有理,確是爲夫疏忽了。如此奈何?”
蔡潁臉上蒙着面紗。遮住了口鼻,只露出一雙星眸來,笑吟吟地四下一轉,隨道:“實則官人方纔也想到這事,怕是有用着奴家之處,故意等奴家開口了才故作失驚罷!”
高強一愣,自己剛纔發號施令,只顧着激動了。哪裡想起什麼知州老爺了?隨即醒悟過來,愛妻這是顧着自己的面子,免得看在這些部下眼中,倒是娘子比官人還要精細了——這等賢內助真是打着燈籠也找不來!
“咳咳”乾咳兩聲,高強笑道:“娘子深知爲夫的心思,正是如此。這件事還須娘子出面纔是。”一面說着,一面飛快回思自己方纔所說的話。哪些能對上這個榫頭?
蔡潁雙眸中滿是笑意,朝高強臉上望了望,才道:“適才官人曾說,那朱勔反狀未明,我師出無名,想來官人當日在蘇州插手紀秋風一案。爲的就是這事罷?只是若然要令那朱勔服法,必得要經此地牧守首肯,否則便不好行事了,此乃是阮大誠可用者一。”
高強這纔想起這事來,本以爲自己堂堂太尉府衙內的身份,又有蘇州錄曹司的公文,辦你一個杭州都監還不是手到擒來?聽蔡潁這麼一說才醒悟過來,大宋律法嚴謹,自己這麼幹雖說是痛快了,卻難免落人口實。倘若朱勔以此爲由煽動部下,那五千兵馬可也不是吃素的。不過這還是其一,那其二呢?
“其二者,大宋文左武右,歷來地方官兼負掌軍職責,軍將只爲副職而已,這阮知府纔是杭州官軍的大上司。官人異日拿了那朱勔,倘若其部下有甚不服之人,便用着這阮知府出來彈壓,料想當着直管地上峰,又失了爲首之人,那班軍士無有不服的,縱然有幾個跳樑小醜,官人以力制之即可。”蔡潁輕搖團扇,不緊不慢地說道。
高強這才大悟,愛妻如此賢能,真是幾世修來!只是當着幾位部下地面,這話且放下,到了房裡再慢慢謝過不遲,眼前先將這漏洞補了:“娘子說的是!眼見那阮知府是恩相門生,自然不敢違拗了娘子,此事娘子一言可決,只是爲夫念着娘子這一路風塵辛苦……”
蔡潁手中團扇一擺,笑道:“區區風塵算得什麼?官人殫精竭慮,以這一件大事爲念,奴家只恨身爲女兒身,不能替官人分憂,若能有一些兒小助,也不枉了隨官人來此走一遭了。此事易爲,官人眼下不能出面,待尋個時機,奴家下個帖子召那阮知州來此,教諭幾句也就是了。”
高強連連點頭,衆人都道大娘好精細,此事揭過了不提,再敘了些細節事體,見別無要事,便各自散了。
高強留了許貫忠下來,正要商量別事,卻見自家娘子盈盈而起,向許貫忠福了一福道:“夜深露涼,許先生與郎君議事,可要小心風寒,奴家先回房去了。”
許貫忠趕緊還禮,蔡潁飄然而起,經過高強身邊時忽地又丟下一句話來:“少停官人回房,可要細細與奴家說說那東瀛女子的事,奴家可記着呢!”
高強恰待要送,卻被這一句話給噎住了,望着愛妻美好的身影漸漸遠去,兩盞燈籠前後搖曳,心裡只是叫苦:這一關卻如何過?
許貫忠站在高強身後,見他呆呆地望着娘子的背影發愣,忍不住好笑,便道:“衙內,且莫記掛那東瀛女子罷,眼前可有更大的事待辦。”
高強定了定神,把心魂歸位,這才拾起思緒來,轉身與許貫忠分頭落座,問道:“貫忠,如今形勢漸漸分明,當日所議之計,可還要續行麼?”所謂當日之計,就是在龍遊縣宗澤口中初初得知明教陰謀時,許貫忠所獻地那分化明教、離間方臘父子之計,此計一直未曾宣佈於衆,高強身邊再無第三個人知道,因此留住方金芝、招來方天定,府中包括蔡潁在內,人人都道是衙內色心發作,無人知他的心思。
此刻部署已定,高強自覺自己安排周密妥當,杭州大事只在掌握,又想起方金芝的種種可人處,那日雨夜定情,方金芝已經擺明了託付終身之意,自己如今卻要對付其父,怎麼說都有些心病。因此這時找許貫忠來商議,便是想尋個法子,怎生能好生了結這事。
第五部 杭州 第十九章 焚心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1:58 本章字數:5375
許貫忠是聞一知十的第一等精細人,自然一聽便知高強心意。倘若此事果真可行,則君子有成人之美,便是高強要立馬娶了金芝進門,許貫忠也只由得他,說不得還得負起總管的職責來,親自操辦一場。
只是今日杭州局面非同小可,哪裡容得你這衙內一面威風八面大殺四方,另一面卻軟玉溫香抱得美人歸?“衙內,且按下這事不論,貫忠有一句話要問衙內,今日之杭州,最棘手之事爲何?”
高強與許貫忠朝夕談論籌謀,彼此多有默契,只聽這一句便知許貫忠有話說,而且多半不是自己眼下想聽的話,否則何須這麼兜着***來?“最棘手之事,還是明教的十餘萬教衆集於城下,而且羣情昂奮,這便如一個大火油桶,一個火星丟下去,便是燎原之勢。”口中一面如此回答,高強的腦中卻已遠遠跨過眼前的對話,思忖着許貫忠話語後的真正含義。
許貫忠卻依舊是那副冷冷淡定的模樣:“再請問衙內,當日設下這等計策,費盡心機將那方天定等人拉到身邊,又是爲了什麼?”
“自然是爲了應付明教了,倘若能令方臘父子反目,明教落入較爲溫和的方天定手中,則東南局勢便可望數載寧定,再輔以其它措置,可保大宋這糧賦寶庫二十年平安。”高強已大致捉到許貫忠的想法,隨即又道:“只是現今已然定計,都監府一戰可望將明教首腦和朱勔一網打盡,如何還須利用方金芝這小女子?”
許貫忠向高強臉上望望,見他額頭已經微微有汗滲出,也不知是這春夏之交的初陽暖氣,還是心中不忿,然而這冷徹的謀士卻仍舊不爲所動。仰天打了個哈哈道:“果然是情酒紅人面,財色動人心,衙內只爲了那位美貌的金芝小姐,便要完全變更原先的計劃麼?”
高強原本只是不解,這一下可有些惱火了,坐在椅子上的身體微微前傾,死死盯着許貫忠明澈的雙眼,略低沉着聲音說道:“貫忠。我的確有意周全此女。只是因爲現下杭州之事無需利用此女也可解決,將原先的計劃稍作調整而已,怎地便是完全變更了?又怎地說到爲了貪圖金芝的美貌?”在高強心中,這女色上名聲不佳始終是他一塊心病,倘若他真是如原先的高衙內一般欺男霸女也就罷了,擔了這個名聲卻也不枉空,叵耐這個黑鍋背的冤枉之極,現在又聽到許貫忠在這上頭語帶諷刺。難免有些着惱。
許貫忠見他神色不利,自從二人孟州相逢以來從未見這小衙內如此作色,知道自己言語不妥。只是他卻也是另有所圖,在這件事情上不容讓步,當即冷笑着向高強的目光瞪回去道:“衙內,貫忠敢問一句。都監府一戰雖說可操勝券,然而對方是否有還手之力?戰後又如何收拾殘局?”
高強見他忽然改換了話題。貌似稍作讓步,火氣便降了幾分,隨道:“此戰擒賊擒王,朱勔那廝一旦就擒,朱家勢力有朱衝接收,其餘官兵有阮知府彈壓。手腳自然乾淨;而明教一方,只需擒拿了方臘和那什麼聖女方百花,這班教衆又不是什麼百戰雄師,所謂蛇無頭不行,自然不能爲患,便當逐次散去,又哪裡有什麼還手之力了?”
許貫忠聽罷一笑:“衙內見事明快,句句中的,貫忠佩服的緊,只是貫忠有一事請問,倘若都監府之戰未能擒住方臘兄妹,又或者方臘兄妹被擒,卻還有其它渠帥雜在城下教衆之間,其事如何?”
“這……”高強一時語塞,隱隱發覺這確實是一個問題,嘴上一時卻還不肯服軟,強道:“此事誠然可慮,然而眼下也無甚良法可解,只好突襲都監府時看準時機,擒拿方臘兄妹之後再逼問其餘黨羽所在,而後分遣軍士擒捉便了。”
許貫忠聞言不語,望高強臉上看了半晌,忽地搖頭失笑道:“想不到衙內一世精明,卻也着了方臘地道兒,莫非是天意?”搖了搖頭,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就往外走。
高強這火騰地就起來了,拍案而起,指着許貫忠地背影怒道:“且住!貫忠,你我河北相交,至今交情莫逆無話不說,此刻爲何丟下這麼一句話就走?”
許貫忠原本也只是激將之計,卻不料衙內提起河北結交的事來,心下一暖,回身作了個揖道:“貫忠言語不慎,得罪了衙內,還望恕罪則個。只是若要平杭州之事,衙內萬萬不可掉以輕心,除了方纔已經籌劃的計謀之外,還要行當日之計方可保萬全。”
高強見他服了一句軟,火氣便又降三分,聽他又在說“當日之計”,倒不忙着發火了,板着臉扔出一句來:“貫忠既這般堅持,想必有以教我,願聞其詳。”
許貫忠聽他口氣,心中仍舊不服,只不過此事攸關大局,你衙內不愛聽我還是要說:“適才衙內已經明瞭,今日杭州乃有二賊,一曰朱勔,一曰明教,二賊相與爲惡,散即無爲;然而無爲未必不爲害,都監府一戰,我有心算無心,勝券可操,卻未必能捉到方臘兄妹。”
“何解?”高強心中雖然有氣,可還沒有頭昏,方纔已經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正好聽聽許貫忠的意見。
“自從在龍遊知曉方臘圖謀不軌,貫忠心中反覆盤算,方臘究竟準備如何起事?直到今日,看到杭州城下萬衆齊呼的場面,再聽得朱衝的首告,貫忠心中這整個圖謀方纔漸漸明晰。據當日宗縣令所言,明教於唐武宗會昌法難之後來到東南,與民間鄉社結合而紮根於此,不知怎的竟把漢末攪動天下的太平教張角尊爲教祖之一,方臘既然圖謀起事,其謀劃必可從當日黃巾之亂中覓得端倪。”
“黃巾之亂?”高強精神一振,自己看了那麼多三國題材的小說,對於漢末之亂也算頗有研究了。“貫忠說地,可是那漢末張角先以符水愚民,而後以太平道聯絡天下,建三十六方渠帥,而後借讖語煽動教衆約期並舉,攪動九州的黃巾大亂?”
許貫忠擊掌讚道:“衙內博聞強記,正是如此!然則請衙內細想端詳,這方臘的全番謀劃。可不是走的張角地老路?”
高強一凜。再從頭一想,可不正是?張角用符水,方臘用銅鏡,一樣神化自己,不過是扣了光明教義;張角用太平道,方臘用明教,此等民間教門大同小異而已,即便是六百多年後的太平天國起義。還不是跟黃巾一樣拿頭巾包住頭,好似很多也是用地黃布;張角建天下三十六方,方臘的組織雖不詳,然而其教衆資財匱乏,多半還是以地緣聯繫,各結教壇;至於那讖語就更不用說了。今日自己在城下親耳聽到成千上萬教衆齊呼“二宗交替”,什麼叫二宗交替?按照明教的教義。那就是天地反覆,世界由黑暗中被明尊的使者解救出來,重入光明境界,再經明教首腦一加解說,尋常百姓除了理解成改朝換代也沒別的意思了罷!
高強思想到此,不由出了一身冷汗。這時才覺得自己連對方的全盤圖謀都沒弄清,貿貿然就敢領着數百人深入敵陣,着實有些魯莽了。此刻他全副心思都放在這明教上頭,隨即又想起一事來:“貫忠,然則那方臘爲何會想到勾結朱勔?”
許貫忠點頭道:“衙內容稟,貫忠以爲,這正是方臘雄才之處。倘若其只是一味因循舊法,此乃籠中鼠爾!我大宋分佈駐軍,天下精銳集於京師,廂軍土兵守靖地方,再加神宗立將兵法,駐泊禁軍分鎮各地,各地將勇無慮數百萬衆,緩急可用,不比漢末時郡縣兵寡,難制大舉。倘若方臘初起之時,杭州五千禁軍迎頭擊之,則方臘軍械未完,其衆復不可恃,成敗殊難逆料。”
“如今方臘遣其妹迷惑朱勔,不但將杭州五千禁軍握在掌中,又仗着杭州都監這株大樹爲蔭,堂而皇之地集結各地教衆,只消取得軍械在手,一夜之間便得十餘萬敢死之軍,東南五路孰能當之?若其謀得逞,恐怕等到汴梁禁軍聞報出師,連長江都要過不來了吧!”
高強聽地完全入迷,把大腿一拍,叫道:“好一個美人計,端地厲害地緊!”
卻不料許貫忠忽地詭異一笑,向高強打量一眼道:“以貫忠之見,那方臘的美人計可還不止於此哪!”
高強一愣,隨即醒悟:“聽貫忠的意思,莫非是說那方金芝也是方臘的美人之計,本衙內業已着了他的道兒?非也非也,本衙內見那方金芝質樸的很,不似作僞之人,倘若是計,又哪裡瞞得過本衙內?”
“衙內所言有理,方姑娘確實不是用計之人,然而若以此等人用計,便教人格外難防。”許貫忠悠悠兩句,卻似平地起一個驚雷,震得高強頭皮發麻,愣在當地作聲不得。
只聽許貫忠續道:“方臘此番起兵,藉着合作開發銀礦之事與朱勔結盟,此其既定之方針,不容改變;而此事朝廷中別無人知,唯一有機會知其端倪的,在東南惟有新到應奉局任上地衙內。若我是方臘,聽得衙內來到東南任職,第一個反應就是會否對明教的起事大舉作成妨害?要探明此事,非知衙內心意不可,而要探知衙內心意,方臘手中除了方金芝姑娘以外,更有何人適任?”
見高強呆呆地不作聲,許貫忠也不去理,搖着摺扇自顧自地往下說:“正因金芝姑娘天性淳樸,其言行舉止純出天然,教人不得不信,恰是用計的最佳人選,倘若衙內不是早知方臘反謀,此刻恐怕還在蘇州悠遊度日,等着與方臘使者往還,商討合作銀礦罷?”
直到此時,高強的腦子才恢復了轉動,艱難開口道:“以貫忠之意,方臘以自己女兒爲計,竟是用了一個完全無知之人?”
“正是!”許貫忠的回答斬釘截鐵,不容半分置疑:“以常理觀之,此計天衣無縫。方金芝送到衙內身邊,石寶與鄧元覺二人從中傳遞消息,方臘便可將全局掌握在手中,無半點疏漏,杭州大舉穩操左券矣!只可惜天算不如人算,一個銀礦鬼使神差引來了宗縣令,而衙內還在汴梁時便對方臘心存疑慮,甫到東南便輕身遠赴龍遊。從宗縣令口中得知了其逆謀。有心算無心之下,纔有今日之局面。若不是衙內見微知著,這東南幾可預見將陷於賊手了!”
高強聽罷,擦了一下額頭冷汗,暗叫一聲“慚愧!”可不是我有什麼見微知著的本事,這方臘歷史上鬧出那麼大地動靜來,以至於我一聽到這名字就聯想到了造反上頭,卻不料剛好碰上。此非天意乎?
“前事休提,只論今日之局面,貫忠何以教我?”
許貫忠輕搖摺扇,嘴角一絲微笑越發顯得高深莫測:“欲要破計,惟有將計就計。方臘將如此大事瞞過身邊諸人,連親子如方天定、心腹如石寶等居然都是一無所知。可見明教內部對於起事大舉未必都是一條心思,而今日局面已成。反謀必起,如方天定、石寶等輩,惟有兩條路可走,一是附逆起事,則其身在衙內手中,死路一條;一是反戈相向。相助衙內平定明教此亂,不但己身可保,又免除數十萬生靈塗炭的大難,何去何從,任其自決可也。”
“什、什麼?!”雖然與許貫忠相處日久,知他心思細密計謀百出,高強卻也沒料到能去到這種地步,此舉無疑是將方天定兄妹置於無間煉獄中,左是亡身之道,右是叛教逆父地慘途,其間再無半點調和餘地,這哪裡是人能忍受的?
“不妥,大大不妥!”高強大聲嚷着跳起來:“凡爲人子者,當此局面有死而已,又哪裡會順順當當地爲我所用?貫忠此計只有殺人而已,叫什麼計?!”
許貫忠一步不讓:“衙內差矣!如今有衙內在此,京師禁軍亦已警覺,縱然都監府戰敗,明教佔據杭州,待得朝廷大軍到日,亦是玉石俱焚的局面,方氏三族一無生路;反之,倘若相助衙內平定杭州之事,則其反謀不顯,皆在衙內口中而已,要保全明教和方家也不是什麼難事罷?由是觀之,所謂叛教逆倫之道,恰恰是唯一地生路,護教愛父的坦途,適足以亡教傾家而已。孰是孰非,方氏兄妹可知抉擇?”
可知抉擇?可知抉擇?!高強呆若木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腦中一片空白,方臘用自己的子女爲計,其險毒用心已經令其震驚,可與許貫忠這兩死之間求一生地狠辣比起來,方臘簡直就是一個剛從預備學校畢業的實習惡魔,而許貫忠則堪稱魔鬼的祖母了罷……
半晌之後,高強才艱難之極地吐出幾個字:“然則,那金芝……”
“衙內可休矣!”許貫忠毫不留情,一擊將高強的妄念擊得粉碎:“倘若明教反起,衙內身邊哪裡能留一個反賊的女兒?若然果真要求方女,則必須不動聲色化解明教之亂,此事若不得方氏兄妹相助,則貫忠可言必敗,到時候衙內莫說是要抱得美人歸了,就連此刻不殺方女,恐怕也要被御史臺參上一本吧?”
高強無話可說,情知許貫忠句句屬實,自己即便想找一句話來反駁也不可得,可是爲何會到了如此局面?自己可是穿越時空地主角,怎地一個自己心儀的美人都不能留在身邊,這,這可是逆天又逆天的啊!
“衙內。”許貫忠輕喚一聲,這一聲卻與前不同,甚是輕柔,高強無力地擡起頭來,卻見許貫忠單膝跪倒在眼前:“請衙內速速決斷,切不可被一時情愛迷住了靈智,如此庶幾有一線生機,否則輕則杭州事敗徒勞無功,重則亡身累家,連令尊高太尉也要受了牽連。孰輕孰重,衙內自明!”說罷一個頭磕在地下,再也不肯起來。
高強渾身一震,腦中種種迷思彷彿被一陣風吹過,萬千念頭一閃即過,忽地心頭一片空靈,陡然間大笑起來,雙手將許貫忠攙起道:“果如貫忠所言,衙內我惑於方女金芝的美色情愛,竟然亂了方寸,若非如此,貫忠這番謀劃多半也是出自本衙內的心計,又哪裡有不知之理?貫忠的金玉良言,本衙內當字字記取在心,適才言語中多有得罪,還望貫忠勿怪。來日多艱,我多有仰仗貫忠之處,只望今日肝膽相照之情,歷久而彌新。”
許貫忠聽了這樣言辭,那麼伶俐的人卻也愣怔了一下,才躬身回道:“敢不盡心竭力!”雖只區區六字,然而這位冷徹的謀士卻好似費了全身地力氣才說出口來,身子且微微顫抖不止。
第五部 杭州 第二十章 究問(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2:09 本章字數:3330
次日一早,高強早早起來,剛剛梳洗完畢,正在那裡看愛妻蔡潁梳頭,房門外許貫忠來報,說道方天定等四人齊來求見衙內。
昨日高強與許貫忠一夕詳談,對此數人之事已有定計,原本今日便要設局引這幾人入彀,卻沒料瞌睡來了枕頭,這幾人倒送上門來了,豈不是正中下懷?當即將許貫忠召入房來,密密計議一番,許貫忠便自去安排了。
這邊高強推說路途辛苦,晨早倦起,又磨蹭了兩柱香時分,待許貫忠又來催請,知道安排定當,這才更衣出門。
會面之處是在內宅與外宅交界處的一個水閣,只因高強此刻在杭州是見不得光的,離了內宅就有泄漏之嫌,可那方天定幾人又是外人,在這杭州館驛比不得蘇州應奉局的排場,內宅不便停留,因此許貫忠尋思了半天,好容易相中了這麼一個地方。這水閣四面張上布幔,內圍是十幾個心腹家人侍候着,楊志抱着家傳寶刀在高強身後侍立,外圍陸謙點了一百得力軍士,刀槍弓箭撓鉤套索樣樣俱全,只在那裡候命。
方天定等四人一早起來,等了近半個時辰才得高強召見,如石寶這樣精細的便有些生疑,方天定卻道無妨,原本高強點頭帶他們同來杭州,爲的就是要從朱勔身邊把明教給摘出來,說起來地位也甚尷尬,因此高強若有他事須辦,一時便未必會見。
方金芝與高強略有肌膚之親,在她芳心之中便是已經定情,只待杭州事了便要議親的,對於高強自然是一百個放心,因此全不放在心上。哪知到了水閣外,一旁忽地轉出石秀石三郎,笑嘻嘻地打個拱。說道大娘與方姑娘分別多日,心下想念的緊,恰好今日難得空閒,內宅有請方姑娘。
方金芝聞言不禁躊躇,她是想着嫁進高家的,按說討好一下大娘蔡潁是理所當然的,現今大娘有請怎可不去?無奈今天這件大事,關係到嫡親的父親和姑母安危。金芝心中放心不下。又不能拔腳走人。
正在爲難的當口,方天定是知道妹子心事的,便幫着排解:“今日之事雖說重要,妹子你在場也未必能幫上什麼忙,大娘既然想見你,就去去也好,這裡自有哥哥擔當,想來不礙的。”
石秀也跟着解說。稱道衙內有擔當有情義,既然帶了諸位來杭州,自然是有心周全明教,方姑娘只管放心就是。金芝聽說地有理,便放開心懷,自隨石秀往內宅去了。
方天定目送妹子去了。心中安慰,眼看妹子終身大事有託。自己即便是隻看在未來妹夫的分上,也要盡力了結杭州這件事。因此上,方少教主一掀前襟,左有石寶,右有元覺,三步並作兩步直入水閣帳幔之中。擡頭這麼一看,登時就愣住了:這是什麼陣勢?
只見這水閣中二十幾人環立,個個膀大腰圓身高力壯,輕衣箭袖勁裝結束,腰挎利刃獨披掩心甲,衆星捧月般哄出一個高衙內在當中,板着臉孔一言不發,直愣愣盯着進來的三人,背後一員大將楊志侍立,手捧一柄寶刀,看情形竟是如臨大敵,擺開了鴻門宴的架勢。
方天定還沒醒過味來,石寶搶上半步,將身子遮住身後的少教主,厲聲道:“高應奉,這是何意?!”
高強冷笑一聲卻不答話,把手輕輕一拍,水閣後便如響斯應地傳出一聲呼喚:“陸都監何在?”
“某來也!”外間拖長了聲音答應了,接着就聽無數腳步踏踏,夾雜着甲冑鏘鏘、刀槍錚錚,片刻間四面八方都是號令聲響,再過片刻卻生息全無,只聽一人朗聲道:“奉應奉大人號令,陸某戒備水閣四周,保管出入斷絕。”
好似風從將軍虎威,霎時間一陣風吹過,掀起布幔一角,石寶眼快,已經瞥見外面數百軍兵全裝慣帶,刀出鞘箭上弦,將一個小小水閣圍了個水泄不通,雖然是數百人列陣,卻聽不到一點聲音,顯見是精銳之師,不同往日的烏合之衆。
這下方天定也變了臉色,叫道:“高兄,你這是什麼意思?方某何罪?”
高強還沒答話,只聽方天定身後一聲虎吼,那莽和尚鄧元覺轉了出來,作勢就要向高強撲擊。哪知高強幾次被人當面突襲,早就有了經驗,今日又是有備而來,哪裡容得他放肆?楊志把手中寶刀虛晃一下,兩旁十八柄雪亮鋼刀一齊亮出,元覺和尚只覺得眼前一花,就如同忽然出現了一座刀山一樣,半步也不能前進。
石寶見勢不妙,忙一把拉住鄧元覺說道:“大帥且慢焦躁,據小弟想來,高應奉若想要我等性命,不必等到今日,更不必親身帶隊,這中間恐怕有什麼誤會,且聽應奉大人說話,再做理會。”
高強向石寶臉上望望,見他神色在三人中最鎮定,腦子也很清醒,心中暗暗點頭:這石寶果然是一個人才,見事明快之極。便將面前桌案一拍,喝道:“大膽反賊!竟敢花言巧語,矇騙本官,今日爾等奸謀已被本官識破,還不俯首就擒,將爾等奸謀始末與其餘黨羽一併招來x”
這下連石寶也面色慘白,對方居然用到“反賊”二字,這可不是小事,動輒就是滅族的大罪,這便如何是好?第一個念頭便是如鄧元覺一般,擒拿高強爲質突圍,只是這法子當日在蘇州應奉局便未成功,而今自己手無寸鐵,對方卻是圍護的銅牆鐵壁一般,又是劍拔弩張地局面,一旦動起手來,拿什麼來保護少主平安?更何況對手早有預謀,先一步調開了方金芝在一邊,顯然是安排周到,不怕你不就範,還是先沉住氣,聽他說話再做計較爲上。
“什、什麼反賊?!高兄……”方天定驚怒交迸,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石寶拉住了。只見石寶昂然踏上一步,一手拉着鄧元覺,一手拉着少主,向高強瞠目瞪視:“高應奉,有道是鋼刀雖利,不斬無罪之人,何況是說到反賊二字,我等雖然頑劣,也不敢起心造反,應奉大人若能說地我等心服,雖死無憾!”
高強冷笑一聲:“爾等明教十餘萬衆集於城下,向一個什麼聖女膜拜,連萬歲都喊出來了,這不是謀反又是什麼?我來問你,那聖女究系何人?”
這話雖說不太厚道,有些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意味,不過“萬歲”二字在北宋朝可大可小,況且又是這許多人集會,倒也不是空口栽贓。
石寶一愣,這第一個問題雖說不是那麼好辯白的,總還有些話說,例如民間結社衆多、集會亦屬情理之中、爲何單單認定我明教,又如或許有人居心叵測從中煽動、愚民無知受其蠱惑等等,可高強卻勝在繞開這些糾纏,直接問到重點。此次集會顯然是以那聖女爲核心,只消明瞭聖女身份,哪裡還有的抵賴?
石寶等隨同高強入城之時,雖說不能露面,也曾遙遙見來,那聖女的聲音形貌,依稀便是方百花,只是爲何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來,連他們也不知道,更不知方臘心中如何想法,又該怎麼應付眼前的高強?
石寶正在盤算,要掏掏高強究竟知道多少,再決定如何回答,那方天定卻耐不住性子了,叫道:“高兄,若說明教聖女,那除了我姑母之外別無他人,只是我教決計不是謀反之人,否則小弟身爲教主之子,怎會明知有如此大事還輕身犯險,將自己送到高兄刀下?”
高強微微一怔,看來方臘謀反之事是連自己的兒子都瞞過了,還是方天定演技好地出奇,居然連自己都看不出真假來,怎地說的這麼理直氣壯?
便將面色稍緩,向方天定點頭道:“據方兄說來,倒似有幾分道理,然則小弟有幾個疑問,還望方兄爲我解惑。”他這倒不是信了方天定,不過一時摸不清對手底細,便提幾個問題,從中或可窺出虛實。
方天定卻不知這小衙內如此陰險,聽他稱呼有變,還道自己的說辭有效,精神爲之一振:“高兄請講。”
“敢問明教往年可有如此大規模的聚會,多半是在什麼時候?”
方天定不假思索道:“本教往年多有端午節聚會的習俗,只因端陽佳節陽氣旺盛,正合我教二宗交替之論。只是我教資財不廣,教中弟兄多半隻是就近相聚,從來無這等大會。”
“再者,貴教聖女額頭放出萬丈毫光,這是哪樣神通?”
方天定啞然,向石寶望了望,那意思還是你來說吧,我可不知道自己的姑母有這麼厲害。石寶聽他倆一問一答,心裡隱隱已覺得不對,現在來不及細想,先回高衙內的話:“好教應奉大人得知,我教既然名爲明教,遵奉明尊,光明火焰乃是我教聖物,端陽聚會參拜聖火事屬尋常。只是……”
高強緊問一句:“只是什麼?”
石寶被逼住了,只得答道:“只是額上放光,竟至如斯,據石某所知,並無此理。”
第五部 杭州 第二十一章 究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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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強還未開口,楊志在後戟指道:“呔!妖言惑衆,聚衆作亂,這不是心存不軌又是什麼?!還敢狡辯!”
方天定等人驚怒交加,石寶更是五內如焚,當日方臘在杭州對他推心置腹,殷殷以教衆福祉爲念,如今卻怎的竟瞞着他們做出恁大事來!若要說不信,高強問的卻在理,你明教忽然間一反常態聚集大衆,而且弄些玄虛欺瞞教民,要人家向聖女膜拜,平白造出一個人偶來,這其中若說沒有什麼意圖,哪裡有人肯信?
只是現下生死攸關,就算只有一點希望也要力爭,何況高強一向對他們優容,看樣子也不是格殺勿論的架勢:“應奉大人容稟!此事確實有異,不過我家教主向來寬仁愛衆,想來籌謀此事必有深意,應奉就算疑心我教有所圖謀,也僅止於猜測,怎可妄下斷言!”石寶昂然踏上一步,挺起胸膛面向刀叢,閃亮刀芒映着池水,點點反照在他黝黑的臉上。
高強一擺手,止住了楊志的說話,冷道:“石兄所言有理,然而茲事體大,本衙內不得不謹慎從事,況且時間緊迫,又教我去哪裡求證?石兄既然說明教不反,可有憑證取信於人?”
石寶一時語塞,這事看似雙方都是憑空猜測,你說有我說沒有,那就看誰胳膊粗喉嚨高,誰就有理了——可要命的是,眼下對方陳兵問訊,顯然胳膊要粗些,人數一多,喉嚨自然也高些,自己處境不妙之極!
頓了一頓,石寶一咬牙道:“石某也知應奉大人此來杭州責任重大,要擒拿朱勔那廝。本想着私下裡尋機向我家教主等解說,要他們及時脫開干係,無奈現今如此局面,石某無能自辨,唯有任憑應奉大人處置,想來應奉大人一稟至公,必不至於冤屈了我等……”
高強邊聽邊做頷首狀,貌似讚許。實則心裡卻在暗自嘀咕:“怎麼着。看這樣子你們就打算束手就擒,坐等萬事平息了?別價!要是沒有你們的配合,我哪裡有辦法應付這城下十餘萬教衆,就算拿了朱勔,到最後還不是讓你家教主給一勺燴了?”
正在猶豫間,耳中忽聽石寶還有下文:“只是……”高強立時精神一振:有門!我原想你石寶也是草莽的英雄,絕不能如此窩囊,更不會坐視教友性命陷於亂局而不顧。這可不來了?
“只是,如今城下萬衆聚集,而本教聖女又居處於都監府內,應奉大人若要在如此情勢下擒拿朱勔,一個不好恐怕會激起民變,到時候萬一玉石俱焚。應奉大人是愛民如子的青天,難道眼看這杭州城的萬民陷於火海?還請大人三思!”
這馬屁拍的雖說生硬了點。語氣卻甚誠懇,高強聽的心裡舒坦,暗想本衙內要不是爲了避免東南民衆如原史中那樣橫屍荒野,東南膏腴之地變成人間地獄,哪裡要給自己惹這許多麻煩?作勢沉吟片刻,皺着眉頭道:“聽來倒也有理。本衙內原也以此爲憂,只是形勢已然如此,這叫做無法可想。聽石兄的意思,卻似有甚法子?”這是在引蛇出洞了。
石寶聽得話有轉機,心中一喜,忙道:“石某也知現下形勢急迫,不過既然關係到本教十餘萬兄弟安危,也願出些氣力。石某斗膽,嚮應奉大人請一道令,求應奉大人放了我家少教主,容他去向教主問明箇中緣由,那時真相大白,應奉大人當能明辨是非。”
高強一皺眉頭,卻不接口,許貫忠在旁笑了一聲:“石兄語出至誠,想來所言不虛,只是許某有一事不解,聽石兄話裡的意思,好似也不知貴教此番作爲究竟有何用意,換言之,則未必能保證貴教別無二心,是也不是?”
鄧元覺火暴的脾氣,這一下按捺不住,跳腳道:“叵耐你這廝,枉讀聖賢書,無憑無據怎的冤枉好人?倘若我家教主真要造反,哪裡會把自己的獨生愛子送到你等刀下?”
這原是一個有力的反駁,無奈昨夜高強與許貫忠抽絲剝繭一般詳談半夜,早將其中情由想得通透,許貫忠冷笑道:“古來欲成非常之事,須待非常之人,當日荊軻刺秦,樊於期自授首;楚漢爭鋒,劉邦求分父羹;玄武門之變,唐太宗手刃兄弟,逼宮親父,此皆出自聖賢所書。事關重大,區區子嗣天倫又算得了什麼?”
鄧元覺頓時語塞,卻無論如何不能信方臘能行這樣的非常之事,搖晃着大光頭,鼻子裡一個勁兒地喘着粗氣,氣咻咻地盯着許貫忠和高強,雙眼瞪得溜圓,彷彿就要發作。
方天定一直沉默不語,聽着幾個人脣槍舌劍,這時忽然擡頭道:“許兄所言雖說匪夷所思,可惜小弟與家父多日不曾見面,此刻無法自辯,更沒什麼能夠取信於高兄。雖然如此,此事畢竟事關重大,高兄亦不是那等草菅人命的狗官之輩,定當多方設法從中求證,是也不是?”
“這個自然,小弟今日雖說排開陣仗,也不是真個就要問個什麼罪名,不過也是防個萬一罷了,這求證麼,自然是要去的。”高強慨然放言,彷彿慷慨磊落,實則他心裡早已明白始末,之所以營造出這樣的局面,就是要讓眼前的這些明教人物自己去找出事情的真相,如此方能動搖其對於教主行事的信任,進而分化瓦解明教的組織,達成他以最小代價消除方臘起義的目的。
方天定點了點頭,忽地笑了一笑,面容如春風和煦:“既然受懷疑的是家父,我這做兒子的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方某願留在這裡爲人質,直至事情真相水落石出。”
“萬萬不可!”“豈有此理!”石寶與鄧元覺二人同時出聲阻止,卻來不及說什麼話語,已被方天定的一聲大喝止住:“我意已決!”
鄧元覺怒氣填胸,石寶擰眉怒目,都要再說,驀然間方天定轟然跪倒在地,大聲道:“石叔,鄧大師,聽我一言!事關本教十餘萬教衆的性命,倘若真個與謀反罪名扯上干係,本教東南百萬兄弟都成了朝廷叛逆,到時候教中兄弟姐妹有死而已,難道我等能苟且偷生於這人世間?!明尊教義,凡我光明信徒,當友愛教中兄弟,輕生重義,臨難不顧,得證光明境界,此時正是我等爲本教出力之時,我又何惜此身!”說到最後,幾近聲嘶力竭。
“少教主!”“少教主……”只叫得一聲,便再也無話可說,石寶與鄧元覺對視一眼,齊齊跪倒在方天定的面前,伏地大聲道:“情願跟隨少教主,萬死不辭!”
方天定熱淚盈眶,雙手將二人攙起,哽咽道:“多謝鄧大師,多謝石叔!我存了爲教獻身之心,雖處刀叢也沒有懼意,只是眼前這樁大事,要去爲本教分辨清白,還望哪位不憚艱辛,去走上一遭。”
“某願往!”“某家願往!”
方天定擦了擦眼淚,向石寶道:“石叔,鄧大師生性耿直,平日又多講佛論法,與家父少有結交,恐怕未必能勝任,以小侄之見,還是勞煩您去走一遭。”
石寶恰待接令,卻見一旁鄧元覺已經鼓起了腮幫子,情知方天定說話太直,已經激動了這位莽和尚的心意,忙向元覺道:“大師,此間少教主和金芝滯留,還要有勞你多方照拂,其責重大,小弟這廂託付了。”說着躬身唱個肥喏。
鄧元覺聽這一說,登時回心轉意:“石兄弟罷了!此間一切自有某家擔當,石兄弟但去無妨,只望你快去快回,早早洗刷本教的清白。”
這邊都說好了,方天定回身向高強作了個揖道:“高兄,可否容我石叔前去尋找家父問個明白,將事情真相回來稟告高兄得知?”
高強看他們你拜我我拜你,說得慷慨激昂,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地架勢,心裡正不知什麼滋味,聽得方天定說這話,卻是正中下懷,忙笑道:“原該如此,倘若貴教並無不軌之意,又能與那贓官朱勔劃清界限,自然上上大吉。只是有一件事,眼看端午節將至,不知石兄須時多久才能回報?我這裡可不能一直這麼等下去。”
“這……”方天定微一躊躇,便道:“本教如此大會,家父該當就在左近,石叔去尋家父,少則兩日,遲則三日,定可回報。”
高強點了點頭,正要答應,忽聽許貫忠插言:“且慢!貴教主倘若並無二心,石兄此去要見不難,倘若事與願違,貴教主當真有所圖謀,石兄是否能如願見着教主的面呢?”
方天定一愣,還沒反應過來,石寶冷聲道:“許兄言下之意,是認定了本教有不軌之心了?”
“非也非也!”許貫忠見對方橫眉冷對,依舊閒適逍遙:“小可也只是說這一種可能而已,不過二者居其一,也不能說決計不能罷?倘若連這點都不計量在內,那無疑事先已認定了貴教清白,又何必多此一舉去向貴教主求證什麼?”
“然則以許兄之見該當如何?”方天定眼看石寶又要翻臉,趕緊出來圓場。
“卻也不難,貴教主雖說神龍見首不見尾,貴教聖女現今卻正在都監府上居留,恰好我家衙內帳下頗有能人異士,早已探得路徑,石兄何不前往都監府,向貴教聖女求證?”
輕描淡寫地一句話,卻不料引起了空前的反彈,石寶的反應出乎意料地激烈:“好囚攮的,你待怎講?!”
第五部 杭州 第二十二章 無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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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聽得惡言突發,許貫忠也不禁一怔,只是他性情沉靜,倒不忙發作,仍舊面不改色道:“小可若有甚失慮處,石兄但請明言。”
石寶適才一句話衝口而出,旋即就略爲鎮定,顯然是意識到了不妥,只是情緒仍頗爲激動,雖說黝黑的面孔看不出什麼臉色變化來,呼吸可是粗重了許多。
方天定看了他一眼,忽地伸出手來,將石寶的手緊緊一握,隨即向許貫忠道:“許兄勿怪,石叔他只因忽遭大事心神不寧,這才失口,萬望海涵。”
許貫忠是何等人,見此細微處,早知內有蹊蹺,卻也不說破,只淡淡一笑,說聲“罷了”。
方天定續道:“正如許兄所言,家父蹤跡一時難覓,家姑母卻正在都監府內,此事既然因她老人家號召而起,去向家姑母求證端倪正是再合適不過,石叔定能完成此事,如此便請高兄帳下高人引路。”
高強剛纔聽見石寶忽然暴走,也嚇了一跳,不過見到方天定神情自若,行若無事地答應了下來,看來這其中或有緣由,卻不是什麼重大事宜,倒似是跟石寶個人有什麼關聯,莫非這裡有什麼八卦逸聞?可惜手下烏有狗仔隊之流,一時無法察知其中內幕,且唱完今天這齣戲再說:“好極好極!此刻時辰還早,幾位且先回房休息,待到晚間一切安排停當,本衙內自會遣人來相請石兄去探都監府。來啊,送客!”
說是送客,面子上自然是客客氣氣,陸謙笑容可掬,帶同百來士兵列隊前呼後擁列隊相送,方天定三人也不在意。正所謂形勢逼人,也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各自向高強行了個禮,昂首而出。至於那方金芝,高強使計誆進了內宅去,自然是爲了限制這幾人的行動,當日汴梁趙挺之的宰相府可比這館驛排場的多,卻也被他們逃了出來。其能量之大可想而知。不得不防。
日間無話,到了晚間戌時末亥時初,天交二鼓,石秀奉了高強之命,全身上下收拾的緊纏利落,背插鋼刀兩把,前來明教諸人門外正要舉手敲門,卻聽吱呀一聲。那門已經開了出來,石寶周身黑衣結束而出,向石秀上下冷冷打量了一眼,鼻子裡哼了一聲,也不答話,轉身向方天定拱手道:“少教主留步。某此去定當一切順利,得了準信來回報少教主。”
方天定點頭不語。石寶續向鄧元覺道:“鄧大師,今夜小弟前去夜探都監府,少教主的安危便要大師你一肩承擔了,切莫大意,再被小人鑽了空子,那就悔之晚矣!”
鄧元覺倒也不笨。聞言先是一愣,隨即醒悟過來,瞪了瞪石秀,粗聲道:“石兄弟只管放心,某家只寸步不離跟着少教主便是。”
石秀也聽出了弦外之音,只是一來奉命差遣,二來計較這些閒氣也無甚樂趣,一笑了之,也向方天定和鄧元覺拱手爲禮,跟着轉身當先而行,石寶高大的身影跟在後頭,二人一前一後從角門出了館驛,踅摸着四下無人,轉彎抹角地向都監府而去。
是夜月色晦暗星辰無光,正是夜行人行事的最佳時機,杭州城內外一下多了十餘萬明教教徒,雖說並無什麼劣跡,也嚇地當地許多百姓都不敢出門,連夜市都早早收場,二石正好樂得大搖大擺在街巷中行走,只需偶爾避讓一下巡街的軍士和更夫即可。
石秀對都監府附近地形已盡數瞭然於心,輕車熟路來到後門,候着都監府內的巡更經過的空檔,與石寶兩個輕輕巧巧地翻過牆去,按照當日與朱勔手下那東瀛女子所議定的路徑,片刻間來到後院角落一處小院內。
依着事先約好的暗號,石秀在院內小門上一長兩短輕叩三下,還沒等他收回手來,那門呼地便開了,一個白衣人影長髮直垂至腰際,無聲無息地站在門前,距離二人僅一步之遙,卻叫人完全無法相信眼前竟是一個活生生的女人,倘若閉上眼睛,彷彿眼前就空無一人。
石秀暗罵一聲“古怪”,面上勉強笑了笑,剛要說話,那女子一言不發,徑自轉身向房中走去,石秀搜腸刮肚想出來的幾句廢話遇到地卻是一個冰冷背影,好似吃飯硌着一個石子,咽地好不難受。
石寶站在側旁看的分明,一路上緊繃得臉倒露出了一絲笑容,跟着也向房中走去。
石秀無奈,悶聲不響進了房中,向那女子低聲道:“橘姑娘,某奉高應奉之命,帶這位老哥來見那明教聖女,還望指點路徑。
那東瀛女子橘右京面容不變,黑白分明的雙眸向石寶臉上掃了掃,暗夜中瞧不甚清他黝黑的面龐,只見兩隻眼睛精光四射,忽地開口道:“聖女所在守衛森嚴,就算你們順利潛入見到聖女,她只消一聲呼喊,周遭立時重重守衛盡起,插翅難飛,你們要如何做?”
與她幾次見面,這橘右京一直都沉默寡言,是以石秀今次卻也是頭一回聽到她開口說話,只覺得這女子說起中文來字正腔圓,只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味道,一聽上去就覺得不像土生土長的宋人。不過當時日本國文字初立,發音大抵還與漢話相近,其貴族更以漢學置於和學之上,這女子會得流利的漢話倒也不是什麼怪事。
當下石秀將此來目的略微解說一遍,右京聽得微微點頭,聽罷兩道黛眉微蹙道:“雖說那聖女與這位石先生乃是舊識,卻也不能保證她就會乖乖就範,我看那聖女平日的行止,身手只怕不弱,身邊更有高手衛護,再加上我大哥受命在一旁潛伏,此事絕不可行。”
石秀一怔,心想衙內的計謀是一環套一環的,今日這石寶倘若見不到明教聖女,下面未免就一步錯步步錯,這便如何是好?孟春的夜晚本來不熱,石秀的腦門子卻立刻冒出一層汗來。
忽聽石寶沉聲道:“這位姑娘,只消讓某家與聖女照面,某家可保聖女必會不發一言,不會出聲驚動外人。餘外的守備等人,還要兩位費心了。”
石秀精神一振,那橘右京也點了點頭:“倘能如此,我便試上一試,請兩位稍待片刻,我去去就來。”說着微微躬身,隨即飄身而起,徑自進了內間。
不片刻出來,二石雖在暗夜之中,卻都覺眼前一亮,暗地喝一聲彩:見這女子除去一身白衣,換了青色緊身夜行服,瞧不出她一副冰冷冷的模樣,倒生得好身材,修長地身子窈窕玲瓏,隨隨便便往那裡一站,周身曲線不動而欲飛,再配上那秀氣分明的五官,猶如暗夜的精靈一般,只是那張臉依舊死氣沉沉,未免煞了風景。
此刻重任在身,二石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好漢,雖然麗色當前,看上幾眼也就丟過一旁,緊緊跟在右京身後躥房越脊,從後院經中庭而往前院,一路上仗着右京熟知都監府的虛實,倒也無驚無險,片時來到一座高樓附近。
三人趴在附近一道屋脊上,溜着眼睛四下察看。這一看不要緊,石秀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都監府進出幾回了,從來沒見一處像這高樓周圍如此戒備森嚴,單隻明哨遊動哨便是隨處可見,且顯然經好手調配,幾乎無死角可尋,更不用說暗哨了,難怪那橘右京躊躇半晌。
再看那橘右京時,臉上居然仍舊沒什麼表情,只迅快地向倆人吩咐幾句,說罷徑自溜下房去,不知從哪裡取出一件白袍來,就這麼大模廝樣地走到樓前,登時引動各處哨子警覺,紛紛喝叫“什麼人”“站住了!”
石秀遠遠望着,只見那橘右京說了一句話,卻聽不清說的什麼,那些崗哨便即寧靜下來,上來幾人簇擁着那橘右京向一旁去。
二石依照右京地吩咐也下房來,悄無聲息地潛至一旁,忽聽那右京所在處傳出一聲叱喝“大膽無禮!”隨即“啪”地一聲脆響,一個身影直飛起來,登時引得各崗哨的注意力都向那裡去,二石知道這便是那右京定下的計策,爲他們製造空檔,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這二石都是一等一的好身手,此時全力施爲,身形在黑夜中猶如輕風拂過,從數個明暗哨中間直穿過去,剎那間便直抵樓下,竟沒有半個崗哨警覺。待在樓下藏身,尋機要上樓時,石秀忽然聽得身旁的石寶心跳加速,幾下呼吸也粗濁了些,不由奇怪,怎的這麼一下奔竄,這石寶就有些不行了?
到了這裡,按照那右京的說法,朱勔的部下已經不得干預,都是明教的幾個親信在這裡衛護。倆人打了幾下手勢,傾聽了樓上下全無動靜,隨即便上了樓去。
那聖女居所是在二樓盡頭,石秀守在樓梯口,石寶摸着黑來到門外,提刀去撥門閂,幾下撥開了,推門進去。
反手剛把門掩上,石寶就覺黑暗中氣流涌動,跟着金風颯然,一柄利刃無聲無息地向自己襲來。他卻不閃不避,用最低的聲音叫了聲:“百花,是我。”
這一聲之輕微,五步之外便不可聞,那刀風卻應聲而止,黑暗中響起一聲低低驚呼:“石哥,是你?!”
第五部 杭州 第二十三章 無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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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漆黑,四下時時有梆鼓巡邏之聲,石秀手中緊緊攥住刀柄,豎起耳朵聆聽院內外的動靜,恨不得立刻生出佛家的“天耳通”來,一絲一毫的微末響聲也不放過纔好。院中的守衛多被那橘右京使計引開,倒還在其次,那石寶衝進明教聖女所在的屋子後只聽見細微的幾句說話,接着便如石沉大海杳無音訊,當真是應了他老哥的姓氏了。想到這裡忽地“呸”了一聲:“老子不也是姓石的?好不吉利!”
約莫過得兩柱香功夫,石秀眼見得仍沒個分曉,橘右京那裡聲音減小,有些守衛已陸續向回走來,顯見時間無多,心中漸漸焦躁,正要設法催促,卻聽那門“吱丫”響處,石寶長大的身子已閃了出來。
石秀大喜,忙迎上前,作了兩個手勢,示意石寶快走。石寶卻恍若不見,對着那虛掩的房門發了一會愣怔,只把個拼命三郎急得額頭冒汗,心說天光見曉,你老大再不走,難道今天要在這杭州都監府開房睡覺不成?
好在石寶愣怔也只一會功夫,隨即轉身回來,見了石秀面上焦急神色也不答話,只略一點頭,當先便走。這一前一後變化甚快,頗出石秀意料,他倒落在了後面,暗想明教中的高手果然神秘莫測,江湖傳聞說有什麼乾坤大挪移心法,練到深處可以倒轉乾坤,似此看來還屬尋常了。
一面胡思亂想,一面快步下樓,卻忽地隱隱聽得那房中幽幽一聲嘆息,石秀聽不真切,又豎起耳朵去聽時,樓上已經聲息全無,幾疑是自己幻聽。
但那石寶的步履,在那一剎那卻分明沉重了幾分……
二人沿着舊路退出,沿途顯然經那橘右京有意調度。行來甚是輕鬆,恰好趕在晨曉換班之際潛出都監府外,神不知鬼不覺,不一會便回到高強等人下榻的館驛內。
高強卻守了一夜未閤眼,只因石寶此去擔負重責大任,關係到能否成功取得明教這幾人的配合與順利化解東南明教的起事之舉,雖說自己對於方臘的意圖洞若觀火,然而世事往往知易行難。自己又不會什麼精神魔法。要改變方天定和石寶等的念頭,還得看這明教聖女與石寶會面的結果了。茲事體大,因此關心。
現在見到二石平安回頭,自己心裡的石頭卻只放下了一塊,乃是擔心此次潛入的安全的那塊,至於石寶與明教聖女的會面結果,卻仍舊是吊在半空中的一塊石頭。待要詢問時,卻聽石寶低頭道:“小人有要事與少主商議。衙內可否容後再稟?”
高強微微一愣,向石秀瞥了一眼,見他微微搖頭,看來他也不清楚,便笑道:“石壯士但去無妨,天定兄現在房中。多半尚未休息。”這倒不是什麼多半不多半了,人在他手裡可是塊寶。那方天定屋子周圍滿布手下,一刻前高強才接到報告說倆人正在屋中坐立不安,看來也是打定了一夜不睡的主意。
石寶聞言略一點頭,便顧自去了,陸謙這時正在屋中侍候,忙叫兩個得力軍士跟去不提。這邊石秀向高強稟明瞭此次潛入都監府的經過。高強讚歎幾聲“三郎勞苦”,又附和了幾句“那東瀛女子果然蹊蹺的緊”,待知石秀也不曉得石寶與明教聖女方百花的見面前後,便叫石秀早些休息去了。橫豎這一鋪已經賭下去了,現在只等開盅見點數罷了。
不大功夫,人報方天定主從三人求見,高強心裡突地一下,費了這許多時日的功夫,眼前便見分曉了,忙用一個“請”字。
明教三人進得房來,方天定二話不說,當先便拜,鄧石二人隨後亦跪,口稱“小人等愚鈍,萬望衙內指點迷津。”
高強心頭大喜,情知事諧,面上擺出惶恐神色,從椅子上直跳起來,搶上前要三人攙起,連道“不需多禮”。
方天定顯然已經下了某種決心,一改往日的猶疑,跪在地上不起來,昂然道:“衙內神機妙算,將本教動靜意圖盡數掌握,原來家父果然受人蠱惑,要行大舉。方某等有言在先,願憑衙內處置。”
高強慨然道:“方兄言重矣!”本衙內費了偌大功夫,又費了多少口舌,好容易誆了你幾個棒槌入局,要的可不是單單處置你們幾個草民啊,所謂醉翁之意不在酒,本衙內之意在乎明教之衆也!當然了,你方少教主那如花似玉的妹子方金芝,本衙內還是很有意處置處置的……
且把私心雜念放下,搬出禮賢下士的身段來,高強上前雙手攙扶道:“方兄如此心懷忠義,見賢思齊,小弟佩服的緊。只是眼下形勢緊迫,可不是你我在這裡說閒話的時候,還得開誠佈公,商量個妥帖地法子出來纔好。”
再說這方天定,片刻前乍接石寶的回報,恰似耳邊平白打了一個霹靂,嚇得膽戰心驚失魂落魄,名字雖然姓方叫做天定,實則方寸大亂,一點也不定了,全然不知如何是好,那一刻腦子裡胡思亂想,各種念頭紛至沓來,連拋下妹子立刻逃走的念頭都在心頭一閃而過。
只是這般胡思亂想,鄧元覺勇力雖高,智略非其所長,也出不了什麼主意,而石寶素常饒有韜略,此刻卻一反常態的保持沉默,方天定彷徨了好一陣,忽然想起一事:目下杭州的局勢,自己雖說是明教少主,卻連自己父親和姑母等在作什麼都一概不知,而那高強高衙內事事料中,都監府那高牆大院的,其手下卻視若等閒進出自如,想必必定智珠在握,何不去向他求教?反正他若要加害與自己,自己多日來在他掌握,隨時可以設法下手,可見其意不在與此,何況自己妹子方金芝聽聞與衙內關係匪淺,那日半夜去求衙內帶同自己等人一起來杭州是一說便成,再怎麼想,他心中也不會有加害自己的意思吧!”
這卻是所謂愚者千慮必有一得。別的事情方天定或者不能明白,但高強和自己妹子之間地那點貓膩可是看得明白,畢竟這中間至少有一小半還是他照着自己父親的吩咐攛掇的。心中想着,嘴上就少了把門的,竟然就這麼說了出來:“衙內既這般說,還望看在我兄妹與衙內相交不惡的情分上,周全則個。”好歹有些體面,沒直接叫妹夫。
高強自然無話。招呼幾人坐下。上茶設點,料來這幾位一夜勞心,定是水米未進,眼下這一股急火堵住心頭,就跟他們說什麼言語也是聽不進去地,且叫先用些茶點,墊墊肚子還是其次,舒緩一下心情。待會纔好繼續灌輸不是?
明教三人一言不發,心中各自肚腸,自然食不知味,吃相卻又各自不同。鄧元覺是粗直性格,此刻有的吃便吃,將幾塊糕點囫圇下肚。再大口喝茶衝下胃去,胡亂用僧袍在嘴上擦擦了事。便瞪起一對牛眼看着高強,只等他說話。
不過急驚風往往遇到慢郎中,高強也端着茶碗有一口沒一口地喝,眼睛打量着方天定三人的動作,看鄧元覺這般吃法,想必是個胸無城府的人。且不必管他;石寶今天倒不復往日那精明幹練的樣子,動作看起來機械的很,吃點心便張口咬,喝茶便往嘴裡傾,在高強看起來倒像是星戰裡的斯銳皮歐一樣,也不知他何時學會的這機器人步,去巴黎街頭乞討的話多半生意蠻好。這般異動自然跟都監府裡與那明教聖女地會面有關,只是石秀不曾在旁監視,那會面情形無法知其詳,自己現在也顧不上關心石寶的思想進步情況,只索罷了。
當然主角還是方天定,這小子看起來倒是篤定的很,有滋有味地一口茶一口點心,偶爾還嘖嘖讚歎一番,香甜無比的樣子,高強心裡暗笑,心說這人定了心就是不一樣,看來方天定對自己已經是俯首帖耳百依百順,大事無憂了。
心中有了定計,高強放下茶碗,笑道:“方兄,石壯士與我屬下三郎昨夜不必艱險潛入賊巢,想必已經探得虛實,不知令尊究竟如何圖謀,怎生謀劃?”自己雖說大致掌握了杭州城的情況,對方臘等人的目的也猜的八九不離十,究竟缺少第一手情報,眼下石寶與那明教聖女面對面地接觸,回來就讓方天定承認了明教謀反的企圖,可見其言鑿鑿,不問何待?
方天定恰如高強觀察的一般,早已下定決心全盤合作,造反逆謀不同等閒,那是十惡大罪之首,罪在不赦,國法追究起來那夷三族是一定的,自己雖說未必怕死,可明教上下數十萬衆,一旦血流成河,親朋好友盡數成了刀下冤魂,自己獨活又有什麼意義?
“啓稟衙內”,這當口雖然還沒到人爲刀俎我爲魚肉的地步,可也相差不遠了,方天定也顧不得什麼兄啊弟的稱呼,“我石叔此次潛入都監府,確實從我家姑母口中得知確信,家父決意於端陽節大舉,先教我家姑母假意答允嫁給朱緬爲妾,當晚集合教衆裡應外合一舉攻破都監府,待取得兵符印信,控制杭州兵權之後便分佈教衆於城中要緊去處,一夜之間可教杭州城易手……”一五一十將石寶聽來的消息盡數倒了出來。
高強越聽越驚:方臘的計謀直如天衣無縫,而且形勢起於無形之間,待外界有所覺察時大事已成,若不是自己對明教和方臘過於敏感,再加上宗澤地老辣,鬼使神差下發現了幫源洞銀礦,進而得悉方臘的圖謀,有心算無心下,真就奈何不得他了!
不過呢……哼哼!這如今形勢可就完全不同了,自己部下精兵數百已經神不知不覺地潛入杭州城,都監府裡有朱衝做內應,明教少主又甘願襄助自己瓦解明教起事,正所謂天時地利人和盡在己手,方臘不敗何待?
想到得意之處,高強嘴角不自禁地露出笑容,忽聽方天定含怒道:“不知衙內何事發笑?”
高強這才醒悟,看面前的方天定一臉怒氣,只是礙着有求於自己,一時不敢發作,心說自己方纔的笑容難道果真十分猥瑣,以至於明教少主如此氣憤:“啊,方兄息怒~小弟心中欣喜,只因方兄等心懷忠義,以兩浙百姓安危爲己任,得方兄等大力才能化解這一場劫難,免去東南生靈塗炭,真是功德無量的大事。”雖說方天定決意幫助自己,不過這幫助也是有限的,畢竟對方是其至親,況且自己答應了盡力周全方臘兄妹,因此言語中也不提什麼上報官家下安黎庶之類地廢話,省得刺激到這幾位“義士”的哪根神經。
方天定聽他這般砌詞,這才怒氣稍平:“衙內既如此說,想必成竹在胸,便請下令。我等聽由差遣便是。”
“這卻不必着急,五月端陽還有數日纔到,此次令尊預謀良久籌劃周密,委實非同小可,小弟雖然得方兄等襄助,卻還須慎重行事。此次既要化解令尊的圖謀,又要設法保全明教無辜教衆,內中還有杭州兵馬都監朱緬這等居心叵測的豪強牽涉在內,千頭萬緒之下,一個疏漏便生變故……”
高強這正臉不紅心不跳地大擺龍門陣,不提防一旁那石寶陡然插言道:“不知衙內將如何周全我家教主一家?”
高強一愣,眼見石寶面上如銅澆鐵鑄一般冷峻,二目電光直射到自己臉上,登時那大段牛皮便吹不下去,不由自主便將心中一些盤算說了出來:“今日杭州局勢,若說本衙內有甚爲難之處,只在於如何散去貴教雲集杭州城下的十餘萬教衆,而方兄和石壯士等孜孜所念者,不外乎保全令尊等教中親朋,此二者實爲一而二,二而一。反事若起,明教教衆變成亂黨,朝廷勢必不能善罷,而令尊等即爲亂黨魁首,萬無容赦的道理……”
“衙內既這般說,我若能說服家父放棄反謀,又當如何?”
第五部 杭州 第二十四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4:20 本章字數:4612
高強又一次被打斷說話,換作旁人就算不發作起來,恐怕早心浮氣躁,即時反駁了,不過他浪跡時空,又終日受高俅,蔡京這等老奸巨猾的人精親炙,心理的經歷非比凡人,心智早已鍛鍊的穩凝強韌,此刻絲毫不見動搖,仍舊笑語道:“方兄,石壯士親自與令姑母會面,令姑母乃是明教聖女,可說深明此中厲害,令尊若能勸服,爲何石壯士不是一回來就如此勸說於你?換言之,若方兄你適才一進來時不是說任本衙內處置云云,而是直接毛遂自薦去勸說令尊捨棄圖謀,本衙內爲了明教和東南民衆爲念,怎麼也要給你這個機會。可直到現下方兄你才提出此法,看來並非石壯士向你獻計,我意此計難成罷!”
方天定愕然,轉頭向石寶望去,卻見他高挺堅毅的身軀此刻竟微微佝僂起來,彷彿一下萎靡了許多,目光稍稍下垂,竟然有意避開自己的視線,一顆心便似石沉入海,不停下墜。只是理智究竟不能壓制感情,父子關情下,方天定澀聲道:“石叔……”胸中的話語似被大石壓着難以出口,但那話中含義卻盡人皆知。
石寶不覺攥緊了拳頭,只是他向來高高昂起的頭顱,這次卻怎麼也無法直面身前這位一向對自己尊敬有加的少主,張了張嘴,卻始終說不出話來,終於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高強眼望方天定,心知眼下的局面看似無法避免,實則是自己有意無意地將這一對父子置於兩立局面下,不知這位隴畝出身的尋常少年可能承受父子相殘的壓力?
但方天定的表現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只片刻遲疑之後,他再次面向高強,雙腳釘子一般定在地下,年輕的臉上表情決然毅然,昂首道:“家父素常以我教教義教導小弟,常說當棄小節而圖大義。教中人人都是兄弟姐妹,今日因爲家父圖謀而陷數十萬教衆於生死險境,小弟斷無因一己私情而廢大義的道理。衙內事事想在頭裡,稱得上明見萬里,小弟自愧不如,就請衙內分派便是。”
高強心說你可算老實了,只是如此決斷又大義凜然,這明教給人洗腦的本事果然不是吹地。換作教外的尋常人。在這孝悌治國,詩禮傳家的大宋朝,講究的可是“君教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要幹出大義滅親這等勾當來,殺了他方天定的頭也辦不到。明教教衆如此集體意識強烈,教義凌駕於世俗禮法到了這般地步,也無怪乎歷代均被朝廷視爲眼中釘了。
忙教人請手下衆人同來商議。這可算是到了決勝前夜,此前多方運籌帷幄,一步步佈局設陷,到這時候已經是揭盅分曉的時候。高強來自現代,多年來耳邊灌滿了各種似是而非的理論和成功學之類的玩意,別的沒記住。有一條“細節決定成敗”倒記得挺牢,現下杭州城幾方角力千頭萬緒。自己的目標又異常複雜,容不得半點差池,這中間的計劃非得再三推敲,擇人而施不可。
轉眼數日即過,眼看端午節便是明天,杭州城內外忽然貼出許多告示。更有官吏軍卒等人提着梆子銅鑼滿大街亂敲,嘴裡吆喝着:“都監大人明日納妾,西湖邊上擺下流水宴席,來者不拒,更有諸般雜耍戲劇可看,大夥兒都來啊!”大凡平頭百姓遇上這樣熱鬧事,便如現代某廣告裡說的,“一傳十十傳百,成爲全國皆知的秘密”,滿大街都嚷嚷開了。這些日子杭州城亂的可以,大批明教教衆拖兒帶女來看聖女,城裡城外都成了他們棲息之所,本來明教教徒便多是窮苦之人,如此多的人一下子聚集到一處,吃喝拉撒都成了大問題,杭州城的上下官民幾乎沒有不焦頭爛額的。好在明教教衆大多安分地很,杭州城下也有許多教徒生活,相互扶持之下好歹安堵,這才勉強沒有鬧出亂子來。
這時來了這樁熱鬧事,好事者當然興高采烈奔走相告,卻也有那老成持重的,只覺得這明教教衆整日說什麼“端陽大光明”的話語,都監大人偏偏撿這個時候辦喜事,娶的卻聽說又是明教的聖女,這恐怕不是什麼好兆頭,心驚膽戰者便拉家帶口上鄰縣二奶奶家去探親過端午去了。
常言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不相干的老百姓也有看出今年地端午節不好過的,身爲即將到來的事件的當事各方卻鮮少能準確把握各方形勢,人多有私心,眼睛只盯着自己眼前這一畝三分,心裡多願相信自己希望的事,大幕即將開啓,只不知落下時還有多少人能出來謝幕的?
高強端坐在館驛的後院,手中輕搖紙扇,笑眯眯地看着小環指揮丫鬟們忙活來忙活去,有的在房門插上艾草,有地在柱子上纏上紅線,包糉子的包糉子,泡雄黃酒的泡雄黃酒,一個個忙的四腳朝天,好在小環耐性好得很,下人也多愛聽她使喚,工作效率倒是不低。
只是這一片繁忙景象之中,他自己象個沒事人一樣晃來晃去,看上去實在礙眼之極,卻也沒人敢說他半句,唯一能說上話的小環當他是蒼天在上,能在衙內眼皮底下做點事情高興還來不及,又怎會說他?高強想到這裡心裡忽地好笑,這等悠閒日子真是前生想也不敢想的,以前家裡若有大事,爸爸媽媽叔叔阿姨等忙裡忙外,自己不被使喚的團團轉就算好了,若如此遊手好閒,不被打出去纔怪。“唉,可那種日子,過起來無憂無慮,除了錢少女人少,可真沒什麼煩惱呢……”
高強正在胡思亂想,忽聽有人叫他,頭也不回地答道:“貫忠何事?”除了許貫忠這位總管,也沒什麼人能從外廳直入內堂了。
“衙內真好清閒,莫非明日還想安坐屋中過這端陽佳節麼?”許貫忠卻不說正經事,語調輕鬆隱含調笑。
“嘿嘿,衙內我不過是偷得浮生半日閒罷了!這些日子殫精竭慮,好歹也放鬆一下罷。”高強轉過身來,見自己這位首席謀士一席青衫立於中庭。神情瀟灑之極,當的起“玉樹臨風”四字考語,周圍許多侍女的眼光不由自主地便往他身上飄,可不是人中之龍?心中卻想起他的平生恨事來,暗自一嘆:如此良才,偏偏時乖運賽,卻不能振翅翱翔萬里雲霄,可嘆造化弄人。
許貫忠哪裡知道他心裡唏噓。笑道:“衙內想必對蘇東坡甚是仰慕了。隨口捻來便是他的辭章。”
“東坡居士才高絕世,盡人皆知。當日毀詩詔書一出,東坡真跡反而騰貴,可見一斑,仰慕者又何獨我一人?”這說的是元佑黨籍案時,蔡京除了將三蘇父子編入邪黨之外,更攛掇着今上趙佶將蘇軾的詩文都禁燬了。誰知消息一出,民間反而以收藏蘇東坡真跡爲尚,更有官吏借查禁蘇軾詩文爲由,將沒收的真跡囤積在家中以待升值獲利,這一節卻又是蔡京始料不及了,足見公道自在人心。羣衆的眼睛雪亮,可不是權勢能扭轉地。
許貫忠笑了笑。他跟隨高強時日雖然不長,朝夕相處下卻對高強了解甚深,這位衙內要他作什麼駢四驪六的錦繡文章的話,那是下筆如見鬼,百十個字能憋得滿臉通紅。只是筆頭上雖不甚來得,心裡卻頗有些計較。上至天文地理下至婦幼保健,多少都能說出點別人想不出地道道來,跟在他身邊每日都能聽到點滴驚人之語,心中很是欣賞衙內的歪學。
倆人邊說邊走,這當口已經進了書房,高強前腳剛進門,打臉一瞧就微微一愣,不大的書房裡擠的滿滿當當全是人,左手邊陸謙楊志石秀,下首站着時遷;右手邊明教三人組,方天定帶着石寶,鄧元覺,一見高強進來紛紛起立,十幾道目光齊刷刷投射到他身上。
高強心裡陡地一跳,這幾日連番策謀,各人都身負使命,今日卻聚地這般齊整,莫非已安排定當,這就要動手了?他心裡嘀咕,腳下不慌不忙,挨個都客套了一下,走到主位上居中坐定,顧盼之間頗有自得神色,心說大將軍目前我還談不上,眼下身邊這幾員干將,將就着看也算不錯了。
招手叫大家都坐,許貫忠立於身後,清了清嗓子,頭一個陸謙拱手笑道:“啓稟衙內,小將奉衙內號令,排布隨行軍士,三百人俱已枕戈待旦,各隊皆有武官調度;軍器盔甲樣樣齊備,尚有火器若干,如今只待衙內令下便可上陣。”
高強點頭:“陸鈐轄其功非小,不知可曾走漏風聲,驚動了杭州城地衙役軍卒人等?”
“小將謹遵衙內囑咐,只命謹守館驛內外,各隊分別佈置,帶隊武官只知杭州近日有大批外人涌入,須得盡力保護衙內和夫人安全,其餘一概不知。此三百軍士乃是小將從蘇州城禁軍中精心挑選而出,再經小將與楊鈐轄操練多日,雖不敢說與御前諸班並駕齊驅,卻也是我大宋的一等強兵,若對上這杭州城兵馬,視之如土雞瓦犬爾!”陸謙名字裡有個謙字,平素也向來謹慎的很,不過說到自己的心血成績,自詡之情溢於言表。
不過高強卻不領情,只微微點頭稱善:“陸鈐轄領兵有方,辛苦了,且坐。”陸謙熱臉貼個冷屁股,彷彿一盆冷水澆在頭上,登時收起了適才的氣焰,唯唯諾諾的拱手端坐,頭也低了下來。偷眼打量打量眼前年輕的小衙內,卻覺他臉上淡淡的笑容雖然依舊猥瑣,卻平白多了幾分耐人尋味,日漸叫人敬畏。
接下來便是楊志稟報,他奉命調度內宅守衛,分佈蔡穎家僕護衛等人,在內宅各處設置防衛以防萬一,日來不斷演練各種應變措施,到今日粗粗定當,縱然有大軍圍攻,也可支持一時半會。楊志言詞樸實,將自己事務講述一遍,高強嘉勉一番,也歸座了。
跟着石秀稟報,說道城外糧船中潛伏地三百禁軍精銳業已分批潛入杭州城,在都監府內外民房潛伏,軍器也已分發,緩急可用。本來他們都是外來人,要辦到這事殊爲不易,不過有了朱清的幫忙,再加上動用老朱衝的舊班底,輕易就辦到了。
高強原本對此頗有疑慮,今天聽到石秀說來輕鬆,不由得大喜:“三郎果然非常人也!杭州城東南重鎮,這數百精兵竟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城中各據要津,實屬難能!”
石秀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牙齒,眉宇間英挺之氣勃然而發:“衙內過獎了,杭州城雖然是重鎮不假,然而今番某率兵潛入卻有三大便利,一來朱清帶路,與那朱衝手下接上了頭,多方掩護;二來杭州城近日來外來人口實在太多,明教上下十餘萬衆一擁而入,杭州城的衙役官兵忙的焦頭爛額,哪裡顧得了許多?三來,那杭州都監朱緬忙於籌辦婚事,杭州城防鬆懈,士卒無人督率,縱有些許麻煩,只須錢銀鋪路,無有擺不平地。因此上如履平地,不足爲奇。”
高強聽到這裡,照着戲文裡的說法,正待“拊掌大笑”,忽地想起這三點便利,倒有兩點跟明教有關,身邊就站着三位根正苗紅地明教教徒,這一笑出口,他幾個臉上須不好看,連忙改弦易轍,將幾聲大笑換作點頭不語,硬生生嚥了回去,倒把一旁察言觀色,正想跟着大笑的陸謙憋得滿臉通紅。
這邊數人交代完畢,高強轉過頭來,向方天定道:“方兄,可有甚事?”
方天定面色淡然,平平道:“小弟奉了衙內的吩咐,連日來設法打探本教來杭州的各路人衆,只因不能暴露小弟來杭之事,因此費盡周折,直到今日方纔有個大致的譜。適才已經向許總管粗略報過,衙內但問許總管便知。”
這倒不是方天定有意避開向高強稟告此類事項,實際上是高強怕麻煩,一應事務能推就推,多半都經過許貫忠地彙總和整理才呈報上來,想想自己來的那個時代,哪個老闆身邊沒有個把能幹的辦公室主任啥的?許貫忠能力過人,偏又沒什麼野心,正是作這類事務的不二人選,美中不足者,不是美女小蜜罷咧~當日請方天定負責察訪明教的有關情報時,便安排了他先向許貫忠回覆,自己樂得享受這位高級智囊的勞動成果。
聽得方天定如是說,高強伸手請方天定依舊還座,鄧石二人唯方天定馬首是瞻的,也無別話可說。不待高強開口,許貫忠緩步踱到高強身前,團團施禮,直起身來道:“近日諸公勞苦,尚慶各事得力,適才所說都已堪用,這便由許某來向衙內綜述眼下大勢,諸公聽吧若覺尚有不是之處,還請不吝賜教。
第五部 杭州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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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日來明教教衆繼續涌入杭州城,城內早已擁擠不堪,新到者大多散居城下鄉里,尤以城東碼頭周圍居多。據方兄指點明教內部聯絡各法,許某安排人手冒充明教相關人等四下打探得知,此番明教各路聚集杭州城下,由各路各壇統率者約八萬衆,乏人統率者十萬餘衆,總數無慮二十萬衆……”
見高強似有疑慮,許貫忠笑道:“衙內可是覺得奇怪麼?這明教以教義而合,教衆雖有統屬,更多卻是散居信徒,恐怕即便是方兄的令尊教主大人,也未必能清楚到底有多少明教教衆。再者,明教多爲貧民聚合,無甚人饒有資財的,要統合教衆長途跋涉來到杭州談何容易?因此上,雖說方教主籌劃經年,這次能聚到杭州城下的部屬教衆也只得八萬餘人。”
話鋒一轉:“雖然如此,亦不可小視。明教於兩浙傳播數百年,早已根深蒂固,百姓多信奉之,侍奉明尊聖火至誠。因此聽說教中聖女在杭州城顯露勝蹟,教衆羣相聳動,都來杭州參拜,甚至有人肉袒膝行到此,磨皮見骨者,此等教衆雖不無上下統屬,然而居於此杭州城下,與其他教衆混雜一處,想必方教主當命屬下大力統合,再以聖女爲號召,一旦有事變發生,此等教衆多半盲從,也是棘手之極。”
高強連連點頭,大凡這類玩思想控制的團體都是如此,君不見現代的本·拉登部下也沒多少人,然而號召力在阿拉伯世界中卻大的難以估量,只要弄一個神聖的象徵出來,那些虔誠的教徒個個賣命,就算本·拉登被美國轟殺至僕到大街上還是有人繼承其事業,名副其實地“前仆後繼”,這種宗教問題棘手就棘手在這裡,根本沒法溝通。卻不知在許貫忠這裡如何措置?
許貫忠微微側身:“好在方兄等明瞭大義所在。願與衙內合作,這一來便好辦得多。雖說方兄等目前無法出面號召教衆,其主要原因是在於方教主目下仍隱藏在暗處操控大局,方兄倘若在杭州公開亮相,方教主便可立即知曉方兄與他老人家未必站在同一立場,而我等便同時暴露,只因方兄等原本的使命,乃是牽制我家衙內的注意力停留在蘇州城。”雖然彼此地立場已經分明。許貫忠依然對方臘等“反派”言語客氣。畢竟高強千般詭詐萬點心機,都是要以最小的代價化解這場東南大亂,獲得方天定等的支持便是通往這目標道路上最重要的一站。
方天定一言不發地點了點頭,雙拳已握的死緊,連骨節都發白了,“牽制”這兩個字,在他腦中引起的影像便是自己那純潔的像一朵蓮花般的小妹子。爲了起事造反,那從小到大都被衆人當作掌上明珠一般寶愛有加地小妹子方金芝。竟然也被父親投入了這場看不到光明地遊戲中,成爲某種籌碼,以至於到了現在被高強扣在手中,隱隱成爲了人質。自己等人決意與高強合作,主要目的固然是判定東南起事難成,不忍眼見教中兄弟姐妹屍橫遍野的慘狀。一小半又何嘗不是因爲方金芝的緣故?
許貫忠眼睛飛快地掃過明教三人組的神情,心下暗喜。高衙內這番嘔心瀝血的佈置,看來終於是達成了目的,生生逼得方天定站到了與自己父親項背的立場上,自己大可以此爲依據,將整項計劃推進到最大限度:
“因此,若要令明教教衆無事散去。必須攻其腹心,在方教主發動之前一舉將明教首腦盡數控制在我等手中。所謂蛇無頭不行,明教組織大多鬆散,倘若首腦不發出號令,這些教衆便與尋常百姓無甚差別了。”
“然而,方教主此次招來大批教衆聚集杭州,一方面是極大增加了自己手中地力量,甚至考慮到佔據杭州之後的快速擴張,另一方面卻也爲自己提供了最好的保護傘。須知明教多爲中下層民衆,方教主在正常情況下缺少庇護,若要在杭州城有甚大動作,只怕輕易便會露了形跡,人身恐無安全可言。而目下杭州城的所有官民力量全部被大批外來的明教教衆牽制,方教主恰似龍遊大海,無人能知其所在。”
楊志冷笑一聲道:“卻是好極!然而方臘總不能躲在教衆保護中,一輩子不出頭罷?據石兄所言,方教主要於明日端午一舉佔據都監府,那朱緬雖說混蛋得很,然而到底手握杭州兵權,據石三郎轉述其府中佈置,也不是全然草包一個,若單單派幾個得力教衆去對付,自己不親身主持,不怕大事不成,反賠上聖女一名麼?”楊志是滿腦子的忠君報國,對方臘這等“走上革命道路”地反賊自然毫不客氣。
許貫忠微微搖頭,笑道:“楊兄此言雖然得當,怎奈知其一而不知其二。據方兄等坦誠相見,明教中能主大事者,除了方教主和聖女之外,還有一人,便是方教主兄妹的師父,兩浙赫赫有名,人稱汪公老佛地便是。”
“汪公老佛?”陸謙楊志石秀等人齊聲驚問,此前他們從來沒聽過這個名字,就算是江湖上打滾多年的石秀石三郎,對這名字卻也陌生之極,石秀心裡嘀咕“連我都沒聽說過,又哪裡是什麼赫赫有名的人物了?鬼名還差不多。”
高強卻是早知有此人的存在,此人在歷史上便大有名氣,方臘起事時更把他吹的神乎其神,號稱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善能呼風喚雨撒豆成兵,乃是地仙一樣的人物。“不過施大爺地水滸傳裡怎麼卻沒提到呢?難道是怕這位老佛爺(聽着好彆扭的名字……)實力太強,破壞了平衡?不對啊,梁山這邊也可以去請九宮山羅真人來助陣,到時候鬥法比拼,打他個轟華燦爛,豈不更加好看?嗯嗯多半是那時候寫這類情節的小說太多了,施大爺不想把架空寫成玄幻,才限制了他的出場……”
不說這位玄幻小說迷在這裡神飛萬里。那邊許貫忠已經將汪公老佛的來歷講述一遍:“……總之,方教主倘若穩妥行事,大可請汪公老佛主持攻打都監府,自己依舊隱身在暗處,待兵權到手後立刻分佈教衆攻打杭州城內外各要津,兩人一內一外,可操萬全。”
難題啊!衆人一時都無語相對,都監府是早就要打的。楊志陸謙等這幾天私下商議。都覺得大可畢其功於都監府一役,將朱緬和方臘等雙方一網打盡,誰知道又蹦出一個汪公老佛來?
許貫忠看看衆將的神色,知道火候已到,他原先與高強商議大計時,到了這裡也是卡了殼,卻不料高強輕輕一句話便解決了,當時心下對這位衙內也是大爲佩服。到這裡怎麼能不給衙內一個表現機會?
微微向高強丟個眼色,高強神魂這才歸竅,咳嗽一聲清清嗓子,同時也吸引一下衆人的注意力,這纔開口道:“方教主這番佈置,果然周密嚴實。叫人佩服的緊,無奈明教始終有個弱點。教衆純以心中信仰而合,組織上終究欠缺嚴密,在目下杭州城的明教教衆心目中,最爲尊崇地恐怕還不是方教主,而是聖女大人罷?”這是問明教三人組的。
方天定躊躇片刻,便點頭道:“衙內所料不錯。確實如此,我家姑母高潔秀雅,向來被教衆奉如神明,有人甚至以善母轉世稱之,家父更多是組織聯絡教衆,在普通教衆中地位委實及不上我家姑母。”
高強輕輕擊掌道:“是也!正因如此,方教主纔要弄出這麼一出明教聖女顯聖的戲碼來,令廣大教衆信以爲真,甚至許多原先並不信奉明教者,在那種情況下也會爲聖女大人的絕世姿容和離塵高潔而感,轉而信奉明教教義。正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既然方教主因聖女而成事,咱們不妨給他來個反其道而行之,教他因聖女而敗事。”
“因聖女而敗事?”屋中諸人一起動問,只是各人神態卻截然不同,陸謙楊志等人面上恍然大悟,便似寫了“衙內英明神武”幾個字一般,眼看就要開口大拍馬屁;明教三人卻神情不愉,石寶更是猛地站起身來,踏上一步道:“高衙內,別忘了你可是保證了要維護聖女安全的!你打的什麼主意?”
高強一愣,心說那明教聖女看來確實在你們心目中地位不同尋常,我說要對付方臘時也沒見你們這麼激動呢?不過這石寶神態特異,看上去頗有幾分面熟,倒與當日汴梁城陸謙家閣樓上,林沖見到我抱着師母的神態差相彷彿,難不成這石寶對那聖女方百花有些不妥?仔細想來倒真不是沒有可能的,起碼當日一力擔當去秘會聖女的便是這位,據石秀說這倆人在小樓上見面時並無半點聲息,而回來之後石寶就將明教地佈置和盤托出。當時自己就覺得蹊蹺的緊,難道那聖女如此好對付,先是見到陌生男人半夜闖入自己房中毫不反抗,連吭都不吭一聲,後又是一點隱瞞都沒有,將這麼大的事來個竹筒倒豆子?要令一個女人如此伏貼,恐怕連至親的父母兄長都未必能辦到,不過若是換了心愛的男人麼……嘿嘿,可就難說了。
雖然一時間浮想聯翩,不過高強深知眼下不是八卦的時候,且不管這問題,一徑笑道:“石兄少安毋躁,本衙內並無針對聖女大人不利之意。據本衙內想來,既然那聖女大人肯對石兄毫不隱瞞,偌大事體都說了出來,想必對方教主這番圖謀也多有不滿之處罷?既然如此,倘若杭州都監府爲我所破,大事難成,爲貴教生民計,那素常仁愛教衆的聖女大人,又怎能眼看着方教主一意孤行,將十餘萬教衆推上不歸之路?到時若能請聖女大人登高一呼,令貴教民衆自行散去,朝廷只道是百姓無事聚會拜神,反謀一點不顯,豈不美哉?”
生怕石寶聽不明白鑽牛角尖,高強還特意加了一句:“石兄,不知你意下如何?”他可不敢說“你和聖女比較熟,你估計能行不”這類八卦的話,想這石寶都老大不小了,卻還不聞有什麼家室之事,看來就算跟聖女“真的很熟”,也必定是見不得光的,可不好公開亂說。
石寶一個愣怔,方纔剛剛擰起的眉頭登即平復了下來,躊躇片刻才拱手道:“衙內思慮周詳,所見極是,我教聖女向來仁愛教衆,多少教民視之如母,乃是明尊座前使者善母大人在人間的化身,爲了我教教民生靈而計,必定會極力令教衆平安散去。只須都監府一破,我等向聖女大人陳說厲害之下,此事想來不難。”
高強大喜,這一關最爲緊要,只消過得去,接下來便是勢如破竹,大事必成了:“如此大妙!既然貴教聖女可顧全大義,然則我等他事無憂,只須選擇適當時機一舉攻下都監府便是,到時會合聖女殿下,登高一呼,令尊大人部下人心已散,手中又乏軍器,豈能奈何這偌大杭州城?東南大局便定矣!”說完向許貫忠再使個眼色,示意我這裡任務完成了,看你的了!
鄧元覺在一旁憋了好久,這當口好不容易逮着一個機會說話,甕聲道:“說地倒輕巧!那都監府雖說不是龍潭虎穴,卻也兵將衆多,再加上有我教教主和老佛爺率領精幹教衆在內,你衙內手中區區數百人,要攻下都監府,豈不是胡吹大氣!”
許貫忠聞言絲毫不爲所動,只微微一笑:“元覺大師說得不錯,攻打都監府一事關係重大,的確不可親率從事了,請諸位移步鄰室,待許某爲各位解說攻打都監府的方略便是。”
第五部 杭州 第二十六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4:41 本章字數:4290
書房鄰室,好大一間屋子早已騰空,地上高高低低擺了好多樹木石頭等屬,乍看上去像是一堆建築物形狀,只是具體而微。但衆人一進來這屋子,眼光卻先被悄立一旁的一個白衣身影吸引,這人屋中多數人都是見過的,正是老朱衝身邊那神秘的白衣東瀛女子——橘右京便是。
石秀和石寶不但見過,且那夜潛入都監府時還與其交談同行,也算點頭之交了。石寶此刻滿懷心事,沒心情搭理這異國女子,石秀卻露齒一笑,點頭招呼。只是這位橘右京仍舊是一貫的冷漠風格,站在屋角一言不發,冷冷地對誰都絲毫不加辭色,石秀熱臉貼了個冷屁股,自討沒趣下也懶得理她了。
高強對這位東瀛女子倒還有些興趣,自己來之前業餘也沒啥愛好,不過出於對東瀛小國的高度關注,抱着“師夷長技以制夷”的想法,平常很是對日本那裡的“長技”——AV下了點功夫,這位橘右京初見時來不及細看,今日有閒暇上下打量一番,卻覺她容貌神態頗似某位以冷豔著稱的AV女優。那女優往往扮演些高貴冷豔卻橫遭強徒羞辱的角色,過程中那拼命掙扎着,先與外來暴力,後與自身慾望鬥爭的表演十分到位,清冷的外表往往激起觀衆極強的凌辱慾望,可謂是個極品另類女優,眼前這橘右京便也給他這種感覺,禁不住狠狠地嚥了口吐沫:
“眼下大事未了,若對這女子有甚要求,朱衝老兒面上須不好看,沒得壞了大事。等這次杭州事了,本衙內拿辦了朱緬那廝,朱衝老兒還得求着本衙內幫他朱家脫罪,那時這女子還不是我囊中之物?不急,不急!”
這念頭說來好些字數,腦中轉過也只一瞬。旁人看來這小衙內的眼光也只是在橘右京身上略一停留便移了開去,絲毫不見異樣。
大夥圍着地上那堆竹木土石站成一圈,許貫忠將手一指地上:“諸公請看,這便是許某命人照着都監府的格局,以縮微之法而建造的小都監府。以此爲藍本解說方略,進出廊廡清楚明白不過,乃是我家衙內的靈機一動。”
衆人圍着觀看,不住嘖嘖讚歎。尤其以跟在後面伸頭伸腦的時遷豔羨之情最甚。高強看他滿臉的見獵心喜神色,心說這賊骨頭沒準是在想,以後踩了盤子就可以照這個法子佈置,什麼高宅大院都可盡在方寸之間了罷?
“諸公,此小都監府,咳咳,照我家衙內的說法,可稱爲模型一一主要以這位橘右京姑娘的描述爲準。復經曾兩入都監府的石虞候與時遷兄弟反覆印證,可說八九不離十。請看,”許貫忠不知從那裡找出一根木棒來,遙遙一點北端一間樓閣模樣的建築:“此處便是聖女居所,按照橘右京姑娘的說法,聖女平日除了外出到城頭向衆教徒顯聖之外。整日價足不出戶,那朱緬多次前來。卻始終找不到單獨相處的機會,摩尼教一位灰衣中年人常伴其左右寸步不離,平日居於樓下偏房中,據橘姑娘的估計,此人武功甚好,精明的緊。我等若要救出聖女,此關不得不慮。”
方天定神情一動,問了這人形貌,點頭道:“聽來倒像是我家二叔,乃是汪公的關門弟子,名諱叫做七佛的,家父素常倚爲左右手地,極其精明強幹。”
石秀在旁點頭:“那日石某與時兄弟去探都監府虛實,也曾見過這人緊隨在聖女車旁,還吃了他一記推掌,武藝果然不錯。”
高強眉毛一揚,向石秀道:“竟有此事?三郎既然與他交過手,自覺比他如何?”
石秀微微一笑,說不出的自信:“那日石某假扮賣炭的,只得隱藏武藝,想那方七佛對我也未出幾分力,卻不敢說他武藝究竟如何。只是倘若動手過招,石某必定不輸於他!”
高強一邊聽着他說話,一面細看石寶的神色,這些人裡頭,石寶在東京汴梁曾經和石秀過過招,又與方七佛熟稔,當知道兩方高下,見他此刻神色默然,好似默認了石秀的判斷,心頭暗喜:“如此甚好,便由三郎與石壯士依舊同行,務必平安救出聖女,不得有誤。”那日夜探聖女是這二石的搭檔,這次還是照舊辦理便了。
石秀大聲應命,石寶默不作聲,卻也微微點了點頭,看來意見也不大。
許貫忠接着指點:“此處便是朱衝老先生居處的別院,日常有些守衛,約莫三五十人,領頭的武藝也只平常,僕意教一隊軍士襲取即可。”
跟着指點前門後院,朱緬主樓所在,駐守家丁班房等處,分派井井有條,高強聽的舒服,不花自己半點氣力,不禁又走起神來,眼光漸漸往身旁地白衣東瀛女橘右京身上飄去,忽聽方天定道:“許兄說了這許多,聽來都甚有理,小弟只有一事不解,這攻打都監府之舉,究竟何時進行?”
許貫忠輕輕咳嗽一聲:“此事衙內見解獨到,還請衙內講解便了。”
高強心裡這個罵呀,這許貫忠分明是故意的,本衙內又沒想要吃掉她,只不過過過眼癮罷咧,你也不幫我配合配合?腹誹幾句,擺出一副正經面孔,向方天定略拱了拱手道:“方兄,此事我等的目標鮮明,意圖一舉將朱緬和令尊等盡數控制,聖女務必平安救出。現今對方人力顯然多於我方,我所恃者,一來我暗彼明,有心算無心,二來朱緬和令尊等彼此不齊心,各懷心事,我等正好就中取事。有鑑於此,方兄以爲當何時下手呢?”
方天定被問到了,便想了想,說道:“至遲不過明日午夜,家父以聖女下嫁朱緬爲名義,卻無論如何不能弄假成真,否則教衆們敬重聖女,也不能答應聖女被那朱緬玷污,因此必定在明日洞房之前動手,我等若要就中取事。也可撿在這時候。”
高強一笑:“方兄所言極是,只可惜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以小弟看來,若我是令尊,要在端午之夜動手確實是最佳方案,只是那朱緬也非草包一個,令尊要出到聖女下嫁這一招纔能有把握對朱緬動手,可見其人陰狠狡詐,定然不會沒有防備。明日端午節之夜。那都監府必定外緊內鬆,雙方都繃緊了弦,只等對方動手便予以痛擊,此刻我們若去攻打都監府,發動早了的話,恐怕雙方都要衝着我們來,到時候無慮以卵擊石,”說到這裡。忽地想起以前聽過的一個帶葷的歇後語來,想了想還是忍住沒說,續道:
“若發動晚了,雙方恐怕頃刻間便分出了勝負,我等難覓可乘之機,又或貴教聖女受了朱緬那廝玷污。則大勢去矣……”剛說到這裡,石寶低吼一聲。虎目圓睜,怒道:“此事決計不可!若那朱緬敢碰聖女一個指頭,我摩尼教上下數十萬衆勢必血洗杭州都監府,決不善罷甘休!”
高強嚇了一跳,心說看來你們關係果然不尋常,怎地如此激動?轉念一想又覺未必。本·拉登若死了,阿拉伯人爲他去死的恐怕也不是少數,宗教領袖往往能有大批忠實追隨者,說不定倒是本衙內思想不CJ了?咳,且不管他,起碼這士氣可用,等我再加把柴:
“石壯士所言極是!若容那狗賊朱緬得逞,要我等男兒何用?因此端午節夜動手殊爲下策,皆因主動操之在彼不在我手地緣故,以本衙內看來,今夜便是最佳時機!”
“今夜?”幾人同聲問道。
高強洋洋得意,正要大肆吹噓一番,石秀忽地把大腿一拍,叫道:“衙內果然妙算,今夜確是最佳時機!”他這裡激賞,卻不見旁邊時遷眉頭一皺,又生生將一聲喊憋了回去,心裡好不委屈:“我說石哥,你就算激動萬分,能不能拍自己的腿?……”
石秀也顧不得去管自己一掌拍下,大腿上怎的只聽響動不覺得痛,興高采烈道:“既然朱緬與摩尼教都定在明日動手,今夜倒是防衛最鬆懈地一刻,雙方必定都在爲明日養精蓄銳,都監府的形勢恐怕比平日還要鬆弛幾分,我等就趁此時潛入都監府中,先一舉佔了後院和別院兩處,保護了聖女與那老朱衝的安全……”
“不錯!”陸謙也跳出來,“石三郎所言極是,此時朱緬和摩尼教必定受驚,黑夜中不知何事,一方是自己老家主受襲,一方是聖女落入他人之手,定是都以爲對方提前動手,不立刻大打出手纔怪,我等趁亂可收漁翁之利,將都監府進出道路盡數封鎖,待雙方力盡時一鼓殺出,必竟全功矣!”
楊志較爲穩重,等這倆都說完之後,接口道:“陸兄石兄所言甚合兵法,只是未免還有疏漏,那時候我軍雖說可操必勝,完勝可還未必,我方畢竟兵力不衆,無法盡數控制都監府周邊,恐怕到時有漏網之魚。走脫地倘若是甚不打緊之人也還罷了,倘若走了朱緬,方臘,汪公老佛等要緊人物,杭州城登時便是一場大亂,不是個了局。以小將之見,除了派兵封鎖進出要道之外,還須命得力將領率同精幹士卒,亂軍中認準了幾個要緊人物,也無需表明身份,趁亂殺出,只管將這幾個要緊人物一鼓拿下,到時候彼等羣龍無首,再有個頭面人物如杭州知州阮大城等人登高一呼,自然平息,就算有幾個頑劣之徒,也掀不起甚大風浪矣。”
不錯不錯!高強笑眯眯地看着幾個手下干將你一言我一語,這幾個人的說話盡顯各人本色,石秀是慣於行險亂中取勝的,把水攪渾本來就是他的長處,形勢越亂他越高興;陸謙思慮周詳,想出來的計策多半是陰損老辣,兜底一包滴水不漏;而楊志勇將本色,直取對方首腦人物,只怕就算在兩軍陣前萬馬軍中,只要給他逮到機會,那也是躍馬挺槍取上將首級地不二人選,頗有現代特種戰爭中“斬首”戰法地影子。
既然大略議定,便要分派任務了,高強早跟許貫忠商量的七七八八,此刻開會只爲統一認識而已。當下一一分派,井井有條,何人取聖女,何人取朱衝,而後放火燒房,須得將朱緬和摩尼教兩方悉數驚動,而後趁亂以精兵突擊,進出途徑如何,兵勢何時行何時止,行止何處等等一一分明,不但陸謙楊志等軍中宿將凜遵敬服,連摩尼教三人向來把高強當一個紈絝看待的(最多是一個順眼些的紈絝罷了),這下也驚訝異常。須知知道大概方略是一回事,具體怎麼作的恰當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高強這麼個沒有實績的人能分派的如此面面俱到實屬難能可貴。
只是衆人隨即看見一旁負手而立的許貫忠,心下登時瞭然,看來這番分佈多數是出自這位智囊地腦袋,衙內不過是照本宣科而已。
待到各人任務都已分明,方天定忍不住問道:“衙內,眼看今夜城中就有一場大亂,不知舍妹安置何處?”
高強一笑:“方兄過慮了!豈有爲將只知攻敵,而不顧根本的道理?小弟連日來命人訓練內宅護衛人等,敢說這內宅固若金湯,縱然有大軍來犯,也可抵禦一時,何況今夜混戰,哪裡有什麼不得了的大軍能犯到我這裡?方兄望安!”
這番解說算的包票打滿,但見方天定啞口無言,卻依舊逡巡不去,高強眼珠一轉便知就裡,忙道:“小弟糊塗,今夜方兄有事,怕有甚言語要交代令妹不是?方兄請到書房少坐,小弟這便命人到內宅,請令妹出來相見便了。”
方天定這才點頭,一行人各懷心事正望外走,忽聽門外一人大喝一聲:“爾等謀的好大事!灑家須容不得!”
直嚇得高強腿肚子都是一哆嗦。
第五部 杭州 第二十七章 躍躍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4:50 本章字數:3278
高強擡頭看時,立時鬆了一口氣,眼前站的不是別人,卻是自己座師魯智深,一個胖大身子橫在路當間,銅鈴似的牛眼瞪得老大,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等人,卻不知是什麼事又惹了這位羅漢爺?
一壁心念電轉,一壁眼睛四下踅摸,百忙中瞧見武松就站在魯智深身後,神情何止是平和,簡直就是一臉的無辜和無害,高強登時明白了幾分:這必定是魯智深剛剛聽到了自己等人的安排部署,也不知觸動了哪根神經,怕是有什麼話要說罷?
不過眼下各部部署已經下去了,這就要落實,俗話說得好,執行是關鍵麼,哪裡容的再跟您老人家彙報請示一番?高強略思忖一下,料定魯智深雖然是平民英雄,卻是直腸子一個,對於邪教未必有什麼好感,自己現在做的事也算功德無量,沒有直接叫大軍來打平了這一方,他花和尚多半不會反對,於是壯着膽子向魯智深深施以禮道:
“師父,徒兒見禮。目下形格勢禁,這幾位都有急事待辦,可否請幾位先行離去,徒兒自來侍奉師父”
這一下其實是投石問路的手段,誰料魯智深只鼻子裡哼了一下,見高強身後諸人大多向自己行禮,僧袍大袖一抱,團團還了個禮,只道:“列位官人且去勾當大事,無需遲疑,我自與這小徒說話。”
高強心裡頓時定了下來,只要您老人家不壞我大事,一切好說!當下衆人魚貫而出,魯智深側着身子讓行,那鄧元覺跟隨方天定走在最後,經過魯智深身邊時,只見魯智深忽地瞪起眼睛向他一虎,鄧元覺毫不示弱,也將一對牛眼瞪將回去。倆人鬥牛一般對了一會眼,魯智深忽然一笑,顧自從鄧元覺身邊走進書房去了,倒把這莽和尚晾在當地,頗有些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只是習慣使然,雖然摸不着,還是伸出手來,搔了搔自己的光頭。依舊不得要領。
魯智深進了書房。大搖大擺地居中坐定,武松跟着進來,站在下首,高強忝爲師兄,在上首站立,垂手等着師父問話。他料得魯智深並非要反對他對付摩尼教,既然師父不說話,他也樂得保持沉默。免得多說多錯,沒準待會就成了呈堂證供呢?
三人這麼玩了一會啞劇,到底魯智深先開了口:“徒弟啊!”
“在!”高強和武松一起答應,魯智深大腦袋一波郎,敢情他只叫高強一人,忘記了這兩個都是他徒弟。乾咳一聲,把手一擺:“罷了!高強徒兒。”
“是。師父。”高強肚子裡忍着笑,又一次答應了。
“適才爲師在門外聽得你等議論,可是今夜要去打什麼都監府?”
“呃,這個……”高強微一躊躇,立刻見魯智深的眼睛瞪了起來,書房裡好似點了兩盞白熾燈一般亮。心下不敢怠慢,連忙賠笑道:“師父明見萬里,徒兒正是安排人手勾當這件事情,只因師父清修享福,徒兒不敢打擾了師父,故此……”
“且住!”魯智深不來聽高強的花言巧語,相處這些時日他也算了解高強的一些秉性了,壞心腸或許不多,不過肚子裡的彎彎繞也決計不少,任憑他瞎掰下去的話,到最後暈頭轉向的多半還是自己:
“適才聽得你等議論,說道今晚對頭中有什麼汪公老佛在內。灑家雖說平生多在西北,軍中也曾聽過江湖上不少好漢的名頭,也有東南來地軍將提起過他的名字,說的仙一樣的人物。據灑家想來,雖然未必是三頭六臂的金身羅漢,有道是盛名之下無虛士,這汪公老佛偌大名頭,必有幾分真實本領,你那點佈置,不曉得可拿得他住?”
高強一聽這話,一顆心立刻放到肚子裡去,定定心神答道:“師父明見,徒兒並不敢輕視於他,安排下了精壯軍將,擺佈撓鉤套索等物,料想黑暗之中形勢混亂,那汪公老佛縱然天大的能爲,也未必能逃得了。”
“休矣!”魯智深大手一揮:“區區撓鉤套索,怎當得真正好漢?再者,那汪公老佛既然有所圖而來,未必輕身犯險,你這等佈置怎保得拿他?”
高強一聽就明白了,敢情魯智深是聽說汪公老佛大名,見獵心喜,想要前去會上一會,那敢情好啊,衙內我正愁手下高手不多,那些軍卒雖說號稱精兵,可自己在蘇州時見到的那些“赤佬”猶在眼前,哪有這麼容易就成真正精兵了?還得有高手坐鎮纔是穩妥。
不過想歸這麼想,面子上還得裝裝樣子:“師父所慮自然萬全,無奈徒兒無能,手下搜搜刮刮也只得這些人手,實在是國亂思良將……”
魯智深第三次大手一揮:“恁多說話!灑家今夜隨你走一遭便是!”
高強大喜,眼角卻去看武松,武松自然知道他意思,笑道:“師父師兄都去,作師弟的少不得也要跟着走這一遭。”
高強樂得差點蹦起來,這兩位可是單挑地猛人,步下地強者,雖說武松現在武藝未成,好歹也是天生神力,兩個一起對付那汪公老佛,除非他真是修真的神仙,否則還能飛到天上去了?大喜答應,與魯智深說了晚上的安排,恭恭敬敬送師父去禪房歇息去了。
迴轉書房,高強將此次行動前後仔細再想過一遍,唯恐漏掉任何一個細節。今番雖說優勢不少,然而對手畢竟人多勢衆,自己這邊只消有半點疏忽,只怕就翻不了身,不是好耍子的。
不過今日註定他不得清閒片刻,門外忽聞環佩丁當,隱約一陣香風吹來,高強擡頭看時,卻見自家嬌妻蔡穎娉婷而入,面含笑容,手裡端着一個茶盤,盤子裡放了一個盅,想必是盛了甚補品在內。
高強趕緊起身,夫妻倆舉案齊眉相對而坐,高強雙手端過那瓷盅,打開一看卻是一盅燉品,拿起勺子來三口兩口吃了乾淨,自有侍女進來收拾了去。
蔡穎笑吟吟地瞅了高強一眼,道:“官人,近日安排諸事,可勞苦啊?”
高強自然遜謝,這位嬌妻才學過人,腦袋也是一等一的好使,是以高強內外諸事都不瞞她,此次杭州大事,還要用到她去擺平知州阮大成這廝,自然溝通也是很有必要的。
蔡穎問了當夜的佈置,聽得高強說到手下兵馬盡數派了出去,倒怕館驛無人把守,不禁掩面而笑:“官人休要過慮,這館驛內宅都是奴家帶來的心腹家人,彼此熟悉,得力地緊,又兼官人連日來教楊鈐轄以兵法部勒,如今儼然齊整,雖說上不得殺陣,比不得那周亞夫的細柳營,些許宵小卻也不放在心上呢。官人但去勾當大事不妨,奴家今夜也作個女將軍試試,倒有趣得緊。”
高強翻了翻白眼,這愛妻可愛是可愛了,不過膽子也忒大了點,性格更是奔放,這才嫁過來幾天,連兵權都要抓一抓了?不過蔡穎說的也是實情,今晚縱然有什麼亂子,鬧到這裡來也盡抵擋得住,過慮是不必了。
蔡穎見高強答允,不由得喜上眉梢,這倘若是在內宅,夫妻倆少不得溫存一番,如今書房內外人來人往的,只索罷了。
片刻間,有侍女進來稟報,說道方姑娘與兄長已見了面說了話,這正往內宅回來,已經到了書房外了。高強一聽“方姑娘”三個字,他自從到了杭州以後,日夜忙於諸般事務,連日來與自己妻子都少了溫存,哪裡還顧地上去撩惹方金芝?因此上竟然沒私下見過這位摩尼教美少女,此刻聽說人已經到了門外,情不自禁地鉤着脖子往外看。
忽聽身旁咳嗽兩聲,高強一怔,回頭見蔡穎用袖子遮了半邊臉龐,一雙美目正凝望着自己的舉動,意味甚是深長,登即訕訕起來,自家妻子算是大度,不過女人究竟是女人,這般當着她的面猴急地看另一個女人,心裡若真能放得下就不對了吧?
好在蔡穎也只是給他提個醒,見高強迅即收起嘴臉,擺出老老實實的樣子來,心中不禁好笑,站起身來向高強一揖:“奴家這便回房去了,金芝妹子也隨我一起回房,官人且勤勞公事罷!”
高強哼哼兩聲,起身相送,卻見蔡穎大眼睛往自己臉上一飛,輕聲道:“官人放寬心,奴家自會安置金芝妹子,單等官人捷報便了。”
高強一怔,隨即大喜,眼看着自己妻子如一朵彩雲般飄然而去,不遠處花叢中隱見一位白衣佳人打着紙傘迎上,兩美寒暄幾句,翩翩都往內宅去了,一時不禁心癢難搔起來。
眼光追隨處,忽見那白衣佳人回眸望來,剪水雙瞳只一掃,便又轉身去了。高強只覺那目光中似有千言萬語,思之不禁,頓時胸中一股豪情騰起:今夜務必要旗開得勝,打響本衙內入仕的第一炮,才顯本衙內的手段!
第五部 杭州 第二十八章 最長的一夜之韓世忠(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5:00 本章字數:1823
此時已過午時,杭州城內外依舊熱鬧得很,處處可聞人聲。本來這時代的市民夜生活就很豐富,杭州城又是東南形勝,自本朝開國時吳越王錢俶在此割據而後又歸降中央,數百年來未遭兵火塗炭,這一方的富庶可稱甲於天下,市民的夜間生活自然也是隨之水漲船高了。
況且最近摩尼教在杭州大搞朝聖活動,四方信徒的涌入使得杭州夜景更加暄騰,摩尼教教徒雖然清苦持家守望互助慣了,不過多數人平常也沒啥機會來這杭州一遊,如今好不容易藉着參拜聖女的機會到了這裡,晚間杭州街市又是花樣繁多不遜汴梁,哪裡能不逛個痛快?
只是外來人口促進消費和給城市治安製造麻煩這兩個定律,古今實在是沒有什麼區別。街市確實是加倍熱鬧了,連原先一些因爲大批摩尼教教徒的涌入而憂心忡忡的商販,這些時日以來見教徒們大多純良不惡,這時也放開心思開門做起生意,有的還延長營業時間直至深夜,聽說城東涌金門那裡已經有通宵營業的了;與此同時,人流量的增加也給杭州官府增加了莫大壓力,緝捕使臣忙的雞飛狗跳,什麼喝酒鬧事,什麼調戲大姑娘,什麼順手牽羊,什麼拐賣幼童的,林林總總的治安案件發案率比平時上升數倍。
本朝地方上的治安都是由衙門負責,幾個都頭在緝捕使臣帶領下率領數百弓手維持,平時是足夠應付了,現在卻是顧頭不顧腳,深恨沒有分身之能。無奈之下,杭州知府阮大城出面,請駐泊兵馬都監司朱緬派軍協助,五千禁軍的加入登時穩定了局勢,卻也同時分薄了原先守衛都監府的力量,現在留守都監府的不過數百人而已。
“所謂我專而敵分,在這局部小小地帶,我的軍力可是超過了對手,何況有心算無心,對方又有摩尼教掣肘,哼哼,這一仗還不是三個指頭捉田螺——十拿九穩麼?”
站在都監府左近的一處二層小樓上,高強遙望着數百步之外的朱緬府第,腦子裡被關於這次行動的各種念頭塞的滿滿噔噔。此處是朱衝給他們安排的臨時居處之一,石秀手下三十名東京禁軍就藏身於此,有一個都頭統轄着,現下正貓在樓下待命,預備用作高強的親兵。
只聽樓梯噔噔響,高強轉身望去,見許貫忠上來,微微笑着打個手勢,示意萬事俱備,高強心中忽然有些激動,只覺胸中呼吸有些迫促,要說的話梗在嗓子裡,急切間竟然吐不出來,嚥了口吐沫也沒緩過氣來,只得把手勢比了一下,哪知心急亂了方寸,打得竟是個現代西洋表示勝利的“v”字手勢。
這手勢現代人人皆知,放在宋朝卻什麼都不是,許貫忠這等聰明人也只得愕然以對,心說衙內這是何意?兩個?兩個什麼?
正在心念電轉東猜西想,幸好高強恢復過來,換了個對方能看懂的手勢,用手往前一指都監府的方向:“傳我將令,兵發都監府去者!”
許貫忠這個卻是明白的,忙即下去分佈人手傳遞消息,約定一刻鐘之後便行發動,肚子裡暗暗納罕:“想我跟隨衙內也有大半年了,期間賓主如魚得水心意多知,卻也時常爲衙內的驚人之舉愕然,——這小衙內年紀輕輕的,怎的有這麼多花樣?”
哪知這還不算完,等到許貫忠傳了號令翻身上來,高強卻又叫他把統帶樓下親兵的都頭帶上來,他衙內要鼓舞一下士氣云云。原來高強發了號令之後,心裡沒來由的一陣空虛,總覺得沒着沒落的少了點什麼,腦子裡不由得搜索以往看過的各類大片,領袖和英雄人物們臨戰都是何等的風采呢?
此時真如那兒時所學的作文裡寫的:“那一刻我的頭腦裡,想起了XXX……”首先跳進腦海的,乃是偉大領袖們的高大形象,不禁舌底生津,尋思要不要弄碗紅燒肉來墊墊肚子;轉念又想起國外大片,每次重大戰役之前,各路領導都是演講癖大發作,一番話慷慨激昂,說得手下個個熱血沸騰,上刀山下油鍋在所不惜,送人去死是毫不費力,這招如此王道,豈可不學?
只是現在夜深,自己若在這小樓上大放厥辭,聲音未免震於四鄰。街坊上依舊時時有人經過,聽到有人半夜三更的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多半立刻報警。不對,是告官,那可就壞了大事了。
因此上左思右想,還是隻叫一個帶隊的都頭上來,自己意思意思說兩句,擺一個關心底層士兵的姿態罷咧。
他肚子裡轉這些怪念頭,許貫忠哪裡知道?卻又不好東問西問的,只得復翻身下去帶了一個人上來。
那人上得樓板,“啪”地一跺腳,而後單膝下跪,叉手施禮——此乃軍中的禮節,只因下拜與“下敗”同音,因此軍中只跪單膝,有個名堂喚作剪拂——沉聲道:“小將韓世忠,參見高應奉。”
第五部 杭州 第二十八章 最長的一夜之韓世忠(下)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6:03 本章字數:2445
“韓、韓世忠?!”高強原本盤算好的一肚子場面話,在聽到這三個字以後一下子全部飛到了爪哇國去了,至於爪哇國在這個時代到底是在哪個方位,更哪裡有心思去詳考:“眼前這位,名頭當真好生響亮啊!”
藉着窗外撒進來的月色仔細打量,只見眼前這與史上名將同名的青年身高比自己高了半個頭左右,體格粗壯又不失精悍,雙臂和身體的比側看上去比一般人長了很多,按照傳統的說法,這恐怕就是“猿臂善射”了,兩隻腳穩穩站在地板上,滿身的精氣神升騰瀰漫;再往臉上看,額頭高聳山根挺直,雙目神光充足,盯在高強臉上竟然略有絲絲痛感。高強打量罷了,心中不禁一聲讚歎:這哪裡是人啊,直有虎豹的神氣,名副其實的一員虎將!
“韓都頭快請起,不知韓都頭家世如何,幾時投軍?”這位韓世忠相貌非凡,極有可能就是歷史上那員與岳飛齊名的南宋名將,只是現在還只是大觀元年,自己雖說對韓世忠這麼有名的大將生平頗有了解,卻哪裡記得這位將軍剛出道時在哪個兵營吃糧?
“稟高應奉,小將草字良臣,延安府延州人氏,崇寧初年投軍,在延安府副將辛興宗將軍帳下效力。崇寧四年時王厚王經略率部收復青唐、湟中,令尊老大人高太尉隨行幕府,小將被撥在帳下效力,蒙老大人錯愛,見小將騎的劣馬,開的強弓,戰後升小將作了都頭,調來京中當差,撥在小黨統制麾下。此次石虞候挑選精銳軍士來此爲應奉勾當大事,小將便也帶了手下幾十個弟兄跟了來。”
“喲荷,老爹還真是識貨啊!”聽這經歷。多半就是那位後來截江大戰金兵、黃天蕩誤走兀朮的名將韓世忠了,自己的便宜老爸果真是識人於微,居然就這麼把他給提拔起來了?轉念又一想,所謂“錐處囊中其芒自出”,韓世忠這樣子一看就是英氣勃勃,一身軍裝穿在身上真比任何人都合適,天生的軍人料子,自己老爹又不是當真沒半點眼力價的。又怎麼能不看出來?
不過高強卻也有點鬱悶。以往穿越時空的各位主角都是慧眼識珠的主,各位歷史上地名臣猛將還是毛孩子的時候就被看出了天縱之才攬入帳下,彷彿個個都成了遊戲裡的NPC,一出場額頭上就刻好了各項能力指數似的……卻不知什麼叫做“寶劍鋒從磨礪出?”那些名臣猛將們,若不是有那些歷練,又有當時的許多資源,又怎麼會成長到後來的地步?
“哼哼,還是本衙內的運氣上佳。有個有本事的老爸比什麼都強,看看,這名將不就自己來了洋?”
高強嘀咕歸嘀咕,也知道眼下時間緊迫,一刻鐘以後就要對都監府發起攻擊了,就算看着韓世忠這等猛將再希罕。也不是說話的時候。趕緊上前大力拍了拍韓世忠地肩膀,笑道:“韓將軍儀表堂堂。真乃虎將之風,本衙內一見就心中歡喜,今晚事關重大,還要仰仗韓將軍和衆位將士大力相幫啊,哈哈,哈哈!”說着微微皺了皺眉。這韓世忠的肩膀拍上去鐵硬鐵硬,自己大概是想到拍着正是大名鼎鼎的韓太保、忠武王的肩膀,一時激動下用力過猛,手心都被肩膀的反震之力弄得隱隱生疼。
韓世忠巋然不動,把拳一抱,面色堅毅:“應奉大人放心,小將平生最恨豪強不法之徒,這杭州駐泊兵馬都監如此橫行不法,應奉大人爲國爲民除害,小將深感應奉大義,願爲前驅!”
“嗯……嗯?”高強一愣,這纔回過神來,自己對外可從來未提過摩尼教造反的話,都只說是暗地裡拿辦朱勔,這些日子腦子裡想的全都是摩尼教啦方臘啦什麼的,險些把這茬都給忘了,好在自己老爹和石秀等人辦事細密,帶人來的時候也下點工夫,看樣子士氣可用。
“好,好得很!韓將軍,今晚本衙內要親自衝進都監府拿辦那狗官朱緬,請你爲我開路,如何?”
韓世忠一愣,當即搖頭:“應奉大人不可!兵兇戰危,難說有什麼必勝,雖說小將聽了應奉大人的佈置,可說勝算頗高,然而應奉大人萬金軀體,只應當坐鎮中軍,不可輕涉險地。倘若被敵人知曉應奉親臨戰陣,對應奉有什麼衝擊驚嚇的舉動,小將等便回不得東京,見不得太尉了。”
高強苦笑,如果能“穩坐中軍帳,專捉飛來將”,坐看手下們建功立業,那種主帥感覺誰能抵擋?無奈今夜情況複雜,一個環節出岔子就是滿盤敗局,自己若不親臨現場,哪裡應付的來?
何況他還有些私心,身上背了一個衙內名頭,無論做什麼事都是很痛苦的,辦不成事人家說你是不學無術地紈絝,辦成了人家說你是由父之蔭,總之裡外不是人,唯有身先士卒,叫人人都看着自己幹了些什麼,那才能樹立起自己的名頭來。此次乃是他出仕以來第一炮,若是能在青史留名,那便是“高衙內初陣”,豈可不留下濃墨重彩地一筆?
“韓將軍說的有理,足見深通兵法。只是本衙內年輕資淺,衆位虎狼將士不見得信服,若不能身先士卒,只怕壞了大事。”這話雖說是實話,卻說的有些直接,眼放着韓世忠這“虎狼將士”在此,可不有當着和尚罵禿子之嫌?是以高強不等韓世忠開口,立即又道:“便是那敵人有甚不軌之舉,仗着將軍的虎威,想必可以保護本衙內萬全吧?”
這句話可把韓世忠什麼話都憋回去了,他現下年方19歲,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時候,對於高強前面的話也沒怎麼放在心上,聽到後面地激將話倒起了雄心,左腳在樓板上用力一跺,震得樓板簌簌發抖,亢聲道:“小將誓死維護應奉大人周全!”
高強欣喜,便叫韓世忠下去準備,又上下整理了自己,摸摸腰間寶刀,再摸摸身上細甲,那是蔡穎臨行時給他穿上的,雖說比不上東京徐寧家裡的那副賽唐猊,卻也可略略避些箭石,自己的臨敵經驗近乎一張白紙,作點防護大有必要。
收拾一番,高強當先下樓,許貫忠在後跟隨,見樓下三十名軍士齊刷刷站立,個個膀大腰圓神情沉毅,見高強下來也是目不斜視,領頭一個韓世忠上前來候令,高強大爲滿意,這兵看着還有點樣子,比自己在汴梁和大名府等地看的那些“赤佬”強勝百倍了。
正要發令,忽聽不遠處傳出一陣喧譁,聽方向正是自己安排了先行發動的都監府後院,高強心下頓時一緊:看來是石秀石寶已經動手了!不曉得聖女方百花可曾救出?
第五部 杭州 第二十九章 最長的一夜之石秀與石寶(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6:16 本章字數:2427
石秀這幾日忙裡忙外的,片刻沒得消停,彷彿腳後跟都要踢到後腦勺似的,想想從汴梁接到高強傳書奉命來援到現在,幾個月沒有半點空閒的餘暇,若不是他天生精力充沛過人,怕是早就支持不住了。饒是如此,拼命石三郎也累的夠戧,直到今夜進攻即將發起的時候,卻纔清靜了下來,雖說是大戰前的寧靜,對他可是難得的休息時間。
雙手將一柄朴刀橫抱胸前,石秀在一株大樹下盤膝而坐,閉目養神,整個人隱在樹影裡一動不動,倘若是眼力差點的,再加上今夜月色昏黃,只怕是走過身邊也不知道這裡藏着條大漢。
正在全身放鬆,四肢百骸無一不靜又無一不動的當口,石秀忽覺身後有細微腳步聲響,心意微動下,已經認出是石寶的足音。他倆相伴作了兩次任務,彼此間已經是相當熟絡,對於這位摩尼教有數的好手,石秀心中不無一分敬意,卻甚少言談,如今決戰在即,聊聊天放鬆一下也好。
耳聽得石寶走到大樹另一邊,倚着樹幹也坐了下來,石秀喉嚨裡咕嚕一下,算作是黑夜開口的預警,否則貿然說話,沒準嚇了人一跳:“石兄,可都準備好了麼?”
石寶像是早就知道他在這裡一樣,絲毫沒有驚訝,低沉着嗓音說道:“有勞石兄掛懷,某家孤身一人,也沒甚好準備的。”
石秀忽地輕笑:“你也是石兄,我也是石兄,直恁地拗口!有道是一筆寫不出兩個石字,我二人五百年前便是一家,何不敘了年齒,便以兄弟相稱?”
石寶沉默了一會,竟也笑了笑:“兄臺所言甚是!”當下倆人敘了年齒,原來石寶長了石秀六歲,石秀便喚一聲大哥。石寶便多個小弟。那石秀自幼行走江湖,遇到義氣漢子都是誠心相交,兩人又共事了些許時日,彼此欽佩對方的機警幹練,倒投緣的緊,這一兄弟相稱,言語中便透出幾分親熱來。石秀又說起自己在北京大名府還有一個結義兄長“病關索”楊雄,好生了得。又兼義氣深重。石寶也讚歎幾聲。
說的幾句,石秀忽然想起一事,便開口問道:“大哥,小弟這幾日推想我家衙內的諸般部署,只覺面面俱到,虧他一個年方弱冠的小衙內,也未曾經過甚大事,怎的便有這等能爲。只是小弟一事不明。當日小弟與大哥潛入這都監府去會大哥教中聖女,仗着大哥與聖女相熟,順順當當便成了事,這還罷了。今日衙內分派我等再去救出聖女,而後號召貴教教衆散去,這卻有些難處。”
說到這裡。石秀稍微頓了頓,滿以爲石寶會接口問一句。自己再往下說,哪知石寶一言不發,自己微覺尷尬,只好續道:“小弟在江湖上時,也曾聽到摩尼教的一些規矩,聖女在教中地位尊崇之極。卻是不得婚配地,必須是處女方可。此次那朱緬求取聖女爲妾……”
話剛說了一半,就聽樹後喀嚓一聲輕響,石寶似乎是捏碎了甚樹根草木之屬,依舊是一言不發。石秀也是個心思玲瓏的人,這事盤旋心頭好幾日,反覆推想之下總覺有些蹊蹺,現在聽到石寶的動靜,更明瞭二分,卻故作不知,又接道:“而貴教主和聖女居然都應允了,想來都是爲了這起事大計着想。然則聖女肯如此犧牲自身清白,她心中對於摩尼教起事的大事可說是傾盡心力,能將全盤圖謀告知大哥已然是個異數,衙內卻還要我等兄弟去將聖女救出來,要她號召教衆散去,這明明是有違初衷的事,不知要怎生辦到?”
石寶仍舊是一言不發,只是石秀仔細聽來,那磐石般固的身軀,呼吸明顯已經粗重了幾分,卻仍舊佯作不查:“小弟是個粗人,自幼在江湖上打滾,一身的滾刀肉,卻不是自誇,便是大蟲也敢赤手去搏上一搏,這婦人家的心思上頭可就半點捉不着頭腦了。不過我家衙內既然這般吩咐了,想必有些深意,到時倘若小弟應付不來,大哥可得相幫則個。”
石寶驀地起身,行了兩步又停,卻不轉身,啞聲道:“兄弟只管放心,勸解聖女之事,包在爲兄的身上便了。”說罷並不回頭,大步便去了。
石秀也站起身來,望着石寶雄壯地背影,在昏暗月色下顯得幾分寂寥,幾分孤高,忽然有些慶幸:“摩尼教草莽道門,竟有這些人才,雖說可敬,卻也可惜的緊吶!我石秀好得跟了衙內,不然大好的身軀,豈不也是如此埋沒了?”
待了半個時辰,有傳令的來報,說道衙內有令,一刻鐘後便行發動,石秀這一路是全軍之鋒,聖女倘若救不出,砍了十個朱緬的腦袋也是白搭,因此要提前動手,一刻鐘時間內必須保證聖女的安全,其餘各路這才下手。這時代可沒什麼對講機和手機等物事,等不得石秀等人控制了聖女之後再派人去尋高強回報,一來一去不僅浪費時間,傳令的人若出了岔子,那就誤了大事,只得約定了時間便動手。
石秀接令,便去召集麾下30名軍士,眼見俱都勁裝結束手持軍器,石寶跟在他身側,也取了一柄朴刀,背後還有一個背囊,急切間也不知是什麼物事,把手一揮示意大衆出發,自己當先便行。
此時已過子時,那打更的頭陀剛敲過梆鼓,石秀從後掩上,一把捂住嘴巴,倒轉刀柄在腦後一敲,那頭陀登即軟倒,被軍士拖到一旁捆起。
石秀擡頭一望,此處正是當日自己等被橘右京接引進入地角門,只是今日橘右京要幫陸謙去幫朱衝控制都監府,可沒法再來接應自己了。
這原是計劃中的,石秀把手一揮,幾個軍士一擁而上,在牆邊搭起人梯,自己和石寶並肩齊上,兩步一蹬,月光下兩個長大身形輕捷如飛鳥一般越牆而過。那角門內原有兩名軍兵守衛,卻纔聽外面梆鼓響過,只道天下太平,哪裡提防這兩個煞神從天而降?喊聲也不得發出來,早被二石每人賞了一刀背,昏倒一旁。
石秀開了角門,衆軍士一齊搶入,自有人將那兩軍士戎裝剝下,四馬攢蹄捆倒,口中塞了枚子,拖到牆角暗處藏起。石秀撥兩個軍士穿起那兩人的戎裝,依舊在此守門,剛把頭轉過來,卻見石寶已經當先向內而行,心下暗自點頭:“你老哥如此心焦,便是爲了那聖女罷?”雖然不曉得現代的娛樂新聞是如何製作的,然而混跡宋朝市井的石秀卻也是極其具有八卦精神地,當下抖擻精神麾衆跟上,懷着着實不太厚道的念頭,只等看摩尼教有史以來最大的八卦。
第五部 杭州 第二十九章 最長的一夜之石秀與石寶(下)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6:25 本章字數:1888
衆人一路穿牆過院,都監府內諸般守衛都早已被那橘右京赴謠,高強這邊各路統領人手一份,連哪隊守衛喜歡什麼時候解手都一清二楚,對症下藥之下,都監府的巡查守衛人等竟是沒有半分還手之力,有兩個就是在解手的時候被捉了,可憐被捆上的時候還光着屁股,幸好現今已是初夏,一時半會還不至於凍壞了命根子。
這一隊直抵方百花居住的小院之外,那院子裡守衛上百人,又是晝夜***通明,這大隊人馬要想偷偷進去勢比登天,上次是有橘右京引開守衛這才成事,今次可不能照搬了。好在石秀胸有成竹,指派兩個軍士穿着剝下都監府軍兵的衣服上前叫門,口令也是問好了的,裡面守衛聽得口令無誤,又從門縫裡一張,見是自家人無疑,便放心開門。
也是這裡算是都監府內圍,外面好幾道門隔着,因此守衛多半注意力都放在監視樓中摩尼教人衆上頭,對於外來者反而沒什麼戒心,因此石秀等換上都監府軍士的衣服,大搖大擺地便進了小院。
將將到了小樓之下,這纔有守衛覺得不對,過來剛要詢問,石秀大喝一聲:“開封府帶刀使臣,奉旨查辦朱緬,無干人等統統閃開了!”
這一嗓子不要緊,好大一頂帽子震得院中百十個軍士頭腦發暈:開封府來查辦我家都監?那敢情是犯了天條不成?!稍微緩過氣來,就聽“轟”的一聲,百餘名軍士像開了鍋一樣吵嚷起來,有那百事通的軍士當即開始偷偷交頭接耳:
“兄弟啊,大事不好來!”
“我的哥哥,什麼大事不好?”
“你聽聽,現在有開封府的使臣來查辦我家都監來!這不是大事不好了?”
“我的哥哥,這怎麼講?作兄弟的不懂,哥哥教我。”
“兄弟你聽好,本朝太平二百年,開封府使臣出東京查辦大案的頭一樁,便是我仁宗皇帝當朝時節,那襄陽王聚衆造反,被開封府包龍圖大學士召集三俠五義,銅網陣裡陷了錦毛鼠白玉堂,羣俠聚首大破銅網陣,襄陽王滿門抄斬……”那位口才竟是甚好,開頭聲音還有些發抖,後來越說越起勁,居然口沫橫飛比劃起來,引得周圍人紛紛側目。
“哥哥”,另外一人越聽越不對勁,“你說的怎麼都是茶肆裡講話本的先生講的?有沒有當真的?”
“這個……”說書的就怕被問到自己沒準備的,而這個問題顯然相當犀利,害得他只好轉換話題,而且這個話題轉得相當好:“兄弟啊,現在可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你看人家已經殺過來了!”
身旁衆軍士轉頭一看,果然不假,只見石秀麾下數十名軍士齊齊發一聲喊:“奉旨辦差,降者免死!”燈光下數十件兵器朝天一舉,明晃晃奪人二目,一齊衝殺過來。
有道是理不直則氣不壯,這些都監府的軍士本來人多幾倍,大可一戰,無奈先是被對方一頂大帽子扣在頭上,心裡先怯了幾分,又兼石秀這些手下都是禁軍中精選的精銳,有些人甚至是西夏邊境打過硬仗的狠角色,這一衝過來殺氣騰騰,嚇得久疏戰陣的杭州兵們腳底打晃,雖有幾個頑固分子意圖頑抗,卻一接仗就被人砍了腦袋,人頭向杭州兵們頭上一擲,登時就有好些人跪倒求饒,口稱“小人等願降,大人饒命!”
石秀站在那小樓下,眼見這班軍士膿包之極,心中大喜,忙命他們棄械蹲地投降,一面派人堵上另外兩道門,聽外面動靜再行動。
解決這班軍士只是次要,最主要的任務還在樓上,石秀剛把頭轉過去,就聽樓梯噔噔響,兩名軍士咕嚕嚕滾了下來,身上血跡飛濺,受傷竟是不輕。
石秀又驚又怒,只見樓梯口一道刀光閃耀,追着這兩個軍士直下,一副不取性命決不罷休的架勢,當即猱身直上,手中朴刀用足平生之力向上接架,耳中只聽“當”的一聲大響,石秀立腳不住倒退兩級臺階,樓上那人卻也震得向上一步。倆人立身之處有別,這一來也算是打個平手。
雙方都是大驚,怎的對方竟有這等好手?石秀擡頭望去,只見這人一身灰衣,燈光下五官看得分明,卻是面熟,肚子裡暗暗尋思,猛可裡想起一個人來:“方七佛!”這可不就是推了他一掌的那位摩尼教重臣方七佛?!
方七佛既然在此,他是奉了方臘之命保護聖女的,那方百花定然不離左右。想到這裡石秀心中又喜又愁,喜的是方百花近在掌握,眼看就要得手;愁的是這方七佛武勇過人,自己當日接了他一記推手,曉得這人厲害,恐怕平地放對自己還不是對手,何況他現在佔據了地利,樓梯口居高臨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倘若遷延時候,被那方百花逃了就大勢去矣!
饒是石秀機敏過人,這時候也沒了主意,暗恨自己當初沒有冒險帶兩具神臂弓來,否則這時候拿出來幾箭射出,管你是方七佛還是方三佛,統統射你個三佛出世七佛昇天!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章 最長的一夜之石秀與方七佛(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7:42 本章字數:1710
石秀正在焦急,說時遲那時快,就聽半空一聲吼:“石寶來也!”石秀眼角餘光向旁一瞟,只見旁邊假山上一個人影騰身而起,橫過三丈餘的空間,直跳到那樓上去了,看身形正像是石寶,可這人難道是肋生雙翅了不成,怎生辦到的?
石秀無瑕細想,眼前方七佛顯然已經因爲石寶的出人意表之舉而陣腳鬆動,此時不衝,更待何時?拼命三郎的字典裡從來有進無退,問題只是什麼時候進,以什麼方式進,而眼前這局面旁人或許逡巡不前,在他卻正是最愛不過的,所謂狹路相逢勇者勝,有幾個能比的了拼命三郎?
只見石秀虎吼一聲,手中朴刀由橫轉直,左手下壓,右手後撤握住刀柄尾部,雙腳用力一蹬樓梯板,整個身子如一張勁弓一般直彈起來,由下向上直衝方七佛。
這一下由靜轉動來得極快,石秀真如一頭活生生的豹子一般,在一瞬間將全身的力量盡數調動,這一刀一往無前,縱然是方七佛素來自負武勇目中無人,卻也要叫一聲好,把手中刀一橫,便要擋格,仗着自己的力量和有利的位置,就算是師父汪公老佛親臨,自信也無法闖關。
但他隨即便知道了自己的錯誤:石秀這一刀不是要闖關,是要他的命!只見石秀在兩人急速接近之時,猛然間將雙手一換位,左手鬆開,右手握住的刀柄向前遞出,整把朴刀被他當作長槍一般直刺過來,這一刺匯合了石秀全身的力量,前腿弓後腿挺,整個身體的線條都繃得筆直,而朴刀刀身便是這一線條的自然延伸,可想而知這刀尖上凝聚了怎樣的力量?
“該死的!”方七佛低罵一聲,他手中是一柄腰刀,長僅二尺五,在兵器的長度上就無法與石秀對抗,又因爲石寶撲上樓頂的行動而腳步鬆散,就算是天生神力也無從發揮,按理只得移步避敵鋒芒,但這關口一失,對方樓下的精兵勢必一擁而上,到時候自己就算三頭六臂,又能斬的幾人?聖女豈不糟糕?
形格勢禁,容不得他細想,石秀的刀尖已經到了胸口,那刀上的鋒芒帶起一陣尖嘯,仿似地獄的招魂聲,令人爲之膽落!
可是方七佛血液中的悍勇卻也被激發出來,他猛的一側身,左手握上刀背,將刀在胸前一橫,雙臂一運平生之力,迎上了眼前逼近的雪亮刀鋒。
“當!”一聲響亮,更勝適才兩人初次刀鋒相交,震得樓上樓下衆人耳膜隱隱作痛,可是兩人的生死搏鬥卻纔剛剛開始!
方七佛齧齒出血,身往前傾,忽聽“呼啦”聲響,右腳所蹬的樓梯板經受不起石秀這一記突刺的猛力而碎裂,身體隨即後仰,石秀的刀鋒趁勢而入,一一直刺肩頭?
沒錯,正是肩頭!原來方七佛生性悍勇,見到石秀這等搏命的打法,心頭早沸騰起來,這一下擋格時,刀身略向上斜,滿擬石秀的刀尖頂到刀身後,兩力相交之下,刀尖必然仰起,那時自己矮身便可躲過刀尖,與合身撲上的石秀近身搏鬥,勝負可決。
誰知他還是低估了石秀的刀法和力量,這一下擋格,石秀的刀尖只略略向上仰起一點,越過刀身仍舊向前,直指方七佛的左胸,刀勢凝練之極,竟似無法撼動。
方七佛牙關一咬,“嘎崩”一聲,兩顆後槽牙應聲而碎,左拳用力抵在刀身上,運力向上一掀,左腳下的樓梯板也隨即碎裂,木屑紛飛之中血液飛濺,更有刀鋒入骨之聲,石秀這一刀已經重重插入方七佛的身體!
樓下的軍士登時齊聲歡呼起來,眼前這場決鬥叫人看得透不過氣來,自己首領又如斯勇猛,當兵的哪個不崇敬勇士?
只是這一聲歡呼只喊了半聲就戛然而止,衆目睽睽之下,那中瞭如此剛猛地一刀的方七佛身體忽然矮了下去,原本橫在胸前的鋼刀憑空一轉,閃電般劃過夜空,狠狠斫在石秀的腰間!
原來方七佛竟在這一瞬間作出了壯士斷腕的抉擇,左拳托起刀身迎上石秀刀鋒,而後刀鋒放平,抹過石秀的刀鋒,同時雙腳隨着已經踏碎的樓梯板下落,左臂再向上揚,竟以血肉之軀硬架石秀的刀鋒,同時右臂用力,鋼刀橫轉之下,頃刻間已經轉守爲攻。
石秀這一記突刺一往無前,卻也缺乏後着變化,被方七佛這麼硬橋硬馬的一架而後一掀,刀勢已衰,刀身劃過方七佛的左臂,一截小臂連同左手已經瞬間卸下,刀尖更直入肩胛,但這卻也是刀勢的盡頭了,因爲方七佛棄守搶攻,刀鋒已經撲進了石秀的懷中。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章 最長的一夜之石秀與方七佛(下)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7:52 本章字數:1644
樓下軍士的歡呼喊到一半,眼前的局面已經大變,原本是口水統領一刀突刺,將對手捅的血肉橫飛,轉眼間卻反勝爲敗,對手竟然反手一刀跺在了自己統領的腰間,這一刀斷臂而出,含憤斬下,只怕是將統領活生生劈成兩段也未可知啊!
衆軍士的驚呼還未出口,只聽又是一聲大響,竟是金鐵交鳴之聲!卻原來石秀於刀尖刺入方七佛身體的那一瞬間,握刀的右手已經鬆開刀柄,反手在腰間一用力,電光石火之間,他只來得及將腰間的腰刀抽出半截,然而這半截卻已足夠,方七佛的刀鋒不偏不倚,就斬在那腰刀的刀柄處,這一刀竟然沒能傷的了石秀!
方七佛心往下沉,自己雙腳失了根據,又沒了左臂,這還如何打法?
死亡的陰影頃刻籠罩在他心頭,然而這位摩尼教悍將仍舊要圖敗中求勝之策,石秀的腰刀只有小半出鞘,朴刀又已經離手,在這瞬間等於是沒有攻擊能力的,而自己身往下落,刀鋒已經後退,離開了石秀腰刀擋架的範圍了,這時候若反手由下往上突刺,得手幾乎是一定的。
無奈天未必從人願,方七佛這念頭才從心頭掠過,就覺哽嗓咽喉忽然一涼,微微一痛,身體頓時離開了自己的掌握,眼前近在咫尺的對手面目模糊起來……
石秀翻身落地,方七佛適才斬在腰間那一刀力道剛猛之極,雖然沒能斬到他的身體,卻也足以將他凌空的身子斬飛,撞破樓梯欄杆而飛出,竟比砸破樓梯板落下的方七佛還要先落地。
衆軍士眼見戰況雖只呼吸間決定,卻幾經反覆,人生的大起大落來得太快,實在是太刺激了,到這時候纔有人醒轉過來,眼見統領和敵人一齊落地,趕緊上前相幫,將石秀扶起。
另有人持刀上前要對付方七佛,卻被石秀喝住,他來到倒在地上的對手面前,此刻方七佛仍舊睜着雙眼,四肢微微抽搐,被劃破的氣管中絲絲冒着氣,卻說不出半句話來。原來石秀割斷他喉嚨的同時被他右手刀勢打飛,只是割斷了他的氣管,一時還未斃命。
看着這強橫的對手,石三郎冷冷地揚起了自己的左手,那掌中赫然有一把八寸短刀!原來石秀腰間向來帶着一把短刃,當日在一衆好手圍攻之下暴起發難,這把刀險些要了高強的性命,今日取了摩尼教悍將方七佛的咽喉要害的,也是這把短刃。
“某家石秀,人稱拼命三郎,爾到了陰間,可報此名。”石秀朗聲報出自己的姓名,語聲中充滿了自傲,衆軍士陡然間發出一陣歡呼,聲震屋瓦,這樣剛勇的戰士,足以讓任何軍人甘心爲他下屬!
歡呼聲中,方七佛漸漸合上了自己的眼睛,大哥的囑咐,摩尼教的興亡,親朋的歡笑,都離自己遠去,最後留在他腦中的,卻只有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念頭:“原來這個拼命三郎,最擅長的卻是左手,難怪他的腰刀會別在右邊啊……”
那些投降的朱緬手下軍士也目睹了這驚心動魄的一幕,絕大多數人都看得心搖神馳,擠舌難下。卻也有那少數人舌頭靈活,雖擠起了也還能動彈:“兄弟啊!”
“我的哥哥,你又有什麼話講?”
“我看出這個石秀統領的秘密來!”
“哥哥你好眼力!什麼秘密?”
“他不是叫拼命三郎麼?這個外號,原來說的是他喜歡用三把刀,你看,一把朴刀,一把腰刀,一把短刀,不多不少三把刀噯!”
“……”
朱緬的軍士們被這妙論驚的目瞪口呆,原本就因爲這驚人場面而停止轉動的大腦再次受到強烈衝擊,擠舌難下者依舊難下,下的卻是另外一樣東西——不是眼鏡,那時候還沒人戴眼鏡——口水。
不過這次卻被石秀手下的軍士聽到了,那軍士轉過身來怒瞪了這個多嘴軍士一眼,喝道:“胡扯!若是拼命三郎就帶三把刀,那死了的傢伙叫做方七佛,莫非就要帶七把刀?適才怎不見他使來?閉上嘴老實待着!”
那多嘴軍士立刻閉嘴,作噤若寒蟬狀,肚子裡還是難免腹誹幾句:“你現在拿着刀把子,你說什麼都對,咱也不跟你爭。否則的話,你去那人身上搜檢一下,八成就有七把刀,只不過他手不夠快,還沒拔出來就被你家統領給抹了脖子咧!”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一章 最長的一夜之汪公老佛與魯智深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8:58 本章字數:4438
下面的軍士們搗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石秀也懶得去理,適才這一場搏鬥兔起鶻落,雖說費時短暫之極,卻是生死決於一瞬間,心力損耗極大,饒是石三郎鐵打的漢子,也難免要喘口氣。
把目光從已經逝去的強敵屍身挪開,石秀擡起頭來望着樓上,心裡想起另外一件事來:那石寶跳上小樓去也有片刻了吧?怎的半點聲息也無?今日不比上次夜行潛伏,須得快刀斬亂麻纔好,怎容得下你們兩個躲在樓裡說悄悄話!
石秀邊想着,正要再度登上那仄仄樓梯,就聽樓上陡然間一聲大響,喀喇啦的木帛之屬崩裂聲音,跟着一件龐大物事“呼地”一聲飛落下來,帶着風聲直奔石秀頭頂。
“好傢伙,什麼兵器?!”石秀大驚,好在他反應敏捷的緊,兩腳一點地,連忙閃身跳在一旁,堪堪避過臨頭的不明兵器。
不料這兵器竟然還會臨空變化,落到離地三尺光景時,那兵器呼地展開,變做六尺長短的一件灰濛濛物事,“彭”地一聲重重落在地上,距離石秀也只兩步遠近。
跟着奇事又生,這兵器居然開口說話,而且一開口就是破口大罵:“直娘賊!姓汪的老賊,你須不是我教中人,看在你教授教主等武藝份上,大夥兒尊你一聲老佛,直恁地恬不知恥,插手管起教中大事來,我家教主本來好好的,便是壞在你這老賊手上!”
這聲音聽起來又頗爲耳熟,石秀大奇,側目視之時,卻不是適才躍上樓去的石寶?不過此刻的石寶卻是從來未曾展現的一副形貌,髮髻散亂,衣衫劃破了幾道口子,竟是狼狽之極的模樣;說話時更是氣急敗壞的樣子。渾不似往日的冷靜堅毅。
石秀心下奇怪,暗暗咀嚼石寶這幾句話中含義,登時一驚:“姓汪的老賊,又是教授方臘武藝地,那豈非正是汪公老佛?!想不到這老賊竟然就在這裡,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當即把手一招,數十名軍士早操練妥了的。這時候不必多言。各擺刀槍分作幾組,前後左右將這一棟小樓圍了個水泄不通,以這些軍中健者的戰力,再以小組形式協同作戰,任是那汪公老佛手段通天,被其中一組纏上的話,一時半刻也休想脫身了。
石秀見安排妥當了,這才放心。再看身邊的石寶,對他這一串動作全不覺察,依舊雙拳緊握至“吱吱”作響,虎目圓睜死死盯着樓上,渾身都是一陣陣細微的顫抖,倏地又大喝道:“汪老賊。你脅持聖女,又在暗中暗算某家。算什麼好漢?有膽量的,下來與某家戰三百合!”
石秀暗地搖頭,今天大家都是大事在身,誰個有閒心與你好整以暇地切磋武藝?那汪公老佛還是教主方臘的師父,想必是人老成精地狠角色,更不會上你的當了。他也知石寶素來沉毅。今日惶急如此,必定是由於關心過切亂了方寸,不過眼下既然知道了汪公老佛正在樓上,這正是今晚的首要目標之一,自己勢必也不能袖手旁觀,便揚聲道:“樓上的可是摩尼教聖女,並兩浙鼎鼎有名的汪公老佛?東京汴梁京營殿帥府帶刀虞候石秀在此候教,請出來說話!”
話音剛落,只見樓廊上的一扇小門吱丫開處,兩個人影閃身出來,樓下衆人一看之下,登時呆了眼。
只見這二人形象着實獨特之極,左邊一人矮胖身形,葛衫麻衣,摩頂無發,卻又不是出家的打扮,非僧非道怪異的緊,相貌也只平平,奇在一個大紅鼻頭極是罕見,彷彿有幾十只蜜蜂約好了專釘那裡,釘得腫大非常,又似一個熟透大楊梅打在鼻頭上再不肯掉下來;右邊一人又是不同,乃是一個白衣婦人,一時卻看不出年紀大小老嫩,望身形嫋娜風流,夜風一吹似微微顫動,衣袂飄動間身姿輕揚,真如弱柳扶風一般,望之生憐,再望臉上看,饒是石秀心堅似鐵,這一眼望過去也是心旌搖動,但見這婦人五官生地精緻分明,端的芙蓉爲面,秋水爲神,眉橫遠黛,鼻直垂露,櫻桃小口含嗔帶喜,此刻眉尖微蹙,顯然是佳人心中憂愁難解,看得周圍男人心中沒來由的便是一股熱血上涌,恨不得要替她排憂解難,便是粉身碎骨也是甘心:
——這次第,怎一個媚字了得!
石秀正有些恍惚,就聽身旁石寶又是虎吼一聲:“兀那老賊聽着,快快將聖女交出便罷,否則但教落在我手,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一喊倒把石秀喊清醒了,暗驚這女子媚力果然驚人,不說話不動作,只這一站便如此攝人魂魄,若是真個交接銷魂……慢來慢來,眼下這個不是重點,還是衙內大事要緊。他低聲問石寶:“大哥,這兩個可就是汪公老佛與貴教聖女本尊麼?沒錯了罷?”
石寶滿腔怒火,也顧不上與他說話,只把頭略點一點,二目死死盯着樓上的兩道身影,動也不向石秀這邊轉動一下。
恰在這時,樓上那矮胖子手捻頷下沒幾根的鬍鬚,開口乾笑道:“小老兒正是姓汪,匪號乃是此間朋友給的,不敢妄稱,不知哪位是東京殿帥府地石虞候?”嗓音尖細低沉兼具,聽的人耳刺牙酸,像是幾把鈍刀磨在一起似地。
石秀冷笑,報出東京殿帥府的名號來,你這心存反逆的老兒也不能故作神秘了罷?既然對方已經自報家門,石寶也確認了身份,那就照計行事了!
只見石秀點頭笑了笑,踏上一步道:“某家石秀,忝居京營殿帥府高太尉麾下帶刀虞候,此次前來杭州幹辦公務,這民女方百花”,用手一指那白衣女子,“乃是要緊的人物,有些公事要問話於她,這便請下樓來罷!”他擡出了官架子壓人。且看這汪公如何應對。
汪胖子卻也狡猾的恨,小眯縫眼中眼珠一轉,嘎嘎笑了兩聲,驚起樹上老鵲數只:“石虞候說笑了,這裡是杭州都監府上,倘若真有什麼公事,也輪不到石虞候來辦罷?”
石秀原本就沒指望他會乖乖就範,只不過這老兒幾下呼吸間就把石寶打到樓下來。雖說石寶口口聲聲喊他是暗中偷襲卑鄙無恥,不過這老兒身爲摩尼教教主的師父,想來也是身手不凡,不是等閒可以擺平地,倘若能用言語誆他下樓來,衆軍士一擁而上將他制服,纔是萬全之策。
這時見汪胖子並不就範,心中也不着惱,正要再下說辭。旁邊石寶卻陡然大叫起來:“休要上了這老賊的當!”
石秀一驚,難道這汪老兒另有玄機,和自己的對答只是在拖延時間?!
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汪公老佛一聲長笑,一手牽着那白衣婦人急退入房中,身形飄忽處有如鬼魅。教人看了不禁有一股寒意暗地襲來
石秀正在驚疑不定,同一時間樓後殺聲頓起。刀槍兵器撞擊聲、人體碰撞聲、倒地的鈍聲等等響成一片,這才恍然大悟,叫聲“不好!”原來這汪老兒卻是在樓後安排下內應,這時趁自己與他對答之際暴起發難,衝擊自己布在樓後守衛的十餘名軍士陣營,裡應外合。要兔脫而去!
這一下又驚又怒,還沒等他有所行動,身旁地石寶從背囊中取出一物,抖手向樓上欄杆飛去,隨即身隨飛起,迅捷如飛鳥一般直追着入房中去了。石秀定睛看時,卻是一柄飛爪,後面拴着細細的鏈索,原來適才石寶從假山上橫空向小樓撲擊,倚仗的也是這柄飛爪。
這時樓後的殺聲已然響成一片,間中發出汪公老佛那招牌式的尖嘯,石秀心中焦躁,正要繞過樓腳去追擊,忽聽樓後一聲大吼:“賊廝烏哪裡走?識得灑家花和尚否?”
石秀一聽大喜,此人一到,必無憂矣!
他這裡大喜,對面的汪公老佛可是叫苦不迭。本來他在樓下埋伏下二十名心腹教衆,原是提防着朱緬今夜萬一有甚異動,壞了起事的大計,現下正好派上用場,這些人都是受他親炙傳授,個個武藝了得,料想陡起發難下,官兵膿包得緊,登即便可潰圍而出。
哪知這些官兵與朱緬地膿包手下全然不同,雖然被摩尼教教衆破窗而出打了個措手不及,剛一接仗便傷損了幾人,好在他們圍困小樓一直嚴陣以待,頃刻間便重整隊形,各擺手中兵器站好了位置。這些軍士都是禁軍精銳,個個殺法精通驍勇過人,手中又是精良地兵器,又兼久經戰陣,一旦沉着迎戰之下,人人勇戰不退,摩尼教教衆雖說人多一倍,卻也半點討不得好去,一時戰了個難解難分。
汪公老佛牽着方百花從樓後跳下,雙眼一掃便知戰況,不由跌足叫苦:“哪裡來的這些官兵狠角色,直恁地難纏!”
這當口顧不得廝殺,有道是“三十六計,走爲上計”,汪胖子一手牽着方百花,一手抖出一根鐵鏈來,舞成一團黑光,奪路便闖,迎面兩個軍士措手不及,登時受傷跌飛出去。那方百花似是心中迷茫,自方纔便一直一言不發,被汪公老佛如牽木偶一般東拉西拽,既不自行走動,卻也不掙扎逃脫。
汪公老佛看看闖出包圍,心中歡喜,正要覓路逃走,忽見面前一株大樹後轉出一個人影,悶雷般大喝一聲,手中一件長大兵器只一晃,就覺撲面一陣勁風,那兵器已然到了面前。
汪胖子心中吃驚,這兵器來勢兇猛,一舉籠罩了自己上三路,若要躲閃已經來不及了,只得揮鐵鏈招架,一面側身卸勁。
“當”的金鐵交鳴聲響,汪公老佛只覺虎口劇震,連心脈都似停止跳動了一下,當時大吃一驚:“這人好大的氣力!”他吃虧在單手應敵,鐵鏈又是軟兵器,當不得對手蓄勢而發的猛力,這一下雖說用了卸勁,卻仍舊落了下風。
只這一下,那鐵鏈已經纏在來人的兵器上,汪公老佛不驚反喜,當即順杆往上爬,鐵鏈棄了不用,單手直撲來人懷中,要用自己鍛鍊數十年的拳腳取來敵性命。
哪知對手武藝精熟,一件重兵器使來舉重若輕,前頭被鐵鏈纏住,後手便即一推,那禪杖尾直彈上來,如神龍擺尾,橫掃汪公老佛腰間。
汪公老佛雖然人老成精,究竟血肉之軀,如何與這重兵器硬碰?此刻進不得進,只好改爲急退,一腳點在掃來的禪杖柄上,借力向後飄退。只這一下,胸口又是一陣氣血翻涌,情知對手力大招精,乃是平生少見地好手,自己便是凝神靜氣全力迎戰迎戰,勝敗亦殊難逆料,何況現在羣敵環伺,如何是好?
正在躊躇間,只聽身後一人吼聲如雷,正是石寶持飛爪追擊而下。好個汪公老佛,這當口心如電轉,回身將左手一揚。問那手有何奧妙,能單迎石寶的鐵拳飛爪?無他,唯扣着千嬌百媚大美人一名,便是摩尼教聖女方百花爾!
石寶原本殺勢驚人,身挾烈烈勁風自樓上凌空撲擊而下,這一擊他是含憤出手,已然用上了全力,滿擬前後夾擊,一舉搶了方百花出來。陡然見汪公老佛竟用方百花來迎,一時不禁驚怒交迸,卻也無法可想,只得將身子一縮,腳步只一沾地,立時變縱撲爲橫滾,雖然是避開了迎面而來的方百花,但精心策劃的一番攻勢卻也化爲烏有,但覺手中一輕,飛爪已經被對手輕輕巧巧奪了去。
汪公老佛見計得逞,心中大喜,就藉着奪來的飛爪抖手向樓上一丟,身隨爪起,輕飄飄地又回了樓上,至於樓下自己的心腹教衆們正在捨死忘生與官兵廝殺,卻顧不得那許多了,反正“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調教這幫人出來,正是要他們關鍵時刻爲自己賣命地,此刻不用,更待何時?
這一下可惱了攔路的魯智深,這花和尚疾惡如仇,哪裡見得這等用女子解圍,又棄自己人於戰陣不顧,自己逃走的行徑,大叫道:“無膽匪類休走!”,擺手中禪杖隨後便追。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二章 最長的一夜之石寶與方百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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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公老佛借了石寶飛爪之力,輕飄飄便穿樓而過,將身後緊追而來的魯智深並那重整旗鼓的石寶統統拋下,心裡不無得意,這兩人的能爲他或多或少都瞭解,任何一人都足以與他放對,現在卻單憑一隻手便應付自如,即使以汪胖子的老辣也要心裡飄飄然一下了。
只是世間事往往難以盡如人意,往往成功在望或者自恃驕矜的時候,老天就會給你當頭一棒,或者是腳底一刀!
汪胖子身子猶在半空,陡然間聽見身後一聲大吼:“妖人看棒!”跟着腦後便是一陣猛惡風聲,直奔後心而來。
以汪公老佛的能爲,聽風辨器也是尋常,登即便曉得這是一根杆棒之屬,這一擲雖說力大迅疾,不過來人顯然光明正大,擲出之前便出聲示警,不欲沾半點便宜。
若換在平地,汪老佛對付這樣的“明器”自然不費吹灰之力,或擋格或閃躲,甚或心情上佳時興許還回頭認清來路,使一個“飛瀑流泉”之類的招式,腳尖點開來器,身子斜飛出去,露一個美妙的身段,也是有的。
怎奈今日鼠入窮巷——當然他老人家是絕對不承認的——身在半空無從借力,手中鐵鏈又被魯智深奪了去,身邊敵人環伺而且個個都是好手,最要命的是還帶着一個累贅方百花!
汪公老佛倒顧不得感傷英雄末路,並不回身,只將左臂向後一揮,噹的一聲脆響,竟是單憑小臂便將那擲來的傢伙擋了開去,只聽身後“咦”的一聲,有人叫了一聲:“鐵護臂?”還不等來人更出新招,汪公老佛臨空半轉身,將掌中扣着的奪自石寶的飛爪抖手就扔了出去。來人既然是擲棒攔阻,想必離自己還有一段距離,用這等遠程兵器對付再合適不過,少說也阻上他一阻,待得自己着地便可設法遠揚。
果然不聞腳步聲響,汪公老佛擋開來器,百忙中瞥了一眼,卻見是根平平無奇的哨棒。這傢伙在民間少說有個千百萬條。天曉得是誰扔出來的?此刻身子已將落地,心中殊無半分喜悅,情勢眼見更加惡劣,來敵越來越多,越來越強,自己這一方顯然是落入了對手的陷阱中,更要命地是,對手到底是誰?適才那個年輕人自稱是東京殿帥府來的。又不知是真是假?
他腦子裡轉過這個念頭,心思便稍有分散,也因爲腳尖就要着地,腦子不免轉向下一步的動作,該當向哪個方向逃竄?大計是否仍舊可行?要作何種應對?
可是說曹操真是曹操就到,汪老佛正在想着東京殿帥府的石虞候是真是假。石虞候這便到了,並且用一道凜冽刀光充分證明了自己的存在感:“大膽妖人。竟敢頑抗,與我躺下了!”
“丟那媽!”俗話說佛也有火,汪老佛這下也忍不住罵開了,這一刀看上去就不同凡響,就我這一把老骨頭,你們來了許多好手。忒欺負人了也!
也難怪汪胖子有火,石秀這一刀可不止是來勢兇猛,拿捏的時機更是恰到好處,剛好在他落地前一瞬劈到,此刻身在半空,力道又盡,如何閃躲?這又選了右手邊劈來,那一手正扣着千嬌百媚摩尼教聖女方百花一名,叫他如何去擋?這女人干係重大,他汪老佛敢用來對石寶擋架,一來飛爪不是什麼致命之物,更因爲石寶對方百花愛敬有加,寧可傷了自己,也不能看着方百花受傷分毫,這一擋是取個投鼠忌器的意思,可不敢真把方百花當了兵器來用。
對付石秀,這一招可就未必好使了,對手倘若是官府的人,哪裡會理會你摩尼教中人地死活?這一刀下去沒準同時劈死兩個教中高級人員,功勞正是大大的!
百般無奈下,汪公老佛只得壯士斷腕,老佛舍女,將右手的方百花向後高高一拋,伸右臂接架石秀來刀,只聽清脆的金鐵交鳴之聲,石秀一刀無功,汪公老佛已然腳尖一沾地,斜飛開去。
他心中還來不及慶幸脫難,背心陡然間如受大錘重擊,連環兩下正中後心,當時一張嘴,“哇”地吐了一口血,腳步踉蹌幾下,幾乎要站立不穩。
汪老佛心中驚怒交集,真不知這敵人怎生悄沒聲息地欺身近來?好在他畢竟老辣,知道敵人這一下偷襲得手,自己沒有絲毫抵抗,定然會遭到後着的攻擊,因此腳下勉強運力,反身過去雙臂合攏在胸前一架,果然不出所料,架住飛腿一根!
汪老佛恨來敵入骨,自他出道橫行東南,江湖上幾曾吃過這麼大的虧?因此一架住來腿,毒着跟着便發,雙手前臂十字形一收一夾,那來人一條腿登時被圈在雙臂圈內,只消發力一絞,眼看就是斷腿的下場。
只可惜汪老佛受傷在先,這一下發力不要緊,只覺眼前一黑,胸口一陣氣促力短,雙臂的力道竟然發不出去!
只這麼一耽擱,耳聽的吼聲如雷,頭頂一片黑雲當頭罩下:“妖人休傷我徒!”正是昔日關西義勇、今日佛門金剛地花和尚到了。
魯智深既然趕到,羣敵自然合圍,汪老佛再有天大的能耐,這當口也只得先覓逃路了,顧不得傷損眼前的對手,雙臂一抖將面前之敵送出,略阻一阻魯智深的來勢,自己轉身待行,卻見眼前一排火把熊熊,十餘名官兵滿臉的敵愾之氣,當中正是那面目英挺的東京石虞候橫刀擋在身前,微微冷笑道:“汪老佛果然名不虛傳,只是今日也難逃公道,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汪公老佛心往下沉,再回頭去看時,只見魯智深一手持着禪杖,一手攙起一條大漢來,那大漢年紀尚輕,身量卻極是高大,比之魯智深也絲毫不讓,神情極其雄壯,此刻冷森森的目光正掃過來,與汪公老佛對個正着,冷笑道:“原來不是鐵護臂,而是鐵線拳罷!”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二章 最長的一夜之石寶與方百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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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聲音正是方纔擲棒阻擊自己的人,汪公老佛只道他擲棒之前出聲示警,乃是光明磊落之人,怎料卻吃了這兩下黑腳,心中實是不忿,恨恨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呸,背後偷襲,算什麼英雄!”
武二郎眉毛一揚,喝道:“今日我武松雖說相幫師父師兄前來拿你,說不得是以多欺少,若說背後偷襲,武二出手擲棒前已經出聲,莫非連隨即飛腳時還要再通知你老麼?真真好笑。”既然說好笑,自然有人湊趣,石秀帶頭,十餘名軍士連聲“嘿嘿”“哈哈”地笑了起來
汪公老佛本也懶得計較,他一生在江湖上打滾,險惡人心見的多了,自己手上又哪裡乾淨了?只不過眼下形格勢禁,只得找些話頭來拖延時間罷了,瞥眼見石寶已經將方百花接住扶起,心中暗暗盤算,嘴上卻不讓半分:“嘿嘿,你便只管逞英雄,老夫的鐵線拳,滋味可還好受麼?”
武松究竟年輕,受不得激,剛纔這一下若不是師父魯智深及時趕到,他誤把鐵線拳當作了鐵護臂,恐怕就要吃虧,現在聽得汪公老佛得意非常,心中油然大怒。叫道:“老匹夫!你用這等歹毒的暗器,還說什麼英雄?莫道武二怕了你,你只需不逃,武二便與你單獨放對搏上一搏!”
汪老佛心裡驚訝,這小夥子雖說性情剛暴,卻不是無謀的人,說不定已經看穿了自己拖延時間想要逃跑的意圖,他既然能看穿,旁邊比他高明的人怕也不少,自然更能看穿,正要再盤算新的話題,石秀已然冷笑道:“汪老佛,你也不必打什麼主意。乖乖跟爺們走一遭,到了大牢裡,隨便你要練幾千幾百個回合也由你。”
汪公老佛眼見情勢危急,對手這就要上來拿人,這時圖窮匕首見,也顧不得大事了,先謀個脫身之計要緊,當即大喝道:“百花。還不快快殺了身旁之人。來救爲師脫險?!”
這一聲喊出來,大夥都是一愣,那方百花適才如水上浮萍一般被他汪公老佛拉來扯去,渾似一個木偶人,沒半點自主。大夥都道她是受了汪公老佛的挾制,身不由己。這時既然被石寶救了下來,該當是得脫苦海纔對,怎麼那汪公老佛居然會指揮起她來了?
石寶也是一愣。自從接了方百花在手中,他一顆心就怦怦跳個不停,外界的諸般變故彷彿都遙遠起來。朦朧起來,全副心神都放在懷中的玉人身上,卻見她神情恍惚,對自己毫無半點反應,心中焦躁無比,也是所謂關心則亂。本來是精細幹練地一個石寶,這刻卻完全不曉得如何是好。
猛可裡聽得有人叫了方百花的名字,他立時聽在耳中,擡起頭來循聲望去,卻見自己一直熟識的汪公雙目神光爆射,直視自己身邊,頓時心中生出異樣的感覺來。那後面的話還沒聽清,只覺懷中玉人忽然掙扎起來,石寶心中不及轉念,已然腹中一陣劇痛,四肢頓時無力,眼前白影一晃直閃出去,再看懷中哪裡還有方百花的蹤跡?
這一下奇變突生,誰也沒料到被汪公老佛這麼一喊,方百花便從原先魂不守舍的模樣一轉而變成了白衣女殺手,也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柄婦人防身用的懷劍來,反手便給石寶腹中捅了一劍,石寶大叫一聲,頹然倒地。緊跟着一個窈窕身子飄飄然似御風而起一般,直衝當面地武松和魯智深二人。
花和尚生長關西,披髮從軍,對於如汪公老佛這等妖言惑衆地神棍之流是深惡痛絕,因此只一得知高強要與摩尼教爲難,義不容辭就跟了來,適才狹路相逢時下手毫不容情,趕的那汪公老佛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這刻卻又不同,他雖未曾參與高強的這一番苦心籌謀,不知高強要這摩尼教聖女有大用處,卻是自來的俠義心腸,不欲與婦人動手拼甚生死,爭甚高下,手中禪杖一擺,只攔住去路,並不肯下殺手。
那禪杖水磨鑌鐵打造,五十七斤的重兵器,便是在戰陣上也是橫行地強兵,在魯智深這等猛者手中輪轉如意,當時化作一團黑影,月光下舞的風雨不透,將方百花的去路遮了個水泄不通,莫說她一個弱質婦人,憑她自幼習武,終究不能抵敵關西強兵出身的花和尚,手中又只有一柄懷劍,碰了那便要飛出,如何過得去?
果然方百花衝將上來,“嗆啷”一聲響亮,一道白影直跌出去,那懷劍早已飛地不知蹤影,方百花跌坐地上,髮髻已然披散,衣帶也將散亂,那原本豐潤欲滴的芳脣此際已變得慘白,不知是月色掩映,還是受驚失血所致?
旁邊忽然一聲大叫:“大師杖下留情!”魯智深瞥眼過去,見那石寶斜撐起身子,一手捂住腹部傷口,一手直伸向自己,一條鐵打的漢子現在竟然是滿臉憂急惶恐神色,全然沒有往日見地鎮定堅毅一一但他憂的顯然不是自己的傷勢,而是在鑌鐵禪杖下呻吟的那白衣女子!
魯智深“嘿”的一聲,往日在關西出徵之時,也曾見到軍中袍澤憂心家人的神情,那種種牽扯斬而不斷,以他這樣沒有家室之累地魯男子,卻也知要令這些百戰鐵漢化爲繞指柔,該是何等的重要?此刻石寶的眼神,與戰場上將要犧牲的袍澤向戰友託付身後事的淒涼眼神也一般無二,任是鐵人也要動心,況且是禪心通透的花和尚?當即禪杖一橫,停步不追,喝一聲:“兀那婦人休要頑抗,你不是灑家對手,灑家也不與你來對仗,老實待着罷!”
誰知真是應了那句話“樹欲靜而風不止”,方百花對魯智深的話全無半點反應,卻因那邊的汪公老佛一聲尖嘯,而渾身劇震,緩緩擡起臻首,萬千青絲從臉頰兩側直垂而下,嘴角已經流出一縷碧血。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三章 最長的一夜之訣別(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9:46 本章字數:2237
方百花雙眼擡起,直視魯智深,自今夜開戰以來,這位摩尼教聖女、顛倒東南的神秘女子,雙眼中第一次出現了一個人的身影,卻是這一位衲衣直裰、行走於血肉沙場的大和尚。
魯智深一雙牛眼瞪得銅鈐般大,直愣愣看着眼前的一雙眸子,心中震撼無比,關西從軍,五臺出家,汴梁收徒,東南遊歷,走南闖北數十年,見慣了人間風塵十丈,魯智深一顆天生禪心漸漸澄明通透,卻仍舊要爲眼前這雙眼眸而驚歎。
那一雙眼眸,昏黃月色下流動着點點光芒,彷彿兩顆水晶藉着月色化作了液態,在眼眶中流轉不定,世間萬象瞬息間從其中流過,不留下半點渣子;轉眼間神光離合,又映射出眼中人影只一人,目光深注片刻間便似訴說千言萬語,深邃處直叫人將情懷盡投,只爲探詢那眼眸中的無盡奧秘。
月華照映下,這位摩尼教聖女白衣散發,宛如一個倏忽而來,又將倏忽而去的精靈!
魯智深雙手緊握禪杖,兩腳銅柱般駐在地上,滿頭俱是汗水,彷彿正在與一個看不見的強敵作戰一般,用盡平生的氣力相抗衡,舍此一步即是萬劫不復的地獄。
武松在一旁心中奇怪,那女子雖說確實是美女,又怎會讓魯智深如此着迷,傻呆呆一言不發的站在那裡只顧看,竟是一副色授魂與的模樣?
武二忍了又忍,見魯智深還是不見起色,終於按捺不住,上前一步來到魯智深身前,沉聲叫了一聲:“師父!”
這一語驚醒夢中人,魯智深恍若大夢初醒。原本環眼中來去的迷離神色一掃而空,雙臂一緊手中禪杖。右腳重重一跺,砰然有聲,大吼道:“好個妖女,灑家好心饒你性命,竟然敢用邪術迷惑灑家,須留你不得!”花和尚奮起手中五十七斤鐵禪杖,摟頭蓋頂便打下去,直取方百花頭頂,這一下用盡了倒拔垂楊柳的花和尚平生千百斤氣力。其勢堪比護法韋馱的金剛杵,當真是千軍辟易,邪魔退散,那方百花縱然是在平日也要遠揚以避其鋒,況且此刻惑術無功,又失了主宰,如何抵擋得?
眼看便是一杖打殺,香消玉殞的局面,石秀一聲驚呼都來不及出口,心說壞了壞了。我家衙內千盤算萬盤算,東南大事都要指望這個女人來擺平。原本這人看看就要捉到,忽然間又傷了石寶脫逃;好在被魯大師攔下,卻又不知怎地成了這等生死立判的格局?這花和尚一杖打下,憑你摩尼教有千般秘術百樣奇技也是無用。便百十個聖女也叫一齊打殺了。
石秀這邊想要阻攔已經不及,那辰光正是說時遲那時快,花和尚地禪杖只一閃已經落下,方百花更不閃不避,已是束手待斃了,斜刺裡忽然閃出一人。高叫道:“魯大師杖下留人!”聲到人到,一條高大身影縱身躍到魯智深與方百花之間,身形閃動間迅捷無比,竟趕在魯智深禪杖落下之前及時殺到,石秀閃目看去,竟然是剛剛中了一劍、重傷倒地的石寶!
魯智深這一杖含怒出手不留餘力,就算是聽到五臺山授業恩師喊停也是沒有辦法,石寶原本見了這禪杖來勢,也知難以善了,當即牙關一咬,雙手將剛剛撿起的飛爪鐵鏈重疊了幾道,用盡全身所有的氣力向上接架。
禪杖下
鐵鏈斷
石寶倒!
石寶這一下飛竄到魯智深和方百花之間,是面向方百花站立,雙臂高高上舉迎接魯智深的當頭禪杖,一來他腹中中劍,傷勢奇重,本來該當動彈不得纔對,也不知是什麼力量讓他不但站了起來,還身法如電一般搶到了禪杖之下這死地;二來魯智深這一杖重達千斤,他行動不便又不能卸力,這一下實際上是以殘傷身軀硬接,縱然手中鐵鏈能消解幾分力道,又如何經受的住?更何況他一心保護眼前的方百花周全,恨不得將下輩子的氣力也一齊用上了,又哪裡想到要卸力?
只這一下,幾重鐵鏈登即道道斷裂,石寶雙臂咔咔連聲,臂骨折斷爲數截,口中鮮血狂噴出來,直濺得方百花滿臉都是,卻兀自屹立不倒,血肉模糊的身影直挺挺站在當地,山一樣遮住了方百花幽幽地身軀。
這一幕看得周圍的石秀武松等人目眥盡裂,石寶雖是摩尼教中人,爲人卻是英雄豪傑,武藝又甚是精強,言語不多卻發則有中,凡與之相處者無不欽佩,魯智深也甚是高看,怎料今日爲了這個女子連受重傷,鬧到了這般慘法?
可是啊,那位讓這樣的豪傑以死相報的女子,神智還未完全清醒,只怕連面前的人兒究竟是誰,也無法認清罷……我爲你至死無悔,你可曾爲我流淚?
然而,也不知是石寶噴出的熱血喚醒了方百花的神智,還是這慘烈悲壯的一幕感動了原本矇蔽的心靈,方百花終究是醒了。
兩行清淚滑下臉頰,衝開滿臉的汗水和污血,露出白玉般地肌膚,方百花的雙眼中再也不是琉璃閃爍地神采,無比的悲傷和感動佔據了眼眶,淚水一股又一股地涌出,大顆大顆地跌落塵埃。她怔怔地望着眼前的那已經殘破卻依舊巍然屹立的身影,一陣顫抖從頭頂地秀髮漸漸發出,直到渾身都劇烈的顫動着,往昔這樣的顫抖帶領着周身的玲瓏曲線,足以讓任何男人爲之動心,然而此刻,那顫抖着的身軀只傳遞出一種情緒,那就是悲傷……
纖手輕輕探出,撫上了石寶黑黑的臉,方百花櫻脣顫動着,艱難地吐出幾個字:“石……石哥,你……你這是何苦……”言猶未發,早已語不成聲。
石寶口中鮮血猶在汩汩流淌,魯智深這一杖非但震斷了他雙臂骨骼,更是將他內臟震傷多處,況且先前腹中所中地那一劍傷勢也是極重,他能支持到這刻根本就是個奇蹟,全憑胸中一口氣在拼力支撐,這時見到方百花終於醒轉,那口氣一鬆再也支持不住,推金山倒玉柱地仆倒下去,正倒在方百花的懷裡。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三章 最長的一夜之訣別(下)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9:55 本章字數:2216
方百花見此情景,慌即張開臂膊將石寶接住,撐着他長大的身子坐在地上,雙手捧着這男人的臉,連聲呼喊着他的名字,可那合起的雙眼,還會否再度睜開,看看這生長於斯的大地,還有眼前念茲在茲的玉人?
大約是還有未了的心願,或者是心上人的呼喊給即將熄滅的靈魂之火注入了一點燈油,石寶微微睜開了眼睛,注視着那含淚凝望自己的美麗雙眸,嘴角居然露出了一絲微笑:“百……花,答……答應我……”
“我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你,石哥,石哥!”
手勉力舉起,指向西方,那裡有他們的家罷?
“帶……帶我,和我們……所……所有的兄弟,姐妹……們……”他屏住一口氣,儘管說的斷斷續續,口中不時咯出的鮮血打斷着他的說話,但他不能休息,這一口氣若斷了,怕就是再也接不上來了!
拼盡了最後一點氣力,他終於向自己的心上人說出了自己的心願,最後的心願:“回,家。”
不是表白,兩人之間的那分心意,原本不需要任何的表白;不是乞求,他該爲她做的事,付出生命也要去作,她會爲他作的,自然也是蹈死不悔。只不過,在生命即將消逝的這一刻,石寶終於可以明白地拋開教派加載於自己肩上的責任,說出自己希望和心上人一起回去的處所,也是他真心以爲,自己的教中兄弟姐妹們所應當屬於的地方,那清溪流淌的山澗,那高深幽靜的山林,而不是這繁花似錦的杭州城、汴梁城。
“我答應,我答應你!石哥。我們一起回家!”雙手環捧心愛男子的頭顱,感受着手上的分量漸漸沉重,眼睛也漸漸合上,方百花心中無比惶恐,像是腳下一片萬丈深淵,而她卻剛剛從手中失去了唯一可以依靠的繩索。
反覆說着應承的話,彷彿這樣就能夠滿足石哥的心願,作爲交換。你也該再次把眼睛睜開來,看看你的百花妹妹罷?用力捧起忽然變得沉重無比的頭顱,彷彿這樣就可以留住一點生機,留住那曾經無數次默默注視着自己的關愛目光,直到雙臂環起,將石寶地頭緊緊摟在懷裡。方百花終究是喊了起來,淒厲而又絕望:“石哥,石哥!你不能丟下我。不能丟下你的百花妹妹啊!”
魯智深早已收起禪杖,面對這一對訣別的男女,他並沒有任何話語,也無法找到任何話語。心中一股憤懣無處宣泄,花和尚橫杖四顧心茫然,卻正看見一個正要溜走的佝僂身影。
“妖人,哪裡走!”魯智深提起禪杖,幾個縱躍已經攔在汪公老佛身前,怒道:“你這狗頭。對那女子使了什麼妖法,能教她先傷了石寶兄弟,又來傷灑家?”
汪公老佛原本是要趁着衆人都在注視石方二人訣別的當口,悄悄溜出包圍圈。無奈一來石秀手下的軍士們業已合圍,陣式甚爲嚴密,二來他背心中了武松兩記連環腳,受傷竟是不輕,這會功夫暗自調勻呼吸,胸腹間還是隱隱作痛。使不得力,因此上纔沒能走脫,被魯智深攔住。
這時聽見魯智深動問,正中下懷,嘿嘿笑道:“妖法?這便是老夫門下不傳之秘,善能攝魂拘魄,你等妄人又哪裡知曉了?”
魯智深還未答話,一旁早惱了武松:“老匹夫!依你說來,若沒有這勞什子攝魂之法,那位聖女原是不會傷了石寶大哥地?”
“哼哼”,汪公老佛情知這一下衆人的矛頭都要指向自己,但他是薑桂之性,老而彌辣,絲毫不肯服軟:“你看這兩人哥哥妹妹的甜蜜模樣,要不是老夫機警,前日便瞧出不對,用攝魂大法制住了這女子,莫說要她傷了石寶,便是想要帶她逃走也是不能,只消一見這石寶地面,這女子還不早就腳步都挪不動了?”
武松大怒,罵道:“你這殺千刀的匹夫!好端端一對鴛鴦,被你這狗屁攝魂法弄得拔刀相向,這女子親手傷了自己的心上人,那是比傷了她自己更加要難受百倍,每常思想起來必定心如刀絞,眼看着也是命不久長,你這可不是一舉害死了她二人!”
這番話說出來,魯智深倒頗爲驚奇,這徒弟學武聰明的緊,平常事情可多半大大咧咧地不加在意,想不到這時候說出這番話來,連我和尚都不甚了了的婦人家心思,他卻說的頭頭是道,可不是異數?莫非……嘿嘿,我這小徒身上也有甚情孽牽纏?
花和尚只顧琢磨別人,他卻不想想,自己一個出家之人,倘若對於婦人家的彎彎心思一清二楚,可不真是成了名副其實的花和尚?
武松可不知自己師父腦子裡轉地念頭,自顧自的越說越怒,“嗆啷”一聲從背後拔出一對雪亮雙刀來,正要上前動手,忽聽圈外一個女子聲音道:“且慢!”
聽聲音倒是有些耳熟,武松轉頭望去,見方百花輕輕放下懷中的石寶,緩緩站起身子,一步步向圈中走來,雙眼死死盯住汪公老佛,怒火直欲噴了出來,神情冷冽之極,竟無一人攔在她身前,任憑她來到汪公老佛身前。
“師父,你叫我作摩尼教的聖女,不能嫁人地,我作了,石哥不能娶我,只好也入了摩尼教作護法;你叫我去引誘朱緬,說假意嫁他,爲的是我摩尼教的大業,我也作了,石哥被你矇在鼓裡,還以爲我只是去找朱緬談判,後來又被你派去蘇州辦事,不過他現下自然是知道了,否則也不能來找我。”她說到石寶的時候,神情竟然淡定的很,絲毫沒有動情激憤神態,彷彿是在說一個不相干的人。
“現如今,石哥死了,因爲我而死。他要我帶他回家,還要帶我們教裡地兄弟姐妹們一齊回家,——那可不是你想叫我們去的地方罷?”方百花微微側過頭,月色朦朧下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甚至有幾分俏皮,幾分嘲弄的錯覺:“師父,你又想叫我怎麼做呢?”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四章 最長的一夜之高強與朱勔(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0:07 本章字數:2213
“美人兒!無需如何,只要乖乖嫁給本官,就萬事大吉了!哈哈哈~”不遠處忽然冒出這麼一把聲音,乍聽上去很是雄渾有力,細聽下又覺有絲絲尖利聲線夾雜其中,叫人聽來渾身說不出的難受。
斜刺裡殺出個程咬金,衆人都很是意外,大多轉過頭去,內中石秀原是認得這個人的,心裡頓時“咯噔”一下:不好,這竟是朱勔!按照衙內事前的佈置,此刻該當是陸謙已經在橘右京的引路下救出了朱衝,與楊志兩路合圍,攻打都監府前院,擒拿朱勔纔是,怎的現在前院毫無動靜,朱勔卻已到了此處?莫非出了岔子?
一想到高強原定便是跟着這一路行事,石秀登時急得面紅耳赤,衙內對自己信任有加,派了自己先鋒之責,要自己救出方百花,其餘相機行事。現如今方百花是救出了,卻也折損了石寶,還不知功過究竟如何,那一個頭號目標之一的汪公老佛還沒拿下,這卻又殺出個朱勔來,如何是個了局!
原本石秀還暗暗存了個心,想要尋機活捉汪公老佛,此人若是被擒,對於兩浙摩尼教打擊重大,衙內大業大大有利,故此剛纔並沒有命部下羣毆,待到變故迭生,石寶隕難,石秀恨得牙癢癢,再要下令格殺汪公老佛已然不及。
若是高強在此,聽了他這番盤算定要大大不以爲然,並且諄諄告誡:邪教組織與尋常江湖幫派是不同滴。不同之處在於有大批教徒被或睿智或愚昧的教義洗了腦子,尤其是摩尼教這等教派,教衆重死輕生,你若是捉了他們的精神領袖,那就是惹上了無窮無盡的大麻煩,人家說不定出來一個無名小卒。振臂高呼一聲什麼聖戰的口號,自有萬千教徒不要命的與你來搗蛋,有如現代的反恐戰爭一般,誰對誰錯姑且不說,總之不是那麼容易就能了結的。
不過高強現在不在,石三郎自然也就很遺憾地錯過了一次宗教問題處理辦法教育課,當下目光自然又移向圍在圈中的汪公老佛,暗暗尋思:若是這老賊趁機突圍,自己要不要立刻下令,趁着這人還在自己軍士地包圍之中。大夥兒併肩子齊上,給他來個亂刀分屍?
他這裡轉着毒念,那汪公老佛也不知是不是看透了石秀的心思,竟給他來個巋然不動,腳下半步也不向朱勔那邊移動,甚或身子也不轉過來,生似朱勔與他不是盟友。倒象仇敵一般,黃澄澄的眼珠溜溜地只在方百花身上亂轉。
石秀見狀,那一道格殺令便發不出來,心念在胸中這麼一轉,便恍然大悟:適才那方百花說什麼汪公老佛教她假意嫁給朱勔,恐怕這話已經被朱勔聽在了耳朵裡,那色鬼對美人還有些好臉色,卻哪裡會好待見這汪老兒?汪公老佛若向朱勔那方向突圍。只怕是才脫虎口便進狼窩了!
想通了這一節,石秀卻並沒有輕鬆一些,眼下敵我三方都撕破了臉,卻都不知情勢究竟如何,更不曉得敵人到底掌握了多少局面和實力。貿然行動恐非上策。左思右想,石三郎無可如何,只得向部下發個號令,十餘名軍士各上一步,挺起手中刀槍隔空對準汪公老佛周身各處要害,教他動彈不得。自己脫身到了圈外,面向朱勔的方向,拱手道:“東京殿帥府帶刀虞候石秀在此,請朱都監現身說話!”這是石秀今晚第二次報名。
“大夥兒現身!”朱勔在黑暗中高聲號令,就聽隨着這一聲號令,呼啦拉一片火把舉起,照得一面院牆上下通明瓦亮,同時朝着那方向的院門轟然倒下,顯然是被大力撞開,石秀本來派了兩個軍士把守那道院門,這時早已知機後退,將院門讓給對手。
院門倒下塵土飛揚,迷茫中只見大羣人衆蜂擁而入,多數手持火把燈籠,小院中登時亮如白晝,照到來人手中的諸般軍器上閃爍發光,一時聲勢甚爲驚人。
小院中原本有百十名被石秀帳下軍士擒住的都監府士兵,這時刻見自家將主爺到來,自然是軍心士氣一齊大振,雖然手腳還是被捆住動彈不得,口中卻早已大呼小叫起來:“將主爺,將主爺!小的們受委屈了,這般廝烏不知哪裡來的,倚衆欺寡對付小的們,將主爺給小的們作主啊!”一個個從剛纔的剪嘴鴨子一轉成了趾高氣揚的模樣,全然不顧自己百十人繩捆索綁坐在地上,而對手連已經躺在地上的統統算上也不過三十來人,何來倚重欺寡一說。
***照耀處,一人越衆而出,一身緋色官服燈光下耀眼異常,幾百人的燈球火把照得院子裡亮如白晝一般,那官人的臉上幾道皺紋也看得一清二楚,瞧模樣正是杭州駐泊兵馬都監朱勔無疑。
朱勔這一出場,周圍的衆軍兵無不湊趣,齊聲歡呼,襯得朱勔燈光下地形象威猛無比,倘若對手是駐泊司官兵日常面對的蟊賊鼠寇,這一下大可收先聲奪人之效,而後再行攻擊,多半一下子就土崩瓦解了。只是今日不巧,對手人數雖少,卻個個都是禁軍精兵和西北戰場經行的勇士,視這等小兒科的把戲直似無物,不但無人出聲,連手腳都不搖動半下,給他朱都監來了個視而不見,看你有什麼把戲。
朱勔滿擬自己“大軍”到來,這一夥小小敵人自當退散,哪知煊赫的出場成了自討沒趣,換了無謀之人,只怕早就暴跳如雷了。不過朱勔能取代其父朱衝,坐上家督之位,卻也不是全然草包一個,看這形勢情知眼前不是尋常小敵,又聽那出頭說話的自稱是“東京殿帥府虞候”,更加不可小覷了。雖說虞候不是什麼大官,他朱都監麾下也有十幾位行走,不過殿帥府的虞候自然又是不同,有道是宰相家人七品官,照這個位階推算下來,殿帥府的家人怎麼也夠地上是個從八品上的武官,何況是原本就有軍職的虞候?
當下不敢怠慢,也向石秀拱了拱手:“我當是誰,原來是東京石虞候,敢問高殿帥一向可好?石虞候到此有何公幹?”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四章 最長的一夜之高強與朱緬(下)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0:17 本章字數:2140
石秀見他居然打起官腔來,心裡也是好笑,看來這小子並不敢真的造反,若是存了反心,這時候哪裡還能好整以暇的和自己對答?早就揮兵上來將自己這一小撮人馬悉數拿下,再跟摩尼教聯手舉起反旗了!
現如今看來,這朱勔多半就是垂涎於方百花的美色,假意應承了摩尼教,只等明日娶了方百花過門,那就要翻臉不認人,大開殺戒了,反正朱都監昔日橫行鄉里,今日殺幾個摩尼教的草民也只當是捻死幾隻螞蟻罷咧。
心下盤算一定,石秀心中有數,知道自己的處境並沒那麼危急,當務之急倒是摸一摸原本應該前去捉拿這朱勔的高強等人的下落,當即開口哈哈一笑:“朱都監好生謙光,小將只是小小虞候一員,當不起將主如此稱呼,我家高殿帥身子康健的很,他老人家聖眷正隆,在東京甚是得意。小將此來杭州,乃是奉高殿帥命,前來保護我家殿帥的獨養衙內安全,聞說近來杭州地面不甚太平,唯恐衙內受了衝撞,一一不知都監大人可曾見着?”
朱勔臉色驟變!他原來好好地做自己的蘇州應奉局提舉,上不受各級官員管束,下行事無法無天,正是快意非常,正要藉着如此有利的地位施展官場秘訣“欺上瞞下”大法,大展拳腳幹一番事業,孰料平地冒出一個汴梁高衙內來,活生生將這位子從自己手中奪走,一腳將自己踢來這杭州當個兵馬都監,日常調動超過百人就要向知府報備,何等的拘束!當時欲待不從,無奈新復相位的蔡京也替他撐腰,又聽說這高衙內剛娶了蔡京長子蔡攸愛女爲妻,還新得官家御口封蔭入仕,端的是炙手可熱,勢大滔天,在東京汴梁城的大街上也是晃着膀子橫着走的狠角色。自己如何抵擋?只得忍氣吞聲,乖乖滾來這杭州上任,只是心中究竟難平,後來與摩尼教勾結到一起,又奪了老夫朱衝的家督之位,原本也是爲了修理一下高強,出一口惡氣的意思。
現在聽得這東京殿帥府來人竟然是奉命來保護高衙內的,朱勔心中又驚又怒,驚的是高強明明是在蘇州做他的應奉局提舉,什麼時候跑到杭州來?而他的手下竟然跑到我的都監府裡來保護云云。這等鬼話連鬼也騙不過,分明是又有什麼針對本都監的奸計了:怒的是,高強莫非真是命裡的剋星,從小到大朱勔沒吃過什麼苦頭,只有他欺人,沒有人惡他。應奉局任上被高強撅了一次已經是生平一大恨事,今次難道這高衙內又要來壞事不成?!
朱勔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再看面前的石秀等人時眼光就變了,陡然心頭浮起毒念:你們如此欺人太甚,也休怪我朱勔無情了!只要我一聲令下,數百人刀槍齊上,你這區區數十人還不化作齏粉?而後如何善後又是另外一回事,朱勔大爺辦事,眼前痛快還是重要的!
此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朱勔哈哈乾笑,倏地冷聲道:“石虞候,爾敢欺我!你那什麼高衙內自在蘇州爲官,什麼時候能偷偷跑到我杭州都監府裡來了?必定又是要對朱某有甚圖謀。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苦苦相逼,朱某說不得要得罪了!”
石秀頓時心往下沉,不料自己話裡探問高強的行蹤,卻勾起了朱勔的新仇舊恨,這樣一來大事不妙,甭管高強安危如何。自己的眼前虧看來是吃定了,這便如何是好?
石秀管自惶急不知所措,那朱勔趾高氣揚,正要下令圍殲,忽聽身後不遠處有人大笑一聲:“如此星辰如此夜,朱兄風露立中宵。居然還記掛着下官不才區區在下,真是受寵若驚,幸何如之!”這番話顛倒經典,半文半白不倫不類,正是高強到了!
石秀大喜,高聲叫道:“衙內,三郎在此恭候多時了!”不管高強到底爲何來遲,先把他名字報出來再說,眼前的朱勔一旦聽到高強出現,想必注意力立刻就會從自己身上移走,大丈夫處世能屈能伸,我手下三十人不到,你衙內帳下精兵猛將多有,不在乎替屬下擋這點小災吧?
果不其然,石秀這句話一出口,朱勔勃然大怒,渾忘了自己適才要下什麼軍令,轉身循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口中罵罵咧咧:“何人聒噪?鬼鬼祟祟的,與本都監滾出來!”手下們倒也懂得捧場,立刻分了一多半出來,將燈籠火把轉向身後。
卻聽黑暗中的聲音大笑一聲,並不多言,只斷喝一聲道:“動手!”隨着一聲令下,空氣中立時絲絲破風聲不絕於耳,朱勔陣中十餘人哎呀倒地,有人已經驚叫起來:“神臂弓,是神臂弓!”
朱勔大驚失色,神臂弓乃是宋軍中第一等厲害軍器,臂力強者單人可操,三百步外能穿重甲,當年元豐時由西夏人李宏經由大臣張若水獻上,立時成爲宋軍弓弩第一,只是此弓製造不易,歷來都只有東京禁軍有所裝備,他也是當了蘇州應奉局提舉後纔想辦法弄了幾張,難在身邊無有射術精通之人,那神臂弓也就落得在倉庫裡蒙塵的下場了。怎料到今日在自己的都監府中,竟然會有神臂弓出現?
他連忙抓住身邊喊出“神臂弓”三個字的那名心腹,問道:“爾可弄清楚了,果然是神臂弓麼?”
那心腹臉都白了,當日朱勔得到神臂弓之後興高采烈地試弓,他也有幸親眼目睹了神臂弓的威力,對那長箭破風之聲印象深刻之極,因此今夜單聽風聲就喊出了神臂弓的名字,此刻將頭點的如搗蒜一般:“將,將主爺,這聲音獨一無二,正是那神臂弓啊!”後面還有一句話“咱們快逃吧”還沒出口,“嗤”一聲響過,那心腹就像被人猛抽了一鞭似的猛的彈起,倒飛數尺砸在另一人身上,胸前一隻鵰翎突出,這一箭竟是連殺兩人!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五章 最長的一夜之朱氏父子(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0:30 本章字數:2220
眼見神臂弓如此威勢,朱勔早已嚇得心驚膽戰,適才的大將風度不知拋到哪個遺忘國度去了,連滾帶爬地往人叢裡躲,口中不停大叫:“護住我,護住我!”
可惜的是,現在的情勢是彼暗此明,朱勔一夥人數雖多,卻都聚在一起,又多數手持照明,黑夜中看來根本就是活靶子,對面的神臂弓手幾乎不用瞄準,只管放出手中箭,而後將弓交給左邊身旁的上箭手,順手再從右邊的上箭手那裡接過神臂弓來繼續施放,射速快的異乎尋常,每一枝勁箭射入人叢都帶來一片慘叫,血花飛濺處人仰馬翻。
若換了稍有經驗,鎮定指揮的統帥,這時候第一要務自然是熄滅火光,如此既可令敵人的射手無法從容尋找目標攻擊,又可以使己方軍士的眼光習慣黑暗,便可尋找敵人所在作出反擊,似現在這種情況,都監府衆軍士身處亮光裡,眼中望出去只是黑壓壓的一片而已,別提尋找敵人所在了,就連看清楚哪是人哪是假山都辦不到。
好在片刻過後,隨着中箭倒地的人數增加,朱勔身旁的一衆軍士漸漸稀疏了不少(其中當然更多的是怕死趴在地上,或者趁着夜色悄悄找個角落貓起來,先望望風色再說,此一節人之常情,自不待言),燈光火把自然也跟着黯淡稀少下來。
如此一來,高強這邊的射手不再像剛纔那樣容易尋找和命中目標,神臂弓“嗤嗤”地破風聲自然也不像剛纔那麼密集。都監府軍士的慘叫聲雖然仍舊此起彼伏,卻也有很多是適才中箭不在要害的軍士大聲呻吟,血肉橫飛的景象已經不是那麼震撼人心,朱勔這邊才慢慢有些恢復過來,當中自然以躲在軍士叢中、身上毫髮無傷、心中哆哆嗦嗦的都監大人朱勔爲翹楚了。
朱勔此刻心魂少定,隨即就暗地大罵起來,該死的高強如此橫行不法,歹毒陰狠,竟然違反軍紀將軍中利器神臂弓拿出來使用,難道仗着老爹是京營殿帥府太尉。就可以如此囂張跋扈,把大宋軍隊看成是自己家的私產麼?!
當然了,在做如此義正詞嚴的腹誹時,朱勔不會有半分自覺。想想他自己平日是如何仗着自己的家勢和官威欺男霸女,無惡不作,蘇杭兩地有多少象紀秋風這樣的平民流離失所。家破人亡。在他腦子裡,永遠只有他欺負人,沒有人欺負他。奴顏媚上也是爲了取得更多地權力,可以對更多人作威作福,予取予求,當今天遇到比他的位更高、權勢更大的高強時,這份難得受到的屈辱自然也就產生了更大的怨念。
“高強!”此刻已經撕破了臉,當然也沒什麼客套好講了,朱勔扶着身邊的心腹站起身來。盡力無視自己手腳的顫抖:“你膽敢帶人闖進我都監府官門殺人放火,而且擅自私用神臂弓軍器,國法難容!早晚逃不得公道!”
“咦喂,好稀奇丫!”高強大樂,想不到朱勔居然能說出這樣話來,他還曉得有國法麼?立即大聲喊了回去:“朱勔聽真!爾的種種橫行不法。某已盡知,如今正是奉了國法前來捉拿於爾,還不快快束手就擒!至於這神臂弓,非但不是本衙內擅自私用軍器,恰恰是爾不法地罪證之一,乃是從爾蘇州應奉局的庫房裡搜出來的髒物,今日本衙內只是將搜獲地罪證展示於爾面前而已,知罪的快快棄械歸降,膽敢拒捕者格殺勿論!”
朱勔一聽險些背過氣去,敢情這射的自己人傷亡慘重的神臂弓居然還是自己花大價錢弄來的,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可是沒料到氣人的還在後頭,高強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似地,訝然道:“對了,朱都監說我帶人闖進來殺人放火,人恐怕是射殺了幾個,不過這放火可就讓您失望了。爲免你朱都監的罪名上再多一條信口開河誣衊朝廷命官,下官這就配合您一下如何?”
“配合我?什麼意思?”朱勔早已氣的頭昏腦漲了,還沒琢磨過來怎麼回事,那邊已經又是一聲令下,幾隻火箭嗖嗖射將過來了。這火箭不同於以前的箭頭纏布浸油,而後點燃了射過來,乃是箭桿中空,裝上火藥,引信從後部點燃,等到火箭落地時便恰好燃燒到火藥處,於是就……
“轟隆!轟隆!”幾聲巨響過後,朱勔這邊的陣營已經徹底崩潰,對手來頭既大,武器又是犀利異常,連將主爺都連連吃癟,這些小兵又有幾個肯陪他頂受敵人的箭雨火器?頓時哭爹喊娘四散奔逃,任憑朱勔和幾個心腹連打帶喊也不回頭。
對面高強哈哈大笑,大喝一聲:“來啊,給我衝!”這一個“衝”字既出,四周喊殺聲頓起,高強的人馬不知何時已經佔據了四面的通路,單等這一聲令下便發起總攻,四面八方衝殺過來,口中吶喊着“奉旨拿賊!活捉朱勔!脅從不問!”等口號。
都監府這邊的軍兵原本就陣腳大亂了,此時見敵人勢大難敵,而且好似還有大義的名分,誰個還替朱勔賣命?不知誰發一聲喊,“哄”的一聲就逃散了開去,任憑朱勔和身邊的十餘名死忠家將連打帶罵,竟無一人回頭。
看看兵敗如山倒,朱勔猶不甘心,跳腳大罵:“姓高的你莫狂,杭州城裡老爺我有五千大軍,等到他們統統前來,將你這狗賊碎屍萬端!”他這裡蹦躂的高興,手下們可不幹了,幾個家將連拉帶拽,拖着朱勔退入了那小院之中,待要覓路逃走,誰知小院中除了石秀那一小隊人馬,不知何時又多了楊志率領的百十人,從其餘幾道門徑攻入此地,將各條去路封了個水泄不通,哪裡走的脫?
高強得意洋洋,率領大隊人馬衝進院子裡來,揮軍將朱勔這十幾人圍了個水泄不通,這一來形勢與方纔倒轉,適才包圍石秀的朱勔如今被高強來了個反包圍,被數百軍卒困在垓心插翅難飛。那十幾個家將倒是鐵桿,各仗兵器將朱勔護住,不過這點小小陣勢對上敵人的數百精兵可就完全不夠看了。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五章 最長的一夜之朱氏父子(下)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0:46 本章字數:2140
等到形勢已定,現任蘇州應奉局提舉、跑到杭州來管閒事的東京殿帥府高衙內才正式登場亮相,只見他紙扇儒衫、一搖三晃而出,神態悠閒如信步鬧市街頭,左邊伴着一人,年輕俊品人物,青衣書生打扮,乃是心腹智囊許貫忠;右手一人虎背熊腰手持鐵槊,神態威猛殺氣豪雄,身後揹着神臂弓,便是關西大將——當然現在還是無名小將一員——韓世忠字良臣的便是。
來得陣前高強仰天哈哈大笑三聲,手中摺扇啪地一聲合起,點指朱勔:“朱勔聽者!還不快快棄械歸降,聽候國法處置,休要執迷不悟!”雙方不約而同,都擡出了國法作爲自己的大義名分。
朱勔哪裡肯服?嘴上仍舊鐵般硬:“少來唬我?要論國法,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治我!”
高強不慌不忙,把手向後一擺:“朱都監倒也曉得國法,不知道杭州阮知府可治得你麼?”身後人羣往外一分,當中杭州知州阮大城踏步而出,戟指罵道:“好你朱勔,在蘇杭兩地做下惡業無數,有道是天理昭昭,國法難容!本官接獲高應奉命人送來的你重重罪證,已經修書向本路轉運使並京中吏部、刑部通報,連恩相蔡相公也被驚動了,都批文要嚴辦你這案子,這便快快歸案,求個從輕發落罷!”
原來蔡穎替高強籌劃,要辦朱勔不難,難在他手握兵權,最好是有個能接管他軍權的人出面,那樣就萬無一失。按照大宋制度,無論地方還是禁軍,掌握兵權的一定是文官爲主,武官爲副,好比現代的美國。三軍總司令不是別人,卻是總統閣下。具體掌握兵權的國防部長也沒有任何軍銜。乃是文職一個道理。因此上這杭州地界,五千兵馬的統帥名義上乃是這位蔡氏門生的阮知府,朱勔嚴格說起來是一介監軍而已,只消得他出面向衆將士宣佈朱勔犯案,廣大宋軍將士是一定會堅決跟隨朝廷的旗幟走向,望風影從地。
一見到阮大城出面,朱勔心中就一片冰涼,對手既然出動到這一招,自己的五千兵馬這些時日以來到處派出去維護杭州城地秩序,暗地裡幫着摩尼教做些工作。早已不在自己身邊。既然阮大城出面說自己犯案當擒,那些兵馬都是原先地杭州官兵,自然沒有繼續跟着自己這個剛上任半年的都監的道理,什麼“五千大軍四方來援”云云是完全指望不上了。
可是,就算那些本土的軍兵不來援救。自己的家將可也不止這小魚小蝦兩三隻,好歹也有數百人之衆,怎麼也不見半個人影,竟任憑高強這幾百人橫行都監府,居然沒一人出來?朱勔的這個疑問轉眼就得到了解答,另一側人叢分開,已經被軟禁的老父朱衝緩步踱出人叢。身邊跟着一個白衣女子橘右京相攙扶,另一邊則是蘇州兵馬鈐轄陸謙按刀跟隨,那曾經行刺高強的朱清此刻趾高氣揚,帶領一幫朱氏家將前呼後擁,襯托得這位一度淪爲自己親生兒子階下囚的老土豪煥發生機,霸氣重盈。
老家主鹹魚翻身。足以解釋爲何朱氏的家將並沒有前來盡力解救新任家主朱勔。原來陸謙經由深知內情地橘右京引路,朱衝又暗地聯絡仍舊忠心於自己的朱氏家將,裡應外合,攻打別院的行動出乎意料的順利,竟連一個能逃出報信的人都沒有。而成功脫困掌回大權地朱衝,帶領部下家將隨同陸謙楊志等的幾路人馬四處活動,迅速佔據了都監府各處要津,這才使得高強進軍都監府時異常順利,整座府邸都已在他控制之下,於無聲無息之間令朱勔衆叛親離,落魄到這般田地。
恍然明白一切,眼睛望着燈光下的高衙內,朱勔心中陡然生出一股絕望:爲何生在當朝太尉家裡的,不是我,而是你這小子!遇到了自己無法克服的障礙,倚仗着家世而不是自身努力而發達的紈絝子弟,第一反應自然就是歸咎於自己的出身不夠高,後臺不夠硬了。
想到出身,他自然而然地又把目光轉向老夫朱衝,心底陡然生出一絲恨意:都是你這老兒,自己混的這麼差,害我也跟着倒黴;一把年紀了還要勾結外人跟自己的兒子作對,你怎麼不去死!
這一點惡念一生,轉瞬間如同火上澆油一般越燒越旺,橫豎當初已經幹下了禁父奪權的事,悔就悔在心慈手軟,沒有要了老父的性命,至留今日之患!現如今他朱勔已經是一無所有了,只想着要出胸中一口惡氣,滿腔怨恨竟都指向了自己的生身父親——朱衝!
眼光一掃,只見朱衝身邊站立地那白衣橘右京,清幽幽地站在當地,夜風吹起衣帶飄飄,正用雙手攙扶朱衝。朱勔見此,心中更恨,這女子他早就惦記上了,只是老父視爲禁臠,一直不能沾手,又加上另外有人進言,說道留這女子在朱衝身邊還有用處,他這才一直按捺住性子,沒有下手,後來見到了摩尼教聖女方百花,目標隨即轉移,便淡了心思。
此刻麼……
“左京!”他向身邊的一名黑衣隨從大叫,“快給你的傀儡下令,殺了那老鬼!”
高強一聽就有點暈頭了,當初聽到橘右京這名字時,他一下子就想到了以前看過的一部漫畫,好在知道橘姓是當時日本的四大姓之一,這女子姓橘也不奇怪,只是暗暗好奇,這等日本豪門中人,又是女兒身,怎麼會漂洋過海來到我大宋?苦於一直沒機會深入瞭解這女子,只好先與朱衝說好要了這女人,待杭州大事段落之後再仔細探察。
現今可就出了岔子了,原來果然橘右京之外還有一個橘左京,而且這右京還真的是左京的傀儡!難道這左京就是什麼傀儡師?倘若橘右京忽然發難殺了朱衝,自己現在已經全盤掌控的局勢,可會有什麼變化?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六章 最長的一夜之方氏一門(一)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1:07 本章字數:2123
那白衣隨從原本一直默默跟隨在朱勔身邊,無論是神臂弓的獨射,還是火箭轟炸,這人全無半點動搖逃跑神色,始終鎮定如恆,讓人以爲他只是朱勔的一名鐵桿心腹家將,不疑有他。此刻聽到朱勔呼喊,衆人的目光才轉移到他身上,卻見此人身量中等,相貌扁平,除了看上去渾身上下甚爲精壯之外,竟是平平無奇的毫無突兀之處,不知那白衣女子橘右京又怎的成了他的傀儡。
衆目睽睽之下,那人倏地擡頭,竟然對着朱勔咧開嘴笑了一笑:“朱大人,那些神神怪怪的東西,你怎麼就能信了呢?如果右京確實是我的傀儡,她幫助您的父親造您的反,我怎麼會一點都不知道呢?”這人說起官話來頗爲古怪,一字一字的咬着說,從頭到尾幾乎都是一個調子,叫人聽上去說不出的怪異感覺。
看朱勔臉上的錯愕神情,高強這才鬆了一口氣,看來這什麼傀儡不傀儡的卻是朱勔被人誆了,八成是這一左一右兩京聯起手來作戲騙他,這等神棍把戲居然能瞞的過堂堂杭州兵馬都監,果真是民智未開,反迷信活動任重而道遠啊……
眼下情勢尚未底定,高強也顧不上想這些有的沒的,卻見朱勔手指那男子橘左京,臉上又驚又怒,正要張嘴說些什麼,忽地捂住心口,現出痛苦萬分的神情來。
這一來變故突生,衆人一時都不知如何是好,倒是許貫忠自進場以來一言不發,始終冷眼靜觀整體局勢,腦子最爲冷靜,忽然叫道:“快些拿下朱勔!”
高強身邊親兵聽慣了許貫忠指揮,這時候不假思索一擁而上,那十幾名原本守在朱勔身邊的家將,在見到朱衝出現以後便早已鬥志全無。此刻任由敵人破圍而入,將朱勔雙臂鉗住,刀槍加頸。
一名親兵正要上前捆綁朱勔。忽地驚叫起來:“這人竟已死了!”
“什麼?!”高強一驚,這朱勔看上去也沒什麼災病,怎的好端端忽然就死了?自己來捉朱勔。制度上說是有些越權的,仗着蔡京和自己老爹的權勢,卻也沒什麼大礙,不過這捉的人倘若忽然死了,說不得自己卻要有些麻煩。
他當即趕上前來,要親自驗看朱勔,卻忽然被一人從旁拉住,叫一聲“應奉大人。須防有詐!”轉頭望去時,見正是一臉忠直的韓世忠。
高強一想不錯,韓世忠經過沙場,知道兵家多詐,這朱勔沒準是臨死前求個反撲的機會,自己若冒冒失失上前驗看,不是平白給了對手一個脅持人質的機會?倘若是自己主持局面,脅持了什麼人質都未必管用。不過這人質換成自己可就是另外一碼事了。
一念及此當即止步,對韓世忠豎起大拇指,剛要誇獎幾句,那邊已經傳來朱衝地哭聲:“兒啊!你怎麼就這樣去了!”朱衝不知何時已經衝進人圈,抱住朱勔的身子大哭起拉,雖說是乾嚎沒有眼淚,聲音倒着實不小。
“咦?真的死了?”高強這可留上了心,忙走近去看時。許貫忠已經搶上前去,從朱沖懷中扯出朱勔地一隻手搭了搭脈搏,回頭向高強搖了搖頭,示意已經無救,跟着把眼光往那橘左京站立的方向飛了一下,向高強打了個眼色。
倆人相處日久。彼此的心腸大多盡知,高強立刻就明白許貫忠的意思,心中一喜:果然是好計!朱勔既然死了,自己就得頭疼一下善後事宜,這條人命倘若要自己來負責,說不得要多不少手尾,最好是臨時現找一個背黑鍋的,過後再作手腳可就難得多了。
而這黑鍋找誰來背?最好的人選,除了這位橘左京之外,簡直不作第二人想了,一來此人是最後與朱勔接觸的,刑部若要查案,第一個就得找上他;二來此人來自海外,又跟在朱勔身邊,多半與各方面都沒什麼聯繫,小蝦米一個,這軟柿子不捏捏誰?三來這人渾身上下透着古怪,最好是監禁起來叫他不能自由行動,待摸清底細之後再作打算。
心念電轉間盤算已定,高強幹咳一聲,喝道:“兀那橘左京,好大的膽子,竟敢公然下毒傷害我朝官員,左右與我拿下!”
親兵吆喝一聲,一起動手,那橘左京也不作反抗,立時被掀翻在地繩捆索綁,身上幾件兵器都被搜檢一空,計有長短刀各一把,蒺藜十餘枚,另有諸般事物若干,高強一時不及細看,都叫收起來,待有空時再詳查。
剛回過頭來,朱衝已經撲通跪倒在身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得原本就是風乾橘子皮的老臉更是縮成一團:“高應奉爲老朽做主啊!可憐老朽半生爲朝廷盡心效力,只得這一點骨血,雖說不肖的緊,卻也不能任憑他死地不明不白啊!這兩個日本客人”,說着手指一點身邊的女子橘右京,又一指已經被捆倒的橘左京:“來歷甚是不清不楚,老朽多次勸說,小犬就是不聽,今天終於害了小犬的性命,還望應奉大人明鏡高懸,爲小犬洗刷沉冤吶!”
高強心裡這個罵:你老小子算盤打的也忒精明瞭吧!那橘右京早就說好了,事成之後要歸我的,你居然借這個機會把她丟過來,你老小子是省得丟臉費功夫了,還得我想辦法去給她洗脫罪名不成?無奈這兩人同氣連枝,名字都相像的很,來歷又是同路,若是捉了左京,少不得也得帶了右京回去詢問詢問。
“來啊!將這位橘姑娘也一起帶走,這是本案的重要人證,不可怠慢了,送到……”說到這裡不禁躊躇,高強本想說送到我館驛後宅,只是衆目睽睽之下,假公濟私把一個女子送進自己的內宅,高強臉皮雖厚,也沒厚到城牆拐彎的程度,着實有些說不出口。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六章 最長的一夜之方氏一門(二)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1:48 本章字數:2213
好在他臉皮不夠厚,自然有夠厚的出來幫襯,這便是身爲衙內的一大好處:有人幫閒。一旁轉出知府阮大城,咳嗽一聲:“高應奉說得不錯,此女乃是重要人證,不便押入大牢,須得尋個處所安置。杭州館驛尚有空房數間,以本官看來那裡卻是合適”,說着轉頭看看高強,脅肩諂笑的樣子連見慣了官場嘴臉的高強都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高應奉眼下恰好在那裡居住,便代本府看管一下這人證如何?”
“我咧,這你也能胡謅的出來,I真是服了YOU,薑還是老的辣丫!”高強心中不由不感慨,自己的道行還是太淺了,不過就坡下驢還是會的,當即敬謝不敏,擡手命幾個親兵將橘氏二京帶走了。
如此一來,都監府這頭算是底定了,各處暫且有朱氏家將配合知府衙門的人接管,朱衝“強忍喪子之痛”,自去拍阮大城的馬屁不提。高強不去管陸謙楊志如何收攏人馬,準備下一步的行動,幾步搶到石秀身前,急急問道:“石三郎,事情辦的如何?聖女可曾救出?”
石秀見問,先跪倒在地,口稱“衙內恕罪,三郎辦事不力”。把高強可嚇得不輕,我不遠數千裡來到東南,又費了無數功夫,爲了可不是拿辦一個小小朱勔啊,倘若摩尼教一亂,大勢去矣!
好在石秀接着說的還是個好消息,聖女已然救出,並且看樣子也已經願意出面令杭州教徒散去歸家,汪公老佛更已被合圍,只是衆人不得號令,還沒有動手而已。
高強一聽大喜:“石三郎行事滴水不漏,克盡全功,真是可喜可賀。何罪之有?”
石秀搖了搖頭,回身一指,高強循着他手指望去,只見一個披頭散髮的白衣婦人抱着一個男子身體,默默無語坐在當地,再借着***細看那男子面目時,認得正是石寶,立時吃了一驚。連忙快步走上前去,蹲下身子看時,見石寶雙目緊閉,面目如生。嘴角還帶着一絲微笑。那婦人用一塊白色絲巾極輕極柔地擦拭着石寶面上和身上,雪白的絲巾早已沾滿血污。連帶她身上的白衣也滿是髒污,她全然不顧,彷彿石寶就是她在世間唯一要關注的東西。
那婦人散亂的頭髮遮住了面目。高強急切間看不清楚,便又擡起頭來,忽見魯智深拄着禪杖站在一旁,眼睛望着地上的石寶。頗有急得團團轉之勢,武松在一旁相陪着,也找不到什麼話說。
高強知道魯智深地脾氣,這等樣子自己若上前去問話,必定要討個沒趣。不過師弟自然可以拿來欺負一下,立刻站起身來抓住武松就問端詳,武松面對師兄不敢隱瞞,一五一十將自己所見的經過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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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強聽得又驚又嘆,想不到石寶這麼沉默寡言的一個人,卻爲了這女子落得如此慘死,真是可敬又復可嘆!也好在剛纔沒找魯智深說話,他失手打死了石寶,心情必定奇劣,自己沒得去當他老人家的出氣筒罷。
走到坐在地上的方百花身前,高強蹲下身去,低低道:“方姑娘,死者已矣,請你節哀,咱們還是商量一下石大哥的後事如何辦理纔是。”
方百花本是死氣沉沉地坐着,這話就好像在深井裡投進了一顆大石頭,登時激起極大反應,俏臉霍然擡起,眼睛直盯着高強,尖聲道:“你胡說什麼!石哥哪裡死了!”
高強嚇了一跳,倒退兩步,被許貫忠從後扶住了,正要再想說辭,卻聽身後一男一女的驚呼,兩人喊的卻是不同的人名,男子的聲音叫:“石叔!”
女子叫的卻是:“姑姑!”
高強不用回身,聽聲音就知道,這除了方天定兄妹二人,還有何人?這兩人既然到來,自然少不了一直保護他們的鄧元覺,果然身後一聲虎吼,那莽和尚已經一陣風般從自己身邊掠過,一把抱住方百花懷中地石寶,大叫起來:“石兄弟!石兄弟!”
見到了自己的家人,方百花這才卸下了自己的武裝,軟倒在侄女金芝懷中,高一聲低一聲地哭了起來,此刻的她,只是一個剛剛失去了自己心愛的人地尋常女子而已,以後多少春夜清秋,教她獨自怎生得黑?
方天定與鄧元覺一左一右抱着石寶不停搖撼,方天定早已泣不成聲,他自小便跟着石寶長大,學武學農學種膠,就連父親方臘與他相處的時間也比不上石寶,可說是亦父亦兄的角色,見此慘狀如何不悲?真是痛斷肝腸,男兒淚到這時也不必吝惜,只管任他一個勁流淌便是。
鄧元覺抱着石寶哭了半晌,猛地擡起頭來,見魯智深拄着禪杖立在身前,當時便跳將起來,喝問道:“兀那和尚,我石兄弟如何死地?”
魯智深此刻也是一肚子悶氣無處發,當即粗聲答道:“乃是死於灑家禪杖之下!”
這一下可捅了馬蜂窩,莽和尚鄧元覺大吼一聲,掄禪杖上前就打,方天定也跳了起來,卻被武松攔腰抱住,急急敘說事情經過,金芝也被方百花拉住了。
魯智深也不分辨,實則鄧元覺含憤出手,若是不全力招架而去想着解釋,恐怕沒等解釋清楚,自己性命也早沒了,當即揮禪杖接架相還,兩柄重兵器如同烘爐打鐵一般叮噹叮噹,打的熱鬧非常。
待方天定聽罷武松訴說經過,叫了鄧元覺回來時,兩人已經鬥了好一會,魯智深固然是汗溼僧袍,鄧元覺更是連半邊膀子都露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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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莽和尚實在是精力充沛,待聽罷方天定轉述,目標頓時又轉向了被圍困的汪公老佛,大罵道:“好你個老賊!禍亂本教不算,如今又害死了我石兄弟,貧僧豈能與你善罷!”
“且慢!”就在他摩拳擦掌要向汪公老佛衝上去之時,方百花一聲喝止,衆人看着她盈盈站起身來,向着空無一人的小樓內冷冷道:“大哥,這事你便如何說?”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六章 最長的一夜之方氏一門(三)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1:58 本章字數:2304
“大、大哥?!”高強大驚,方百花能叫大哥的,這世上除了摩尼教教主方臘之外,還有何人?難道方臘竟然一直就藏在這小樓裡面?
這疑問片刻間就得到解答,樓下的黑影之中,忽然有人冷笑一聲道:“果然是女生外嚮,半點也不假,我妹妹爲了一個外姓男人,就能把自己的親哥哥出賣,我女兒爲了一個男人,竟然連自己的生身父親都拋在腦後!”這等於是親口承認,樓中之人就是方臘了!
方天定脫口叫道:“爹!”那是父子天性,就算心裡對父親再怎麼有想法,驟然見面仍舊是心底根深蒂固的天性佔了上風。
方金芝卻被方臘的言語鬧了個大紅臉,捉着姑姑的袖子,蚊子哼一般也叫了聲“爹”偷偷向高強張望了一眼,見後者並沒有向自己這裡看過來,這才稍稍安心,卻又有些惶恐。
高強沒在看她方金芝,卻看了看石秀,後者登時鬧了個大紅臉。原本石秀雖然向高強告罪,但方百花和汪公老佛兩個目標都被掌握,已然是全勝的局面,心中着實有些驕矜自滿。不過此刻方臘既然現身,說明自己犯了一個無比巨大的錯誤,竟然將如此重要的目標漏了過去,倘若不是方百花叫破,怕不要被這摩尼教的教主矇混過關?
當即揮軍將這小樓團團圍住,此時原先分散開攻打都監府的各路禁軍都已歸建,石秀手下精兵三百有餘,呼啦拉將這一棟小樓圍了三重,軍士們刀出鞘槍上肩,韓世忠等幾名神臂弓手各據高處,監視幾條逃路。陸謙楊志兩人也得了消息,立刻將手下軍士帶回轉來,在小院之外分隊把守,任何人不許走動。
轉眼間包圍完成,眼看這小樓中連只鳥都飛不出來。石秀這才稍稍安心,向高強打了個手勢。高強點點頭,心想石秀也算能幹了,這個疏漏倒不是他能力所限,套一句話說就是“是敵人太狡猾了”,誰能想到這院子裡打翻了天,局面幾經反覆,這位方大教主竟然能紋絲不動躲在樓裡?當下並不說話,抱着膀子站在後頭看熱鬧,自己能作的都已經作了。該下的功夫也都下了,現在正該是收穫的時節,這等好戲怎能不看?
方百花一直冷眼看着官兵奔來走去,這時見一切安定了。這才揚聲道:“大哥,現下大局將定,爲了本教數十萬兄弟姐妹,你可願現身與小妹相見了麼?”
樓中冷哼一聲,一人緩緩踱步而出,高強忙凝神看去,見這人五十上下。穿一身粗布衣服,相貌看來便似一個兩浙再普通不過的田間老農。蘇州杭州市井間隨處可見這類人叫賣自家作物,如果不是方百花叫破身份,誰能想到這位就是摩尼教教主,歷史上的四大寇之一、起事清溪、搖動東南半壁江山、自號聖公的方臘?
只見那人走到二樓迴廊的扶手旁,探身向下冷笑了一聲,俯視方百花道:“好得很,你眼裡還有我這個哥哥麼?”
方百花緊緊抿着嘴,將手向地上地石寶一指,道:“大哥。石哥是怎麼死的,你就算躲在樓裡沒有看見,聽也該聽個七七八八了吧?他要我們所有兄弟姐妹們都回家去,你怎麼說?”
這句話彷彿觸動了方臘的哪根神經,這位摩尼教主忽然激動起來:“我怎麼說?我怎麼說?現在還有我說話的餘地嘛?!你看看這些人,個個如狼似虎的。哪裡還容得我這個一介草民說什麼話?”
方百花搖了搖頭,一滴淚水從眼角緩緩流下:“大哥,爲了你的一句話,小妹甘心裝出些狐媚樣兒來迷惑那朱勔,又爲你在我教兄弟姐妹們面前裝些神鬼,弄些玄虛,小妹也算對你仁至義盡了吧?如今形勢已非,石哥已經去了,臨去時只留下這一個心願,小妹是定要爲他完成這個心願的。”
她哀哀地仰起頭,看着始終居於他之上的那位大哥:“大哥,我聽你的話聽了一輩子,這次你就聽小妹一回,收手了吧,趁着還沒太晚!”
高強一面聽他兄妹兩個說話,忽然覺得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袖子,回頭看時卻是許貫忠。他知道許貫忠這時候找他必定是有甚要緊話說,便向石秀使個眼色,示意“這裡先交給你了”,自己悄悄退後幾丈,讓親兵將自己二人圍在當中,這才聽許貫忠說道:
“衙內,眼下可是杭州大局地要緊關頭,眼看就要成功,現在方百花若能勸服方臘放棄起事,教衆平安散去,自然上上大吉,如若不能的話,衙內要如何處置?當着方家三口的面,總不能殺了方臘吧?”
高強撓了撓頭,這問題他也想到了,方臘倘若執迷不悟——雖說有句話叫“識時務者爲俊傑”,可俊傑自然不是人人都做得的,再說俊傑就沒有頭腦發熱的時候麼?——,一來他也明着舉起反旗,自己不能對人家喊打喊殺的,就算要編派個罪名關他幾天,方金芝小美人面子上也須不好看吶。
“這……那你說怎麼辦?”既然你許貫忠是我的軍師,你又找我說這個事,那你便拿個解決方案出來給我瞧瞧,這就是作領導和衙內的好處了,高強自然也是懂的。
許貫忠一副理所當然,早知道你要如此的模樣,淡淡道:“衙內,以貫忠想來,此事倒有些蹊蹺,那方臘看樣子是早就躲藏在小樓中的,適才卻一直沒有露面,本來換作我是他,必定早已趁亂逃走了,如此看來,這位摩尼教主恐怕是沒有什麼自保之力地?”
“啊!”高強吃了一驚,再回過頭來想一想,不禁暗笑自己武俠小說看多了,以至於先入爲主,總以爲摩尼教教主必定是絕世高手,縱然不會九陽神功,至少也得把乾坤大挪移練到第四五層的,卻沒想到方臘也許根本就不會多少武藝。
再把歷史上地記載仔細回想一遍,越想越覺得可能,方臘起事後,從來不曾自己征伐,一直是指望手下幾員大將方七佛、石寶等人東擋西殺,歷史上歿於杭州一役的方百花比他在軍中的影響力還大許多,單單從最後韓世忠帶幾十個人從小道繞進去,就能將方大教主生擒活捉這一點上看,方臘本人的武勇必定是不咋地的。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六章 最長的一夜之方氏一門(四)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2:06 本章字數:2137
這一節既然想通,下面許貫忠的主意也就順水推舟了:“方臘既然不會武藝,他剛纔不逃,想必是怕死的,自己若能給他個臺階下,再不行暗示一下自己已經知道他的謀反計劃,稍微敲打敲打,由不得他方臘不乖乖就範了吧?弄得不好,自己還得叫幾聲岳父呢。”
高強將自己的盤算這麼一說,許貫忠微笑搖頭:“衙內雖然聰明,可漏算了一件事,石三郎適才衝上小樓的時候,可是抹了方臘親弟方七佛的脖子的,這個賬便如何算法?”
高強張了張嘴,卻沒話說,心說怎麼還有這麻煩!方七佛是有名的悍勇,石秀能在這麼狹窄的地方抹了他的脖子,除了是功勞不小以外,更是拿命拼出來的,不愧“拼命三郎”這名號,只是骨肉至親被殺,方臘怎麼說也是氣憤難平,哪裡還有心情聽自己的鬼話?
許貫忠看他着急,便笑道:“衙內也莫憂心過甚,先前衙內對於方臘的分析甚是精到,這大方向還是對的,貫忠看來,只消衙內更加謙卑一些,給他足夠的臺階下了,此事不難解決。”
高強左思右想,也覺只能如此,便再次上前去,要設法說服方臘。背後的許貫忠卻沒有跟他一起上前,口中喃喃着只有他自己能聽到的話:“衙內啊衙內,你卻沒仔細想想,過了今夜,這方臘當如何處置呢?這纔是最大的難題啊……”
高強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心腹軍師肚子裡的文章,所謂心腹,是他知道你的心腹,你可未必全然知道他的心腹……
來到樓前,高強未開口先笑,向前唱個肥喏,笑道:“晚輩汴梁高強,拜見方前輩!”這前輩晚輩的稱呼,倒頗花了他一番心思,好不容易纔想出這麼沒有其他色彩的稱呼來。也不談尊卑,也不說上下。咱們單敘年齒可以吧?
他這一過來,方百花倒不好開口了,索性閉嘴站在一旁,看他如何說辭。
方臘的注意力也被高強吸引過來,皺起眉頭道:“你是何人?”
高強暗笑,有道是明人面起不說暗話,你方大教主出動了自己一雙兒女來把我牽制在蘇州,現在再來裝不認識我,未免有些晚了吧?不過花花轎子人擡人,你裝糊塗我也樂得輕省:“前輩與晚輩未曾謀面。自然不識。晚輩昔日在東京汴梁與令郎令愛都有一面之緣,承他兩位不棄,朋友相交,論起來還該叫前輩一聲世伯纔是,怎奈今日初次見面……”
他這麼文縐縐、假惺惺地一通侃,方臘反而被他說的有些心浮氣躁起來,沒好氣地打斷:“罷了!我來問你,你如今有何話說?”
高強咳嗽一下,心說有門,既然讓我說話了。死地我也給你說活了,反正形勢比人強。你方大教主只是要一個下臺的階梯罷了。他剛要開口。身後傳來一聲呼喚:“衙內,你……”
連頭都不用回,高強已知道必是方金芝,見到自己的心上人和老爸頭一次交談,沒有哪個姑娘會不緊張的,何況是如今這種微妙的局面?他往後一擺手中摺扇,示意不必擔心。萬事有我,便開口道:“晚輩奉命,微服前來杭州查辦朱勔一案,今夜到此才知那朱勔有意與前輩一行人爲難,居然拘禁了摩尼教聖女在此,真是膽大包天!晚輩解救聖女、捉拿案犯心切,無奈下只得揮軍強攻,天幸救得聖女與前輩的師父汪老先生脫險,孰料賊人兇狡異常,頑抗之下,這位石兄與前輩的胞弟不幸於亂中隕難,他二人爲國家義勇效力,爲親朋甘灑熱血,實乃難能可貴,晚輩上奏朝廷,不但要厚加撫卹,還要請朝廷封個‘見義勇爲好青年’的銜號,立一個大大的牌坊纔好……”他這裡指手畫腳,越說越高興,到後來已經是胡說八道順嘴就流了出來,自己固然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方臘和周圍衆人更是聽得呆了。
好在響鼓不用重錘,方臘卻也聽明白了幾分,暗想莫非這小子根本不知道我的種種圖謀?還是故意給我一個臺階下?倘若今日能平安脫險,教中實力無損,大可從長計議,有道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弟弟的仇也不必急於一時!
當即揚聲道:“高……這個,你有心了。老夫有幾句話,要跟我兒天定私下說話,可否放他上來?”
高強立刻住口,心中卻是大喜,方臘既然叫方天定上樓去私聊,自然是要確認自己的誠意究竟如何,這小子早已被我哄地團團轉,哪裡有不服帖的道理?儘管放,只怕你不聽他說話咧!
當下圍開一隙,方天定搶步上樓,見了方臘便跪倒在地,抱着老爹的大腿放聲大哭,方臘哼了一聲,兩父子進了樓上廂房,再後面的事就沒什麼人知曉了。
高強心裡開頭倒篤定的很,誰知這兩父子說起來沒個完,將近半個時辰了還沒什麼動靜。高強在原地踱來踱去,一片地面上腳印摞腳印,早已踩的亂七八糟,心裡胡亂打着念頭,眼看着天光放曉,若再不解決方臘,誰知他摩尼教在外面還有什麼佈置?所謂夜長夢多,莫若本衙內快刀斬亂麻,摩尼教在這裡統共幾個毛人,又都是教中首腦人物,統統殺掉了事,至少也保得東南二十年平安。
只是那方金芝……想到這裡,高強情不自禁地往後看去,恰好方金芝也在看着自己這邊,一雙大眼睛裡珠淚盈盈,顯然憂心已極,若不是姑姑方百花在一旁捏着她小手,只怕早就哭了出來,當真是我見猶憐,何況老奴。
高強心腸登時軟了,心說殺神殺鬼也不能殺美女!再說自己實在是有些沉不住氣了,現在情勢也不是那麼糟糕,他方臘父子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能跑到哪裡去?還是再等等吧!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七章 底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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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終於有了結果。
約莫又過了盞茶時分,方臘父子終於出得樓來,雙雙攜手下樓,見了高強的面,方臘居然能捻鬚微笑,說什麼“賢侄一路辛苦了”之類沒內容的話語,看似一天雲彩都散,過去一切種種都當作未發生,倒把高強唬的一愣一愣。
好在如此大家一團和氣,自然最好不過,高強也樂見其成,於是吩咐陸謙留下與知府阮大城並老朱衝共商善後,自己率領大隊人馬迴轉下榻的館驛,可謂鞭敲金蹬響,齊唱凱歌還,一路走高強一路回頭巡視自己的隊伍,心說這樣的買賣倒作的過!去時三百來人,回來卻人數多了一倍,更附加聖女方百花、日本女子橘右京兩大美女,以及男子俘虜若干,這樣的差事多作幾回,只怕自己老婆再大度也要火了……如此這般想着,絲毫不去考慮那些被視爲大衆臉的男性俘虜們的心情如何。
是日正午,摩尼教聖女方百花最後一次登上杭州城頭,身旁少了前任杭州都監、現在一具死屍的朱勔,卻換了東京汴梁有名的“花花太歲”高衙內一員,尋常摩尼教徒哪裡知道過去六個時辰裡杭州城涌動的暗流?依舊山呼拜見,方百花雙手向前平伸,白衣勝雪在城頭風中獵獵作響,益發顯得寶相莊嚴,態擬神仙,城下教徒們個個如醉如癡,聽她宣講教義。
等到最後,方百花勸解教徒即日回程,帶着對明尊大神無比虔誠之心,回家該務農的務農,該商運的商運,居住於城區何處的教徒從哪條道路出城。出城後又沿什麼路線行走,而後擇路返鄉,盡皆安排的妥妥當當,教徒無不歎服。
等到一衆教徒遵囑出城,卻見廣大駐泊官兵守在路邊,個個手中不持軍器。臉上掛滿笑容。見有人行李沉重就幫着拿一段,看有人行走不便就幫着扶一程。沿路更不時有官衙設的施水施粥場所,許多教徒走出幾十裡都沒撈到機會把自己包袱裡地乾糧拿出來吃,不禁嘖嘖稱讚明尊大神光焰普照,聖女真乃善母降世。保佑我教徒路程平安順利不生意外云云。
原來這一切都出自高強安排,他見多了現代關於大型羣衆集會出事的報道。深知這許多人聚集在一起,無論做什麼事都是一件大麻煩,就算要令他們乖乖返鄉,也決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此迴轉館驛之後並不休息,連忙叫來方臘兄妹,杭州知府並通判,還有朱衝也一併參與。對於教徒分流、交通、飲食、秩序維持、突發應變等事物一一作了安排,所須用度自然有朱衝支應,算作不追究其子其他問題的交換條件,總數約五萬貫文,高強也只要了一半花頭,收了朱衝十萬貫,內中給杭州知府撥了五萬貫用度,又讓方臘拿了兩萬貫安置親近教徒兼作便宜人情,自己落了三萬貫腰包。如此杭州城上下能動員的力量一起動員,這才保證了近二十萬摩尼教徒平安撤出杭州城。
只是即便有這許多準備,還是有些顧不到之處,例如有些當地居民也趁亂領些食水,有些摩尼教徒走的匆忙,忘記了還清自己在張家老店賒的酒賬等等,好在小事不少大事沒出,到得夜深人靜之時,杭州城總算太平無事地度過了這大觀元年的端陽佳節。
夜半時分,高強累了一天,正要回內宅休息,書房門口腳步聲響,這聲音熟悉之極,不必擡頭也知道是誰。
高強懶洋洋地道:“貫忠啊,若沒什麼大事,就明天再說吧。”伸了一個懶腰,這幾天幾乎每天熬夜,實在是睏倦地很了。
許貫忠卻冷道:“衙內,莫非真的認爲大事已定,無需緊張了?然則貫忠這便告辭回大名府去了!”
“荷喲,竟然說的如此嚴重!”高強打個激靈,忙坐直了身子,“貫忠快坐,何事如此?”
許貫忠原是嚇唬他,見這位衙內從善如流,眼中不禁露出笑意:“敢問衙內,自今日之後,東南究竟是太平無事呢,還是從此多事?”
“呃……”高強晃了晃腦袋,他這些日子以來神經一直繃得死緊,周旋於各色人等之間,唯恐半步行差踏錯,還不能象政府官員那樣守靜致篤允執其中,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真是把這位前世地普通市民、今生的好玩衙內累地夠戧,因此今日過了端陽節這道關口,眼見朱勔伏誅,摩尼教教徒絲縷散去,杭州城太平無事,頓時就鬆懈了下來,一時還顧不上考慮以後的問題。
此刻頭腦只一運轉,就覺得像要裂開一般,根本思考不得任何事情,只得苦着臉道:“貫忠啊,我實在是動不得心思了,你想到什麼只管說吧。”
許貫忠往高強臉上看了看,只見他年輕的臉龐寫滿了疲憊和倦怠,眼睛周圍已經現出了些許黑眼圈,眼眶裡更是根根血絲清晰可見。天才軍師低下頭來,驀地有些感慨,就在短短一年以前,誰能想到,東京殿帥府裡那個出了名只知道玩女人的高衙內,此刻竟然會爲了免除兩浙一件造反逆謀而殫精竭慮,而且竟然絲毫功勞都沒有?倘若在廟堂之上,這樣的人能夠有一兩個,我大宋怕也不是如今這般局面了吧?
只是,軍師的心中,裝的首先是主公地大道,如果可以的話,所有的事情都要爲主公謀取最大的利益。雖然不知道高強心裡到底定下了什麼目標,並且爲此而如此努力,但有一點卻是許貫忠那明鏡一般的心裡所能確定的,那就是這個年輕人的所作所爲,必定將爲這浮華的接近腐朽的時代吹來一股新風,而那也正是曾經對這世界絕望了的許貫忠所唯一跟隨的。
原本按照許貫忠的想法,東南就算大亂,只要高強能夠事先查明反謀告知朝廷,那就是大功一件,必定大大有利於事後升遷,而摩尼教這等烏合之衆,縱然造起反來,大軍一到也便瓦解,又何必像現在這樣費盡周折,還不能給自己討好?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七章 底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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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最終能夠平安的將摩尼教的叛亂化解於無形,挽救了東南半壁江山和數十萬百姓,額外還撈了三萬貫外快,說起來也是功德一件,只不過,許貫忠的心裡終究是覺得,這麼做實在是事倍功半,高強的頭腦未必是那麼不好使的,也未必就那麼熱心於作功德求身後安寧,那麼這麼作的初始出發點究竟是什麼?
“貫忠啊……”被問及了心中的最深處,高強的頭腦總算又轉動了起來,他微微點了點頭:“你說的一點也不錯,單單爲了我自己的仕途着想,根本不用如此大費周章,我只消與家父串通好了聯絡,卡準了摩尼教起事的時機,亂初起時大軍掩至,自然迅速蕩平,又落得大功一件,何樂而不爲?只不過,對於我大宋來說,這一場內亂實在是承受不起的啊……”
他屈起手指,跟着一根根舒展開,歷數着自己的計算:“東南五路,乃是我大宋根本所在,目前全國各處,西北戰事連綿,仰賴中央財賦接濟,山東、河北、秦川與中州等處僅足以自保,四川雖然富庶,無奈蜀道難行,財賦難以運出,唯有這東南五路的財賦可以憑藉運河之利源源不絕供給五京,並遠達西北。因此,說東南五路是我大宋的心腹要害,一點也不爲過。”
“而摩尼教倘若這麼一亂,首先就將東南各地的地方組織破壞殆盡,兩浙又多密林山地,有利於摩尼教負隅頑抗,朝廷就算有所準備,起碼兩年才能完全平定,三年之內是不用指望從東南收到一個子的賦稅了,更不用說還得支付大筆的平亂軍費。如此一來,叛亂之後的第二和第三個年度,朝廷財政勢必處於崩潰的地步,那是傾全國之力也無法填補的窟窿!”
漸漸進入了狀態,高強回想着自己原先爛熟於胸的歷史,方臘起義地歷史評價暫且不論。但這場災難根本就沒有一個受益者,中央原本就緊張的財政因此而瀕臨崩潰。其後的兩次徵遼失利更是血上加霜,由此而引發的一系列飲鴆止渴的行政措施,最終導致了亂象波及到全國,以至於在面對區區數萬金兵的入侵時。偌大中國竟組織不起像樣地力量予以抵抗,有弱國始有弱軍,豈能全然歸咎於戰之罪?因此高強來到這北宋時代,既然下了決心要扭轉這歷史的悲劇。第一步就要從壓制東南地摩尼教叛亂入手。
只是穿越時空帶來的根深蒂固的痛苦,哪裡能大聲告訴別人,自己已經知道了將要發生的事?就算是最親近的人。也無法預計之後的反應,風險實在太高了,還是將這秘密永遠的埋藏在自己心裡的好啊……
許貫忠也不知道高強心裡最深處的秘密,單單這番財政分析就讓他大開眼界,相對於這時代尚未成熟的財政理論,以及很大程度上仍舊停留在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財政制度而言。高強那“深邃”地目光和“高瞻遠矚”的見識足以振聾發聵,他簡直忍不住要說一句“高衙內,高啊,實在是高!”
當然由於時代所限,身爲古人的許貫忠並不知道這句經典臺詞,只是一臉的恍然大悟:“原來如此,衙內爲我大宋全盤着想,這才如此費盡周折,如此化解東南的叛亂,確實是付出了最小的成本,爲我大宋立下不世的功勳!只不過,衙內自身從這件事上所得地,可就太有限了一些罷!”
高強深有同感:“說的就是啊!我也爲此籌算良久,只是畢竟大事爲先,區區私利可以放一放再說,橫豎這件事就算作不成,本衙內也沒有什麼大損失不是?”
“非也非也!”許貫忠大搖其頭,說的高強一個愣神:“衙內既然在官場廝混,須知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的道理,雖說衙內藉着令尊太尉與岳家蔡氏的光,升遷的已是極快,無奈衙內的起點太低,又未經科舉正途,始終要比那些太學生吃了不少虧。因此上衙內趁這三年科舉的間隙來此東南任職,說的上是一招妙棋,而既然有如此有利的形勢,又怎能不趁機謀取更大的利益?”
“你的意思是……”
許貫忠一笑,心說雄才大略算你有兩把刷子,不過玩這些小把戲還是看我的罷:“這便又回到適才貫忠向衙內的發問上來了,敢問衙內,這東南究竟是太平無事了呢,還是從此多事?”
“嗯哼”,高強又晃了晃腦袋,還是想不出來:“貫忠快請直言!”有話快說!
“此次摩尼教叛亂,首謀者乃是汪公老佛和方臘二人,這二人如今安然無恙,隱患一也;而摩尼教因爲有了此次杭州聚會,無形中加強了各方的聯繫,也即增強了組織的力量,隱患二也;衙內因爲與方家關係趨於親密,也答應了要幫助採冶清溪銀礦,又增加了摩尼教的經濟實力和政治影響力,隱患三也;朱衝雖然藉助與衙內的聯盟回位家主,雙方只是利益與形勢的聯合,如今時過境遷,自朱衝將橘氏二京丟給衙內的那一刻,舊盟已經不復存在,而獨生愛子死於昨夜,瞧情形多半是有人下毒,這筆帳朱衝早晚要算的,餘波恐怕更大,隱患四也。”
許貫忠豎起四根纖長的手指,向高強晃了晃:“有此四大隱患,衙內就算回了蘇州,還能安枕無憂麼?”
“說的是!”高強一一尋思,不覺出了一身冷汗,自己實在是太過放鬆了,竟然沒看出這端午節的危機雖過,卻不是一個結束,而是一個新的開始!“奇怪,怎麼這麼耳熟,是廣告詞麼?”
顧不上想這些有的沒的,趕緊問計:“依貫忠所見,該當如何善後纔好?”
許貫忠不慌不忙,疊兩根手指,說出幾條計策來,直聽得高強目定口呆,一股寒氣從後脊樑直升上來!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八章 夜襲(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3:46 本章字數:2295
大觀元年五月十二,杭州南郊十里亭
這十里亭又稱十里鋪,乃是當時一種行政區劃,隨着城市的逐漸發展,城郊對城市所具有的輔助與支撐功能也日益顯現,大多都擺脫了單純的鄉村形態,而呈現出越來越向城市中心靠攏的趨勢。
爲順應這種客觀趨勢的要求,政治管理上也作出了相應的調整,多數城市都在周圍劃出一小塊一小塊的範圍,來進行管制,多數都是以十里爲一個區劃,相應便也產生了十里亭、二十里鋪等等地名,如東京汴梁和杭州這等大城市,周圍數百里都可以算作城市向心區,自然也少不了周圍亭鋪的支持。
古有十里相送的習俗,因此離城十里多有亭障設置,一來供行人歇腳,二來有送別親友者也好在此訣別,否則一程一程又一程的送下來,真是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了,因此作一個簡化,送君十里,大家就話別了罷。
而現下在這十里長亭,便有一羣人正在殷殷話別,揮淚不捨——至少從表面上看來確實如此,其中有一個年輕人尤其情真意切,一會拉着這個的手說上兩句,一會又向那個施禮告別,眼眶紅紅的,眼淚水就在裡面打轉。
如此落力的表演,自然只有我們的高衙內了,今日乃是方七佛和石寶的頭七剛了,方臘一家扶靈返鄉,汪公老佛、鄧元覺與十幾個心腹摩尼教徒隨行。他們這段時日一直住在高強所居的館驛內,石寶又是爲了高強的大事而死在魯智深的杖下,雖說情況特殊。杭州知府阮大城又對高強格外給面子,對於魯智深不予追究,但這人死了總是事實,高強怎麼也得表示表示,因此上方石二人的喪事大操大辦,花錢毫不吝惜。反正是從朱衝那裡敲詐來的錢,花起來絲毫不心疼。
等到頭七已過,方臘便出口告辭,要扶靈回鄉歸葬,高強苦苦相留,方臘一定要走,因此上便有了這長亭送別的一幕。
此刻高強向方臘和汪公老佛等人施禮已畢,又隔着簾子向坐在驢車裡的方百花施禮。方金芝按理還是在室的閨女,雖說那日雨夜兩人也算有了肌膚之親,關係甚爲特殊,不過眼下當着人家父親和姑姑地面,高強也不敢放肆,還是撇清些好。因此並沒有與金芝說話。
轉過身來,一把拉住方天定的手,高強又說些惜別的話。末了湊到方天定耳邊,這兩句纔是重點:“方兄,此去萬事小心,好生照拂令妹。三月守喪之期一到,我定當備齊三書六禮,請大媒上門向令尊提親,切切!”
這婚事方天定已經向父親方臘提起過,本以爲方臘對高強仍有芥蒂,提起時可是硬着頭皮說出口的,哪知方臘行若無事。淡淡的一句“且看他幾時上門來提親罷,總不能虧待了我這寶貝女兒”便算,倒令方天定頗感意外,後來想明白,父親只怕是終於死了造反的心,把女兒嫁給高強,從此也可過上些好日子,若能讓高強一直站在改善摩尼教徒們的立場上,恐怕長遠看來比這一次叛亂所能取得的利益也不差罷?
因此眼下雖然什麼手續也沒有,高強已經把這位方少教主當作大舅子一樣看待了,而且這位大舅子和自己來往密切,比起東京汴梁那幫姓蔡地大舅子來可要順眼的多了。
雙方既然約定,三杯濁酒對飲畢,方臘一行便首途回程,高強不再相送,站在長亭外,古道邊,揮手看方臘一行漸行漸遠,消失在連天芳草線。
待到眼中不再出現那小小的背影,高強轉過身來,正迎上許貫忠的目光,臉色頓時暗了一暗,啞聲道:“貫忠,可都安排好了?”
得到一切辦妥的回答之後,高強又轉身向方氏一行遠去的方向望了望,咬了咬牙,驀地叫道:“大夥兒都回罷!”也不等衆人齊聲呼應,顧自跳上了自己的坐騎,雙腿一夾馬腹,那馬撒開四蹄便奔,從人緊緊跟上,一陣旋風般向杭州城去了。
且說方臘一行,因爲帶着兩具棺材,又不是人人都有腳力,行走不能很快,這一日只行了三十里便住,路邊尋了一個莊戶人家,說些好話,給些錢財,將兩具棺材和幾輛驢車都送在人家院子裡安置,又求了一間房,讓方百花與金芝兩姑侄將息,餘人都在院中和衣而臥,好在此時已近盛夏,江南氣候溫暖,衆人又多有武藝在身,便夜間有些風寒也打熬得。
時近三更,方百花躺在屋裡的板牀上,一雙大眼睛怔怔地望着屋頂苫蓋地蘆蓆,目光一條條數着席子上的紋路,心中不期然的又出現了當日石寶在她面前慘死的那一幕。這些天來,眼淚早已流乾,卻總有一個疑問在心中揮之不去,而且越來越迷茫:到底是爲了什麼,我和石哥竟然走到了這個地步?究竟哪裡錯了?
百思不得其解,方百花只得幽幽嘆了一口氣,卻忽然聽見一聲回聲,便一怔:這小小地屋子,哪裡來的迴音?再一想又不禁失笑,這屋裡可還有一個姑娘在呢,怕不是她在嘆氣吧?
把手輕推了推自己的侄女,方金芝果然醒着,立時就翻過身來,輕輕叫了聲:“姑姑。”
“睡不着?”
“……嗯。”沉默片刻,方金芝低低應了。
方百花披了上衣坐起身來,移到金芝身邊,問道:“怎麼了,想什麼心思?”
金芝母親早亡,姑侄倆自小便最好,什麼事也不避忌,金芝俏臉一紅,還是向姑姑坦白了:“姑姑,他,他和大哥說了,三個月服喪期滿,就要來向我提親……”女兒家未嫁之時,說到這些事總是害羞的,金芝自然也不例外,縱然面對着最親近的姑姑,說到這裡也還是羞不可抑,把臉埋在了自己的手臂裡。
方百花笑開了,將手伸到金芝的懷裡,把那張俏臉捉出來,藉着窗外投進地月色左端詳右端詳,調笑道:“傻丫頭,想男人了?想的都睡不着了吧!”
“纔不是呢!姑姑,你笑人家……”被捉住了把柄,金芝慌得滾到了姑姑懷裡,一陣笑鬧,好在姑侄倆都壓着聲音,也沒吵着外面休息的人們。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八章 夜襲(下)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3:55 本章字數:2162
稍歇,方百花將侄女攬在懷中,看着她因爲打鬧和興奮而暈紅的臉,心中好一陣惘然。看着這小妮子的模樣,彷彿就看到了自己的昨天,也是一樣的天真無邪,也是一樣的對未來充滿美好的憧憬,甚至,也一樣已經有了一個值得自己驕傲的心上人。可是,如今啊,那個人卻已經去了……
方百花心中一痛,雙手不由得緊了緊,金芝在她懷裡立刻便覺察了,仰起小臉問:“姑姑,你怎麼了?又……”
方百花搖了搖頭,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忽然低低的在金芝耳邊說道:“金芝吶,你比姑姑好命吶,雖說嫁過去是作妾,可總算是能跟你喜歡的男人在一起廝守了,聽你說那高衙內對你甚好,他家大娘也與你投契的很,這麼好的姻緣,可千萬莫錯過了丫……”
一面這麼說着,一面心裡卻想:該死的老天啊,怕就是看不得人間有什麼喜事吧?當年石哥也是說好了要來娶我,怎知轉眼間我就成了摩尼教的聖女,兩人長久相見,卻永世不得廝守,這等時日,也不知是如何熬過來的啊……眼看着金芝如花的相貌,比自己當年更勝,只望她的命運也可以與自己不同罷!
不知道姑姑內心想的這些事,金芝心中只充滿了對未來的甜蜜憧憬,她用力點了點頭:“姑姑,你放心,我不會的!”
話剛說完,就聽外面守夜的摩尼教徒大喝一聲:“是誰?給我出來!”
寂靜的黑夜裡,這一聲傳出老遠,只怕把所有人都驚了起來,不過黑夜中有些行人也是尋常事,因此衆人雖然醒轉,卻也沒怎麼當回事。只豎着耳朵聽對方答話。
哪知對面的回答很快到來,卻不是任何話語,而是一枝利箭!
颼的一聲,那站在牆外守夜的摩尼教徒一聲慘呼已經被鎖在了喉嚨裡,咯咯兩聲,從胸中吐出一口濁氣,便頹然倒地。
這動靜可也不小,一行人立時警醒,紛紛爬起身來,大聲喝問是誰。有的已經大叫起來:“有賊!”
方百花這一驚非同小可,立刻起身將自己衣服扣好,手中拔出懷劍緊緊攥住,從窗沿中向外張望,卻聽院牆外一個聲音大笑道:“這孫子耳力倒還不錯,只可惜手下就嫩了,弟兄們點火,都殺進去。男人一個不留,女地可要捉活的!看行囊的樣子,這夥肥羊可着實肥碩的緊吶!”
這一聲令下,院前院後轟的一聲。四下裡一片呼應。聽聲音竟有百餘人之衆!隨即就見夜空中火光大張,映照的紅彤彤一片,跟着院門上就傳來撞擊之聲。
方百花用力攥緊了懷劍劍柄,骨節都因爲用力而發白了,心中憂急萬分。敵人着實不少,四下裡都圍住了,眼見難以抵敵。自己死了倒是小事,只當相隨石哥於地下罷了,可是……
她回過頭去,院外的熊熊火焰光芒透過窗紙映進來,正照在金芝的臉上。只見她散亂着頭髮,適才一片嬌紅的小臉已經嚇的慘白,抖抖顫顫地爬到方百花身邊,捉住她衣襟叫了聲:“姑姑!”
方百花點了點頭,從懷中取出一把匕首遞給她,壓低了聲音道:“金芝,待會若是敵人衝進來了,立時自盡,寧死也不能叫我們女兒家的清白身子遭了玷污!”
金芝接過匕首,險些拿捏不住,眼淚已經大顆大顆地掉了下來,她雖然習武,雖然活潑,但畢竟還只有十七歲而已,此刻陡然間面臨生死,猶如掉進了萬丈深淵,怎麼能不害怕?
方百花見她如此,生怕她意志不堅定,到時候臨機不決,落到那幫賊人手裡可就是生不如死的局面,隨即厲聲道:“金芝!你聽到我說的話麼?方家的好女兒,死也不能失了清白!你若不死,我就先殺你,再自盡!”
金芝忙用力點了點頭,雙手握住匕首對準自己的心口,方百花這才放心,轉頭再去看院子裡的戰況時,只驚得呆了:這片刻之間,原本寂靜寧和地小院已經變成了一座修羅場!
院子大門已經被撞開,鄧元覺和尚高大的身軀守在院門處,手中沉重的禪杖舞動的風聲十幾步外都清晰可聞,接連打倒了兩名敵人,敵人一時衝不進來,便改從院牆突破,小小地土牆根本無法抵擋敵人地衝擊,有的縱身躍過,有騎馬的敵人兩人一組用大木撞擊,幾下就撞開一個大豁口,跟着成羣的盜匪便衝進院子來,隨即大開殺戒,摩尼教徒雖多有武藝在身,無奈兵器不如對手,有半數甚至是隻有哨棒等防身,如何抵敵的住?
在方百花的眼睛裡,看到一起同行的教中兄弟被敵人或用刀劈,或用槍刺,一個接一個的發出臨死前的慘呼,倒在血泊之中轉眼之間便橫屍遍地;看見把守院門的鄧元覺,勇猛得如同降三世明王的化身,吼聲如雷一般響亮,但是狡猾的敵人,卻用幾條鐵鏈擲過來,纏住了他手中地禪杖,隨即用弓箭攢射,那高大的身影漸漸變得凝重,口中的吼聲也漸漸低沉,終於歸於寂靜,但終究屹立不倒;看到那汪公老佛,被七八個拿長槍的對手圍在垓心,雖然用鐵鏈盪開了幾桿,但稍一疏漏,被一枝槍刺中了大腿,隨即便被另一杆槍從後心到前胸,刺了一個透心涼,接着羣賊仍不罷休,槍林不停地攢刺,自己雖然恨他,但也不忍見他這般的下場吶!
直到見到自己的兄長,那熟悉的背影已經奔到了院牆的豁口處,眼看就要衝出去,方百花心中正一陣歡喜,突然間一匹馬從那院牆外衝入,一下子把方臘撞翻在地,跟着馬上的騎士跳了下來,提起手中的鋼刀向下一落,再揚起來的時候手中已多了一個血淋淋的頭顱!
“方臘啊方臘,今日教你死在我的手裡,與我家將主爺抵命!”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九章 嫁禍(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4:17 本章字數:2208
“將主爺!”方百花驚駭地捂住自己的嘴,這個稱呼,她在最近的幾個月中聽到了無數次,每次一聽到這個稱謂,接踵而來的就是那個一臉色眯眯的傢伙,可嘆的是,自己竟和這個傢伙周旋了那麼久!
但是現在,那個人已經死了啊!自己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在端陽前夜,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倒了下去,還有人檢查過,說確實是死了,是被人下毒死的,兇手就是他身邊的一個黑衣倭人。
“且慢!”方百花仔細回想當日的情景,忽然發現一個重要的事實:自己並沒有確認朱勔確實已經死去的事實,只是聽到別人對她說朱勔已經斷氣了。驀地,她心中升起一個巨大的恐懼:“難道,難道那個傢伙竟然是假死?!而今,他要來以強力奪取我的身子不成?”
一想到自己將要成爲那個人的獵物,那個涎着一張豬一樣的臉、整天像一頭髮情的公豬一樣在自己身邊嗅來嗅去的傢伙,方百花一股熱血頓時衝上腦門:“決不!我寧可立時死了,也決不要落到這樣的人手中!”
眼看着兄長方臘的死亡,再加上對未來的絕望,方百花死志已決,她猛地揮起懷劍,就要向自己的心口刺下去,一旁的金芝從來未曾見過如此血腥的場面,早已嚇得花容失色,見到姑姑舉劍自盡,只下意識地叫了一聲“姑姑!”卻手腳痠軟,什麼也做不了。
眼看一劍刺下,就是香消玉殞的結局,院牆外忽而傳來一聲斷喝:“何方鼠輩在此行兇?!衆將士於我拿下!”這聲音極其雄壯,而且在金芝聽來竟有幾分耳熟。
方百花手中的劍尖已經抵到了胸口,聽到這聲斷喝又停了下來,難道說。這絕望的時刻,居然出現了救星?
雖然已經有了決死之心,但是人誰無求生本能,一旦重新燃起了希望,那一劍就怎麼也不能刺下去了。她依舊手持着懷劍對準胸口,重新向院子裡望去。
只見這聲斷喝一經發出,院子裡的敵人頓時就是一陣大亂,接着十幾名盜賊大聲驚呼:“有官兵,有官兵來啦!”
“風緊。扯呼!”盜賊們大聲地說着黑話。在院子裡狂奔來去,盡顯烏合之衆的本色,當欺凌弱小的對手,眼前又有彩喜的銅臭吸引時,盜匪們能夠表現出巨大的勇氣。但是要和武裝到牙齒的官兵生死相搏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誰都得盤算一下,是否值得這麼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如此拼命。
那剛剛割下方臘首級的像是一個頭目。看見同夥如此醜態,忍不住破口大罵:“慌什麼,沒用的東西!這裡幾萬貫彩喜,得了足可供幾年花費,便拼他一次又何妨!”
周圍的盜匪聽到他這句話,有些已經停下了腳步。盤算着人生難得幾回搏,爲發橫財更要搏的道理。不過,下一個信息的傳來,登時讓包括那頭目在內的所有盜匪都傻了眼:不遠處,隨着那官兵統領地一聲“拿下”,竟然響起了如同悶雷一樣地馬蹄聲!
“我的媽媽呀,這少說也有百十騎官兵。就算拿我等全夥的命去填也是不夠,大夥趕緊扯呼!”
今次盜匪逃跑的動作比方纔更加利索,就連那剛纔還展現了領導風範與血氣之勇的頭目也沒了聲音,打馬揚鞭當先就要逃。不過他卻打錯了如意算盤,盜匪們早就不滿他有匹坐騎,此刻知道了官兵有大批馬隊,不少聰明人都把主意打到了他的馬上,四個蹄子要躲過官兵的圍捕,總比兩條腿容易的多了吧?
那頭目還沒讓座下地馬匹邁開步子,身旁一名身手頗爲敏捷的盜匪已經蹦了起來,一棍便將他從馬上掃了下來,接着跟着馬匹跑了幾步,單手抓住馬鞍,飛身就跳上馬鞍,用手中杆棒一戳馬屁股,那馬吃痛“希慮慮一聲長嘶”,撩開四蹄狂奔而去,只留下那頭目摔在地上,一時動彈不得。
此時院子裡的盜匪早已四散奔逃,等到第一騎官兵從院門衝進來的時候,小小院子裡竟然只剩下了那頭目一人,只見他坐在地上弓起身子,揮舞着雙手似乎要向官兵求饒,不料那官兵馬快槍疾,旋風般已經到了面前,當胸一槍刺進去,又從後心穿了出來,狂猛的力道將那頭目整個人都挑飛了起來,那官兵臂力雄勁,竟就這麼單手將這一具人體挑在空中,目光冷峻無比地盯視着槍上抽搐的人體。
俄頃,院外又衝進多騎官兵,向那最先衝入者稟告道:“稟鈐轄,這些盜匪顯然熟悉此地地形和道路,紛紛向山林中躲避,弟兄們奮力追擊,也無甚所獲。”
那鈐轄沉吟片刻,抖手將已經死去地盜匪頭目從槍上甩下,看了看院子裡的形勢,滿地的死屍狼藉,搖了搖頭,說道:“黑夜之中,逢林莫入,窮寇莫追,叫兄弟們都收攏來,看看這院子裡還有沒有留下什麼活口,還有什麼線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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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金芝看到這時,忽然叫了起來:“楊鈐轄,楊鈐轄!”方百花正在觀看,倒被她嚇了一跳,隨即便吃驚,這鈐轄竟然是金芝認識的,莫非是那高強身邊的人?
那鈐轄正是楊志,聽到金芝的叫聲,大吃一驚,忙下馬大踏步向屋中走來。金芝這時早滾下了牀,跌跌撞撞向門口衝去,正與楊志遇個正着,抓住他雙手大哭道:“楊鈐轄,楊鈐轄,我爹,我爹他們……”
楊志一頭大汗,這一驚也非同小可,難道方臘竟在這小院裡出事了?身邊的軍士正要進屋搜檢,卻見方百花也出來了,她雖然受驚加上難過,情緒也不穩定,究竟比金芝要沉着一些,哽咽道:“不必看了,屋裡還有此間主人一家四口,盜匪不曾進屋,因此安然無恙。”
楊志忙扶金芝到屋中坐下,也令方百花一旁坐着相陪,自己按刀打橫坐了,眼看這兩位雖然身上沒有帶傷,受地驚嚇刺激可着實不小,一時也不便說話。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九章 嫁禍(下)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4:27 本章字數:2159
不片刻收拾現場的官兵進來稟報:“院中橫屍十七具,其中盜匪一名,路過客人一十六名,俱都喪命,尚有一人斷臂未死,已經包紮傷處,並未醒轉。”
楊志還沒說話,金芝和百花一齊“啊”的站了起來,自己的親人還有一人沒死,這真是不幸中的萬幸!說話間兩個官兵用繩兜將那人擡了進來,金芝一見便猛撲上去放聲大哭,口口聲聲叫着“大哥”,原來那斷臂未死之人竟是方天定!
另有官兵將死者的情況向楊志回報,楊志便叫方百花出去確認,這女子倒甚是剛強,一言不發地隨着官兵看視了每具屍身,而後將死者姓名等項一一報出,由那官兵加以登記區分。楊志在後看了,心中倒佩服她。
待諸事草定,門外忽又進來一位官員,方百花擡頭看時,見此人五十不到年紀,筋骨甚是粗壯有力,穿着綠色官服,倒像是個縣令模樣。楊志見他進來,早搶上去施禮,將前後經過約略說了一遍,不過方家與高強關係複雜,也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略過不提。
那官員聽說苦主尚有三人生還,眉毛一揚,便叫帶上來,自然是方百花過去見禮,拜見時楊志從旁提點,說道這位乃是龍遊縣令宗澤便是,是高強派他從龍遊特地請來議事的,只因高強催的甚急,一行人舍船騎馬,趁夜趕路,不想趕上了這件慘案。
方百花襝衽萬福,聽宗澤問話,一一回答了。宗澤皺起眉頭,心說兩浙極少有百人以上的盜夥,這幫傢伙又是從哪裡嘯聚的?
正思量間,楊志忽然叫了起來:“這人是朱清!”宗澤擡頭看時。只見楊志正用布帛抹去那死去盜匪頭目的臉上血污。指着他叫喊,忙幾步趕過去道:“楊鈐轄莫非識得這人?”
“化成灰灑家也認得!”楊志語氣不容置疑,“此人乃是杭州朱勔手下心腹家將,曾經行刺我家衙內,被我家衙內生擒。當時灑家也曾與會,故此認得。後來我家衙內主持查辦朱勔,這廝投靠我家衙內,倒也出了些力。卻不知這人如何在此,又怎的竟成了盜匪?”
方百花一聽大吃一驚,再印證自己剛纔聽到的朱清的說話。心中再無疑問,當即跪倒向宗澤磕頭,口稱“民女血海樣地仇恨,全憑大人做主!”
宗澤忙攙扶起來,細問究竟,方百花便說必是朱衝主使,叫他率領家將,假扮盜匪在此伏擊,爲地是出自己兒子橫死這一口惡氣,甚或朱勔根本就是假死避禍。仍舊惦記着自己的美色,要殺人而後搶人云雲。
宗澤聽罷,又問了幾個細節,前後一一印證,慨然道:“如此看來,必是這般無疑!可恨朱氏。竟然如此無法無天,老夫豈能容你!你且起來,隨老夫回杭州城去。向杭州知府與高應奉說明血案前後,少不得要還你一個公道!”
當下大隊留在當地收拾現場,叫地保來維持秩序等等,自不必贅述,楊志領了十幾名親兵,護送宗澤與方百花兼程往杭州城趕去,那金芝則留下來照看斷臂重傷未醒的方天定。
五月十三日清晨,杭州都監府大門剛一大開,睡眼惺忪的家人還沒等拿起掃帚打掃門前地面,大羣如狼似虎的軍兵早已一擁而入,不由分說將所有家人家丁統統趕在一處,跟着逐間逐間地往裡搜去,不但牆角門後牀底等處不肯放過,就連牆壁都要敲上一敲,恐防有夾壁牆之類。
有機靈地家人見官兵來勢洶洶,情知不妙,打了腳底抹油的主意,要跳牆逃走,只是剛一伸頭就嚇得縮了回來,原來都監府四下裡被官兵團團圍困,一絲縫隙也沒有,哪裡走的脫?只得復翻身回來,愁眉苦臉地與同僚一起被官兵拘拿。
這麼裡三層外三層地搜檢,很快便將整個都監府翻了個底朝天,待等搜到朱衝所居的樓上,也即是原先朱勔的住處時,朱衝開始還驚怒交集,跳腳罵官兵不長眼睛,竟然敢這麼放肆,卻沒有一個理他。
驀地聽見在裡屋搜索的官兵一聲歡呼:“在這裡了!”朱衝頓時面如死灰,軟癱在地如一灘爛泥,眼睜睜看着官兵從自己屋子裡揪出一個人來,與自己跪作一處,隨即上來人將自己二人五花大綁,捆地結結實實。
那人是誰?正是原本已經死去的原杭州都監朱勔!
高強與知府阮大城並宗澤,方百花等人在門外聽消息,得知朱勔真個未死時,高強一驚不小,險些連手中正捧着的茶碗都打了。他回頭看看身後的許貫忠,從他眼中也看到了“不可思議”四個字,那日明明是由許貫忠親自驗證過了朱勔的生死,怎的今日又搜出一個活蹦亂跳的朱勔來?
不大功夫,官兵將朱氏父子押到高強等面前,還沒等高強開口說話,知府阮大城先破口大罵一番,跟着方百花難以抑止胸中氣憤,撲上來就要廝打朱勔,被一旁的軍士好容易攔住了。
一頓擾攘,直到方百花被軍士們帶下去休息,這才恢復秩序了。阮大城對朱氏父子是凶神惡煞一般,對着高強可就換了張笑臉:“高應奉,這便請問案吧?”
高強卻連連擺手:“此地該當是明府爲尊,哪裡有我一個蘇州應奉局提舉說話的份?決無是理,決無是理!”不容分說,起身就走,阮大城連拉帶拽也攔不住,只得由他去了,宗澤算是高強的客人,自然也跟着走了。
阮大城生怕高強生了氣,若在自己老恩師蔡京面前給自己上些眼藥,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因此一腔怨氣統統發在朱氏父子身上,命人立刻帶回衙門力審,都監府貼上封條不許出入,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回衙門去了。至於阮知府回去以後如何炮製朱氏父子花樣翻新,不必細說。
第五部 杭州 第四十章 結局(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4:35 本章字數:2169
高強迴轉館驛,只丟下一句自己連日勞累,今天又是大清十八不亮就被人吵了起來,以回去休息爲由,徑直進了內宅,來到自己的內書房坐定,吩咐不經允許,不許任何人前來打攪,身邊只留下許貫忠一個人。
待許貫忠查看過內書房四周並無閒人,這纔回身看向高強,卻見高強對自己雙手一攤,作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神情甚是滑稽,不禁笑了起來:“衙內,可是對今日之事覺得不可思議的緊麼?”
“誰說不是!”高強長長吐了一口氣,“哪裡想到,誤打誤撞之下,竟然把假死逃生的朱勔都給揪了出來,看他那樣子,只怕以爲風頭已過,躲在老爹房子裡可以放心大睡了,若是前幾天剛剛了事的時候,不定貓在哪個洞裡藏着,要搜他出來談何容易!”
許貫忠接口笑道:“說的是!照此看來,那天朱勔這廝平白中毒身亡,必定是那倭人橘左京使的把戲,用了一種不知什麼藥物,使人能夠看起來就像死人一樣,呼吸心跳頓止,連體溫也微微下降,竟連我的眼睛也瞞過了。”對於當日被朱勔擺了這一道,這位軍師想起來頗爲不忿。
高強點了點頭道:“不錯,我看那橘氏二京都透着古怪,這可得小心看管,待回到蘇州以後再仔細審問,必定有些蹊蹺。此節先擱在一邊,那件事的事後手尾如何?”
許貫忠不自覺的稍稍壓低了聲音:“衙內放心,單憑那方百花一口咬定了是朱勔指使的,又有現成地朱氏家將屍體作證,此案已經鐵案。任他是神仙也翻不過身來,朱氏今次定然是滅門之禍……”
“不必了。”高強搖了搖頭,“朱氏雖然爲惡多年,人丁卻始終不旺,只需去了朱氏父子。再抄沒了家財,剩下的人怎麼也興不起風浪來。何況他們都屬脅從,不必多造殺孽了。此事你去辦理,最好弄個人情,做成我們替他朱氏上下奔走,才免了滅門的罪責。在東南地面也博一個名聲。”
許貫忠暗自點頭,躬身答應了。
高強又問:“陸謙可回來了麼?入城的理由和時間有無漏洞?”
“稟衙內,陸鈐轄五日前率領了多名內宅家丁分路出城。對外只說到處察訪奇花異石,路線均經過精心設計,到昨晚才齊集到案發地周圍四十里以內,然後一夜奔波往返,作的神不知鬼不覺,今天該當依舊分路回城,倘若走地快的話,這時候也該到了。貫忠已經吩咐下去,只要陸鈐轄一回來,立刻請進內宅。”
話音剛落。外面有人稟報,說道陸謙已經在外候着,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高強忙叫快請。
功夫不大,陸謙滿面風塵,大步走進。見到高強便要倒身下拜,卻被高強連忙扶起,滿面堆笑道:“陸鈐轄一路辛苦,功勞甚大,請坐。”說着將自己的茶杯遞了過去。
陸謙不意他如此器重,措手不及。忙接過了茶杯,兩口將茶水都喝了,放下茶杯作激動萬分狀:“小將自跟隨衙內,鞍前馬後也無多少功勞,深蒙衙內提拔,知遇之恩沒齒不忘,區區奔波勞累算得了什麼!”
也不知是由於“歷史原因”還是個性相剋,高強對着陸謙的時候只覺得渾身不自在,好似眼前站着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條冬眠的毒蛇,只要天氣一變就要暴起傷人,因此陸謙雖說很早便跟隨高強,卻一直沒有委以重任,反不如後來加入地許貫忠、燕青、石秀等人得寵。不過這次高強聽了許貫忠獻計,使出了這等毒計來,左思右想,卻覺得陸謙來作這事真是再合適不過,於是痛下決心交託給他,果然馬到成功,作的可謂滴水不漏。
只不過爲了保險起見,高強還是叫陸謙自己將經過詳細敘述一遍,大家推敲其中有無漏洞,也好設法補救。
陸謙遵命一一道來,原來他按照高強的吩咐,不用手下官兵,全部選用未曾出過內宅地家丁,分爲幾組,陸續出了杭州,而後按照既定的行程和路線,於路探訪花石,各組大兜***,到了昨日晚間恰好都在案發地附近四十里內歇宿,他自己則帶着一組人馬,遠遠吊着方臘一行人,直到看着他們在哪裡歇宿。
至於那朱清,則是被石秀誆了出來,叫他領着陸謙在杭州城郊尋訪花石,臨到行動時才叫他假扮盜賊,務必要取了方臘人頭。朱清本來不允,被陸謙一通威逼利誘,又說一旦不從,朱家現在已經沒了官職,覆超之下安有完卵,衙內要弄死你就如捻死一隻螞蟻,又說事成之後必有重賞,還送你到京城繁華之地享盡榮華富貴,朱清無法可想,只得允諾。
哪知許貫忠所獻的這條乃是連環計,除了讓陸謙這路出外行事,更早早安排了楊志率騎兵百人前去龍遊相請宗澤前來商議大事,由於宗澤之前有一封“東南守備策”在高強手裡,現在摩尼教叛亂又已化解,請宗澤前來是順理成章的事,許貫忠只是在行程上作了點手腳,剛好令楊志一行在事發當時趕到,好幫助陸謙收場。
接下去的事就是順利的令高強自己都無法相信,僞裝盜匪的陸謙一隊人將摩尼教首腦人物,如教主方臘,汪公老佛等人悉數殺個乾淨,而聖女方百花和方天定兄妹安然無恙,方百花更一口咬定是朱勔指使了這次滅門慘案,而之後從都監府裡竟然搜出了活朱勔,這又是意外的收穫了。
事後來善後的又是楊志手下的軍士,就算有什麼遺漏地蛛絲馬跡,到了楊志這一級手裡,也足以將之盡數湮滅,不留隱患。
陸謙細細說完,三人仔細推敲了前後,覺得真個是天衣無縫,這才放心,高強揮退了陸謙,叫他先下去歇息。
陸謙告退,剛出房門,猛的低喝道:“誰!”
第五部 杭州 第四十章 結局(下)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4:46 本章字數:2243
“是我。”
陸謙的手本已握住了刀柄,這時才鬆了一口氣:“原來是楊兄,何時進來,怎的不見通報?”
楊志還沒回答,裡面的高強聽見二人的對話,揚聲道:“陸鈐轄請去歇息便是,請楊鈐轄進來罷。”
陸楊二人錯肩而過,楊志進了內書房門,緊緊抿着嘴脣,對高強施禮,硬邦邦地說道:“衙內,楊志魯鈍,還望衙內爲楊志解惑!”
高強嘆了口氣,先叫許貫忠出去,只留下自己和楊志單獨相對,而後將自己對於摩尼教叛亂的嚴重後果的分析再向楊志解說一遍,楊志不像許貫忠那般多讀典籍,說到拳棒是精通的很,說這些大段文章可就外行了,何況是這時代根本沒多少人精通的財政之道?費了高強多少口舌,這纔多少理解了一些。
眼見楊志臉色好看不少,高強知道曉之以理已經達成,下一步就該動之以情,故意長嘆道:“楊兄,自從去年在東京汴梁的鬧市街頭看你殺人,至今可有將近一年了罷?”
楊志重重點了點頭,站起身道:“衙內活命之恩,楊志沒齒不忘!”
“坐,坐。”高強伸手按在他肩膀上,示意他坐下,又道:“一年以來,本衙內的爲人究竟如何,你楊兄可都看在眼裡,以你看來,我高強可是那等奸險小人?”說話時自己都覺得心虛,自己做過的奸險的事可着實不少,不過沒有哪次像今次這麼血腥就是。
楊志卻重重搖了搖頭:“衙內光明磊落,心存高義,楊志佩服之極,時常靜夜思之,總以得遇真主爲幸。只是昨日之事……”
“我知道你的想法。昨日之事幾近滅門,確實是棘手的很了,不過前因後果你也知道了,方臘不死,東南依舊多事,倘若等到他日摩尼教再度起事,亂平之時他方家依舊是滅門之禍,還要搭上三族所有親屬。是也不是?”高強不等他把話說完,搶先便堵住了話頭。
“這……”楊志語塞,也知道高強說的是實情,可這事怎麼就覺得彆扭呢?怎麼也理不請頭緒,便問道:“然則方臘如今已死。敢問衙內對東南摩尼教將取何態度?”
高強嘆了口氣:“摩尼教多爲底層貧民,相互間謙恭友愛守望相住,大有三代之風,倘若不是教義過於激進。容易引出亂子,本衙內倒希望此教大行於我中華纔好!因此只要取了摩尼教的首腦,教他們作不起亂子來,摩尼教徒在東南愛怎麼樣都由得他們。”
說着又想起一事:“說起來,此次楊兄其功非小,及時趕到保護了聖女與方家兄妹平安。這幾人對穩定摩尼教至關重要,決計不容有失,楊兄爲東南百姓立一大功!”
楊志倒被他說地有些臉紅,忙謙謝不敏,想了想再沒話說,便站起道:“自當日衙內將楊某從開封府的大牢裡救出,楊志得遇真主。這條性命便早已交給衙內了,即便是衙內有甚差錯,楊某拼着身敗名裂,也必當保護衙內萬全。如今衙內既然殷殷以國家與百姓爲念,足見楊志未曾看錯,請受楊志一拜!”
高強心中放下了一塊石頭,心說好在這時代的人不懂什麼人權理論。沒有就“方臘要造反只是一個行爲,還沒有成爲事實”這類夾纏不清的話頭與他辯論,否則自己只怕比聽到“ONLYYOU”的星星還要頭大了罷?當下不等他跪倒便雙手相扶,又說了些撫慰的話,這才教他去了。
楊志走到門口,忽而又回身道:“衙內,今日之後,有一人你不可不放在心上,那方家弱女金芝,衙內當如何對待?”
高強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殺其父而居其女,這等事情只有以前看過的黑暗小說的主角們才能乾地堂而皇之理所當然,自己雖然給殺死方臘等人找了一千一萬個理由,始終心裡是有一個大疙瘩,要如何去面對剛剛失去了父親、叔叔,大哥又丟掉了一條手臂的方金芝呢?這個天真的女孩子,必定是將全部的希望都寄託在自己身上了,倘若她知道了這殘酷的現實,還能不能有生存下去的勇氣呢?
不覺一擡頭,卻見日影偏西,已經到了後晌午,小小的內書房裡寂靜無聲,只有門外有輕微的響動。
“是貫忠吧?有事進來說罷!”
門外走進了許貫忠,帶來的卻是一個眼下最令高強頭疼的消息:方金芝與重傷的方天定已經到了城裡,片刻之後便將抵達館驛。
高強暗歎,該面對的總要面對,點了點頭,吩咐許貫忠安排住處,同時延請杭州城最高明的大夫爲方天定醫治,就算斷臂不能重生,總要令他日後生活無礙。
許貫忠躬身一一應了,末了忽然冒出一句:“貫忠敢問衙內,醫好這方天定,可是屬意於他接掌摩尼教教主之位麼?”
高強微一點頭,他確有此意,只是見許貫忠說到此事時面無表情,心裡有些怪異,便反問回去:“不然的話,你準備如何?”
許貫忠淡淡道:“貫忠以爲,對於衙內來說,摩尼教最好是永遠都沒有一個教主,教徒們只以聖女爲尊……”
“夠了!”高強一時按捺不住,終於對許貫忠低吼了一聲:“方天定與我相交投契,由他來作教主對我有什麼不好?你究竟要做到什麼程度?”
許貫忠絲毫不見動搖:“方天定作教主,對衙內是千好萬好,可就有一樁不好,他的親生父親是死在衙內手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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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雖然不情願,高強卻也知道他說的絕對正確,有道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萬一有一天這事泄漏了呢?若摩尼教沒有教主,廣大教徒便是一盤散沙,再怎麼樣也掀不起風浪來,自己既然已經害了方臘,爲何不能再害方天定?
可是啊可是,這心中卻總有一個聲音在喊着:高強啊高強,你千萬不能再向前走一步了,向前一步就是無底的深淵啊!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一章 清溪銀(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6:20 本章字數:2163
大觀元年八月十三日,杭州明金局
一名內侍身着黃衫,手捧着聖旨在上宣讀,抑揚頓挫搖頭晃腦的樣子,彷彿這公文聖旨竟是什麼名家手筆,文采斐然一般,不過這人宣讀聖旨之時乃是高高在上,下面接旨的甭管是誰,唸完以前統統得屁股朝上臉朝下,乖乖跪着聽,因此倒無人看見他這樣子。
待聖旨念罷,那內侍拖長了尖細的聲音道:“高強還不接旨?~”
高強趕緊起身,忙即活動了一下痠軟的膝蓋,上去恭恭敬敬地將聖旨雙手接過,供在準備好的香案之上,轉身堆起滿面歡容,向那內侍道:“樑世叔遠來辛苦,請內堂奉茶罷?”
那傳旨內侍正是與高俅通家之好的樑師成,他是蘇軾的私生子,而高俅則是蘇軾幕內的刀筆吏出身,兩人藉着這層關係便勾搭上了,去年高俅暗助蔡京復相,時任睿思殿文字的樑師成出力不小,當時他的寄祿格還只是一個內西頭供奉官,從七品的品格,今日出場已不相同,衣緋帶銀魚袋,起碼已經是六品的官了。
分賓主落座,高強親手奉茶,樑師成笑接喝了,高強便問:“世叔,小侄文才不佳,適才聽世叔宣讀聖旨,端的是好文章,只可惜聽不大懂,還請世叔與小侄解說一番。”這番話說的不倫不類,高強竟然面不改色,連他自己都要佩服一下自己了。
原來高強來到東南之後,雖然忙於摩尼教之事,卻也沒忘了自己的本職工作,早已選了幾本黃楊。幾塊太湖石,差人送去給趙佶交差,後來又將自己拿辦朱衝朱緬父子的事蹟上報,摩尼教的事卻見不得光地,刪削不提。
在趙佶眼中,那幾本枝椏橫斜暗藏天地至理的黃楊比之別樣功勞更要顯眼的多。更不用說他身邊的人大多都受了高俅的好處,整天價大灌迷湯說好話,於是無功也變有功,有功更加三分,當即傳旨大加封賞。高強原本是從八品的宣德郎,如今已經賜正七品朝散郎。與常常來往與相府和太尉府之間地那位葉夢得平起平坐。堪稱是火箭式的躥升,就連剛出嫁不到一年的正妻蔡穎,也封了七品安人。只是高強現在未經科舉,沒有出身,因此高俅不主張他立刻授官,仍舊作這遊離於正常體制之外的應奉局提舉。
只不過差事雖然是老差事,職權卻大了許多,原本杭州還有一個明金局。乃是秉承大宦官童貫之意而設,與蘇州應奉局擔任的都是搜刮珍奇玩物供官家享樂的任務。高俅當日在西北軍中時與童貫也算有些交情,如今一個內掌三衙,一個在外領兵,關係益發密切了起來,高俅便修書一封,徵得童貫首肯,將明金局與應奉局合而爲一1統稱東南應奉局。設在杭州,仍舊由高強提舉,這一來應奉局地旗號便可大行於東南五路,聲勢頓時壯大了許多。
餘外聖旨不載,但高強身邊諸人皆有封賞。原東南第九將黨世英率軍移屯杭州駐紮,合併了原杭州駐泊司人馬,麾下無慮萬人。乃是堅強後盾;杭州知府阮大城加半級俸祿,因未到磨勘之時,仍舊任杭州知府;原蘇州錄曹參軍張隨雲執法公允辦事得力,主持查辦朱緬一案,官升一級,做了兩浙路檢法官,再上去一級可就是高強熟知地提刑司了;石秀率軍回京,已經升了統制,依舊在太尉府行走,暗地裡爲高強統合各地青皮勢力,功效卓著雲;陸謙楊志雙雙從蘇州鈐轄任上離職,轉到黨世英帳下做東南第九將的左右副將,官銜都是兩浙路兵馬副都監。
更有那龍遊縣令宗澤,高強向蔡京表舉他精通政務,歷任四任父母官,所在稱治,合當升級。原本以宗澤的出身政績,早該升官,只是不巧被看作是呂惠卿派,因此受到排擠。現在有高強保舉,那自然是棄暗投明了,蔡京這順水人情做的毫不費力,宗澤不日便轉遷兩浙路察訪使,專司察訪各地農田水利等事,遇事有直接上奏宰執和御史臺的權利,可算中了宗澤的心願。其實以高強看來,宗澤這樣的人才足以與關西种師道比肩,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該當大用纔是,只是目下東南無戰事,還是暫且委屈他做個能吏了。
至於“小將”韓世忠,卻是此次東南之行的意外收穫,其中湊巧之處,甚至令高強想到了“有緣千里來相會”這樣的話,否則那原本在西北從軍的韓世忠,又怎麼會千里輾轉來到自己身邊呢?既然遇到便不能錯過,高強一封書信寄給老爹高俅,軍中公文流轉,把韓世忠與幾個善射軍士都撥到杭州軍中,各有封賞,籠絡異常。韓世忠此時還只是個涉世未深的新兵,得此知遇之恩感激非常,對高強扁扁的服,幾乎是朝夕不離左右,與許貫忠一道,成了高衙內身邊的文武二將了。
一番解說完畢,高強心下大喜,便即動問家中父親安好,命婦安好,恩相蔡京並岳父翰林學士蔡攸安好,樑師成一一回答。原來他人俱都照舊,蔡京依了高強臨走時的進言,徐徐更變諸般法度,朝野讚譽聲一片,其中固然是馬屁居多,不過連原先的政敵、如今淪落到蔡州安置的前中書侍郎劉逵,聽說也對蔡京當政以後的表現頗有溢美之詞,這就很難得了。
高強點了點頭,聽到劉逵,自然就想起因爲蔡京復相而失勢地趙挺之來,此人今年年初已經轉了觀文殿大學士,名位雖然尊崇,實際卻已經失勢賦閒在家,不知現今如何了?
樑師成打個唉聲:“要說趙大觀文麼,也算一時的人物了,只不過遇上了當今恩相,才落得如此下場,賢侄剛剛離京不久,趙大觀便已榮登極樂,官家的御筆贈了八個諡字,身後極盡哀榮,也算是不枉了這一遭吧。”宋代官場多用簡稱,觀文殿大學士便通稱大觀,是以樑師成提到趙挺之就以趙大觀呼之。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一章 清溪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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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強嗒然若失,趙挺之竟就這麼死了?
樑師成看着他笑,慢悠悠道:“賢侄,可是要問問趙大觀的三子趙明誠下落吶?”
高強正是想到了這事,不假思索就答應了一聲,隨即便覺得不對,不過他現在資格老了,臉皮根本沒有變化,笑道:“世叔既然知道小侄心思,想必有以教我?”
樑師成拿手點指,笑罵了兩聲,才道:“趙大觀身後,其家人大多返回山東密州老家,三子趙明誠在青州有座私宅,大約是移居那處了,此人身上有個鴻臚少卿的職事官,生活優渥是沒有問題的,不過聽說這夫妻倆都喜好金石名錄,到處不惜重金求購古玩珍銘,恐怕花費不小,這生活起居怕是要簡約一些了。”
高強點了點頭,記得原先的歷史中趙挺之身故之後,李清照跟着丈夫隱居十餘年不出,想是趙明誠受到了蔡京的報復和迫害無法出仕,夫妻倆寄情於金石之中,到後來竟收集了十幾間屋子的收藏,眼下這才只是個開始吧。
樑師成又道:“眼下的京中,趙大觀是去了,不過恩相卻也不是高枕無憂,東西兩府頗有齟齬,近來已有升級之勢了。”
高強一愕,東西兩府指的就是宰執和樞密院,這個他是知道的,現任樞密使該當是張康國,朝報上並不見有什麼變化,此人在蔡京失相復相地全過程中始終嚴守中立。是個地位超然人士。怎地現在又與蔡京不對付了?
追問之下,原來蔡京復相以後聲勢大張,有道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衆黨羽一齊跟着升官發財。有升官就有讓位的,而這讓位失勢的人中依附張康國的着實不少,張樞密便感到自己的地位受到極大威脅。心中大爲不滿,漸漸地就與蔡京對立起來。
這當中還有一個人的表現甚是搶眼,卻是當今得寵的鄭貴妃的兄長,時任直學士院的鄭居中。這位國舅爺當初與高俅父子陪着官家趙佶同逛豐樂樓,在皇帝樂嫖白沉香時一起幫閒,彼此搭檔甚是愉快。也算是蔡京復相的幕後功臣。當初桌底交易之時,蔡京答應了復相之後一力保舉鄭居中作樞密副使,哪知現在蔡京的大小黨羽紛紛升官發財,鄭直院那裡卻全無動靜,他哪裡坐的住?
幾次催促蔡京,蔡京都是支吾敷衍,但聞樓梯響,遲遲不見人下來,鄭國舅怒氣填胸,便跑去與張康國作了一路。處處與蔡京作對。
哪知這件事上鄭居中可真冤枉了蔡京,原來此事卻是高強暗中搗鬼,他臨行前給燕青留了指示,教他趁隙給樑師成送了密信,說道鄭貴妃已然專寵後宮,此刻最怕節外生枝,而外戚權重極易遭人彈劾。因此還是抑止一下鄭居中的升遷爲好。鄭貴妃聽了樑師成地讒言,深以爲然,等到蔡京向趙佶推薦鄭居中出任同知樞密院事時,鄭貴妃的枕邊風也適時送上,吹得趙佶暈頭轉向,遂不聽蔡京的推薦,改任鄭居中爲資政殿學士,中太一宮使兼侍讀,地位雖然尊崇,實權半點也無。
鄭國舅是心比天高的人,哪裡忍受的了?他又不知自己抱着大腿的鄭貴妃給他背地捅刀子,更想不到這裡頭還有同一陣營的高強在攛掇,只是認定蔡京不給他兌現諾言,一腔怨氣都灑向了蔡元長。蔡京也不是省油的燈,命人傳了兩次話說自己並不是沒有出力,只是官家不從,鄭居中哪裡肯信?惹的蔡京惱起來,也不給鄭居中半點面子,雙方針鋒相對,鬧的不可開交,巧在鄭居中與蔡京長子蔡攸同爲侍讀官,逢單日輪流進宮給皇帝講論經史,大家都趁這個機會忙着在皇帝面前給對方上眼藥,京中官場都當笑話一樣看。
說道此處高強捧腹大笑,連說有趣有趣,樑師成也眯着眼睛笑,忽地問道:“賢侄啊,你父親也知道這主意是你出地,將鄭居中與蔡京離間作兩處,以免他一家獨大,這次來託我問你,後着當如何發?倘若只是給人家扯後腿,落個損人不利己,可不要怪爲叔的說你幼稚!”
高強陪着笑臉道:“世叔教訓的是,小侄雖說年幼無知,可也不能跌了爹爹與世叔的名頭不是?世叔只管放心,後着早已安排妥當,約莫年內便當見分曉了。”
樑師成眯縫眼裡驀然閃出兩道精光,向高強上下打量幾眼,這才又笑道:“賢侄果然是深謀遠慮,令尊將門虎子,教人好生羨慕吶!只不知可有留着對付世叔我的招吶?”
高強暗罵老滑頭,乖乖給本衙內辦事的話,少不了你的好處,倘若有什麼包藏禍心,難道本衙內還治不了你?現今地高強已經完全適應了這時代的生活,並且對於如何將自己已經獲悉的歷史知識獲取最大的現實利益這個遊戲,玩的得心應手,除了蔡京的城府深沉還堪作他的對手,如樑師成這等人物哪裡放在他眼裡?
不過肚子裡罵也就算了,面上可得恭敬:“世叔言重了!小侄對世叔敬仰有加,哪裡敢使什麼招數對付世叔?就算有招數,那也是想着如何孝敬世叔,如何討世叔的喜歡罷咧!何況京中有家父與世叔相呼應,那是相輔相成運勢沖天,哪裡能阻擋的了?”
樑師成點了點頭,還沒說話,高強又拍了拍手,門外進來兩個家丁,擡着一口箱子,口中喊着號子,顯得頗爲沉重,打開一看,白花花的銀子與諸般珍玩玉器耀眼生輝,立時照的樑師成的小眯縫眼成了兩條細線:“賢侄,這是何意?”
高強趕緊撇清:“世叔切莫誤會,這乃是新近從清溪縣幫源洞挖出的第一批銀子,業已精煉過,請世叔看看品質如何?”
樑師成動容,急忙抓起一錠來,又掐又咬擺弄了半天,喜道:“此銀品質精純,實乃上等!有此銀洞,賢侄功勞不小!但不知此洞每年能出銀幾何?”
“上等精銀十萬兩!”高強滿不在乎,伸出雙手十個指頭,心中卻不期然地想起了業已返回家鄉的伊人金芝……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二章 交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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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月之前,杭州諸事完畢,明教首腦死傷慘重,各人無不切齒痛罵朱衝父子心性狠毒下手兇辣,若不是宗澤察訪使與楊志副都監及時趕到救援,不免一家上下盡遭毒手,到時一個活口也沒有,只怕落得懸案一件,沉冤久久不得昭雪也未可知。
只是芸芸衆人之中,也只有高強與幾名心腹知曉真相,這件血案從頭到尾都只有高衙內一人操縱,無聲無息地將東南摩尼教的首腦一舉摧毀,留下的只有精神領袖方百花,與斷臂的少教主方天定,據高強身邊智囊許貫忠的估計,摩尼教若要再度組織如此次端陽大舉規模的集會,起碼要到十年以後,有這段時間的從容佈置,若再能進一步分化瓦解摩尼教的內部,東南五路直可高枕無憂了。
至於朱衝父子,卻是方臘一案的意外收穫,誰也沒料到搜檢原都監府,竟然把假死的朱勔給搜了出來。這一下無罪也變有罪,再加上血案倖存的方家幾口的鐵齒咬定,人人都道是朱氏父子挾怨報復,犯下這滔天罪行。民憤之下,各級官員雷厲風行,更兼上有宰相蔡京嚴重關注,時時究辦,這件大案僅僅半個多月就塵埃落定,朱氏父子除去功名,判了個秋後問斬,家產全部充公。
實則蔡京對這朱家的案子如此上心,少不得有些私心,當初朱衝就是託了蔡京的福,才從一個大商人鑽進仕途,又成立了蘇州應奉局,說起來還是蔡京一系的。只不過同爲一黨,倘若碰上了嫡系中的嫡系高衙內。朱衝這等就遠遠不夠看了,因此蔡京的心思,就是朱家父子若要倒臺,情願倒在自己人手裡,處理起來也好掩蓋些證據,免得遷延日久了,萬一被政敵抓住什麼把柄,難免落些麻煩。
當日刑部行文到了杭州府。秋後斬決幾個字一經傳出,大街小巷一片歡騰,倒似朱衝父子成了禍亂兩浙地罪魁禍首。人人得而誅之一樣,坐在明金局裡的幕後黑手高衙內,聽到這等羣衆的正義呼聲不免心裡發虛,所謂做賊心虛。尤其是以前沒怎麼作過賊的新手,更加容易心虛了。
不過最讓他心虛的,還是府中一直扶靈等待本案結果的方家三口,那懸着一條空蕩蕩的袖管,一臉憔悴沉默不語的方天定,以及一身孝服,紅腫着一雙眼睛。看起來着實惹人愛憐地方金芝。就彷彿兩個無聲的拷問者,時時在他心口輕重不一的敲擊,每每令他對自己當初所下地這個血腥決定反躬自省,以至於越來越不敢單獨面對方金芝,倆人的關係不進反退,竟疏遠了許多。
唯有那方百花,這些時日來作爲方家的最長者,一肩挑起了家門血案的追訴和喪事善後。更一手梳理着摩尼教地大小事務,樣樣都處理的井井有條,進退有據,絲毫看不出是一個剛剛遭受了失去包括大哥與愛人在內衆多親人的弱女子,連許貫忠這等心性高傲的人,私下裡也多次對這位女中英傑讚譽有加。
等到朱案審結,方百花便提出要扶靈回葬,方家兄妹也跟着一起回鄉守孝,高強訕訕地也說不出什麼挽留的話來,畢竟剛剛親手毀了別人的家庭,若要他再保持完美的演技,更進一步覬覦那美貌地少女,即使是以前多愛看黑暗YY小說的高強,卻也沒有如此堅韌的神經了。
此刻想起那日方家數人在百餘官兵的護送下踽踽而行的背影,高強心中又不禁一陣悵惘,落日餘暉下幾輛馬車蹣跚而去,隱隱見得其中一輛的車簾掀起一角,有一雙如怨如訴的目光向自己拋來,而後漸漸隱去,留下空氣中的無限哀婉……
“賢侄,賢侄!”
高強忽地驚醒,才發覺自己這片刻間竟有些失神,樑師成被自己晾在一邊,召喚時已經流露出些許不耐煩的語氣。
趕緊亂以他語,將這節輕輕揭過,話題仍舊轉到這清溪銀上來:“小侄命高手匠人採用灰吹法精煉,又招募當地山民爲工,月產精銀八千餘兩,可折銅錢不下萬貫文。”實際他是七打八折,這幫源銀礦經宗澤率領人手再次探明,現在又吸納了大批摩尼教徒務工,月產銀兩萬兩也不止。只是他對於這銀礦地利用有深遠的謀劃,決不單單是給自己的宦囊增加些重量而已,因此對於這位不男不女的“樑世叔”,哪裡能夠推心置腹?如果不是將來用到他這宮中助力的地方還很多,高強根本就不想讓他知道這事。
樑師成雖然奸猾過人,卻也沒料到自己這年方弱冠的世侄肚子裡恁多心腸,況且太監比正常男人少了某方面的慾望,基於所謂的心理補償效應,其餘方面的慾望就加倍強大,尤其是對於物質財富的渴望,更加是超乎尋常,說到錢財時兩眼都放出綠光來。歷史上的大太監一旦得勢,最得意的事就是不擇手段的斂財,漢末十常仕,明代魏宗賢等概莫能外,相比之下唐朝的魚朝恩等人還高了一個檔次,曉得掌兵專權。
他樑師成作爲歷史上有名的大太監,在這方面自然也不能免俗了。只是樑師成在歷史上雖說是呼風喚雨勢大滔天,那也是政和末年西城所成立以後肆意圈地、強佔民田的後果,現在他的聖眷可遠遠及不上高家父子,更不用說蔡京這等當紅的文官領袖,聚斂的手段少而又少,收受賄賂便是主要來源,眼看自己的世侄發財在即,怎麼不眼紅心跳,心癢癢地想要分一杯羹?
不過雖說心癢難搔,官場的規矩他還是爛熟的,大筆銀錢賄賂的送上,背後自然是更大的交易伴隨,即使彼此是親親熱熱地叔侄相稱,然而在官言官,規矩大過叔侄,面子上是不好立刻就伸手來抓的。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二章 交易(下)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7:38 本章字數:2164
樑師成好不容易控制住了自己的手沒有再向箱子裡伸去,然而臉上的笑意卻着實難以掩飾了:“世侄真乃天縱之才,不但才學過人心思靈巧,官運財運更是路路亨通,實在叫人羨慕啊!”其實還有一樣是最叫這位內侍大人羨慕的,高強離京半年有餘,京中青樓卻仍舊遍傳高衙內的風流美名,足見其色運也是紫氣東來擋不住,只是這等事提起來不免叫某方面有所欠缺的內侍大人傷心,因此不提也罷。
高強耳朵裡聽着樑師成不着邊際的扯些鹹淡,眼尾向下一看,卻見他手上抓起的那錠大銀再也不肯放下,五根手指來回摩挲,真好似一個好色男人摸着情人的手一般柔情無限難割難捨,心中不禁暗笑,情知對方已經入彀,要緊加油添柴,把火再燒高些。忙打個唉聲:“唉,小侄縱有些小成,那也是上承恩相、家父和世叔的關照罷了,因此時時不敢忘了孝敬世叔等,這點小小禮物,聊表一點孝心罷了,還請世叔不棄鄙俗,笑納便了。”
樑師成仰天大笑,心說這小衙內說話着實中聽,瞧這話說的,我若不收,豈不是辜負了他的孝心?本朝首重忠孝二字,又兼俗話說君子有成人之美,這錢我收下了便是成人之美,那還有什麼說的?當即笑眯眯接過禮單,往袖口裡一揣,總計價值五千貫文的財寶輕鬆落袋,笑的更是格外歡悅。
高強陪着笑了幾聲,不自禁的流露出些許躊躇,那樑師成何等樣人,天子眼前也是挑通眼眉的,當即就察覺了這點小小變化。此刻他心情正是高水準的時候,心說這等有孝心的晚輩,我不罩你罩誰?“啊~世侄啊,有什麼難處不妨直言,世叔自然幫你。”
高強就等這句話了,當即順坡下驢。將心中的一番計較都說了出來,原來他有心藉助這銀礦的收入爲後盾,建立一家商號,專事匯兌銀錢,乃是吸取了現代銀行的一些初級理念。要爲大宋的財政和商業發展作些基礎性地調理工作。實際上他離京之時,與蔡京集團的幾位核心如蔡京,樑士傑及葉夢得等人都曾談及此事,雖然其時清溪銀礦情況未明,未曾將心中的打算和盤托出,卻也瞭解到蔡京心中對這銅錢貨幣體制也是諸多想法。當初蔡京一進宰執,第一件事就是命天下坑冶金銀盡數運到內府,也是打算以這金銀爲基礎改革幣制,無奈摸着石頭過河不是那麼容易,由於缺乏充分的金融理論和實踐知識,使得蔡京遲遲不能拿出成熟的幣制方案來,只好弄些當五錢、當十錢之類地應急措施,再加上黨爭的激烈,這事便一直延宕了下來。
既然上有此心,高強便不怕得不到支持。所需者就是要設法取得皇帝趙佶的認可,也好減輕蔡京的疑慮和政治風險。而要做到這一點,宮中要員如樑師成者的支持是必不可少的。尤其是自己現在身在東南遠離中樞,要辦成這件大事,朝中可不能有半點掣肘。
樑師成卻不知這裡頭有恁多道道,只道是小衙內挖出銀子來還不夠,還要以錢生錢,畢竟在這時代的人眼中,金銀鋪面承擔最多的也只是借貸典當等項。當下將眉頭略微一皺,小小訓斥了高強幾句。說道小小年紀,當以科舉爲正業,這等放貸生涯,只可偶一爲之,豈可大舉?這等套話說歸說,其實他也沒怎麼放在心上,京城大小鈔引鋪子無慮百千家,大小官員與其交往甚多,也沒見哪個因此倒了黴的,他所關心的無非是高強此舉會不會帶來政治隱患,既然高強隱隱暗示說蔡京也是知道這件事的,那還有什麼可說的,當即拍胸脯一力承擔,官家面前必定要爲高賢侄多多美言了。
雙方言談甚歡,高強命開上筵席來,免不了水陸雜陳珍饈美味,又叫出自家娘子蔡穎來爲樑師成敬酒,眼前更有杭州城的高手藝人雜耍獻技,賓主一席盡歡而散,一方帶着沉甸甸的金銀,一方獲得了所需要的政治助力和承諾,正所謂雙贏局面,皆大歡喜。望着樑師成略顯踉蹌的腳步走遠,高強輕輕冷笑一聲,對於玩這類遊戲,現今的他已經是駕輕就熟了。
耳畔一陣香風吹來,弄得他有些癢癢的,不用回頭也知道,必是自己的嬌妻蔡穎。他反手伸去,只聽一聲輕輕驚呼,蔡穎躲閃不及,已經被高強抱個滿懷,忙用小手撐據着郎君的胸膛,嗔道:“官人好沒輕重,下人面前,須不得恣意放肆。”
高強知她臉嫩,雖說夫妻兩人情好甚篤,她卻始終顧着體面,不肯在下人面前失了分寸,一笑作罷,輕輕將她放開,嘴裡卻不饒,輕聲調笑道:“官人知道娘子的意思了,待回到房中便可放肆了罷?”
蔡穎驚叫一聲,忙跳了開去,小手連搖,卻不知怎麼說纔好,忽然想起一事,急急道:“官人莫忘了,那姓方的女子可還在等着回信,還是先去打發了罷,奴家……奴家在房中候着官人便是。”說到最後一句,聲音漸低,臉色已自暈紅了。
高強應了一聲,笑嘻嘻的目送着嬌妻迴轉內宅,自己轉身向外宅書房走去,還沒到門口,早有家人傳報進去,書房中燈光亮起,桌椅排布,高強居中端坐,不片刻那客人已到,高強道一個請字,只見一朵白雲輕靈靈飄了進來,襝衽爲禮,正是明教聖女方百花。
分賓主落座畢,方百花輕輕一笑,書房裡頓時爲之一亮:“看高應奉氣色上佳,定是有好消息報於奴家了?”
高強被她這一笑,正有些眼暈,心說誰說這位聖女當日是迫於無奈才裝出狐媚的樣子去迷惑那朱勔的?這不分明是天生的嘛!正有些體會到朱勔的心情,見問,忙欠身答道:“幸不辱命!今次一切順利,只待京中佳音一到,票號順利開張,必可以銀代稅賦,將貴教在銀礦中做工的幾千教衆地賦稅都免除了。”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三章 籠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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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百花見高強這般說,一時百感交集,盈盈下拜道:“多謝衙內周全……本教上下同感盛德!”要知當今官家登基之時,嚴命天下坑冶的金銀盡數輸入內府,除了極少數舊有礦脈的豪強以外,天下金銀都是官家的,摩尼教就算是在自己人的土地上發現了金銀,也撈不到半點好處,說不定還會被鑄冶司的官差趕出祖輩居住的家園,落得個流離失所。
現在經過高強斡旋之後,凡參與清溪銀礦開採的摩尼徒衆,均可領取相當的酬勞,其數目除了繳納原本所要承擔的田賦和丁稅這兩稅,更可養家餬口有餘。是以摩尼教徒一經方百花等宣傳之後,個個踊躍參與,工作的積極性也是極高,他們無視於在高強看來簡直是地獄一般的礦坑勞動條件,結合先進的灰吹煉銀法,極大地提高了清溪銀礦的生產效率。根據對於荊湖兩路的鑄冶司生產頗有了解的工匠所言,此處銀礦的效率比官營的坑冶要高出雙倍有餘。
這一結果令得高強小集團人人振奮,來自現代的高強對此卻是理所當然,心說見過了改革前大鍋飯的低下效率和侵吞國有資產,你們對於這等差別就會見怪不怪了,雖說九百年的時間在那裡放着,可國人的根性在這方面又有多少改變了?
此刻見到方百花感激之情甚是殷切,高強連忙站起作勢攙扶。可不敢真個扶了上去,有道是男女授受不親,方百花論起來又是長輩,雖說這等風韻美人萬中無一,高強心裡不免有些小癢癢,不過這點小便宜還是能免則免了。
高強慨嘆一聲:“方前輩禮重了,爲了摩尼教和東南百姓地福祉,令兄與石大叔等人先後赴難,晚輩這點區區微勞。算不得什麼。”他費盡心思,纔想出了前輩晚輩的稱呼。雖說有些不倫不類,卻也只好如此了。
聽見兄長和石寶被提及,方百花的眼眶就是一紅。迅即又恢復過來,幽幽嘆息道:“應奉過謙了,家兄等雖說爲此捐軀。卻無補於事,真正爲我摩尼教辦了實事的,還是應奉大人,我回去以後。每每念及這一節,總不免心中感慨,要作想做的事,還是得先獲得所需要的權力纔是,否則就算再怎麼努力,到頭來多半也是空忙一場。”
高強混跡了官場和江湖這些時,察言觀色的本事也算爐火純青了,一聽這話就知道有下文。忙端正了身子靜靜候着。
方百花看了他一眼,美目中流露出讚賞神色:“應奉大人明察秋毫,是否已經料到我所要說的話了?”
高強一笑:“前輩說的哪裡話來,我與方家上下相交莫逆,前輩有話只管明言便是,晚輩盡力周旋。”
方百花點了點頭:“如此我便直說了,敢問應奉大人,可有法子讓本教子弟可以晉身官吏?本教人衆雖多,卻少爲官之人,因此屢屢受人欺凌,就如這次上書進諫當十大錢與銀礦開採事,若沒有應奉大人大力周旋,上達天聽,此事不但石沉大海,我教多半還得賠上人命無數。總聽人說朝中有人好做官,其實又何嘗不是朝中有人好作生活啊……”
高強卻想岔到另外一件事上了,心說本衙內就是未來地朝中大佬,眼下的影響力也已經頗爲可觀,你摩尼教只需籠絡了我,還愁什麼?只是那方金芝回鄉守孝,恐怕目下也不能出嫁,不曉得這裡地規矩是守孝三年還是一年……
他這裡正尋思些有的沒的,那邊方百花好似是聽到了他心聲一般,話鋒便轉了過來:“本來嘛,我也知道應奉大人與我那侄女金芝彼此愛慕,此等美事奴家自然樂得成全,不過一來金芝重孝在身,不能出門,二來我今次要嚮應奉大人討教地,乃是一個長保平安的法子,可以讓我教中有能子弟都有晉身之階。”說着忽然掩口笑了起來:“若是都要結親才能爲本教贏得奧援,我可只得這麼一個侄女呢,能拉得幾人?”
高強訕訕地說不出話來,腦子裡可就打起了小九九。其實當時朝廷也並沒有針對摩尼教有什麼歧視性的法令制度,不過這吃菜事魔教在尋常百姓看來總有些神神道道地,不免下意識的有些排斥,再加上選拔官吏向來是講後臺論出身,最少也要看受教育的機會多少,摩尼教徒多半家境貧寒無權無勢,這方面就吃了大虧,幾方面加起來,便使得摩尼教徒能出人頭地的少而又少了。
況且,以摩尼教地教義而言,先天上就有些反叛的傾向在,也不曉得創教人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同樣是恨世間疾苦,佛教就和平的多,勸人積德修來世,而摩尼教就偏偏要玩個捨生取義,說什麼也要焚盡舊世界,再造新乾坤。這等教義聽上去和當年漢末張角的“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真是一脈相乘,天生的造反坯子,朝廷不拿你們開刀便算的寬仁了,還想要怎樣?
高強暗自搖頭,倘若自己的目標是要攪個天下大亂,謀求什麼爭霸中原的狗屁宏圖大業,這個摩尼教倒是着實值得利用一下,只是自己知道自己的本事,在現代連個小組長都作不好的人,到這時代了就想當超級CEO?還是省省吧!況且未來20年就是天下大亂,大宋有滅頂之災,自己眼下只能抽絲剝繭,一點一點地扭轉局面,大方向上正是穩定壓倒一切,哪裡還容得摩尼教發展實力,然後來搞風搞雨?
打定了主意,高強便開始東拉西扯,一會說官場制度,一會說選官之事自己也不能做主,一會又說摩尼教經過端午節這麼一鬧,已經引起了中樞的注意,這身份恐怕頗爲敏感,總之是強調了無數客觀理由,擺出一副愛莫能助的姿態。
方百花不知他肚裡的小九九,這些理由也確實都是客觀存在,一時無法可想,悶悶地坐在那裡作聲不得,書房裡頓時安靜了下來。
高強見氣氛有些尷尬,只得把語氣再轉了轉,柔聲道:“前輩莫要着惱,這選官選軍雖說是朝廷法度,一時無從入手,不過要改善摩尼教衆的生活,卻也不是沒有辦法。”
方百花原本就是爲了這事犯愁,一聽便來了精神:“應奉大人有以教我!”
高強袖中掏出一錠銀子來,便是白晃晃的清溪銀十兩:“前輩,貴教教徒分散各地,所作行業五花八門,原本就難以一概而論。即便以此次清溪銀礦之事而言,雖然前輩等大力宣講來務工的好處,也不是每個教衆都應募前來罷?世人都是爲自己考慮,若見與己利不合,便難以動心,貴教教徒雖說向道心誠,可也是要穿衣吃飯的,何能免俗?以晚輩看來,摩尼教衆團結互助相親相愛,這是好的,不過因此而造成排外,以至於教徒與尋常百姓隔膜漸深,這卻是不好了。須知摩尼教徒也是大宋子民,何分彼此?若要教徒能向好,首先就得破除這教派門戶之見。”這卻是他的釜底抽薪之策,摩尼教倘若真能放棄教義中的這個觀念,尋求與普通百姓相融和,則便有望從根本上改變其與社會對立的傾向,從而漸漸走向一個更爲平和的教派。
見方百花點頭不語,高強暗喜,續道:“所謂正心而後立言,貴教這個態度改變了,接下來就是具體的事端了。晚輩的銀鋪不日便將開張,在在都須用人,開頭還可招募些熟手,長遠看來還是要培養忠誠不貳的掌櫃和夥計人才。不瞞前輩,晚輩這銀鋪不單單是販賣清溪銀而已,乃是要將分號開到大宋天下四百處軍州,甚至遼國番邦都要開張立櫃,所有這一切,都須無數人才。”
聽到這裡,方百花的眼睛已經亮了起來:“應奉大人的意思,莫非是要從我教教徒中選拔可造之才加以培養?”
“不錯!”高強重重點頭:“貴教子弟進入晚輩的銀號學徒,晚輩擔保不但要教他們生意經,還會從中選拔聰穎有才者加以栽培,而後必有能者脫穎而出,就算通過科舉走入仕途也未嘗不可能。即便是貴教有些子弟不能出頭,一輩子只能作個夥計,畢竟這種子已經撒了下去,他們還會帶着更多的摩尼教子弟走出山林田畝。”
他越說眼睛越亮,聲音也不由得大了起來:“摩尼教百萬教衆,其中豈無能者?如此長久下來,何嘗摩尼不興!”這卻是睜着眼睛說瞎話了,這些摩尼教徒試圖融入正常社會的結果,必定是摩尼教的反社會教義要麼改變,要麼消亡,只是摩尼教徒們可以過上更好的日子,這卻不是瞎掰的。況且這法子在相當長時間裡可以將摩尼教的精華掌握在自己手中,無論是對於控制摩尼教,還是對於培養自己的勢力,都是大有益處的。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三章 籠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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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百花卻被他這等近似於傳銷洗腦的煽動言辭攪的心潮起伏不能自己,拍案而起,向高強搶了兩步:“應奉大人高瞻遠矚,真是我百萬教衆的萬家生佛,請受奴家一拜!”
“使不得!”眼看方百花真個要跪倒了,高強也不顧什麼男女授受不親,趕緊用力托住方百花的雙肘,饒是他年來習武不輟,雙臂也有百十斤氣力,這一下卻也費了好大勁才能制住方百花的下拜之勢,心中暗驚:這明教聖女好大的氣力,功夫不同凡響,看樣子還是爲了免我難堪留了些氣力,嘿嘿,慚愧啊……
方百花順勢而起,輕輕脫開了高強的雙手,白玉般的肌膚微微抹上了一層嫣紅,她原本是風韻嫵媚的氣質,這一來倍添嬌羞,看上去真如同百合初綻,芙蓉謝春,叫人恨不能咬上一口,以高強見慣了電視上的諸多美女,看夠了旺之後完美無瑕的各種寫真集,如此近距離的接觸這時代的絕色美女的魅力,也大有吃不消之感。
方百花擡起手來,將幾莖散發攏到耳後,低頭道:“奴家一時忘情,有所失禮,望……”
高強連連擺手。說道不礙的不礙的,咱們可不是外人吶!
方百花掩口又笑,忽然莊容道:“應奉大人對本教恩重如山,真不知如何報答。若不是金芝重孝在身,依禮一年以後方可出嫁。奴家當早日請應奉大人迎娶纔是,目下卻只好等到明年了……”
高強心裡一虛,心說恩重如山?說仇深似海還差不多,雖說我是救了數百萬百姓,可殺人就是殺人,有道是世上沒有不透風地牆,又有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倘若將來方金芝嫁了進來,鬼使神差知道了真相。我豈不是自己給自己脖子上架了一把利刃?當即笑道:“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晚輩雖然不才。也讀聖賢書,這孝道禮儀還是懂得的。”
方百花嬌軀一震,將這兩句在口中低低唸了兩遍。擡起頭道:“應奉大人好詞句!這兩句莫非是因奴家提及金芝,有感而發麼?”
高強叫聲慚愧,這句子確實是有感而發。可不是我作的啊,秦少游如此大名鼎鼎的妙句,這鄉野女子卻瞠目不知,可見基礎教育是多麼重要的一件大事啊!當下將“纖雲弄巧。飛星傳恨”的詞句說了一遍,方百花聽罷心意搖動,幽幽嘆了口氣,也不知說什麼是好。
又說了些具體事務,眼下摩尼教人才凋零,大事都只好這位聖女親自出面與高強這邊協調,好在銀鋪尚未開張,大把時間可以準備。方百花揣着一肚皮的憧憬和想法,匆匆便去了。
高強送了幾步,到了廊道上便拱手道別,方百花剛一轉身,迎面走來兩人,身量都是極長大雄壯的,爲首一人腦瓜鋒兒亮,大袖飄飄,正是花和尚魯智深,後一人英雄巾包頭,青布直裰打扮,卻是武松武二郎。
高強知道這些日子來魯智深每日往杭州各處寺廟園林遊玩,他不讀佛經,不會講法,僧衆先知道他是高應奉的師父,都來請教些經文講義,卻都不得要領,有些問地急了,花和尚便惱,因此無人敢再搭話,到後來只有他獨自遊玩,到處僧人也不敢攔他,只得武松一個徒弟跟定在後。
這時見了,高強忙上前給師父行禮,又見過師弟武松,雖說論武藝的底子和習武天分,高強這個師兄和武師弟都是差天離地,沒法子比,不過先入門爲大,這禮數還是不能壞了。
魯智深卻不搭理他,眼珠只管往方百花身上溜,忽地嚷道:“你這女子,可是當日那石寶爲你擋了灑家一杖地?”
方百花默默襝衽點頭,也不說話,只管向前走去,她雖說明知石寶是爲了救自己,魯智深也只是失手,不過當面對着這個一杖打死石寶的僧人,還是不能假以半點辭色。
她這麼直愣愣的走過來,靜靜地,魯智深卻不由得便偏過身子,讓開了一條路,口中訥訥地不知說什麼好。
一旁武二郎卻有些惱:“你這女子好生無禮……”正要說話,卻見魯智深把僧袍一拂,悶哼一聲,悶悶地徑自往自己的禪房走去,看也不看武松一眼。
武松這下摸不着頭腦,只好問眼前的師兄,高強笑了笑,心說雖說魯智深當初是殺敵心切,失手打死了石寶,論理本不該負什麼責任,但是道理是一回事,人情又是另外一回事,以魯智深的天性,打死百十個惡人是隻當踩死了幾隻螞蟻,打死一個好人可就心理有陰影了。你武二練武是把好手,人情可就未必了,套句現在的話來說,那叫情商不夠高,這問題技術性太強,一時半會也解釋不清楚,乾脆說些閒話:“啊~師弟,你今天隨師父去了哪座叢林禮佛參禪?”
武松見師兄問了,忙回道:“師兄請了,小弟今日隨師父去到那錢塘江邊六合寺參禪,那叢林不大,一座浮屠好生雄壯,高達十三層,名喚六合塔,師父領着小弟在塔上下走了幾遭,又登高眺望錢塘江潮,今兒雖說不是八月十五正日子,潮水可也壯闊的很,小弟見那江上有人踏浪而行,幾乎以爲是潮中神祇,卻聽僧人言道,乃是這裡的子弟弄水,喚做弄潮兒。”
高強點了點頭:“我朝太祖時,有人詠杭州風物,說到這中秋大潮時,有弄潮兒向潮頭立,手把紅旗旗不溼等語,可知弄潮一事,古以有之。”心說這事實在匪夷所思,那錢塘大潮何等厲害,人捲進去連屍體都撈不上來,這些小子們竟然可以在潮頭戲弄,而且手中紅旗不溼,那是立於水上了,如此水性和膽識,後世的所謂衝浪又哪裡能比了?
師兄弟倆講論了一會,武松讀書不多,愛聽高強講古,又問了好些錢塘江潮的故事,聽說五代時吳越王三千強弩射大潮,不由又笑,好一會才分別回房歇息去了。
次日一早天還沒亮,高強剛剛起身,一個懶腰還沒伸直,就聽院門外一聲大叫:“師兄!大事不好,師父不見了!”正是武松的聲音!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四章 出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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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強一個懶腰沒伸直,腦子還沒完全清醒過來,陡然聽到這麼震撼性的消息,有些反應不過來,立時就僵在那裡了:“什麼?誰,誰不見了?”
蔡穎睡在一旁,見他身子僵在那了,忍不住在腰上拍了一下:“官人,這是如何?”
被這一拍,高強啊的一聲,險些閃了腰,好在習武有年,又是正當少年時,身子骨比較柔韌,總算恢復了過來。回頭看了蔡穎一眼,見嬌妻正一臉迷惘地看着自己,烏髮堆雲風姿慵懶,正是美人初起,心說好你個娘子,這一下倘若叫官人我閃了腰,怕不害了你自己下半生幸福?
他這裡一岔,外面武松又喊起來:“師兄快起,師父不見了!”
高強急急披上衣服,鞋子穿了一隻腳,另一隻腳拖着鞋,搶出房來,就見武松一臉焦急,上來一把抓住高強的手,連聲道:“師父不見了!師父不見了!”
“慢來慢來!”高強知道有事,不過這話也得一句一句說:“師弟,師父怎的不見了?”
武松嚥了口唾沫,稍微緩解一下情緒,大聲道:“師兄,小弟晨早起來,去師父禪房裡請安,誰知房中無人,只有桌子上放着一封書信,並未封口,也無擡頭,小弟識字不多,只怕不能明瞭其中意思,只好拿來請師兄參詳。”
高強一聽有書信,曉得有蹊蹺,通常故事裡的人物不辭而別時,有錢的要封金,有官的要掛印,有文才的要題詩,實在不行也得留隻言片字的,總之是人過留名雁過留聲,走的不能無聲無息。這話要是倒推上來。也就是說倘若走時沒有什麼東西留下,那多半是很快就要回來,或者是意外突發事件身不由己。倘若有東西留下,那就是真的走了。
他急忙將武松手裡的書信接過來,抽出信紙刷拉一抖,就着晨光一看,上門粗筆濃墨寫了幾行字:“遇州而遷,灑家去也!徒弟們好自做事!”
統共十幾個字,把一大張白紙佔地滿滿當當。筆鋒間架是談不上的,畢竟魯智深行伍出身,能識字已是不易了。還指望能有什麼文才麼?不過這筆法恣肆放蕩,倒是花和尚自然天性的表徵……
高強這正在看,武松已經急不可耐:“師兄,師父這說的是什麼?”
高強將信遞過,讓他自己看,心說你武松雖說自己不識字,花和尚的文化水平也未必高過你多少。這幾個大字總歸不難認吧?
哪知武松將這十幾個字翻來覆去看了,擡起頭來還是一臉的迷惘:“師兄,師父這說的是什麼?什麼遇州而遷?”
高強聽他這麼問,才知道是知詞卻不達意,他細細回想,忽地想起自己當日拜魯智深爲師的時候,曾經盜用了施大爺水滸傳裡所敘述的魯智深生平,其中關鍵性的幾句,就是當日魯智深下五臺山之時,座師智真大師曾經贈了他四句偈語。說道:“遇山而富,遇林而興,遇州而遷,遇江而止”。這幾句話是法不傳六耳,高強卻能道地分明,這才折服了魯智深。
再回想魯智深的生平,下山以後打了桃花山。搶了小霸王周通一把,這叫做“遇山而富”;到京師結識了林沖,然後因緣聚會,收了自己爲徒,堂堂成了太尉府的供奉,這便是“遇林而興”了。難不成到了杭州,他老人家就要“遇州而遷”了?
兩人拿着書信,又到魯智深地禪房裡尋找線索,這時許貫忠和陸謙都到,楊志這幾日住在軍營裡,卻不在府中。幾人將魯智深的禪房細細搜檢一遍,這禪房本來就沒什麼東西,魯智深的禪杖戒刀和隨身諸物都不見蹤影,比搬家還乾淨,看來真個是“遷”了,只是這位佛爺到底遷去了哪裡,可就半點線索都無了。
武松坐在地上,悵然若失,正不知如何理會處,高強一手將他扶起來,寬解道:“師弟無需掛心,當初師父獨個浪跡江湖,關西河北處處縱橫,他老人家武藝高強行事方正,又是有勇有謀的好漢,不會有事。”
武松搖頭,說道要去尋魯智深,許貫忠正拿着那封留書看,聞言擡頭笑道:“武二郎這便差了,魯師哪裡是要弟子們護持的?他老人家自然天性,動靜皆暗合禪機,既然單身離去,便是不要弟子們相尋相隨的,倘若一力找尋,反而着了相,便不美了。”
他這說的是禪宗地緣法說,當時佛家和儒教相融和,士大夫講談佛法蔚然成風,最出名的就是蘇學士和鎮江佛印和尚的諸般軼事了,許貫忠胸懷錦繡,對於佛法也多有涉獵,是以這般相勸。
武松卻不懂什麼佛法的,他追隨魯智深不久,也未領會到什麼,只是聽許貫忠這麼說法,好似自己去找就不對,不找就對,當下悶悶不樂,卻也無法可想。
高強看他樣子落魄,倒有些不忍,加之對魯智深也甚心繫,便向許貫忠道:“貫忠說得甚是,不過作弟子的對師長盡孝,可也是天性緣法罷?這樣罷,師父既然不欲我等去找尋,我等便不去,只是要曉得師父的去向行蹤,心裡也好有個念想,貫忠以爲如何?”
這話說的也在理,許貫忠躬身應了,只是倘若爲了這事行文州府,弄得像通緝要犯一樣,只有給魯智深添上無數麻煩,也只好私下裡承託各方親好,如孟州快活林施恩,河北大名府楊雄這等消息靈通人士,一面飛書報東京的石秀和燕青,利用江湖上的渠道打聽,還來得穩妥些。
高強又想起一事,命許貫忠執筆修書,將魯智深出走之事告知汴梁地另一位師父林沖知曉,也通個消息有無,萬一魯智深去了他那裡,便可知道行蹤了。
這些事情說來繁瑣,交代下去也只片刻,現今高強身份已經不同,想作什麼事情自有手下去辦,動動嘴皮子便好,與剛來這時空時大不相同。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四章 出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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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代完畢,又寬解了武松幾句,忽然有人來報,說道摩尼教聖女求見衙內,高強只得去前院書房候着,陸謙也自去忙他的軍務了。
這邊武松悶悶不樂,一旁許貫忠忽地想起一事,袖中取出書信一封,笑道:“好教武二郎得知,前次衙內在運河中救得二郎上來,便着小生去向二郎出身的清河縣探詢,得知二郎家中情況,知曉家中尚有一兄一嫂,薄有田產,又有個炊餅鋪子營生。如今清河縣有封信到,說到令兄前日不知爲何,舉家遷往鄰縣陽谷縣居住,只因我家衙內曾經去信問訊此事,因此特地來信告知,此事我剛剛得知,便知會二郎一聲。”
武松一愣,高強查過他的身世,他卻是不知道的,不過師兄這些日子來對他着實不錯,這直腸漢子心存感激,也沒往心裡去。倒是親兄武大忽然搬到鄰縣陽谷居住,也不知家中到底出了什麼事?
許貫忠見他聽聞此事後就呆呆出神,知道是聽得家鄉音訊,恐怕動了思鄉之念,一笑而罷,將手中的信件往武松手裡一塞,自己揹着手往前院書房去尋高強了。一路想及此事,忽然有些神傷,武松雖然浪跡江湖,寄身在高強這裡,猶有個家在那裡,自己卻連唯一的老母也命喪十字坡,如今天下雖大,自己真是如風打浮萍,何處纔是歸鄉?
他苦笑搖頭,象似將這一縷愁思都拋去腦後,依舊恢復了談笑智囊的本色。只是這一時的心亂,卻沒留意到武松的神情有些異樣,忽忽惘惘的樣子。不似思鄉,倒似是想起了一件無限苦惱之事:那故鄉的土地上。不但有一手拉扯自己長大的親生兄長,更有一朵嬌豔無雙地飄香金蓮吶……
也不知是冥冥中的天意作弄,還是世事難言。許貫忠這一次觸景生情,竟忘記了將這件事告訴高強。而高強以爲武松的行蹤既然已經改變,後事也當不同,並沒有對武松地身世加以關心,致使後來陽谷縣起了一場偌大風波,這是後話。暫且不說。
卻說高強來到前院書房,不一會方百花飄然而入,今日她依舊是一身白衣,面上淡淡笑容依舊,偶爾顧盼之間神光離合,端的是尤物本色。不過所謂英雄見慣亦常人。美女看多了也就是那樣,今日高強地免疫力已然增強不少,他築好了自己的心理堤防,伸手肅客。
倆人落座,方百花便說明來意,原來昨晚兩人一席暢談,這位聖女想到摩尼教中興有望,心情很是激動。竟然一夕無眠,這次前來,就是要向高強辭行,要回到幫源洞去聯絡各路教衆,選拔有能的子弟來給高強幫襯。
這本是定計,高強自然忙不迭地答應,心中卻是略有失落,這大美女雖說不能吃掉,不過秀色可餐處遠勝偶像劇場,活色生香處更不是美女寫真集可以比擬的,一舉滿足了自己原先在現代時地兩大愛好,對着她說話實在是一件賞心樂事,現在忽然就要沒得看了,心中怎麼不悵然?
待聽到方百花提起方金芝來,高強這纔回神,略一尋思,從腰間取下玉佩一塊,請方百花回程帶給方金芝,也不是什麼文聘之禮,只是居喪期間不通音訊,留一塊玉佩作個念想罷了。
這等小兒女的心思,方百花當年也曾有過,想及自己與石寶終於陰陽相隔,人鬼殊途,暗夜怎不神傷?因此對於玉成金芝與高強這件事,就算不考慮到爲了摩尼教的利益而籠絡高強,單單看在這兩小都彼此相悅的情分上,說不得也要盡一份心力。於是雙手將玉佩接過收好,又與高強約定了些通信管路和手法,便告辭回幫源洞去了。
高強送出大門,派了府中親信護送,便拱手道別。遙望方百花車駕在遠處漸漸隱去,高強忽地憋屈的很,昨日剛剛想起了當日方金芝離自己而去的身影,想到那方臘地血仇橫亙在兩人之間,也不知自己與這位佳人將來能有什麼結果;今日一清早,一向尊敬的魯智深也不告而別,這位師長雖然是他連蒙帶騙弄來的,卻是對他期許的很,在的時候不覺得,這時不在了,高強心裡便有些發虛,曉得因爲魯智深有宿慧,彷彿有他在自己就不大會走錯路,現在不在自己身邊了,總覺得心頭某個角落沒着沒落的;這一刻又是離別,方百花雖說年長,相貌風韻卻都是萬中無一的,更有這時代許多女性所不具備的幹練氣質,彷彿他在現代時最爲仰慕的OL類型,此刻離別,思前想後,頓時有些黯然銷魂起來。
迴轉府中,許貫忠剛好和他一前一後來到書房,說起一件事情,高強頓時大怒。
你道是什麼事?原來那朱衝父子伏誅之後,來自東瀛日本國的橘氏左京和右京都被關在高強的明金局府中,這兩個日本人總透着神秘,單單名字就讓高強心裡彆扭的很,老是會想到傀儡師什麼的怪力亂神,因此心心念念想盤問出些事情來。
無奈這倆人彷彿約好了一樣,雖然被分開關押兩處,彼此不通音訊,卻是都變做了悶嘴葫蘆不開口,任憑高強和衆人百般盤問,愣是油鹽不進。這日許貫忠也是一早就去問話,依舊不得要領。
高強此刻心情正是奇劣,又聽到這聽了幾百遍的壞消息,心中登時騰騰火起,拍案而起道:“豈有此理!貫忠,爲我準備刑室,本衙內今日定要撬開這兩張嘴!”
他這一下脫口而出,說話卻沒經大腦,許貫忠打個愣神,向高強道:“衙內,咱們明金局裡並無刑訊設備,這些日子來也未曾對人用刑,今日這般急就章……”
見高強橫過來一眼,神情頗爲不善,許貫忠心裡奇怪,衙內向來很沉得住氣,今日卻怎麼像是心中有股子邪火一樣?忙接道:“既然衙內說要用刑,貫忠這便去籌措,水火棍,夾棍,老虎凳,皮鞭等等,衙門裡隨手可辦……”
高強聽到皮鞭二字,忽然觸動靈機,想起了以前看過的若干AV,當即冷笑三聲,吩咐許貫忠準備一應事物,自己今日要親自提審,看看這些日本人和SM是否真的那麼合襯!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五章 刑訊(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9:49 本章字數:2297
許貫忠的辦事效率着實不錯,領了高強的吩咐之後,雖說有些摸不着頭腦,但還是叱嗟立辦,不片刻就將偏院的一處僻靜房屋改造成了刑房,房中依照高強的吩咐排佈下器具無數。
高強接報,踱步進來,看着許貫忠的成果着實誇獎幾句,又教改動了幾處小地方,便命“帶人犯!”
許貫忠躬身領命,卻又問了一句:“敢問衙內,要先審那男子左京呢,還是女子右京?”
高強不假思索,把手一揮:“帶那女子右京!”
許貫忠答應一聲,走了兩步忽然回頭,有點懷疑地問:“衙內,可是先審那女子?”
“嗯,沒錯!”高強眉頭一皺,自己明明說的清楚得很,怎麼一問再問?
許貫忠心裡也納悶了,這高衙內一貫以來都是手段高明的緊,非到萬不得已並不願意用些粗暴的手法,到今天爲止最爲霹靂的也就是自己獻計的那次,反覆權衡利弊之下,一舉滅了方臘爲首的摩尼教首腦,還鬧的他到現在都怏怏不樂,甚至於不敢面對自己所傾慕的那個少女方金芝。怎的今日爲了這兩個東瀛來人,竟然大動無明,到了要動刑的程度,而且是拿女子先開刀?
他卻哪裡知道,這位衙內來歷特殊,當初在現代時可沒少看些成人節目,對於某些新鮮的遊戲大有好奇之心。只是一直沒機會親身試驗一下,也不曉得到底是什麼滋味,今日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對象又是日本國人,湊巧碰到心情極度不佳的時候,胸中一股邪火正愁找不到口子發泄,幾般湊巧在一起,便有了這間特殊的刑房了。
倘若瞭解了這些,許貫忠便不會這麼詫異,相反會一開始就把女子橘右京給帶上來,因爲啊因爲——鬼才願意對着一個男人玩那些遊戲咧!
高強端坐屋中。身旁站着幾個家丁。他環視四壁,見窗戶都被堵上,聲音不慮傳出。先一點頭;次後看左牆,上面掛皮鞭數條,長短粗細不一,緊挨着掛鎖鏈鐐銬數根,牆角放一桶水。再一點頭;然後看右牆,有一個木架,上面有幾十根蠟燭,也是粗細長短不一,最大的一根粗如兒臂,卻是廟裡最大地那種香燭,衙內三次點頭;最後是看屋子中間。有一具木架,上面七八根木頭旁逸斜出,形狀各異,每根木頭上都固定了幾根繩索,足以將一個人擺佈成任何姿勢,衙內四次點頭,雖然由於條件所限,時間又倉促。很多道具和物品都不齊備,不過眼下這個樣子也可以將就用用了。
他一面想着,忽然又擔心起來,想那橘右京看上去就是一副久經訓練的樣子,雖說對於這時代的日本國技藝還不瞭解,不過想必對於這方面也該有所涉及的,自己這急就章的幾下子,可不知能不能入人家的法眼?倘若在這方面落了下風,那可是有失國體了,茲事體大,不得不慎!
高衙內這邊正在胡思亂想,門外許貫忠咳嗽一聲,朗聲道:“人犯已經帶到!”
說話間,只見兩個身影一前一後跨進房來,當先的正是多日不見人的白衣橘右京。高強閃目看去,見這橘右京雖然幽禁多時,風采半點不減,依舊是一身白衣,點塵不染,面色沉靜如水,行動寂寂無聲。這女子每次出現在眼前,高強都有一種面前其實並沒有一個活生生地女人的感覺,要多詭異有多詭異。
不過嘛,嘿嘿,今日到了本衙內的刑房,看你還能不能如此冷靜!本衙內先這麼這麼,再這麼這麼,等到你那個那個了,再那麼那麼,如此這般,好生炮製……
高強想到得意處,臉上不禁露出陰森森地冷笑,不過這屋子裡光線陰暗的很,看上去不夠兇狠,倒有些淫褻的氣氛。
橘右京進得屋子,黑白分明的雙眼向四壁一掃,神情動也不動,好似將這些刑具都看作了家常擺設,看她那樣子,這裡跟舒適的睡房也沒有什麼大區別。
高強雖然不懂什麼刑訊之道,看她這神情也知道有些棘手,可難道這女子竟沒有什麼弱點麼?罷了,還是循例先喝問一下,即便是渣滓洞地那些特務用刑之前也要先說幾句臺詞的,自己就算是憋着要用幾樣刑具,也不能壞了規矩不是?
“大膽橘右京!”高強喝了一聲,手裡卻覺得少了什麼,很是不得勁,仔細一想,原來是少塊驚堂木,沒有這“啪”的一聲,喝問起來就少好些氣勢了。眼下顧不得這個,只得硬着頭皮往下說:“你等來自日本國哪州哪府,是什麼人派遣來我大宋,又肩負了何種使命,還不與本衙內一一從實招來!”
這幾句臺詞說完,高強自覺甚爲滿意,卻又覺得少了什麼,略一尋思,才發現自己又少了兩邊的三班衙役齊聲呼喝“威武”助威,氣勢再弱三分。想到這裡不禁有些氣餒,那水滸傳裡黑旋風李逵在壽張縣坐衙的時候,陣容比自己可是要齊整的多了,難不成自己的臨時起意所設地刑房,比那黑炭頭還不如?
果然不出所料,那橘右京聽了高強的喝問,只當是遙遠天邊有一隻蚊子飛過,跟自己毫不相干,依舊俏生生站在那裡,雲淡風輕。
高強氣惱非常,怒道:“人犯橘右京,你且來看!”說着兩手比劃着牆壁上的刑具:“本衙內精研刑罰,多有發明,今日你若仍舊鐵齒鋼牙,休怪本衙內辣手無情,這些刑具少不得要一件件請你嚐嚐!”
生怕對方不知道情況的嚴重性,他把身體向前傾,眼神更加凌厲的盯視着右京:“本衙內這公堂乃是私設,就算當場將爾刑斃,也無人來追究於我,爾可要曉得厲害!”這倒是實話,杭州知州阮大城既然把人交給了高強,也就壓根沒打算討回去,這兩個又是異鄉人,本地無有親朋,在阮大城心目中,這世上就譬如從來沒有這兩個人存在過了,他們的死活可以說全操在高強手中。
這已經接近於赤裸裸地以生死相威脅了,哪知這橘右京看上去身材單薄,有些弱不禁風的感覺,卻竟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聽來這等危險的話語眉毛都不動一下,嘴巴依舊緊閉。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五章 刑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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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強心中發狠,心說這可是你自找的,本衙內可沒逼你!當即把手一揮:“來人吶,將這女子給我綁了!”
左右得令,發一聲喊,上前捉住橘右京的胳膊,七手八腳把她綁在木架上。只是剛一綁好,高強看了一眼就大搖其頭,那幾個家丁不知衙內心中要玩什麼遊戲,所用的是正規的綁縛之法,這哪裡符合要求?他趕緊從座位上走下來,連聲道:“錯了錯了!你等聽我吩咐,叫你們怎麼綁就怎麼綁!”
他在一旁指手畫腳,家丁們聽從吩咐,翻來倒去的擺弄,總算將橘右京綁的差不多合乎高強的要求,這天氣炎熱,刑房裡又不透風,幾個家丁固然已經累的通身是汗,就連光在一旁比劃的高強也熱的不行,只有站在屋門處的許貫忠最爲清閒,甩着袖子看高強指揮家丁們玩捆綁,肚子裡早笑翻了。
總算將右京綁好了,高強擦了擦額上的汗,吩咐道:“你們都退下,這裡用不着你們了!”左右都是一愣,有一個膽子大點的就上前問道:“敢問衙內,今日天氣如此炎熱,衙內貴體不宜勞頓,這用刑的粗活還是交給小人們來作爲是。”
高強乜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心說本衙內接下來要玩SM,只能有美女和我自己,有你們什麼事?累了熱了我就脫衣服,那還正好呢,一來涼快。二來也更有洲地氣氛不是?
不過這等肚腸不容於口,自然不能光明正大的說出來,好在上位者有個好處,就是不必事事跟下面的人解釋,大可用勢力壓人,高強便把眉頭一皺:“叫你們下去就下去。恁多閒話!都到門外候着,本衙內有事自可召喚!”
左右家丁無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來衙內的意志相當堅決,只好順從了。幾個人挨挨蹭蹭退了下去,門口的許貫忠此刻也算看出些門道來了,敢情小衙內此次所要施行的刑罰多半是跟男女之事有關地,自然不能有他人在旁,恐怕自己留在屋子裡也是多有不便。只不過出於謹慎。還得問上一問:“衙內,貫忠要在哪裡相候?”
得到的回答果然不出所料:“貫忠也到門外守候便了,待本衙內審問完畢,自然召喚。”
屋子裡轉眼就只剩下了高強和綁在木架上的橘右京兩人,四壁四盞油燈的燈光照亮整間屋子,空氣的溫度漸漸上升,偶爾由於屋內空氣的小小流動,使得***搖曳一下,屋中的景象也跟着搖動,更顯得整個屋子裡的氣氛詭異異常。
高強看了看木架上的白衣女子。忍不住嚥了一口唾沫,這女人看着冷冰冰地,整天又穿一件寬大的袍子,看不出半點身材。沒想到這麼一綁,將身上的各條曲線都勾勒分明,竟是凹凸有致,比之大美人方百花也不差到哪裡去,尤其是胸前幾道細繩纏繞捆紮,將一對豐乳格外強調了一下,直是裂衣欲出,在這小黑屋裡看起來分外衝擊。
橘右京的容貌本來是冷冷的,彷彿萬事都不放在心上。此刻被綁在架子上時,原本是極其不協調,不過這種不協調卻反而讓人覺得更爲興奮,很容易就會聯想到,此刻她已經是任憑擺佈了,倘若能令這女人冷冰冰的姿態得以改觀,那該是多麼叫人興奮的一件事!
高強面對這彷彿待宰羔羊一般的美人,心中那股邪火燒的越發旺盛。只不過他從來沒玩過這種遊戲,一時也不知該從何處下手,只是與橘右京四目交投,隱隱看出這女人的眼神裡竟然隱隱有些嘲弄神色,好生不忿,當即怒道:“你這女人,好不知死活!如今我爲刀俎,爾爲魚肉,若再堅持不吐,非但皮肉受苦,更有性命之憂!本衙內最後給你一個機會,爾說是不說?!”
不被期待地好意多半是得不到積極迴應的,這一次當然也沒有例外,橘右京仍舊是沒有半點動搖,嘴巴像是失去了功能一樣紋絲不動。
高強惱將起來,反手抄起一條皮鞭,揮手向橘右京脊背上打了下去,只聽“啪”的一聲,那白袍頓時就裂開了一道大縫,露出下面白皙的肌膚,跟着一道殷紅血印慢慢浮現出來,顯見打地着實不輕。
這一鞭下去,橘右京總算有了些反應,只不過這反應甚爲奇怪,鞭子剛抽下去時,她只是身子隨着鞭勢顫抖了一下,其餘並無變化,之後當鞭痕漸漸顯現,她的眉頭也跟着蹙了起來,身子也微微顫抖起來,連鼻中的呼吸也跟着開始有些沉重,也不知是身體的疼痛,還是因爲這屋子裡空氣不流通,捱了一鞭以後呼吸有些困難。
高強卻也並不好受,他雖然也曾與人刀鋒相向,甚至於生死相搏,不過這麼刑求一個毫無反抗之力的弱女子卻還是頭一次,心理怎麼能不感到異樣的衝擊?這第一鞭含忿而發,頗有些不曉得輕重,眼看橘右京的白膩肌膚和殷紅血痕同時顯現在自己眼前,高強心中不免有些着慌,第二鞭就有些揮不下去,舉着鞭子道:“爾,爾說是不說?不說本衙內可要再打了!”忽然有些好笑,這臺詞小時候經常聽到,每每有反動特務刑訊囚犯,總是邊打邊逼問“你說!你說是不說!”沒有上下文,自己當時看了心裡只覺得奇怪,問話也不是這麼問的吧?起碼說清楚,告訴人家到底要說些什麼吧,要不然不就是白打了!
不過橘右京雖然與往常有所不同,嘴巴卻依然緊閉,高強便又是一鞭下去,這一下卻打在了大腿上,登時又撕開了一道口子。
這一下卻引來了相當的反應,橘右京竟然輕輕呻吟了一聲,頭也隨着鞭子地落下略微搖晃了一下。高強大喜道:“可算知道痛了吧,你說是不說?”
果然,這次橘右京總算開口說話了,只是聲音極其微細,高強只得盡力將自己的耳朵湊到她面前,這才聽的明白,那橘右京竟然是在輕輕地笑!
“高衙內,你這一鞭,比剛纔要輕了呢!”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六章 意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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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強聽了這話,不由心頭火愈加旺盛,只覺得口乾舌燥,一顆心跳的愈發快了,額頭上血管蹦蹦的,自己都能感覺到裡面的血液歡快的奔騰着,好似要衝出來一樣。
“¥%@○”高強忍不住罵了一句在現代很流行的粗話,也不管橘右京聽得懂還是聽不懂。他自己曉得自己的事,雖說第一鞭下手有些不知輕重,但看到右京背上的晶瑩肌膚被自己這一下抽的一道血痕迅速隆起,情知傷的不輕。
他並不是什麼心理變態,專門以淫虐女子爲樂,只是今天連續受了許多刺激,更加上來到這時代以後,爲了生存和挽回大宋的頹勢,作了許多違心的事,一個原本普普通通的青年短短時間內就變成了整日鉤心鬥角的陰謀家,身邊沒有一個能完全信任的人,換作一個神經脆弱或者慾望更加強大的人,有這樣的遭遇恐怕早就已經失去了控制了。而高強一直隱忍到現在,終於是到了一個臨界點,又加上有橘右京這樣一個不同於尋常的女子爲觸媒,這才爆發了出來。
而這一鞭下去,看到鮮血滲出,高強卻有些醒了過來,對於自己的行爲稍稍恢復了控制,是以第二鞭就相對輕了許多,抽的部位也是相對更不那麼傷人的大腿。
然而這樣隱秘的心理變化,自己知道是沒有什麼,被對方看穿了的話。高強心理便頓時有些失衡,眼前這隻能在自己的鞭底婉轉呻吟的弱女子,竟然還敢於用這樣的手段來藐視自己?對於施暴者的輕蔑,只能帶來更大的暴力!
高強一咬牙,擡手又是一鞭,這一下加了股子回力,落下時並不太重,收回時卻捲起了一大片衣衫。只聽刷拉的一聲裂帛,橘右京的左胸前衣衫已經破了一塊,原本被繩索捆綁和擠壓的早欲裂衣而出的半邊豐乳立刻歡蹦出來。更巍巍顫動了幾下,彷彿要以此來慶祝終於獲得瞭解放。能夠呼吸自由的空氣了。
高強地目光不由自主的便被眼中這最爲活躍和耀眼地色塊所吸引了,白嫩的豐乳形狀幾近完美。橘右京半俯臥地姿勢使得這豐乳看起來格外波濤洶涌,然而那顫動的乳波中所蘊涵的力量,讓人絲毫不懷疑其堅挺程度,再加上那隱約可以看見內裡的青筋,純淨的幾乎透明地肌膚。只要是正常地男人。恐怕沒有人會抵擋住一探其手感的慾望吧。
高強此刻正是來到這時代以後精神堤防最爲脆弱的時候,這強大的誘惑迅即在這已經瀕臨崩潰的堤防上撞出了一個缺口,他不自覺地舔了舔乾燥的嘴脣,沒有握鞭子的左手已經悄然伸了出去。
當這彈跳的豐乳落入手中,高強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嘆息,左手不由自主地使力握緊這人間男子的恩物,形狀、肌膚、顏色、大小和彈性無不完美無缺地美乳,種種刺激組合而成的絕妙手感,從手部豐富的神經叢沿着手臂迅快上升至大腦。這快感如此強烈,以至於高強的理智幾乎完全沉睡,絲毫不知道自己的手已經用上了更大的力量,五指都陷入了右京那彈跳的乳肉中,令得不甘壓迫的乳肉掙扎着從指縫中冒出頭來,那尖端的小小蓓蕾更是鮮紅欲滴。
“嚶嚀”一聲,右京彷彿不堪如此大力的捏弄,從鼻子裡發出又一聲呻吟,這一聲看似抱怨和不滿,卻適足以刺激高強本已亢奮無比的神經。
此時此刻,在明金局的另一個角落,有一個男子發出了冷冷而無聲的笑,這笑容卻並沒有人看到,即使看守的人能夠看到,恐怕也無法想像,這男子竟然與數百步之外的這對密室中的男女息息相關。
他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濃,手裡比劃着莫明的手勢,越來越快,快到令人幾乎看不清楚,似乎帶動起了一股無形的風,而這風勢也越加強烈,其中似乎有什麼力量在隱約成形。
男子露出得意的笑容,正要再加上一把力,完成手中的秘術,忽然,耳中傳來一陣簫聲!那簫聲清越婉轉,聞者如沐浴在萬里碧空中,胸襟都爲之開朗,這男子卻陡然睜開眼來,臉上充滿驚恐之色,像是聽到了鬼語一般。手上的動作彷彿被一道無形的繩索捆綁住了,如有千斤之重,原本已經快到幾乎無法辨認的動作慢的如同老牛拉破車,甚至有要無以爲繼、接近崩潰的跡象,雙手間的風勢更是幾近無形。
“¥%……¥%”這男子低低罵了一聲,倘若高強在此,便能聽出這正是現代中國人人皆知的一句日本髒話了:“眼看成功在即,到底是什麼人在搗亂?”
那男子咬牙切齒,忽然像是下了莫大的決心,上下顎一合,已經將舌尖咬破,一口鮮血噴在手心裡,那雙原本已經接近停滯的手又已行動起來。
簫聲彷彿是被這股狠厲氣勢給鎮住了,一時間不再響起,那男子得意獰笑,手中更加緊了動作。
在這片刻之間,密室裡的高強心意已經數變,一忽而心中野獸般的慾望幾欲奔騰而出,手中的皮鞭再次揮起,重重地落在右京的小腹上,這第四次鞭打力道強勁,抵的上前三記的總和,將那白袍從中撕裂開來,連內裡的小裳都撕開了一道大豁口,隱約露出那桃源秘境的邊緣,高強低低的嘶吼一聲,雙目已經赤紅。
就在這時,他心頭彷彿有一縷清風掠過,奔騰咆哮的慾望野獸忽然有了片刻的沉靜,理智再次回到了腦海裡,望着身前的女子,身軀傷痕數道觸目驚心,衣衫破碎已經不堪蔽體,身上由於鞭撻和密室的溫度,已經沁出了細細的汗水,幾絲被汗水浸溼的頭髮沿着右京那秀美的臉頰滑下,咬在櫻脣和貝齒之間,她的眉頭緊緊蹙着,彷彿正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六章 意外(下)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10:33 本章字數:3268
高強這一刻的理智迴歸,已經略略覺察到局面的發展正在很詭異的進行,似乎已經越過了自己原定的軌道,但是一時之間,他也無法理清頭緒,只知道自己在一瞬間變得不可思議的暴虐,原本只是抱着遊戲心態所設的遊戲,忽然間就變成了真正的重口味凌虐。
只是,這理智的清明也只是片刻之間,隨即他的心靈又再次被慾望所佔據,而眼中的景象雖然依舊,看起來卻已經完全不同,右京身上滲出的血跡,似乎是在白皙的肌膚上留下的媚惑圖案,而那破碎的衣衫,適足以激起業已變身爲野獸的男人更深的破壞慾望,至於那汗水浸透的肌膚,在四角燈光映照下已經閃動着極度迷離的光彩!
高強一言不發,緊緊咬着下脣,手中的鞭子依舊在握,鞭柄被大力攥住,已經被手上留下的汗水所浸透,他揮手,又是一鞭落下,這次鞭梢所指,正是右京那似乎已經要滴出血來的乳峰蓓蕾!
“啊~~”右京一聲悽婉的哀鳴,背脊高高的弓了起來,整個人都因爲這道強烈而正中敏感部位的鞭打而抽搐着,綁在架子上的四肢極力扭動,嗤嗤的輕微裂帛之聲不絕於耳,原本就已破爛不堪的衣衫又撕開了若干,曼妙的身體曲線已經大半裸露了出來。
高強雙目已接近赤紅,屋中的溫度似乎升到了一個叫人難以忍受的程度,他嘶吼一聲,擡手將自己身上的衣物撕扯開來,不片刻已經比綁在架子上的右京更爲激進。赤裸裸地不着寸縷了。
手中的皮鞭再次揮起,兩下以後,右京的身上已經只剩下幾塊小布,相比之下,那些左一道右一道的繩索倒還能遮蔽更多肌膚。此刻的這位女子,再也不是原先那白衣如雪的淡定神情,全身沁出的細密汗水,在某些曲線溜滑處已經開始匯成細線。沿着身體表面的曲線緩緩流淌,彷彿是一個天然地指向標,引領着男人的視線和慾望。
她本來就是半俯臥着綁在架子上,這時衣衫盡去之後,全身妙處幾乎一覽無遺,但是與身上的諸般妙處相比,最爲吸引高強的,還是這冷漠的女子在此刻所表現出來的完全不同以往的迷茫和掙扎,似乎這一前一後。一冷一熱的對比,讓人有一種更加侵略性的衝動。
“哈哈哈。現今你可不能再那麼篤定了吧!”高強大笑,卻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笑聲已經變得有些嘶啞,似乎能夠看到這個女子在自己面前改變姿態,已經成爲了他最主要的目的,探詢其身後的秘密反倒退到了意識中被遺忘的角落。
他一面大笑着,一面再次揮起了手中的皮鞭。
此時右京全身肌膚盡露,每一鞭下去的各種反應一覽無餘,而右京此時好像也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先前怒鞭臨身也幾乎面不改色,現在高強的鞭子力道已經不自覺地放輕了許多。但右京的反應卻變得熱切而敏感,每當皮鞭打到幼嫩的肌膚上,全身便在那一剎那如同被一道強力電流掠過。先是一陣劇烈的痙攣,光滑地肌膚表面起了一層小小的波瀾,迅快由被打的部位向全身發散開去,然後隨着痛楚一波一波地向身體各處蔓延,再加上之前的痛楚的疊加,右京口中開始不斷地發出或高或低的呻吟低呼。
這些呻吟在右京的口中發出,彷彿是經過了精心的設計,足以牽動男子內心最敏感的神經,尤其是當皮鞭打到某些敏感部位時。那一下陡然提高的嬌吟,以及身體萬般曲線的扭擺顫動,完完全全地向施暴者傳遞出她身體的每一分細微感受。
這小小的皮鞭,竟然成了將高強和右京的身體連接起來的一道橋樑,只是右京所身受的痛楚,在高強這裡所激起的卻是更強的慾望和更大的衝動,他一鞭又一鞭,力道忽輕忽重,幾乎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存在。
數百步之外的房間中,那黑衣男子面露獰笑,喃喃道:“高衙內,哼哼,取得這個獵物,比那個什麼朱勔可要有用多了吧?主公的大業,向成功又跨進了一大步!”他口中唸叨,手下毫不放鬆,雙手所比出的手勢變化越加繁複,手心處竟然隱隱現出一個人形的圖像,倘若仔細看上去,這具人形的姿態與密室中被捆綁、緊縛加鞭打的右京竟然有幾分相似!
千鈞一髮之際,簫聲陡然間再度響起,這簫聲比上次又有不同,激越高亢如穿金石,而且越催越緊越奏越急,簫音中所蘊涵的力道一倍一倍的往上疊加,令人聽來心潮澎湃熱血爲之沸騰。
那黑衣男子正在施法的緊要關頭,正是心無旁騖的時候,猛可裡聽到這一道簫音,胸口如同被一柄千鈞大錘重重砸了一記,一張口,哇地吐出一口鮮血來,手中那已經漸漸成形的人形圖像立時變得若有若無。
他又驚又怒,急忙再次變換出無數手勢,試圖接續上被打亂的術法,無奈那簫聲彷彿要與他作對一樣,越催越急越奏越緊,帶來的衝擊竟是一陣大似一陣,到後來那黑衣男子已經無法再催動法術,甚至連維持雙手中間的人形都難以辦到。
陡然間,簫音幾個盤旋,奏出一道穿雲裂石的強音,這一下正所謂是百上加斤,在黑衣男子本已無法承受的重荷上加上了最後一擊,他再也無法抑制,張口吐出又一口鮮血,且這次似乎是傷勢頗爲沉重,不但雙手散了架勢,就連盤腿而坐的姿態也無法維持,口中的鮮血一口接一口的吐出,伏在案上連起身也困難的緊。
那簫音再轉幾個尾音,從絕高之處漸漸散去,彷彿一位高士羽化登仙,在世間留下最美的姿態之後飄然離去。這出塵之音原本是令人激賞,也不似方纔的那幾下高音那麼強勁霸道,但對於這黑衣男子來說好似做成了更大的危害,他猛地睜開雙眼,大叫一聲:“罷罷罷!今日竟然功敗垂成,我橘氏修理亮左京命乖數騫至此,夫復何言!只是不見見這是哪路高人壞我大事,死不瞑目!”
他掙扎着爬起身來,猛地一頭從窗戶中穿了出去,將窗櫺撞得粉碎,接着幾個提縱,向着那簫音傳來之處疾步奔去。
他所居的屋子外本有幾個守衛,陡然見這一直老老實實的日本男子衝出房門來,個個都是大驚。好在高強府中的家丁多經楊志陸謙和西北小將韓世忠等人操練,素質比之禁軍精兵也不遑多讓,這一下雖然變起倉促,卻並沒有亂了陣腳,幾個守衛當即分出兩人向各處報訊,餘下幾人各操兵器大呼追來,有那手持弓箭的早已搭箭上弦,一箭一箭向橘左京的黑色背影射去,雖然這橘左京行動飄忽,箭矢不見得能射中,好歹也減緩一下他的步伐,於路攔截的家丁們便多點時間調度。
左京受傷在身,原本行動就不如身上大好時迅捷,他又是個傀儡師,向來不以體能見長,這時候更加是步履蹣跚,仗着一股猛勁奔出百十步之後,腳步已經有些慢了下來,此時四面八方的攔截開始密集起來,箭矢嗖嗖從空中掠過,逼得這左京躲閃騰挪,一個不小心,小腿上已經中了一箭,雖然不是什麼強弓硬弩,這麼近的距離扎進去也要叫他走不了。
眼見箭矢奏功,高府家丁們齊聲歡呼,來勢更加兇猛,左京的活動空間迅速縮小。眼見不是頭路,他狠狠一咬牙,反手將腿上的箭桿折斷,只留下箭頭在肉裡,而後從懷中取出一瓶藥水來,仰脖喝了下去。
這一瓶藥水下肚,左京原本委頓的神情頓時改觀,他迅即地比劃了幾個手勢,右腳跺地大吼一聲,臉上立刻紅光乍現,腳步一下子輕捷了許多。只見他從一個家丁手中搶過一柄花槍,前後挽了幾個槍花,刺傷了兩名家丁,趁着家丁們銳氣少挫的當口,虛晃一槍奪路又逃。
高府家丁們原本以爲這個逃犯已經窮途末路,哪知竟然有迴天手段,居然暴起傷人,一時都有些愣怔,待見到左京落荒而逃,膽氣頓時又壯,此時胸中還燃起了同袍被傷的敵愾之氣,更加羣情洶涌勢不可擋,四下裡一片聲的喊“莫要走了逃犯!”“那逃犯往後院去了,大夥兒分頭攔截,不要驚了衙內安人和內宅!”
左京藉着藥力和最後的術法,激發體內的最後一點潛力,終於循着簫音的方向來到一處院牆外。耳聽得背後的呼聲越來越響,落在身邊的箭矢也密集起來,再默察自己的狀態,情知自己時間無多,擡頭望了一下高高的院牆,發狠道:“今日我左京拼着命喪於此,怎麼也要看看到底是哪路高人壞我術法!”
他雙腳用力,將手中的花槍在地上一撐,高高躍起,整個人蹦起兩丈高來,手往前一探,已經扳住了牆頭,雙臂一較勁,半個身子已經上了牆頭,耳中就聽院牆內一陣女子驚呼之聲:“什麼人!”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七章 射殺(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13:52 本章字數:2233
左京聽到這女子的呼聲,心中一喜,心說看來這裡是內宅了,想必守衛調動沒有那麼迅速,且待我擒住這女子爲人質,說什麼也要看看到底是哪路高人用簫音破法,不然豈非死不瞑目?
他雙手一撐牆頭,目光打量院中,卻見眼中一片青黃間雜的竹林,夏風中沙沙作響,偶有清風徐過,帶起一陣清香,煞是雅靜。左京不知這便是有名的湘妃竹,不過就算知道,此刻他也沒有這個閒情雅緻去欣賞了,正所謂窮途末路,人之將死,倘若能說話的,當然是其言也善,若是情急拼命,或者有什麼心願未了的,哪還顧得上旁的?
左京一眼掃過,見竹林邊立着一個青衣女子,身量尚未長成,頭上挽着雙髻,穿戴甚是素雅,望哪湘妃竹林邊一站,整個人也好似一枝秀氣的湘妃竹一般,似乎有絲絲清香飄過來,這女子眉目清麗難言,雖然猶帶着一絲稚氣,卻已經是絕世美人的坯子了。
左京看罷欣喜,他倒不是見色起意,死到臨頭還能色心旺盛的強人也不是沒有,不過肯定不包括這個日本國的高手在內。他只是覺得這女子的相貌越是不凡,裝扮越是脫俗,顯然在這府中的地位也自與衆不同,用來作人質的效果也就越好。
當下正要長身而起躍過牆去,準擬一把將這稚齡美少女一把擒來,眼角不經意的向下一掃,看到一件物事插在那少女腰間,左京渾身如遭雷擊,又如跌入冰窖一般一陣冰寒之氣流遍全身:這竟然是一管洞簫!
適才他被突如其來的簫音破了術法,更使得身子大傷特傷,情知自己命不久長,剛纔又用藥力極力催發體內的潛能,已經快到了油盡燈枯的境界。所憑藉的只是一口氣支撐着自己,一定要看到要了自己命的到底是哪路高人。
只是這時看到一管洞簫插在這弱齡少女的腰間,在他眼中卻彷彿看到了這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事一樣,按照自己一直追尋的簫音傳來的方位,該當就是在這左近,而四望無人,唯有這個少女在此,腰間又插着洞簫一管。難道壞了自己大事的“高人”,竟然就是這美貌少女不成?
左京這一震驚不要緊,待到回過神來,橫下一條心,不管到底高人是不是真正的高,抓住這少女一問就知端倪。不過這一下遲疑和震驚,再要重新動作就不是那麼容易了,左京雙臂一撐,竟然一陣痠軟。身體沒能縱起,反而在牆頭上下沉了一尺,有些支撐不住的趨勢。
左京這一驚非同小可,眼前一陣昏黑,情知自己這一下泄了勁,又是傷上加傷。恐怕眼前若是跌下了牆頭,別說是再跳上來,只怕就再也沒什麼機會能站起來了。
他一咬舌尖,一陣劇痛令自己稍微驚醒了一些,功用雙臂正要再起,哪知氣數已盡,就聽耳後一人沉聲猛喝。聲如悶雷:“大膽狂徒,竟然敢窺伺內宅,照箭!”
這一聲光明磊落,雖然是背後放箭,射的卻是響箭,更出聲示警在先,顯然這箭手非同一般。左京心中暗歎,此等箭手自重身份,必定是箭術非凡。這一箭恐怕是凌厲之極,自己體術並不擅長,便在平時也是難以抵擋的,此刻命在頃刻,又如何能夠躲閃?
只聽空中一道尖利哨音響過。左京背心陡然一痛,那一箭從後心直透前胸,再也支持不住,兩手一鬆,身體隨着箭矢地餘勢向前一倒,軟綿綿地向牆內倒了下去,扎手紮腳攤在地上,再也掙扎不起來了。
只聽那適才放箭的箭手聲音再度響起,這一次又是沉穩幹練:“兒郎們,快些搜查外宅各處,看看有無同黨走漏,並有無混水摸魚的不法之徒,再與我世忠報知內宅兩位蔡幹辦,請他們儘快搜查中箭之人的行蹤,不要驚了安人和內宅女眷!”
一系列分佈井井有條,顯然此人不但箭法精通,統領家丁更是一把好手。左京心中這般想着,不由苦笑了一下,大宋果然是人才濟濟,自己在日本國內可算是頂尖的奇人異士了,來到這裡卻一事無成,終於落得身死異鄉的下場,主公的大業託付,自己可不能再有什麼助力的……右京,右京,我這一死,你便不再是傀儡了,恢復了自由身,今後的路,就看你自己怎麼走了……
意識漸漸渙散,忽然聽到一個嬌膩的聲音,聽上去有些謹慎,卻略微又有些好奇:“敢問大爺,你……還活着嘛?”
左京勉力睜開眼睛,分辨出眼前這個綠色身影,可不正是自己適才看到的,那腰間插着一管洞簫的綠衣少女?他也不知哪裡來的氣力,開口道:“請問……這位姑娘……適才,適才那首激越簫曲,是何人吹奏?”
那少女正是年方十三的李師師,與去年相比,這位少女已將長成,又加上少時長於青樓,後來又進了太尉府,所見的世面着實不少,因此看到這人滿身是血,形容可怖,她卻也並不是很害怕,反倒有些好奇。
待聽得這人竟然惦記着自己的音樂,師師的小小心靈頓時一喜,美滋滋地應道:“那正是奴家所奏的,先前奏了半闕碧霄吟,卻不知怎的心緒不寧,吹了一半吹不下去,奴家無奈,又硬着頭皮吹了這首破陣子,好一解心中煩悶,大爺聽着可還中聽麼?”她一心一意練簫學琴,聽到別人問及,小心思便都轉到了這上頭來。
左京暗歎,這真是天意,想不到自己縱橫十餘年,遠來中土,竟然會被一個小姑娘的簫曲給破了術法,時也,命夫!只是還不甘心,又掙扎問道:“小……小姑娘,請問你師承何方高人?”
師師偏頭想了想:“教我的人麼,那可就多了,從前怡紅樓的王大姐,劉大姐,進這府裡之後又跟着教坊地李媽媽,孫媽媽,還有汴梁的白行首姐姐,燕大官人,都教過我不少呢!還有我家衙內,常常聽我練琴,每每有些奇思妙想,都能啓發我不少啊,說起來,倒是衙內對我的教益最大罷。”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七章 射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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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什麼?!”左京一聽這小姑娘來歷如此驚人,最大的老師竟然是高強高衙內,心中一時萬念俱灰,想不到高衙內如此厲害,恐怕今日之事,都是被他一手導演的,右京這傀儡被自己利用,現在還不知道怎生被高強這魔頭折磨着呢!急怒攻心,哇地又是一口鮮血,不過這次與以往不同,嘔血如噴泉一般洶涌而出,“噗噗”有聲,不片刻便嘔出不下幾十兩血,嚇得師師往後跳了兩步,捂着胸口小心翼翼地看着這紅色的人造噴泉,小臉煞白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少時,血盡人亡,橘左京一命嗚呼,內宅的護衛家丁也蜂擁而至,七手八腳將左京的屍體斂起,地上血跡擦淨,小環也趕了來,見師師嚇得不輕,忙拉着她回去休息,一路嘮嘮叨叨的數落埋怨。
師師一面唯唯點頭,一面忍不住回頭望去,見那橘左京的臉色蠟黃蠟黃,雙眼卻兀自不閉,直愣愣地望着天空,好似仍有未了之事。師師心中一跳,默默祝禱:“死人啊死人,我也不知你姓名,不過我只跟你說了幾句話,可沒害你哦,射你的人好似是外宅的那位韓爺。聽說那位韓爺厲害的緊,你就算變了鬼,他也壓得你住,可不要來找我……”
她這麼心中暗禱,也不知管用不管用,小小心靈正是敏感多思的時候,此後幾日不免時常念及。不過左京的眼睛,倒真是在見到了內宅門口的韓世忠以後才合上的,這位年輕的猛將看着自己箭下的又一條亡魂,冷冷哼了一聲,對着屍體豪語道:“賊子,某家箭下亡魂無數,多你一條又何妨?到了陰間若是不服。只管來尋某家便是!勿要這般作態,小心耽誤了自己投胎!”說着用手一拂,說來也怪。左京的雙眼就這麼乖乖合上了。
韓世忠轉身離去,擡屍地兩名家丁目睹此事,背脊都有些冒冷汗,此後韓世忠在高府和杭州軍中,便多了一個諢號,叫做神弓鬼見愁,此話不提。
這裡鬧得天翻地覆,那邊高強卻蒙然不知,關在密室裡大耍皮鞭。對着身上鞭痕縱橫的橘右京,白膩地肌膚上道道紅痕,汗水條條流下,浸到傷痕上時,刺痛便令到右京那玲瓏修長的身軀一次次不自禁的顫抖。全身的線條都活動了起來。
此刻的高強,神智已經漸漸有些迷糊了,這等景象落在他眼底,非但不能激起對於受虐者的同情之心。相反的血液爲之沸騰,雙眼放出近乎無機質的火熱光芒。慢慢地。鞭打已經不能再帶給他新鮮地刺激了,右京的身體因疼痛和急促的呼吸而不斷起伏,周身上下妙處盡顯,對於高強來說構成了進一步的強大誘惑。
高強躊躇了一下,甩手將皮鞭扔到一邊,腳步往前移動了兩步,將兩人之間的距離縮短到了極近處,只需一伸手,右京的全身各處都將落在掌握之中。
他微微顫抖着雙手。慢慢地伸了出去,一手撫上右京那高聳白膩的豐臀,手掌掠過道道鞭痕,火辣的痛感立刻像電流一般流過右京的全身,她的脊背又一次高高的弓了起來,口中不自禁地發出也不知是痛苦還是快樂的呻吟。
這聲呻吟進入高強的耳中,彷彿是一點火星落在曬得乾透的柴草上,頓時激起了燎原大火,他另一手伸到右京半俯臥的身下,重重地握住了早已因爲鞭打和刺激而變得腫脹的一隻乳房,五指用力捏揉,閉上眼睛感覺着那一團肥美的軟肉在手中變幻着形狀,心中的慾火再也無法遏制,瞬即轉過身來,挪到右京的身後,雙手把住那盈盈一握的腰肢,就要來個劍及履及,真個銷魂了。
就在此時,一直是迷迷糊糊,任憑高強擺佈凌虐的右京女,忽然掙扎了起來,口中喃喃地說道:“衙內,高衙內,不可,萬萬不可……”一面說着,一面將身子在木架上拼命掙扎,無奈綁縛她的那幾個高府家丁都是深諳刑求之道的老手,這綁縛初時並不教人如何難受,但若你一加掙扎,那便是越收越緊,直到勒得氣都喘不過來。
先前右京受高強鞭打,已經掙扎了好些時,那繩索慢慢收緊,已經在某些部位陷進了肉裡,只是還不算很緊。這一下右京忽然用力掙扎,那繩索頓時大幅收緊,如乳房這等重點捆縛,又是全身的敏感部位,這時便陡然腫脹突出,血管都有些蹦蹦跳,那末端原本已經鮮紅欲滴的蓓蕾,這時候更是腫的像要爆裂開來。
劇烈的疼痛出乎右京的預料之外,此刻她卻好似與方纔不同,對疼痛格外敏感,而且反應似乎變得比較單純,只是對痛楚感到身體的難受,卻沒有表現出方纔最令高強血脈賁張的某種曖昧反應,這一下的疼痛令右京大大吸了一口涼氣,喉嚨裡咯咯作聲,全身肌肉都繃得死緊,好半天才鬆弛了一些。
要是片刻之前,高強見到這等充滿黑暗罪惡感的刺激性場面,早就狂性大發,不管三七二十一,任憑心中的邪火熊熊燃燒,在右京身上爲所欲爲了。偏偏這時的高強,心性與剛纔也有了區別,眼前美女受難的凌虐場面看在眼中,痛苦輾轉的呻吟傳入耳中,起到的是與剛纔截然相反的效果,升騰的慾火竟然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對於破壞這美好事物的一絲不滿。
而這一絲不知從何而來的不滿情緒,就彷彿是給心中慾火澆下的一桶冰徹涼水,立刻使高強的頭腦恢復了不少理智:“怪事,我怎麼會幹出這種事來的?”過去的半個時辰,他仍舊記得清清楚楚,卻再也無法心安理得作出同樣的行爲來,眼看着右京嬌嫩豐腴的身體上留下地道道血痕,有些傷口已經流下了血水和汗水的混合,高強腦中一片混亂,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聽門外傳來略顯急促的拍門聲,許貫忠高聲呼喚:“衙內,府中出事了,那囚犯橘左京忽然逃跑,被韓虞候射殺於內宅牆外。”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八章 東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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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聲呼喚。彷彿突然間打破了這密室的阻隔,使得高強的意識與外面的世界重新聯繫起來,往日的那個鎮定自若的高衙內瞬間完全回到了他身上,高漲的淫褻慾望雖然尚未得到發泄,卻再也無法掌控他的意志和身體。
高強陡然撤身,轉過身去不再看右京那飽受欺凌,卻仍舊散發着強大媚惑的身體,首先想到的是將自己的衣衫找出來穿上,這光着身子,感覺心中的獸性時刻都有再次發動的可能,感覺實在不是很美好,尤其是在莫名其妙的這麼失控了一次以後,他心中對於保持意識清明的渴望從來沒有這一刻的清晰和強烈。這到底是一種反彈,還是精神上的某種潔癖?恐怕是二者兼而有之吧,總之,高衙內談不上是什麼坐懷不亂的聖人,但也絕對不想作一些以後回想起來,自己都會討厭自己的事。記得剛剛到達這個時空的時候,他也曾這麼拒絕過小環一次的……
不過尋找衣物的結果,卻是一無所獲,只給高強的臉上增添了一抹苦笑。方纔心性漸漸迷失的時候,他狂性大發,三把兩把扯去自己身上的衣物,唯恐脫的不夠迅快,此刻要找件衣服來蔽體的時候,卻發現幾乎沒有一件能夠稍微完整的,可見自己方纔究竟是如何的瘋狂。
高強東挑西撿,先挑一件出來,望仍舊綁在架子上的右京身上蓋住,這小小的刺激也驚的右京的身體一陣收縮,可見經過了適才的暴虐之後,她的身體和神經已經敏感到了何種地步。
高強暗自對自己搖了搖頭,怎的剛纔自己就像失去了常性一樣?更蹊蹺的是,現在竟完全不能找回剛纔那見血就興奮的狀態了,連右京的反應也與剛纔大不相同。聯想到許貫忠所說的,橘左京適才忽然逃跑,被韓世忠射殺於內宅牆外。高強心中隱隱已經將這兩件事聯繫在了一起。
他又找了一件衣服,勉強把自己身上見不得人的部位都給遮蓋住,踱到右京身前,彎下腰去。對着右京輕聲呼道:“右京姑娘,本衙內今次多有得罪,實在是對不住了。”
右京原本是低着頭。任憑一頭散亂的青絲遮住臉頰,這時卻微微一動,頭艱難地擡了起來,原本清冷地喉嚨此刻變得嘶啞,更多了些許不曾有過的溫潤:“高……高衙內,此事並不怪你,右京心裡明白……”
高強心中的猜測更清楚了幾分,微微一笑,看着那一頭青絲中透出地迷濛雙眸道:“本衙內忽然想到,右京姑娘所明白的。恐怕此事是與令兄左京有些關聯吧?”
右京儘管身子仍舊綁在架子上動彈不得。聽到這句話還是猛然一驚。頭高昂起來,眼睛擡着向上看高強的臉,語音中已經多了幾分驚詫和惶恐:“高衙內,此事你怎的知道?!”
高強心中一樂,心說我要不是對你倆人的姓名一直有心病,老想到傀儡術這種古裡八怪的東西,又怎麼會有這種在常人看來完全不着邊際的猜測?不過要是你知道了自己並沒有露餡,本衙內的所知全是來自於現代的一本漫畫,而那漫畫中的主角名字又恰好與你們兄妹相同,怕不是要更加覺得匪夷所思了吧?
此刻他也不便說破。只笑道:“右京姑娘受委屈了,不論內情究竟如何,冒犯姑娘的畢竟是我高強這雙手,實在是唐突得很。論理本衙內現在就應該給姑娘鬆綁,而後延醫調治,無奈姑娘你適才也聽到了,令兄左京忽然逃脫,隨即便被我府中大將射殺,姑娘瓜田李下,嫌疑難免。說來慚愧,本衙內論起拳腳武藝那是稀鬆平常地很,倘若姑娘鬆綁之後要對本衙內不利,說不得還有一番波折。恁地,我現在便叫手下進來,叫他們給姑娘鬆綁穿了衣物,而後送回房中,再請名醫療傷,可使得?”
右京的頭又垂了下去,隔了一會才應道:“衙內既然恁地說,怎麼不使得?”
“難得姑娘如此通情達理,本衙內欣慰之極。”高強愉快的笑了起來,也不知是不是因爲心中的鬱結借這次暴虐發泄了許多,他此刻心中陰雲盡散,猶如萬里晴空一般的爽朗,頭腦也格外的靈光:“姑娘養傷之時,有件事可得想清楚了,便是本衙內適才想問姑娘的,尊兄妹二人萬里迢迢來到我大宋,又分別投到朱衝朱勔父子帳下,所爲的究竟何事?等到姑娘傷勢痊癒,我要一個明白的答案,這可使得麼?”
這次右京的頭低低地垂着,房中一片寂靜無聲,好半晌才微微一動,也不知是點頭還是搖頭,但高強卻分明能察覺到,面前的這個女子已經變得柔軟了許多,這一下已經離向自己屈服跨進了一大步。
他搖了搖頭,心中有種古怪的感覺,彷彿自己與眼前這剛剛因爲自己的暴虐而遍體鱗傷的女子,不知怎的竟然有些心靈相通,難道這件事也和橘左京的突然死亡有關?一時不得要領,還是先將眼前這尷尬局面解決了纔是。
高強走到門邊,喚過許貫忠,將自己眼下的尷尬情狀略略說明了一下,許貫忠辦事是一等一的人才,立時命人將應用人手和衣物都調了過來,負責將衣物帶進房中的是小環和幾名內宅侍女,而後幾名孔武有力的家丁蒙着雙眼進了密室,按照侍女們的指引將橘右京的四肢牢牢捉住,然後再割斷繩索,由侍女們服侍着穿上衣衫,再將雙手捆好,帶着到內宅的一處偏房修養,那邊許貫忠已經差人去城中請最好的跌打大夫去了。當然這大夫來了以後,先要給高強診治檢查,儘管衙內作爲施暴者,除了體力消耗不少以外,更無別樣創傷,不過彼此地位懸殊,那也是說不得的事了。
高強也穿好了衣物,出得房來,頭也不回地大步向內宅便行,走到半路就遇到了韓世忠等人,伴着一副擔架,正要到前院書房去等候高強示下。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八章 東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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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見面,站着不是說話的所在,便一同到了書房,兩個家丁將那具擔架放在地上,揭開蓋布,便露出了橘左京那張死白的臉。
高強皺着眉頭,吩咐手下家丁檢視橘左京的屍身,一面聽韓世忠彙報事情本末。待得聽完,心中便有五分明朗了,再詳細問了那幾個看守,橘左京逃亡的時間和前後始末,更加確定,橘左京忽然間如此異動,絕對和自己在密室裡的異常行爲脫不開干係。
只是有一點想不通,自己當時已經快要失去了理智,倘若在那種情況下與右京交合,雖然不知結果如何,恐怕多半沒什麼好事;話說回來,即便是沒有什麼壞處,在別人若有若無的操控之下與幾乎陌生的女子發生關係,對於高強的自尊心也是一個不小的打擊。只不過,回想右京當時那充滿了罪惡誘惑的美妙身姿,自尊的矜持到底能起多大作用?
高強一時也有些迷惘了。
回過神來,誇獎了韓世忠幾句,又命許貫忠吩咐下去打賞有功的家丁,便叫人將橘左京的屍身送去官府義舍,現今天氣炎熱,留這麼個東西在家裡可不是什麼好事。只是想到右京還沒看過,高強加了一句,叫送到義舍以後,撿一具上好棺木成殮了,擱在那裡好好保存,擇日纔好入土。
處置了這件事,高強回身坐在椅子上,正要端起茶來喝,忽聽門口一個脆生生的聲音笑道:“官人,暑熱難消,奴家特地爲相公備了酸梅湯,加了些冰珠,可要嚐嚐?”
高強精神一振,這個時代雖說工業不發達,沒有什麼全球氣候變暖的厄爾尼諾效應,可江南的暑天還是叫人有些受不了。別人倒還罷了,高強是習慣了空調冷飲電風扇的現代人,夏天尤其難熬。這時聽到有冰鎮酸梅湯好喝,當即笑逐顏開。忙起身相迎:“娘子如此費心,真是生受了。”
蔡穎手裡捧着個托盤,上面有個大茶盅,茶盅壁上有許多水珠。不問便是盛着酸梅湯在內了,四周幾個蓋碗,乃是一套精緻的定窯透光瓷器。
看着高強的饞樣。蔡穎抿嘴一笑,對於自己郎君的口味,她雖然是不大下廚房的大小姐,卻也知道的很是清楚,便不多言,纖纖十指將茶盅打開,用一個大勺盛了一碗。雙手遞給高強,跟着又盛兩碗。遞給一旁的許貫忠和韓世忠,這兩人一個是一直追隨高強,現在府中頭號總管兼智囊,高強身邊的位無人可比,一個是後起之秀,憑藉出衆勇武和忠直,在很短的時間內就佔據了高強身邊的重要位置,贏得衆人的一致尊敬,蔡穎也深知這兩個是人才難得,因此這些小處也毫不鬆懈。
兩人慌忙接過。稱謝不迭,這是七品命婦贈飲,可不能推辭什麼地。
待幾人都喝過了,蔡穎將茶盤放在一旁,笑着對高強道:“適才奴家在內宅正讀書,忽聽外面一片吵嚷,出來看時,卻是有犯人逃脫,業已被韓虞候神射殺死,只是屍體落在內宅,倒驚了一個女眷。”
韓世忠滿臉通紅,躬身致歉:“世忠無能,讓賊人逃到內宅,驚動了女眷,請大娘責罰。”
蔡穎笑道:“韓虞候神箭殺敵,無過有功,有何責罰?說是驚動,其實只是那女娃兒恰好在那裡練簫,那賊子被箭射中之後,掉落在她身前不遠而已,這女娃又是膽子大得很,也說不上受了什麼驚嚇,韓虞候萬祈不需掛懷。”
韓世忠唯唯應了,頭也不敢擡起,高強卻心中一動:“娘子,這女娃在那裡練簫,莫不是府中的樂師?”
蔡穎眼皮也不擡:“官人難道想不到?府中最愛在那竹林邊練簫的,除了你去年從怡紅樓帶回來的師師,還有誰人?”這話皮裡陽秋,小小刺了高強一下,實則高強因着歷史上李師師的作爲算得風塵中的奇女子,這時又是年紀幼小,偏偏音律才華甚是高妙,平日便不由得另眼相看,蔡穎雖不至於如何往心裡去,不過這世上不吃飯的人或許有,不吃醋的女人是萬萬沒有的,此刻提到了,順便就是一口飛醋,吃的高強頗有些苦笑。
只是高強苦笑歸苦笑,這事在他腦中卻不期然的引起了一連串的聯想,直到想到自己剛纔那件沒有想通的事,這纔想到了一個可能性:那橘左京和橘右京之間有某種詭秘地聯繫,這是不必說了,不過當時自己忽然清醒,而右京的反應也忽然轉變,可見當時橘左京和右京之間的聯繫是出了某種問題的。自己方纔反覆詢問時間,大致能確定橘左京破窗而出的時候,與自己恢復清醒前後相差不大,但是到底是什麼原因使得獨居房中的橘左京忽然破窗而出,就完全不得要領了。
現在看來,那橘左京逃跑以後徑直向內宅竄去,又恰好死在師師的面前,這其中莫非有什麼必然的聯繫?
高強轉了轉念頭,心知要弄明白這件事,別人都幫不上忙,只有等到右京的狀況恢復,詳細問她與橘左京之間的情由,多半便可以知道端倪了。
幾人議論一會,有人回來稟報,說道橘左京的屍身已經送到杭州義舍停放,身上衣物都已取回,加上其獨居的屋中搜檢完畢,諸般事物都運了回來,問衙內是否要一一檢查。
高強一一看過,別地都是平平無奇,在橘左京身上搜出一塊玉牌,上面的圖案形制和中土大不相同,顯然是從東瀛帶來的,另外有一柄短刀,幾瓶藥水,至於在這種情況下經常會出現的秘笈之類卻完全不見蹤影。
高強一面看着,韓世忠卻拿起那把短刀來,“嗆啷”一聲拔出鞘,衆人頓時覺得寒光奪目,這刀隱隱泛着詭異的綠光,卻着實是一把利器。
幾人將這刀在手中傳來傳去,高強一眼就看出這是最初形態的日本短刀,形制是仿造的唐樣大刀,厚背直刃,略略彎曲,奇在這刀上竟然開了一截血槽,可想而知殺傷力更加巨大。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九章 傑肯(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14:54 本章字數:2231
韓世忠將這把短刀抓在手中細看,口中嘖嘖稱奇,此刀鑄造精良,鋒刃上隱隱現出複雜的菱紋,若放到手臂邊上,即使不碰到肌膚,也能感受到侵人的寒氣,一看就是名匠打造的寶刀。
他看了半晌,向高強道:“衙內,這刀着實精良,我軍中武器雖多,可多半都不及這刀。那黑衣男子既然身藏如此利器,想必武藝不凡,爲何不見施展?更奇者,此人突圍之時是從我府中家丁手中奪了一枝花槍,並未將這刀取出應敵,這又是一奇。”
高強一笑,這時代日本的武士道還未確立,後世被奉爲日本武士道之神的楠木正成,這個時候還沒生下來呢,這短刀自然不是什麼剖腹專用的禮儀用刀,那橘左京之所以沒有拿出來揮砍,除了此刀的來歷有什麼特殊之處外,多半是覺得這尺許長的刀刃不大好使吧。
幾人圍着這些物事參詳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麼所以然來,一小半是因爲這些東西上並沒有明顯的線索,另一半也是因爲在座並沒有一個熟悉這時代的日本,而高強雖然一腦子的日本戰國知識,卻已經是在座中對於日本瞭解最多的人了,這如何能看出線索?
說了半天,最終決定還是出去找個與日本有所交往、見識比較廣博的人來,看了這些事物或許還能有什麼發現,眼下憑這幾個人是沒什麼所得了,目前唯一的線索,都集中在內宅養傷的橘右京身上。
只是當晚回到內宅的高強,卻面臨了嬌妻蔡穎的一輪盤問,原來她看了大夫爲橘右京診治,各處傷痕盡皆明瞭。鞭痕什麼的還好說,畢竟既然是刑求,動用刑具是免不了的。不過那高挺豐乳上的幾道淤青指痕,一看就是大力揉弄所留下的,當時據稱留在屋中的只有高強和橘右京兩人,這痕跡是何人所爲。瞎子也看得出來了。
假借刑求之名,對一個女子行侵犯之事,這次連向來與高強相敬如賓、恩愛異常的蔡穎也按捺不住了。況且她出身相府,飽讀詩書,對於SM之類自然是聞所未聞,想也想不出還有這樣的慾望,只當自己的郎君是個乘人之危的無恥狂徒。這一次是吃醋事小傷心事大,說到後來已經是泫然泣下。
而且這次蔡穎還不是孤軍作戰,鑑於高強欺凌弱女子的行爲惡劣,雖然婚前其名聲並不好,不過蔡穎嫁過來之後,聽到小環解說了高強這花花太歲稱號的冤枉來歷,又親眼見證了郎君對自己的愛惜,不免對郎君的人品深表欽佩。不想這次幹出這等事來,心驚之餘。又有些兔死狐悲。正所謂大家都是女人,郎君倘若欺凌別人順手了,難保哪天不對自己開刀,不管這是故態復萌還是新生惡念,這等危險的苗頭必須堅決、堅定、堅持掐死在萌芽狀態中。
因此蔡穎先把事情始末都瞭解了,此後又拉了小環作同盟,當夜對着高強軟硬兼施,上演一出盤夫好戲。一開始是擺出物證人證,力證高強對一個毫無還手之力地弱質女流施暴,長達半個時辰之久。其間有無肉體侵犯,沒有證據,但是那豐乳上指印宛然,別人不清楚。蔡穎見慣了高強偶爾在自己身上留下的激情痕跡,哪裡有認不出來的道理?這時代的觀念與現代不同,男女裸身相對,又兼對要害部位如此親密接觸,與實質相交也沒什麼分別了,高強還想運用現代關於性接觸的“接觸說”“插入說”“射出說”來爲自己作一個小小辯護,卻又哪裡管用?只得低頭認罪。
此後便是長達一個時辰的精神轟炸,兩個女人眼淚汪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把高強折騰的頭都擡不起來。加上他今天人生頭一次品嚐了洲的古怪滋味,心理上先自矮了一截,更加沒有還手之力。
好在轉機總在不經意中來臨,正當高強痛苦不堪,不知如何了局的時候,小環又去拉了師師來,意圖利用這個目擊證人來繼續抨擊高強。誰知這一下效果適得其反,師師聽到她們對於高強地諸般指控時,忽然冒了一句:“師師曾與今日那被射殺的逃犯說了幾句話,聽那逃犯的意思,似乎他是正在使用什麼術法,卻無端被人破了,這才重傷逃走的哩!”
“哦?有這等事?”高強一躍而起,一半是聽到了有意思的情報,另一半卻也是趁機想要脫身:“師師,與我詳細道來!”
他雖然在美妻愛妾面前隱忍,不過畢竟是一家之主,這時代夫權的強大不容置疑,連蔡穎這等出身尊貴的嬌女也要低頭,小環就更不用說,倘若不是蔡穎極力攛掇又給她撐腰,就算是高強真個出去搶了師父林教頭的妻子來府中淫樂,甚或害的人家家破人亡,小環也只有認命的份。
因此現在看到高強借機脫身,兩女雖說心有不甘,也無法可想,一肚子地氣都對着師師了,好在師師平素乖巧,相貌琴藝又極出衆,用現在的話來說,在高府內宅裡乃是人氣偶像,大家對她都甚是喜愛,因此蔡穎和小環也沒什麼惡念。
待聽師師轉述了左京死前的情狀,高強悶頭想了半天,心說看來橘左京直奔這個方向而來,果然是有所圖的,聽話中地含義,難道破了他術法的,竟然是這小師師的簫音?
少時也曾看過電影無數,對於六指琴魔這類描寫音波功的武打片,高強也是心嚮往之,而且現代的科學也證明了,聲音確實可以作爲殺人的武器,不過……要把這些和眼前這個嬌怯怯,俏生生,還沒完全長成的小師師所吹奏的簫音聯繫在一起,即便是看多了YY小說的高強也不得不說一句“未免太扯了!”
不過事實擺在眼前,結合了自己的切身體驗,看來橘左京的術法突然失敗,與小師師的簫聲起碼是有着密切的聯繫的。高強捧着腦袋想來想去,最終得出的只是一個似是而非的結論,這橘左京用的術法究竟爲何,目前不明,不過這術法恐怕在運行時很容易收到某種波動的干擾,而小師師的簫音中,就包含了這種波動。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九章 傑肯(下)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15:03 本章字數:2155
倘若這個結論成立,高強心中便只好嘆一口氣,原本他還指望從右京口中探出她和左京之間這種匪夷所思的傀儡術的秘密所在,然後設法派上自己的用場,現在呢?傀儡術的功法暫且不說能不能到手,就算到手了,這種會被某種尋常的可聞聲波給破掉的術法,又有多少實用價值?
興味索然下,又加上累了一天,尤其是悶在密室裡的那半個多時辰,堪稱高溫SM,極其消耗體力,高強此刻再也支持不住,只擺了擺手叫師師和小環退下,便再也抵擋不住睡意的侵蝕,一頭倒在牀上沉沉睡去。
次日,高強一覺直睡到日上三竿方起,一來是蔡穎曉得他連日勞累,有心讓他多多休息,二來魯智深昨日出走,沒人督促着他做功課進行晨練,人都是有惰性的,難得放鬆這麼一下,高強自己下意識地也給自己放了兩個時辰的假。
梳洗完畢吃罷不知是早飯還是中飯的一頓,高強一搖三晃往前院書房而去,還沒到書房門口,就聽見房間裡吵鬧異常,高強心下奇怪,什麼人敢在我的書房吵鬧?腳下不由得便加快了幾分。
等到進了書房,卻見並無什麼人吵嚷,只有許貫忠和一個人對坐,桌子上放着昨天從橘左京身上搜檢出的事物。見到高強進來,許貫忠連忙站起,說道這位乃是從杭州市舶司調來的通譯,此人見多識廣,善能說多國語言,對於東瀛日本諸般風俗也多有了解云云。原來杭州府對於高強這裡的所有動靜都時刻關注,昨日聽說高強府裡出事。還死了人。知州阮大城的神經頓時繃緊,當天後晌午時就派了人來探風聲,聽說應奉大人要找一個通曉日本風俗的人,第二天就把這人給送了過來。
高強點了點頭,心說阮知州當真幫襯地很,看來下次給蔡京寫信時,還是不能給他說太多好話,讓他繼續在這杭州知州任上做下去。直到本衙內用不着爲止。哼哼。倘若阮大城聽到了高強地真實想法,只怕是心寒如鐵,自己竭力奉承,末了卻是弄巧成拙,這次第。怎一個衰字了得!
高強居中而坐,向那來人拱手爲禮,客套話還沒出口,先打了個愣:只見這位形狀特異,高鼻深目,兩個眼珠滴溜圓,皮膚黝黑。卻看得出與此間人的黃皮膚頗有不同,穿戴雖說與尋常人一般無二,卻怎麼看怎麼像個阿拉伯移民。
見到高強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溜上溜下的打量,那人咧嘴一笑:“應奉大人不必驚訝,下官本名傑肯,漢名叫做王傑,原本就是西域大食人士,自幼隨父執輩四處漂流,六歲時便到了廣州,家父過世之後。下官又到了這杭州,幸得此間知州大人賞識,擡舉下官在市舶司中作個通譯,卻也逍遙自在。”這阿拉伯人竟然說的一口汴梁官話,只是偶爾流露出一些古怪的口音,高強聽着更覺彆扭。兼且嗓門極大,平生所見人中,只有現在作兩浙路檢法官的張隨雲可以比擬,看來方纔聽到有人吵鬧,不過就是此人在說話而已
這些倒是小節,高強的注意力隨即轉移到放在桌上地諸般事物上,向傑肯道:“王兄請了,不知這些器物中,可能看出什麼不同尋常之處?王兄但請直言,不論是大事小事,看出什麼都只管說出來就是。”
那傑肯咧嘴一笑,露出一副白牙:“應奉大人容稟,這幾件物事,雖說有些精品,不過多半都是些街市上都有地賣的,這杭州城市舶司每天迎接八方來客,品流之複雜無與倫比,可說萬國奇珍異寶在杭州城都可以弄的到,只要你有錢。因此即便有些東西是明顯的東瀛特色,卻也不能就此斷定持有者就是來自日本國。”
高強聽這話似乎有點道理,轉念一想卻不然,我又不是搞人口調查,管你是不是日本國的東西?現在這個橘右京就是瞎子也看出是日本人了,本衙內要地是能揭示其來歷身世的線索,這廝恁多廢話!
“王兄,不知這些物品中,可有什麼是可以證明持有者的身世來歷的?”高強單刀直入,問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問題。
哪知這傑肯也不知道什麼地方搭錯了線,忘記了自己的任務是來提供專業意見,竟然對高強指手畫腳起來:“應奉大人這就錯了,所謂國家國家,有國而後有家,人也是這個道理,倘若連此人來自什麼國家都不能確定,又談什麼身世來歷?”
高強怒氣漸漸上升,來到這時代以後,雖然不是人人都對自己點頭哈腰的拍馬屁,不過好歹那些能給自己臉色看地人多半都是心思縝密的聰明人,相互之間交流起來不用太費腦子,怎的這位阿拉伯移民的後裔傑肯竟然這麼木魚腦瓜?
一旁的許貫忠見高強面色有些不善,知道已經動了氣,忙插言道:“王通譯,我家衙內既然確定這人乃是東瀛來的,自然有的是道理。衙內現在想知道的,也只是這些物品之中,是否有什麼線索,可供我等按圖索驥,尋找到這人的出身來源。這人客死異鄉,說來也是可憐,倘若能找到其出身和父母親族,將屍骸歸葬,豈不是一件功德?”
這話說得就有些水平了,觸動傑肯的心事,他自己又何嘗不是漂流異鄉,不知老死何方?傑肯點了點頭:“這幾件物品中,其餘都是平常,只這柄刀有些特別,若說能提供什麼線索,恐怕只有從這上頭想法。”
高強見說地入港,心中怒氣頓平,忙加以追問,那傑肯舉起短刀,輕輕拔出鞘半寸,指着刀柄和刀刃相連的吞口處,向高強道:“衙內請看,此處的銘文甚是特別,其文字雖說是漢文,連起來卻不通順,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既非工匠的姓名,也不是鑄造記錄,想必是與刀的主人有關,衙內若要調查,當從這裡入手。”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十章 來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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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強將那刀接過來細看,果見刀柄近處有一排細小銘文,多數都是自己能認識的漢字,少部分也看着與漢字相似。只是這些漢字古怪得緊,分開一個一個都認得,連起來完全不知其意,倒像是哪個蒙童習字的帖子,只有字形,沒有文意。
他看了一會,又遞給許貫忠,二人看了多時,仍舊不解其意。
高強忽然擡頭看了傑肯一眼,見他嘴角微微露出狡黠的笑意,猛然醒悟:“這廝鳥既然特地指出此處可疑,決計不能一無所知,否則當官的第一要訣就是瞞上不瞞下,他指出了線索卻又沒有頭緒,上司若是怪責下來,不是給自己找麻煩?”
有了這個想頭,高強心中一轉,已有了定計,將刀仍舊遞給傑肯道:“王兄,還請爲本官解讀這上面的銘文。”
傑肯大搖其頭:“難啊!這等文字似是而非,最難辨認,應奉大人還是另請高明吧,下官沒有法度。”
高強見他仍舊玩花樣,把桌子一拍,瞪起眼珠道:“大膽!既然不識,還敢指示本官有什麼線索,這可不是信口開河?莫不是特地來消遣本官!”高強平日一直平和待人,拍桌子發官威這還是第一次,不過說完之後雖然有些不習慣,感覺倒還不錯,尤其是看着面前這個阿拉伯人臉上掛着的狡黠笑容,被自己的一喝而消散於無形,心中更加爽利。
傑肯吃了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犯的錯誤,已經違背了做官的原則。他來到中原多年,對於我中華上國的種種顯潛規則多有認識,只不過這後天學習和先天發育的究竟是有區別。若是忘了給自己腦子裡上緊這根弦。多半就容易犯錯。倘若落在別人眼中,就算是看出來了。頂多是腹誹幾句。以後有機會給你穿穿小鞋,這位高衙內可是頂頭大上司都要着意巴結的,真要爲難起來,一張帖子就要他好看。
吃了這一嚇,傑肯地說話都變了味,原本頗爲流利地汴梁官話一下子夾雜了廣州俚語,吃吃地道:“應奉大人莫要着惱,小人,小人唔繫有意欺瞞,點解大人要冤枉小人?”這時候也不敢自稱下官了。以他一個沒品級的小小通譯,實在也說不上什麼官。
高強聽地有趣,原來你這傢伙一着急就會說廣州話?看來這從小寓居廣州地影響還是不小的,看本衙內再嚇一嚇你,當即更加作色:“我頂你個肺!本官沒得閒了,來冤枉你?信唔信本官知會阮知州,問你個欺瞞上司的罪名,叫你個撲街廢柴去沙門島走一遭!”這幾句話說得文白夾雜不倫不類。高強自己說完了都忍不住想笑,許貫忠在一旁早已聽得呆了。
傑肯所受到的衝擊更是加倍巨大,自小聽慣了的廣州俚語在這位高應奉嘴裡說出來竟然分外的迫力驚人,尤其是說到“撲街廢柴”這個詞組時,那強大的氣勢令得自己腳爲之軟,暗地裡竟然生出了一股仆倒在地的衝動,這難道就是故老相傳的強者氣勢?
他再也不敢扯白,連連討饒,高強原本只是嚇一嚇他,現在見他立刻老實許多。便也不爲己甚,哼哼道:“在本官面前搞野,你這廝正是聖人門前賣三字經,遠未夠班啊!”
傑肯連連點頭,話語間廣州話味更濃:“是是,應奉大人英明神武,小人真系估唔到啊!”
高強聽到這裡,再也忍耐不住,捧腹大笑起來,笑的傑肯一頭霧水兼心驚膽戰,只好跟着乾笑兩聲湊趣,無奈心中緊張難以抑制,乃是皮笑肉不笑。
待傑肯將短刀上地銘文說明了,高強這才曉得,原來日本國一直未有文字流傳,向來都是用的我中華文字,不過因學習不易,在日本國稱爲漢學,只限一小部分官員貴族中流傳。怎奈近百年來日本國人口迅快增長,國中商人武家等勢力漸漸增長,這些人往往不知中華文字,卻又需要彼此交流,只好用半通不通的漢字相互交流,日久便形成了一種特殊的文字,多數從漢字中摘取一些偏旁部首加以應用,再輔以一些簡單的符號,竟然也能達意。
高強聽罷點了點頭,歷史上日本的平假名和片假名語言的形成,史家公認差不多是在稍後的院政以及南北朝時期,而一門語言地形成,不可能是哪一個人忽然拍一下腦門子的結果,多半其背後伴隨着一個集團或者階層的形成和崛起,因此若在這時已經有了日文的雛形,絲毫也不奇怪。
不過傑肯雖然知道這些文字的來歷,卻不知其意,只因這文字流傳不廣,會學習的也只有日本國內一些新起的武家和地方豪強豪商等輩,他傑肯久居中華,雖然經由往來的商旅知道此事,卻不曾有機會學習。
高強又問了幾句,見他再無隱瞞了,便叫許貫忠送客,臨行取出清溪銀二十兩酬謝,傑肯一面口中遜謝,一面雙眼放光,跟着手就伸了出來,倒是一個奸商本色。
日來無事,高強一面等着京城裡的消息,一面緊鑼密鼓的籌備着開銀鋪的事。他來到這時代以後,漸漸瞭解大宋的現狀,總的說來,大宋人多糧足,全國大部分地區都長久得到和平,經濟文化都是極大發展的時期,按說國力該當蒸蒸日上纔對,然而宋代卻又是一個一直給人以積貧積弱印象的時代,這中間的反差着實讓人驚詫。
不過置身於這時代這些日子,接觸的層面上至皇帝執政,下至軍兵販夫,乃至於象蔣門神這類黑社會人員也有所認識,高強對於宋代的認識可以說是逐步深入。細細總結下來,大宋最主要的問題,似乎是統治的手法受到時代和認識的侷限,不能適應整個社會急速發展的需要,造成大量國力虛耗。再加上或外或內地種種原因。才造成了漸漸消耗,掏空了國家的實力。追至徽宗朝。上位者一個階段沒有足夠的警惕,沉醉於豐亨豫大地享受之中,各種矛盾累積到一起爆發出來,再加上外族地入侵,終於造成靖康之恥的慘劇。
既然有了初步的結論,而自己不管情願還是不情願,現在已經深入了這個朝代,高強只好認命的作法扭轉種種頹勢,而開設銀鋪,逐步利用現代先進的金融理論來梳理大宋的財政。則是高強邁出的實質性第一步。
旬日之後,汴梁仍舊沒有消息傳來,而摩尼教那裡的一些子弟已經陸續抵達,加上前期所招募的銀鋪人手也開始到位,高強心中不免微微有些焦躁。只是此事他已經全盤計劃好,又託付了燕青一力斡旋,按說以燕青的才能,加上蔡京集團和老爹的支持。該當不是很難纔是。
只是就算在這裡着急,也是於事無補,除了再次飛鴿傳書,向汴梁地燕青查問詳情進展,吩咐手下將來到的摩尼教子弟和幫傭學徒等等擇地安置,傳授些基礎的知識,餘下的也只有耐心等待了。
不過在這等待之中,高強卻又想起一件事來,去年在河北大名府時,藉着賈氏娘子火燒翠雲樓之事。曾經敲詐了河北第一財主玉麒麟盧俊義一年二十萬貫,約好了與樑士傑各分一半。現今樑士傑已經進了宰執擔任中書侍郎,名副其實地可以叫做樑中書了,大名府留守司換作了樑子美,此人才具遠遠不如樑中書,不過斂財和貪心可就猶有過之了,這一注財喜自然脫不出他的眼珠,到底要如何分贓,還須仔細考量纔是。
只是高強以己度人,卻完全沒料到樑中書的器量出乎他意料,沒等他想出個妥善的辦法來,那邊已經來了一封樑士傑的親筆信,說道既然不在其位,自然不謀其政,這與政事相關地賄賂當然更不便收取,他老人家業已揮函一封,向新任的留守樑子美說明此事,今年那盧俊義的十萬貫供奉,日前已經送到了府上,該當分與高強的那十萬貫,也已經首途往江南送來,留守司派了精幹軍士沿途護衛,萬無一失雲。
高強看罷信件,慨嘆一聲:“做大事的人,氣派到底是不一樣啊!”樑中書在蔡京集團中地位日漸升高,領先蔡京長子蔡攸一步進入宰執,隱隱已經是二號人物,自然有其過人之處,他對自己如此另眼相看,“呵護備至”,按說該是件大好事,可是官場中與商場有一點共通之處,那就是“無利不起早”,樑士傑這麼做,自然會設法要求適當的回報,區別只是什麼時候,什麼方式的回報而已。
高強搖了搖頭,此事多想無益,手頭再多些資本,對於開設銀鋪之事當然是有利無弊的,只管收了下來。至於樑士傑這裡的回報,反正大家目前算是穿一條褲子的,暫時也不必擔心。
這日正在書房忙碌,忽然有侍女從內宅出來,說道那橘右京經過這些時地調養,身子已經大體康復,今日正請衙內過去相見,有要事相告。
高強等這個橘右京康復,已經等的脖子也長了,這些日子來這個事情也是等,那個事情也是等,悶的他心裡都要長草了,倘若是在現代,定要把QQ簽名改作“請叫我‘等’”。如今好容易有一件事要見分曉,心情快樂的就像奔向偷情地點的姦夫淫婦——錯了錯了,是奔向光明新生活的有爲青年。
快步來到橘右京暫居的房外,高強穩了穩情緒,周身上下看過沒什麼破綻,尤其是腰帶系的頗牢,就算自己狂性大發,要撕扯起來還是頗費功夫,這才略略安心,清了清嗓子,溫聲道:“右京姑娘,本衙內在此了。”
“應奉大人請進。”並未有人出迎,只是傳來了右京的聲音。
高強聽了,只覺右京今日語聲平和,聽不出帶着什麼情緒,不過卻與往日的毫無生氣有些區別,似乎多了些人性化的氣息。
振衣而入,只見右京一身白袍站在窗口,臉蛋微微仰起,原本一雙大眼睛此刻眯成了一道彎月,正在望着窗外豔陽照耀下的花園,一陣微風恰好此時吹過,將她鬢邊幾莖髮絲吹亂,飄飄的拂在耳後。
此景彷彿仙人,原本該讓人一見忘俗,怎奈高強腦子裡仍舊留存着當日在那密室中的淫虐記憶,雖然不曾真個銷魂,然而兩人經過了那麼一段之後,彼此的感覺變得古怪異常,那是不同於以往任何一個女性的。因此見到右京這麼飄逸出塵的樣子,高強心生美感之餘,不期然的又想起了當日那綁縛在架子上,因爲痛苦和掙扎而表現出極其另類而強大魅力的完美身軀,如此鮮明的對比之下,高強丹田一股熱流油然升起,竟是越加興奮了起來。
察覺到了這一點,高強大爲尷尬,畢竟這不是來會情人,有些懸疑還要藉助右京的解說才能開釋,這麼早早的腦充血或者別的什麼地方充血,對於保持頭腦清醒可不是什麼好事。
不過高強心思靈活,自有怪着應付,他擡手招來下人,低聲吩咐了幾句,這才收拾心情,邁步踏入房門,躬身一禮:“右京姑娘,貴體無恙否?”
這句話一問出,高強便覺得有些不對,右京的身體之前之所以有恙,還不全都是拜自己所賜?更會促使其聯想到當日的種種尷尬,不知對於待會的交談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這話傳入了右京耳中,也引起她嬌軀猛的一振,雖然沒有回頭,然而從背後看去,越過纖細秀氣的脖子,在陽光下分明看到那晶瑩的耳珠在一瞬間就變得潮紅,顯然對於這句問話,右京的心中也產生了相當程度的聯想,受到了很大的振動。
高強心中有些得意,忽然又想到一件事,右京今天的反應如此敏感,僅僅一句話就讓她反應強烈,與以往冷冰冰的樣子判若兩人,除了當日的經歷着實羞人以外,更多的可能是其心境對比往日有了極大的變化,看來今天的談話,有望得到一個自己滿意的成果了。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十一章 述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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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相對坐定,高強腦子裡轉來轉去,也不曉得說什麼是好。問身體吧,會勾起雙方的一些尷尬記憶;問來歷吧,又覺得有些過於急躁了,堂堂一個伶牙俐齒的高衙內,居然也有找不到合適的話說的時候。好在高強的心態還比較好,既然沒話說,今日可是你叫我來的,便閉嘴等你開口好了。
隔了一會,右京仍舊低着頭,忽然幽幽地說道:“請問高衙內,那人……”
“呃,若姑娘問的是與你一同被本衙內囚禁的那位左京先生,當日他忽然脫走,途中連傷我府中數人,家丁們無能攔截,眼看他要翻牆闖入內宅,只好放箭將他射殺。屍身本衙內已經命人妥善裝殮,停在義舍之中,姑娘若要看時,現在還沒有什麼大變化。”
“如此炎熱的天氣,生受衙內了。”右京淡淡地道,似乎左京的生死對於她來說並無任何意義,就像談論着街邊那個討飯的乞丐今天換了個地方一樣,一如古井不波,相比之下,倒叫高強覺得自己有些砌詞掩飾的意思。
又是一陣沉默,高強漸漸有些不耐,相比對面右京沉靜的坐姿,他已經開始覺得身上不知哪裡開始發癢了,偏偏此刻房中一片沉寂,弄得他連活動一下身子都有些彆扭。
“我橘氏右京,出身日本國山城國人家族,乃是前代中大兄皇子的庶支流傳。”右京緩緩開口。一開始就報出了一個高強耳熟的名字。
“荷喲,來頭不小啊,竟然祖上有人做過天皇!”對於歷史上有名的日本大化改新,高強雖然沒有仔細研究過,好歹當初接受基礎教育的時候也被灌輸了一千多字的概念,且不論這其中的評價到底是對是錯,起碼推動這個改革的幾個關鍵人物。聖德太子,中大兄皇子以及作爲反派被歷史所拋棄地蘇我入鹿,這幾個名字還是曉得的。
只不過,中大兄已經是距今四五百年的人物,其身處的又是動盪殺戮連綿不絕的日本皇室,到底有沒有血脈能流傳下來,這個問題相當值得考量。回念一想,即便這位橘右京是在亂攀親戚,一來不見得是她故意的,多半從小家裡就是這麼教育。二來這個本事中國人只有比日本人更大,當年大唐李氏皇朝建立之時,爲了漂白自己的胡人血統,挖空心思從歷史上找名人攀親戚,末了竟然挖出道德經裡面關於老子騎牛出關化胡的記載,愣說自己就是老子化出來的那一隻胡。言下之意就是現在大唐李氏的血統比中原殘留地氏族還要高貴正統的多,堂而皇之地給自己加上了神聖的光環。人家中大兄皇子所參與的大化改新對於唐代的制度幾乎是全盤照搬。如果因此也學得了唐人這攀親戚的本事,倒也毫不奇怪。
這些念頭只是一閃而過,高強點頭不語,曉得右京此刻主動開口,正是交代問題地良好狀態,自己不便打攪。
“小女子今年虛度光陰已有二十載,兩年前隨……”右京將要提到左京的時候,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選擇一個合適地稱謂,俄頃才繼續道:“隨同左京師來到中原,乃是奉了伊勢豪族平氏贊歧守正盛之命,要尋求援助,以增加平氏的實力,在日本國中獲得更大的權力,保證平家長治久安,永保富貴……”
“等,等一下~”高強舉手,示意她暫且停下來。雖然寥寥幾句,背後所包含的信息量可着實不小,首先日本人,尤其是有些身份地位的日本人,報名都是長長一大串,姓氏封地官位別號甚至法號等等統統報上來,如果要剔除這些干擾因素,將本人和一個簡單的名字聯繫起來,頗要費點功夫。
好在右京提及的這個人在歷史上也是赫赫有名的傳奇人物,平正盛,凡是讀過日本最著名地歷史文學作品《平家物語》,對於源平合戰有所瞭解的,大概都不會對這個名字感到陌生,平家的百年強盛,正是從這個人開始的。
他整理了一下腦子裡模模糊糊的印象,問道:“右京姑娘所提到的平正盛卿,可是七十多年前的平將門之亂中,那位被殺的平國香將軍的後人?”
右京本來是低着頭,面容古井不波,這時卻訝然擡起頭來,語氣中掩飾不住的驚訝和讚賞:“想不到高衙內博聞強記,雖然遠隔重洋,竟然連這樣的事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真是奇才了。”
高強心中得意,嘴上謙虛:“哪裡哪裡,日本國與我大宋中土向來多有交往,此等大事,我朝自然有專門記載,本衙內當日讀書時,也曾曉得。”此刻並不是現代兩國關係錯綜複雜的時代,在幅員廣闊、文化強盛的大宋面前,剛剛開始進入武家興起時代的日本壓根不構成任何威脅,還處在像一個小學生一樣,對中華文化的各個方面都充滿仰慕和嚮往的時候,漢學在日本公卿和知識分子中間蔚然成風,而和學根本還不成氣候。
這種心理對於右京也有明顯的影響,以至於高強這樣明顯有些浮誇的口氣,在她聽來竟是順理成章,當然高強所提到的準確信息,在其中也起到了重要作用。
既然知道高強對於日本的情況並不是一無所知,接下來右京的敘述就快了許多。原來自從七十年前的平將門之亂後,日本的武家開始展現實力,一躍登上了政治舞臺,日本國內政壇的主要矛盾便轉到了武家和公家對於權力的爭奪上來,至於日本的天皇,從大化改新之後就已經處於一個對於政治權力基本中立的地位。權臣們幾乎沒有哪個會把天皇作爲目標的,除非這個天皇自己沒眼色跑出來礙事。
在這場武家與公家的權力角逐中,由於公家的軟弱無力被武家看穿,鬥爭的局面迅速轉變爲一部分武家和一部分公家聯合,對抗另一邊的聯盟,其情形混亂異常,加上日本除了天皇執政以外。並沒有很穩固的政權模式,眼下全國可以說進入了一個極其混亂地時代,就連身處其中的重要人物,也未必能看清政治的走向。
在這種情況下,平正盛率領着平家武士團,憑藉着歷代積累的財富和武力,加上自己可以考證的恆武天皇血統,隱隱取得了一些領先的優勢,但這優勢在造成他實質性地取得權力之前,卻已經引起了政治對手的警惕和防備。
平正盛在國內的擴展遭到了一定的限制。一段時間內甚至毫無進展,對此他也多方設法,其中一個辦法,就是派遣使者來到大宋,企圖從這個強大而受到日本國人普遍仰慕的大國取得相當地支援。不過向官方求援的企圖在一開始就遇到了挫折,隔海島國的小小爭鬥。一個所謂從五品的官員竟然想與大宋天朝展開談判,這在大宋官員看來簡直就是不可思議的事。平正盛的存在受到了極大地無視。
官方渠道無望並沒有使平正盛退卻,他手下的商船隊很早以前就來往於大宋和日本之間,穿越驚濤駭浪,這種貿易給平氏家族帶來了巨大的收入,也增強了其實力。因此平正盛從大宋民間尋找盟友的努力,很自然地就放在了當時中日貿易的集中地——杭州。
聽到這裡,高強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左京先生與右京姑娘你是奉了平正盛卿的命令。來我大宋尋找可靠的盟友,以便幫助平正盛卿增加實力,以對付國內的政敵。但不知除了朱衝父子,姑娘等可曾找到別的奧援?”
右京搖頭:“左京師與我在朱勔身上下了不小的功夫,卻一直沒有告訴朱衝父子我們真正地身份。左京師所謀甚大,在瞭解了朱家所擁有的財力和官位,以及朱衝只有一個獨子的事實之後,他竟然想要謀奪整個朱家,兩年下來,等待的只是一個合適的機會。無奈。”她嘴角逸出一絲苦笑,“這個夢想中的機會始終也沒有出現,終究是黃粱夢一場。”
高強沉默一會,又道:“本衙內有幾個問題,還望姑娘不吝賜教。”
“知無不言。”
“甚好。”高強微笑起來,第一個就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右京姑娘,左京先生與你到底是什麼關係?”
右京垂着眼簾,長長的睫毛輕輕顫抖幾下,輕聲答道:“左京師,擅長傀儡術,而我右京,就是他所培養的傀儡。”
“果然如此!”高強大爲驚歎,沒想到自己所憑空猜測的構想,雖然根據只是一本看過的漫畫,在這個時代竟然真的有人將它付諸實施了!
右京擡起頭來,望着窗外,柳樹上的蟬不知疲倦的叫着,似乎要用有限的生命向驕陽挑戰,她的眼神也變得迷濛:“我幼時父母雙亡,是左京師將我收養,當時他是平正盛公身邊的異士,擅長許多奇怪的術法,不過據他所說,他平生最想修習的術法就是傀儡術,苦於找不到一個好的傀儡……”
“我四歲上被左京師收養,到16歲這傀儡術才初步練成。左京師欣喜若狂,第一次試驗又是大獲成功,他在平正盛公面前的地位立刻再次升高,到兩年前,平正盛公要派人來中原辦事,第一個就想到了他。”
高強躊躇了一下,試探性地問道:“請問右京姑娘,這傀儡術到底是什麼樣的法術?”
聽到這個問題,右京烏黑的大眼睛裡彷彿流過了一道精光,眼神立刻變得悠遠起來,聲音聽上去也有些縹緲:“左京師的傀儡術,乃是通過秘法修煉,使得兩個人在一定距離內能夠不用說話而心靈相通,而傀儡師對於傀儡的行動,也能達到很高的控制。例如,當日我協助朱衝幫助衙內等人攻打都監府,左京師雖然不在我身邊,對我的言行舉動卻可以瞭如指掌,他之所以命我協助衙內,正是想趁機混水摸魚。”
高強聞言一頭冷汗,敢情當日自己身邊埋了一個最大的間諜,倘若左京當日與那朱勔是一條心,將計就計設下陷阱,自己這幾百兵可不夠人家一頓包餃子的,好在他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不過也是真險。
右京續道:“左京師一生沉迷術法,對於武藝和其餘技藝都甚是輕忽,這個遺憾,直到收養了我以後纔得到彌補。也不知是我天生就是學這些技藝的材料,還是像左京師所說的那樣,傀儡術的傀儡得到傀儡師的心智幫助,學習任何東西都是事半功倍,再加上意志力受到傀儡師控制,格外的堅韌,因此我很快就成了左京師手中最大的武器。”
原來如此!高強這才明白,爲何右京能夠無聲來去,且看起來武藝着實不凡,而左京卻並不是如何厲害,原來在傀儡師與傀儡之間,傀儡師是扮演的大腦的角色,只有這兩人聯合起來,才能發揮巨大的威力。
沉思片刻,高強小心翼翼地問道了自己一直疑惑的問題:“當日在密室中,我對姑娘的無禮……”欲言又止。
右京的臉上再度染上了紅暈,頭低低地垂着,輕輕“嗯”了一聲。
這一聲對於高強不啻是巨大的鼓勵,他腦中不自禁的回想起當日密室中那兼具暴虐和誘惑的場面,心中彷彿有一頭沉睡的猛獸開始慢慢甦醒,左手不由得稍稍用力握緊了拳頭:“當日,想必是左京師通過操縱姑娘的行爲,對本衙內施加暗算了?”
右京的頭微微動了一下,看上去是點了點頭,此外再沒有任何動作,聲音更是半點都無,臉上的紅暈卻又加深了幾分。
高強膽子更大,輕輕將自己的座椅搬動了一下,往右京那裡靠了靠,更近距離的凝視着右京的臉龐,這張五官清秀、陽光下剔透的肌膚吹彈得破,彷彿對於人的目光有一種磁力,吸引住了就拔不出來:“那再請問姑娘,當日所發生的一切,你心中可有印象。”
右京有些抵受不住他近距離的逼視,雖然四目並未相交,不過高強此刻的目光灼灼滾燙,套一句玄幻小說裡常用的形容詞就是有若實質,叫她如何抵受?
只是也不知是怎麼了,表情越發嬌羞的右京,對於這個問題竟然在片刻之後作出了正面迴應:“小女子,一分也不曾忘記!”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十二章 連心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16:07 本章字數:4310
高強聞言心中大震,眼前的美女原本是幽遠難及,就算站在大日頭下,卻也一副寄身千里之外的寡淡模樣,可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兩人在那一瞬間竟然心意互通,四目交投之下,高強竟覺得連右京心裡的一點點波動都纖毫不漏地掌握在手中。
“這是怎麼回事?”高強震撼異常,這種感覺與他往日與人交接時,察言觀色瞭解他人心理動向的情形迥然有異,那是一種不需要任何外在信息、包括言語行動眼神等等的溝通,彷彿這女子只要在那裡,自己便可以完全瞭解她的內心一點一滴。
仔細打量之下,才發覺右京的神情有些異樣,雙目的神采遊移不定,兩顆眸子像是黑瑪瑙一樣,流光溢彩卻沒有焦點,雖然直視高強的雙眼,可是目光卻彷彿穿過了高強的身體,投向了他身後的空處。
高強心中驀地一動,這種眼神似曾相識,令他聯想起當日在刑房中刑求右京時的情形:“莫非……”他冒出了一個連自己也覺得有些匪夷所思的念頭,難道說,“現在的右京已經進入了傀儡的狀態?”
這個念頭一經產生,便立刻令他想要試驗一下,當即心生一念,忙喚道:“右京,你現在覺得冷嗎?”
炎炎夏日,房中雖然清涼,卻怎麼也說不到一個冷字,倘若右京答冷,那麼對於高強這個假設便是一個有力的印證,這是他聯想到現代的催眠和心理暗示學說,所作的一個小小試驗,也算是對於傀儡術這樣一種奇異術法的全新解讀。
怎奈天不從人願,這句話在常人聽來有些不着邊際,在右京聽來卻也是如此,她的雙眸立刻恢復了神采,也恢復了原先有些冷淡的態度。微微笑道:“應奉大人說笑了,此等孟夏時日,雖不似七月流火,卻也說不到一個熱字吧,小女子雖說身體不甚強健,這點暑熱還是經受的住地。”
高強大失所望。這叫心急吃不得熱豆腐,滿以爲若能取代死掉的左京的地位,掌控這樣一位異國美女的身心,而且是以神秘的傀儡術的形式,想想都叫人心頭火熱,所謂地予取予求,莫過於此吧?不料自己對於傀儡術半點摸不着頭腦。憑着原先的一些臆想,用現代的一些理論去妄加推測,一試便錯,真不知這些古人從哪裡生髮的天才,能把這些現代發達的科學體系都無法解釋和再現的事情一一變成現實了。
這一來話題立顯尷尬,一時難以爲繼。高強又東拉西扯了幾句。漸漸不得要領,心中便轉念:橫豎這右京來到中國有年,已經安定了下來,那傀儡師左京又死了,她不留在自己身邊,還能往哪裡去?自己與她之間有了些玄妙難言的關係,這個是確定無疑地。餘下的只是慢慢摸索其中道理,就算沒什麼大用處,作爲一個有趣的探索也是好的,現代人不是都會對金字塔啦古瑪雅啦之類的神秘文明窮根究底嗎?且不急於一時,慢慢來好了。
當下高強問了幾句右京的起居,便起身告辭,囑咐右京好好休息,言語中頗爲關心。這位右京在他心中是着實有些分量地,不但本身是少有地美女一名,且有傀儡術這樣的奇術在身。又武藝高強多懷秘術,實在是難得的人才,倘若能收爲臂助,不啻是一大助力。
迴轉自己房中,腦子裡還在回味適才那一刻的玄妙感應,雖說乍顯即逝,難以捕捉其中的奧秘,但是也正因爲如此,更加覺得興味盎然。
只是剛剛覺得自己找到點頭緒,立刻就有人前來打擾:“衙內,東京小乙那裡有信到。”房門推開,許貫忠手裡揚着一封書信,洋洋踏入。
高強無奈,將神思從那虛無縹緲中收回來,心說人忙事多,自己來到這時代多時,漸漸深陷其中,地位日漸升高,所涉及的事務也是越來越多,哪裡象剛到東京太尉府時那般逍遙,沒事還可以去青樓閒逛?
這些念頭一閃而過,高強也不是那等爛泥扶不上牆的紈絝子弟,只好收拾心思,問道:“貫忠,小乙來信如何說?”此刻他還未全神關注,以此一時沒有想到燕青地來信會說到什麼。
許貫忠也不在意,將手中書信一揮:“衙內,東京餘事皆無,只是那開設錢莊,發行會子之事,在朝廷上頗有阻力,連蔡相也有些不置可否,甚是棘手。”
高強聽到這裡,方纔上心,連忙將書信接過,在掌中細細看了。原來他當初鑑於大宋朝廷財政拮据,雖然歲入巨大,百業興旺,不過支出卻只有更大,每年都搞的入不縛出,這時的朝廷又沒有先進的財政預算和金融系統,上下竟無一人懂得赤字預算,每每沒錢了就搞些緊急措施,時日遷久之下,財政簡直就成了一個爛攤子。眼下是神宗哲宗兩朝還有些積蓄,總算支持的住,不過換了這個徽宗皇帝上來,一味的好大喜功又奢靡的緊,恐怕要不了多久,朝政就要現出糜爛之局。
若只是老百姓倒黴,高強並非悲天憫人之輩,也知道自己一己之力有限,並不是那電影中的超級英雄,管不了那麼許多。何況象拯救地球保護國家這樣的重責大任,就連佔士邦也要感嘆一聲“拯救地球是很辛苦的”,自己一個凡夫俗子,除了上網上到穿越時空之外並無任何過人之處,又怎麼能抗地起?
無奈自己知道了後事,大宋這麼下去,不用二十年就要半壁淪陷,到時候自己老爸身爲當朝太尉,手握軍事大權的,當然脫不了戰敗之責,況且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國家倒臺了,自己這個統治階級的一員當然也是最受衝擊的一羣人,又哪裡能置身事外?說不得要盡力將這頹勢扭轉。以錢莊介入金融領域,將先進的財政理念傳輸給這個朝廷,就是他邁出的一小步。
“這只是我的一小步。卻是人類的一大步!”這豪言壯語,乃是當日登月的美國宇航員阿姆斯壯在月面行走之後所發,此刻高強身處歷史的一個不大不小的轉折點上,別人雖然不知道,他卻清楚知道自己的每一步,都在一點一滴地改變這時代的走向。會走到哪個方向去呢?就連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啊,只希望不要弄巧成拙罷了。
不過要改變既有的歷史,最難地就是改變這時代人的意識,就拿這發行會子一事來說,此事早已不是新鮮,秦川五路和川中幾十年前就開始用交子和會子,用以代替沉重的鐵錢貨幣。也總結了不少的經驗教訓,高強滿以爲自己向蔡京提出了近代的貨幣體系的一些理論,再結合這時代已有的紙幣經驗,當可水到渠成,在幾年時間內將全國地紙幣體系建立起來,替代已經不堪重負的銅本位貨幣體系。
當然。若要扭轉財政上的拮据局面。並不只是這一點而已,時人論財政,往往都有開源與節流兩論,且所論多有建樹,涉及到當時的政局經濟各深層次的問題,都不是現下這穿越時空的高強所能及地。但由於時代地侷限,極少有人能知道。在這歷史轉折的一刻,流行千年之久的銅本位貨幣體系,已經不能滿足民間商業經濟極大發展的需要。譬如一個灌溉體系,源頭要有活水,中間要有流暢的渠道,終端要有足夠的肥田,這貨幣體系就是整個金融體系中的渠道,正是關鍵所在。高強來自現代,知道在宋元之際,這銅本位將被銀本位和紙幣所取代。因此若在轉折之時引入已經驗證成熟可行地貨幣體系,當可少走許多彎路,也是解決當下問題的有效手段。這正是來自現代的人,有了歷史的經驗,纔有這見識。
只不過他不是專業人才,對於其中許多細微轉折之處闡述不明,又兼身爲不學無術的衙內身份,怎麼會有說服力?就連蔡京這樣的老手,心中雖說讚許高強甚多,卻也多得他的小聰明,決計沒有把高強立刻當作什麼經天緯地的大才,更受到當時對於紙幣理論的諸多質疑聲音的影響,對於高強地提議躊躇難決。這還是因爲他一向對於高強賞識有加,若換作旁人,他才懶得理會,直接束諸高閣了事。
當下看罷了信,高強起身在房中來回走動,心中有些煩悶。燕青來信中敘述了京城朝野關於高強動議,要成立大宋中央銀行,全面發行紙幣代替銅錢的事多方爭論的情形,雖說此事並未公開,然而政治這回事,桌底的交鋒和妥協遠遠比朝野上當面鑼對面鼓的決策來得重要,相關各方都在第一時間知道了這事,以此引發的暗流遠不是身在杭州的高強所能想像的。這其中燕青身爲布衣,雖然仗着手頭的資源,對於各方的立場和傾向知之甚詳,連官家趙佶的意象也能探得一二,但是也只限於瞭解情報,無法對於局勢有任何的影響。
按照信中所說,各方的意見多傾向於反對,就連高強的老爹高俅,雖說疼愛高強,也不認爲他這個一年前還只知道眠花宿柳的假兒子能有什麼大才能,遑論其餘了。至於蔡京的敵對陣營,如樞密使張康國,侍讀鄭居中等人,聽到這個消息都是大喜過望,以爲蔡京上臺以來收斂手腳,一直穩重的很,抓不到什麼痛腳,到現在終於按捺不住,想要有大動作。須知改革一事,原本就易犯錯,正是被政敵攻擊的好機會,當年王安石變法之所以最終夭折,除了其法度中固有的激進成分之外,與其政敵陣營強大,抓住機會極力詆譭也有莫大關聯,以王安石當年所受到來自皇帝的大力支持,尚且兩次罷相,可見其中的難處。
蔡京是從那時的政治風暴中一路走過來的,其中關節自然再清楚不過,他多年爲政,大宋現在有哪些問題,又怎能不知?甫一接到高強動議,他心中先是一喜,倘若能如此施行,確實大有裨益。
只是敏銳的政治嗅覺隨即戰勝了改良朝政的良好願望,蔡京心中立刻模擬出了自己按照高強的提議上奏之後的反應,自己的敵對陣營不抓住這個機會大肆破壞,直到這件事惹出天大的亂子,自己再次下臺,是決不罷休。“此事雖好,目下難行!賢孫婿若有心朝政,還是留意後年科舉爲要,那時老夫當已壓制張黨,可徐徐商議。”這便是他讓葉夢得傳話給燕青,轉告高強的結論。
高強原本曉得這事不是那麼容易,歷史上銀本位代替銅本位這一過程,歷經宋元明三朝數百年之久,牽連廣泛,絕非易事,何況其中又有全面發行紙幣這一樁堪稱劃時代的舉措?他本想趁着眼下蔡京當政,朝廷的財政又窘迫的很,施行這個法子可以立刻見到些效益,推動歷史朝着正確地道路走出一步,哪裡曉得就是這麼一點小小的野心,卻引來一片反對聲音。
“鬱悶了,怎麼那些書裡穿越過去的主角們,各個不說改變歷史,就連征服人心都是如掌上觀文般輕巧,我現在也算是政壇新秀一員,又站對了行列,怎麼作起事來也這麼難呢?”他心中煩躁,卻沒對蔡京高俅等人反對他的主張有什麼看法,在這個時候會提出反對意見的,那是把他當自己人看,倒是若有人大力支持的話,不是超級樂觀主義者,就是等着看笑話和落井下石的,兩者之中,只怕還是後者居多。
許貫忠在一旁,眼見高強神色不善,曉得京城的消息未必大好。他隨在高強身邊,多參與機密,這件大事也不例外,心中也有自己的看法,只是高強當日意圖堅決不好反對,況且瞭解一下當朝幾位大佬的態度,也是投石問路,因此不加阻攔。
此刻有了迴音,就得隨機應變,該是他這軍師上場的時候了。當即咳嗽一聲:“衙內,小乙來信,可是說的改革幣制的事?”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十三章 錢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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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強悶悶點頭,腦子裡空空如也,不曉得是不是心思都花在那右京女身上,對於這樣干係重大的事情,反而一時反應不過來,渾不似往日精明。
許貫忠看在眼裡,便笑道:“衙內,以貫忠想來,朝中相爺和老大人不支持衙內這計劃,也未必就是壞事。”
“這個我理會的,只是我這事謀劃已久,又作了多方準備,倘若到頭來一場空忙,未免可笑了吧,別的不說,那摩尼教已經送來的幾百名有志少年,難道要本衙內自己掏腰包送他們去學手藝?”高強眼皮也不擡一下,腦子可有點活動開了。
許貫忠輕笑:“衙內這可有點鑽了牛角尖了,相爺和老大人不支持的,是衙內關於由朝廷出面發行紙幣的計劃,與開辦錢莊一事可不相干啊。”
“嗯?照你的意思,咱們這錢莊照辦不誤?”高強心念轉動,也想通了這一節,隨即笑道:“恁地,便好。”再想深一層,又道:“也罷,既然通過朝廷有些麻煩,本衙內就自己來好了。橫豎推行新幣也不是一日之功,由民間慢慢作起來,效果只怕還要好一些,我仗着應奉局名號通行東南五路,想來在這東南地面,生意是做得過的吧!”
許貫忠道:“豈止!衙內當日解決了快活林爭執的法子,也就是後來收服盧俊義走私的法子,不妨再用一次,這錢莊的買賣,又何止於東南五路?”許貫忠所說的法子,就是當日高強提出的,用御前司的轉運名義,掩護民間生意不受官面上的騷擾盤剝。至於黑道上地麻煩,就要看石秀的功夫如何了。
高強盤算來盤算去,自己開辦錢莊。若是要以解決大額錢帛轉兌爲目標,在票據業務發展的基礎上,將紙幣地使用漸漸推廣,也不失爲一個穩妥的辦法,而且效果不見得就比朝廷的一紙詔書來得差了。至於小額的錢鈔匯兌,他也曉得些這時代民間的錢幣使用情況,情知就算自己的錢莊規模大到勝似中央銀行。也無力在短時間內改變目前絕大多數鄉村經濟中連銅錢都流通不廣的現狀,更不用說立下雄心壯志。要向21世紀初的某位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學習,以小額借貸推動鄉村經濟發展,幫助廣大農戶和小業主脫貧致富了。
只是就算有自己的應奉局和老爹地太尉府兩杆大旗作虎皮,卻還是有一個問題要解決:“貫忠啊。咱們這錢莊若是要自己來搞,那本錢從何而來?尤其是上好紋銀,清溪銀礦的出產你也是有數的,可能支持偌大的生意麼?”錢莊錢莊,玩的就是錢的買賣。手頭本錢豐厚是第一要緊的事,可是高衙內向來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哪裡曉得柴米油鹽貴,手頭屬於自己的資金窘迫的很,就連預定要入袋的那一注大大財喜——河北盧俊義的十萬貫孝敬,也遲遲不見蹤影,眼下囊中只有幾萬兩剛開採出來的紋銀,哪裡夠開辦錢莊之用?
想到這裡。高強便想起日前給樑師成上的那一炷高香,足足五千兩之巨啊,着實有些肉痛。還有那盧俊義,該送的孝敬遲遲不到,莫不是要耍花樣?哼哼,別看本衙內遠在杭州,大名府的留守司可還是蔡京的嫡系擔着,你盧俊義不過頂着一個小小員外郎的頭銜,還是花錢捐來地,真的敢膽上生毛,戲弄本衙內不成?
他這裡思路發散的快極,一忽兒功夫已經轉到當日翠雲樓上,賈家娘子的絕美妙軀上了,那火光掩映下的玲瓏身段,生平所見的美人中,也只有前日刑求架上的右京才堪相比,至於自己的嬌妻穎兒,美貌是不見得差了,怎麼就覺得少了那麼點刺激,難道真是家花不如野花香?還是男人天生賤骨頭,吃不到的纔是香的?
許貫忠雖然跟隨高強日久,知他心意,卻也想不到高衙內此時的神思飛越,倒是一心替他謀劃:“衙內所慮甚是,這開辦錢莊,本錢乃是頭等大事,而以衙內所要辦的錢莊規模而言,非百萬紋銀股本莫辦,餘外尚須三百萬貫文錢,絕非一家所能,恐怕要找多人合股才能辦得。只是人多眼雜,又牽涉到衙內的一些圖謀,這合股的人選,可要好生推敲推敲。”
高強此刻腦子裡正想到右京的美妙身子,耳中聽得許貫忠所說的話語,兩者不知怎的化合,忽然生出一個念頭來:“那右京來自東瀛日本國,日本列島雖小,金銀儲藏量可着實不少啊!在自己所知的歷史上,來自日本的白銀足足承擔了中國白銀需求量的四分之一,若能從中分一杯羹,要開多少錢莊沒有?”
他心中想到,立時就叫許貫忠:“速叫那傑肯來見我!”這人是目前自己所能接觸的對日本國最熟悉的人選,要了解中日間貿易和錢銀流通的狀況,當然要第一個問他。
許貫忠還不知道他要作什麼,不過察言觀色,衙內想必又有什麼想法,要緊安排人手去提那傑肯過來,自己與高強略一溝通,才知些端倪,肚裡暗暗納罕:“這衙內向來不問時務,就算近年來肯下苦功讀書,似此等升斗小事書本上哪裡學來?卻不知他怎生想到東瀛日本國多銀?真是古怪!”
不一會傑肯來到,一聽高強問日本國和大宋的白銀差價,神情頓時一變:“衙內果然高明!實不相瞞,大凡來往我大宋和日本國之間的商旅,倒有一多半是衝着這白銀的差價去的,衙內足不出戶便知此關竅所在,當真是運籌什麼什麼之中……”
“罷了!”高強一擺手,心裡有些膩味,這運籌什麼什麼之中,聽上去好不耳熟,似乎是某著名小說主角的慣用馬屁,用在自己身上。聽來不覺其雅,還是說正事要緊:“與我細細道來,休得多言!”
那傑肯自從被高強的“頂你個肺”嚇倒。對高強扁扁的服,怎敢多話?便即把自己所知盡數道出,也多得他自幼在商場浸淫,日常交接的又多是各國商旅,懂得貿易的竅門,更瞭解中日貿易間地門道,所以絲絲道來不爽分毫。
原來日本國自古出金銀,而其國中地狹田少。出產不多,因此物產價格騰貴,金銀反而較賤。自從大唐以來,日本國與我中國交往日漸昌盛。至中唐時鑑真和尚以民間航船東渡日本,可見兩國間海船航道已經暢通,而江浙一帶正是當時航海發達之處。
航道一旦暢通,尋找商機的人便蜂擁而至,很快就發現了日本國與中國之間的金銀差價。以中國盛產地絹帛而言。即便是太平年代金銀價平,一卷絹在中國也值得上好紋銀一兩,假如運到日本去,一卷絹便好值個三兩銀,加上日本國冶金技術落後,金銀開採還停留在沙汰法的階段,所謂“吹盡黃沙始到金”,正是說的用沙汰法開採金銀的辛苦。而且這樣開採出的金銀成色不高,價格比成色好的紫金紋銀等還要更加的賤了。
再加上大唐以來,日本國上層仰慕中國文化,對於中國物產格外追捧,什麼東西加上大唐二字立刻身價翻倍,居高不下。其實這種現象實屬尋常,正是文化侵略地一種表現,但凡強勢文化對於弱勢文化的進攻,這產品附加值地提高也是一種典型的表現,僅僅以日本國而言,後世戰國時對於南蠻商品也是這般,就如中國近代時種種掛上“洋”字和進口字樣的商品受到國人的另眼相看,甚至外國人在酒吧裡也備受部分MM青睞,都是同樣道理,無論古今中外,人情實在無有不同。
因此中國商人很快便發現了其中地巨大商機,一船上好絹帛香料書畫等物,運到日本國去換了金銀,再換的其國中的特產如刀劍等回來,便有數倍的利潤。這時便又驗證了馬克思老人家的那句經典論斷,有了百分之三百地利潤,殺頭也擋不住發財的慾望,更何況兩國間一衣帶水,小小的風浪正好激發求財者的“富貴險中求”的萬丈豪情咧!
幾百年來,江浙福建一帶與日本國之間海船往來不絕如縷,巨大的利潤也刺激了當地海運和造船業的發展,多有人積累財富而至萬貫。只是當時的政府對於外貿這一行缺乏專門人才,更加由於當時信息傳播地不發達,朝廷無法掌控全局,只好用設立市舶司來管理進出的商旅,抽取些稅賦,也用官買的方式控制一部分物品的貿易,如南洋來的香料珍珠琥珀,商旅們都須以官價向市舶司賣出一定比例,其商品纔可以進入中國售賣。
不過現在這種情況落到了高強這有心人的眼裡,他所能發揮的能量可就大不相同了。將心中的疑問向傑肯一一探問之後,高強心中滿意,叫人拿了二十兩銀子給他打賞。雖說大宋現下還是流通的銅錢,不過金銀也往往作爲饋贈賞賜之用,堂堂高衙內給人賞錢,給幾個銅錢是拿不出手的,給多了人家搬起來又麻煩,一貫足陌一千文的銅錢有三斤多重,二十貫差不多抵上一柄青龍偃月刀了,試問那傑肯可有關聖帝君的武力,可有嘶風赤兔馬的腳力?拿白銀打賞纔是正理,況且這傑肯拿了賞銀,出去定會向同儕炫耀,正好讓外面的商販市井見識一下這清溪紋銀的成色,也是順水推舟。
傑肯千恩萬謝,拿了賞銀喜氣洋洋地走了,高強這邊立刻請橘右京來。短短個把時辰不見,高強面對右京時的心境卻又變了一層,此時心中記掛的不再是與這美女之間的微妙感應,卻是想要利用這右京的關係,搭上日本國那邊的線頭,看看能否從中日貿易中賺取到自己開辦錢莊所需的金銀來。雖然在高強原先身處的後世,國人與日本國之間的貿易總要惹些非議,不過這大宋朝卻是兩樣,其時中國國力強盛物產豐饒,那日本國小民貧,對於大宋正是無限嚮往,其間文化的強弱勢顛倒,不可同日而語。
不大會右京來到。見過了高強,依舊是那副淡定神情。高強也不多言,當面一句:“右京姑娘。你可否告訴本衙內,差你和左京兩人前來日本的那位平正盛卿,眼下在日本國的情況如何?”
右京神情微微一動,對於高強忽然對這事感興趣有些詫異,倘若是換了一個人,聽到高強問起這事,自己多少擔些不好聽的名聲。說起來是被主子派來中國搞風搞雨,有如間諜一般。總要心虛躊躇一下。怎奈右京和高強之間與別不同,自從左京在行使傀儡術之時橫死,兩人之間便有些玄妙的聯繫,雖然眼下高強還未找到明確地聯繫辦法。兩人間的那種心意互通的感覺卻越見分明,因此右京毫不忌諱,婉婉道來。
話說那日本國中,原本是天皇獨大,公卿尊貴異常。只是近年來武家實力大漲,漸漸有下克上之事,尤其是三十年前九州太宰府治下發生地平將門之亂,朝廷毫無彈壓之力,卻被源氏和平氏合力輕輕撲滅,更使得日本國人見到了大勢的變化,武家勢力的擡頭已經是不可逆轉的趨勢,朝廷沒有絲毫辦法。
不過雖說是武家擡頭。這武家也不是鐵板一塊,其中大小家族林立,更與各方勢力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武家之所以遲遲不能在國內取得政治上的統治地位,也正是由於無法統合成一股成熟的政治力量。不過經過這些年來地縱橫榫闔,武家勢力漸漸分化組合,形成了恆武平氏和清河源氏兩大陣營,兩邊都自稱是某某代天皇子孫,在日本那就是擁有神之血脈的意思,所謂地恆武和清河,就是歷史上某代天皇的年號,兩家的政治野心,由此可見一斑。
兩家之間各自結黨拉幫,平氏與朝廷公卿關係較好,而源氏的支流龐大,在地方上根基深厚,各有各地優勢,一時相互奈何不得。這平氏要發展與朝廷天皇公卿的關係,奢侈品是少不得的,來自大宋的各項工藝美術絲絹等都是朝廷人物的珍物,平正盛向來是流水價送出去地,雖然他一直大力發展與中國的海上貿易,卻也有些手頭拮据起來。
於是乎,這位當代恆武平氏的頭腦,就把腦筋動到了中日貿易上,想要將這貿易往來升級爲全面合作,藉此提升實力,只是大宋連日本國也未必放在眼裡,又哪裡看的上他這小小從五位的伊勢守?平正盛吃了個閉門羹,卻不死心,這纔有了左右京二人的中國行。
高強原本已經知道了這些情由,不過之前並沒有放在心上,此刻心中有了計較,聽來便格外用心,待右京簡單說完,便問:“以右京看來,我若是有意與平正盛卿合作,可以有哪些事情好作?”
右京微微詫異,心說自己和左京在大宋忙活了幾年也沒個成果,相反左京還落得個客死異鄉、屍骨不得還的下場,自己心中雖然原本對於幫平正盛作這渺無目標的事就沒多大興致,卻也早就淡了心思。怎地這位高衙內本是不相干的人,忽然之間就熱心起來?
“衙內容稟,那平正盛卿在日本國勢力頗強,其黨羽遍佈西國北陸與鎮西等地,在朝廷中也很受天皇和法皇信任……”一說到具體問題,涉及到地理和政治專用術語,許貫忠便覺得聽的有些費力,印象中那日本國幾個小島而已,真正是蕞爾小國,恐怕還沒有兩浙路一半大,怎的劃分出這許多地塊來,聽着還都挺大?再一聽朝廷中,不但有天皇還有法皇,常言道天無二日民無二主,我泱泱天朝尚且只有官家一人稱孤道寡,日本國卻有這麼多皇帝,不生亂子就怪了。
他這般一邊聽一邊尋思,接受信息的速度就有些跟不上,想必一旁的衙內讀書不及自己,更加是接受不了了。正想要右京且慢,將幾個難懂的術語解說一下,轉頭卻見高強一臉的輕鬆,全然沒有不解神態,口中甚至“嗯嗯”作響,示意右京繼續,許貫忠登時佩服,心說衙內果然天資過人,我向來自負,這次可教人比下去了。當時一點好勝心起,也不叫停,就任憑右京這麼說下去,只絞盡腦汁竭力應付罷了。
哪裡曉得,高強是玩慣了信長啦太閣啦太平記啦等等日本歷史遊戲,對於日本歷史小有認識,這些東西粗淺的很,當然沒有半點接受障礙,倘若許貫忠要向高強問問這平氏的氣運如何,沒準還會聽到高強口沫橫飛的給他“講古”,演說日後源平合戰,有位源氏九郎判官義經威猛驍勇,又有位神箭手那須與一一箭落扇云云。
高強一面聽右京解說,一面心下盤算,雖說平氏日後要被源氏打垮,連根拔起,一點血脈都難以留下,不過眼下卻是運數剛起,行將大行與日本國的時候,自己若要與之合作,從日本國弄些金銀財物過來,想必不是難事,要考慮的,只是遠隔重洋,自己鞭長莫及,要怎麼樣從中獲取最大的利益而已。
想到這裡,高強開口哦吟:“啊~右京啊,本衙內來問你,你說平氏黨羽遍佈西國北陸鎮西等地,那備中,備前,但馬,石見,以及越中,越後佐渡島等地,是否都是平氏守護?”這幾句話問出來,不要說許貫忠驚詫,就連右京也想不到,高強居然對日本的地理如此熟悉,而且連日本國地方長官叫做守護都懂!其實天曉得,高強只是竭力回憶自己以前玩的幾款戰國遊戲,那幾個產金銀的地方而已,以上幾處乃是毛利家和上杉家的軍資來源,遊戲地圖上標出的金礦銀礦晃的人想不注意都難啊!至於另外盛產金銀的礦源,此時多半不是平氏治下,奧州現在是藤原氏把持,歷史上源義經逃難就去了那裡,想必與平氏不很對盤,甲斐在戰國時由武田氏佔據,那武田氏一直把自己的祖宗稱作源氏新羅三郎義光,乃是源氏嫡系,就更不用說了。
右京茫然點頭,這幾處正如高強所料,都是由平正盛的兄弟子侄擔任守護,卻不知高強怎麼知道的?
高強確認了自己的想法,心中便有了計較,轉頭正要與許貫忠商議,卻見這位平素睿智機警的智囊,現下眼中混沌不清,看高強的眼神帶了幾分猶豫和崇拜,便知道自己的表現有些驚世駭俗,讓人有些接受不了,趕緊想辦法補救,只向許貫忠打了個眼色,示意眼下先不追究這個問題,那許貫忠自然是玲瓏心思,把這一節先不論,便盤算起來。
他知道高強的心思,眼下是爲了開辦錢莊所需的白銀髮愁,問起這幾個地方來必定是與此有關,若是平氏能持有自己這邊所需要的金銀,那就有了合作的基礎——且慢,只是一半的基礎,自己對人家是有求了,那對方需要的籌碼,自己這邊可能提供嗎?
“右京姑娘,敢問那平正盛卿,可是有大野心之人?”許貫忠沉吟片刻,便覺得這個問題很是重要,對方的野心大小,直接決定了合作的範圍和程度,也決定了自己所能向對方提供的籌碼,畢竟誰都不想養出個對手來,例如現代美國所作的事情,先後扶持伊朗,伊拉克等國,甚至培養過賓拉登這樣的逆天強人,最後都成了對手,這等短視低能的事情,如我擁有幾千年政治智慧的大國,那是決計不作的。
好在右京的回答頗爲令人滿意,平正盛目下的野心只限於在與源氏的競爭中佔的上風,目前源氏在武士階層中的支持者頗衆,平家的優勢在於能獲得朝廷的支持,而其希望獲得的支援,不外乎財貨和武器裝備這兩方面,財貨需要滿足其拉攏朝廷,收買分化源氏盟友的需要,武器裝備方面則日本國武士的甲冑現在還多處在竹木和皮甲的階段,只有富有的武士世家纔能有套金屬鎧甲,都得當傳家寶一樣供起來的,大宋鍛造的鎧甲和弓弩在日本國視爲珍寶,萬金難求。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十四章 倭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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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裡,高強心裡已經有了譜,該摸的情況右京已經說得差不多,和自己那點粗淺的日本歷史知識印證一下,大致也差不到哪裡去,剩下的就是自己要好好計算一番,拿出個可行的方案來,可以交由……等一下,讓誰去和平正盛交涉?更重要的是,用什麼名義呢?
先前只是想到了日本各處金銀礦的美好前景,高強表面上一片平靜,其實心裡早就開了鍋,忍不住YY起整船整船的金銀從日本運回大宋,運進了自己的金庫,接着就是大把大把的銀票錢引從自己的錢莊發散出去,有了真金白銀做後盾,銀票的信用很短時間內就可以建立起來,再接着就是隨着這銀票的影響力日漸增加,錢莊的生意規模也越來越大,直至影響到大宋全國的貨幣流通,甚至輻射周邊的遼夏大理吐蕃等國……
可應了那句老話:前程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怎麼邁出這關鍵的第一步,和日本那邊達成合作,就是一個大大的問題。別的不說,光是懂日本話的人,自己這邊就只有半吊子傑肯一個,可這小子不但不是自己的心腹,甚至連“我族類”都不是,如此大事怎麼能放心交給他去辦?若是自己親自出馬,讓傑肯來作翻譯,談判的尺度是可以把握了,可危險係數就大大增加,有道是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遠涉重洋去異國這等冒險的事,一身無負擔的毛頭小夥子或許可以義無反顧,本衙內現如今可是有家有口身價不菲,這冒險的事還是少一點爲妙。
高強這裡在傷腦筋,卻覺得旁邊的許貫忠從桌子底下踢了自己一腳。訝然擡頭時,才發現自己顧着出神。身邊兩個大活人就戳在那裡也不管了。
右京畢竟不比許貫忠,在他心中還未可完全放心,因此高強有心將她先行遣出,再與許貫忠商議自己心中地疑慮。不想他還沒說話。那右京忽地微微一笑:“許先生,你爲何要踢衙內一下?有什麼話,大可說出來吧。”
這下許貫忠老臉有些掛不住,訕訕的不知說什麼好。高強卻心思一動,想到了一件事:以許貫忠地精細和手腳靈便,這麼輕輕踢一下。除了自己身受之外,恐怕無人能夠發覺,右京就算感官敏銳,也不至於到了這種程度,她是如何發覺的?難道又是和這傀儡術有關?
想到了就問:“咦,右京,貫忠在桌子下面輕輕踢我,你隔着一張桌子,卻是怎生知曉的?”
右京低眉,睫毛忽閃兩下。叫人看着心有些顫,想起一句詩來“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如水蓮花般不勝嬌羞”。她低聲答道:“衙內豈會不知?自從……自從那日以後,好似只要衙內心中凝神思索,小女子便隱約能夠感應到衙內的心思,今日衙內與小女子一席話後,這種聯繫好似又加強了,適才許先生踢了衙內,小女子便立時心有所動,以此得悉。”
高強聽得心裡好不怪異。原本與這樣一位奇女子有了如此玄妙的心理聯繫,該當是一件幸事纔對,可偏偏這種聯繫來得莫名其妙,自己到現在都還沒弄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就連什麼時候,什麼情況下會產生這樣的感應,感應的範圍,感應地內容限制,等等都一無所知,猶如眼前有一注大財喜,可是雲裡霧裡的就是撈不着,好比那猴子撈月,總是一場空。
好在右京這番話,總算是提供了一點線索,原來自己凝神思索的時候,右京便生感應,可以分享到自己的感覺。可是爲何自己剛纔在右京房裡試圖與她心靈溝通的時候,用盡了心生卻毫無反應?
他這念頭纔在心頭劃過,還未出口,右京的臉上就微微一紅,低低道:“衙內適才……適才心中對右京有了雜念,因此相互之間不生感應……右京聽左京師提起,這傀儡之術,最講究的就是心念無痕,不可念着對方,兩人神念纔可於虛無縹緲中交感……”
高強立馬頭大,這等古代秘術聽來最叫人惱火,明明每個字自己都認識,連在一起就硬是不懂什麼意思,猶如現代外語考試時的聽力測驗一般,着實可惱!
好在他接受不了,旁邊還是有聰明人在,那許貫忠也曾聽高強說起這傀儡術之事,當下聽右京提起,便接道:“如此說來,衙內須當專心凝神,心中又不可對姑娘你有所存想,便可於冥冥中生出感應,行那傀儡秘術了?”
右京微微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許先生果然聰敏,不過卻又有些不同,我聽左京師的解說,兩人若要心神互通,須當存想於若有若無之間,似有意似無意,心湖不起點塵……”
高強頭大如鬥,趕緊叫停:“我說右京啊,倘若本衙內有心要與那平正盛卿合作,此刻卻少一個溝通之人,你可有辦法?”
這本是他隨口一說,想要岔開話題,不想此話甫一出口,許貫忠的眼睛就是一亮,向高強打個眼色,眼珠向右京那邊一飛,示意眼前不就是這解鈴之人?
高強馬上醒悟,不待他開口,右京已經微微一笑,露出編貝般的一排碎玉牙齒:“衙內可是要與正盛公作些生意?原本正盛公便頗爲重視與大宋貿易,常年有船隊來往於兩國之間,那朱勔便是因此而有了聯絡,只是海上風波叵測,更有海盜橫行,往來貿易着實有風險,更限於本國造船能力所限,大船難以造成,因此只能以小船而行,獲利有限的緊。倘若衙內能組織大型船隊來往兩國之間,只這一項好處,就由不得正盛公不動心了!”
說罷,右京盈盈站起,向高強一福道:“如蒙衙內不棄。右京願代替衙內遠涉重洋,向正盛公通報衙內的通好之意!”
高強大喜。這正是瞌睡來了枕頭,右京本是日本國人,熟悉當的情況,又是受平正盛地派遣而來。擔負着在中國尋找盟友的使命,這麼回去覆命,平正盛那邊的信任度想來不是問題,而此女又和自己心意相看連,可靠度起碼大大超過那大食人傑肯,這樣的一個使節,可不是天賜?
“恁地。好極!”高強大笑而起,雙手攙起右京,想要說幾句“得卿襄助,孤心大慰”之類的說話。哪知道兩人肌膚相接,都是心中一陣搖動,高強頓時就覺得身前地右京有些縹緲起來,忙不迭地縮手,心說這等古怪!難道我一定要心中對這右京沒有半點感覺,才能發揮這傀儡術的感應嗎?哎,老天爺真是不公平。給了這麼個美女在面前,偏偏又有這等限制,自己眼下用得着她之處甚多,只得暫且息了心思,且把重點放在大事上了。
那邊右京雖然面上依舊波瀾不驚,心中卻也翻騰。她自幼由那傀儡師左京撫養調教,深得傀儡術的三味,之前高強與她之間地種種感應,都確定是傀儡術的效果無疑,自幼的訓練結果。既然兩人間有這等感應,那高強便是她的新主人無疑了。因此心中隱隱然已經存了爲高強效命地念頭。
只是這一下兩人再次肌膚相接,給她心頭卻帶來了極大的衝擊,只覺一股電流從兩人手臂相交處直上,沿着脊背衝進腦部泥丸宮內,向下則直達尾閭骨,丹田處一股熱流升起,渾身都有些發熱起來。這一來右京大驚失色,往日她與左京朝夕相處,肌膚之親自不可少,不過左京因爲修煉傀儡術的需要,面對這等自小羅莉起一手養成的美女,也能保持不動心,兩人間的關係清如止水,這才使得傀儡術一日千里,終至大成。而右京也正因爲這樣特殊的成長,變得如現在這般清幽淡定,萬事不動於心。
可是如今這主人的位子看來要落到高強的頭上了,卻又有些不同,怎麼兩人這次肌膚相接,竟然會給自己帶來如此大的刺激?難道說因爲兩人正是在那種曖昧的情形中形成了傀儡術的聯繫,因此彼此之間所給予的刺激纔會不同?
右京腦中疑慮,眼下卻顧不得細想,忙即謙謝了幾句,便向高強告退,自回房去整理自己的心情了。倘若兩人之間地聯繫,真是與當日左京不同,飽含了男女之間的交感的話,那麼長此下去,彼此的關係會如何發展呢?以右京自幼修行的淡定,卻也被這個問題弄得有些心煩起來。
高強卻是紅塵中打滾的,不知道修行人的心境變化,只道是自己對這美女又有了想法,這也不是什麼不尋常的事,只是心意搖動了一會,便拋在腦後了。眼前許多大事待定,衙內雖然是個正常的男人,卻也不是下半身思考地動物,關鍵時刻還是曉得輕重的。
待送走了右京,高強反身回來,一臉的興奮神色,正要與許貫忠商議,卻見後者神情肅穆,長身立於當地,向高強拱手道:“敢問衙內,此次要與日本平正盛合作,可是要引入外人來我中華麼?”
高強一愣,才知道許貫忠有了想法,看來雖然是大宋盛世,民族意識卻絲毫不會弱了,反而因爲有宋一代對外的縷縷屈膝,導致大宋子民的民族意識高漲起來,以至於以許貫忠的睿智冷靜,涉及到這樣的敏感問題時也不能無動於衷,要如此質問高強。
他暗暗點頭,看來許貫忠貌似萬事不縈於心,對於大關節上卻毫不含糊,這樣的人才,按照現在的話就是根正苗紅,政治業務兩手硬的幹部,要培養啊培養:“貫忠多慮矣!”你要是知道,本衙內的前世是生於某個經歷的外族大屠殺的舊國都的話,恐怕無論如何不會有這樣的懷疑了吧?
“你也知我心意,眼下既然缺銀,便要想辦法廣開財源,而且最好是白銀的收入。”
見許貫忠神情微微鬆懈,卻仍舊有些狐疑,高強忙接着道:“這點你我也都有了共識,必須以真金白銀爲擔保,支撐我錢莊的銀票錢引發行,逐步支撐起大宋已經不堪重負的貨幣體系。而若要按照你我的構想,這銀票一開始的發行範圍,起碼是通行東南五路的規模,如此估算,貫忠以爲需要多少白銀爲本?”
許貫忠點了點頭:“如此算來,至少得有白銀二百萬兩,再接受各方的流動資金,便可一期發行五百萬兩以上的銀票,抵的上朝廷一年向東南調撥的銅錢數額,且不費朝廷半分花費,可以一舉緩解東南五路的銅錢危機,則當十錢之政引發的民間損失,可望在幾年內獲得彌補,正是一舉多得的好事。”
這些都是他和高強多日來商議的結果,這次摩尼教的反亂雖然被敉平了,可其中的驚險之處,稱得上步步驚心,象高強和許貫忠這樣全程都承擔着其中的所有風險的人,回想起來都有些後怕,實在不想再經歷一次。
因此,預防摩尼教的再一次起事,就成了高強着手施行的大事之一,拉攏分化摩尼教的領導層,便是其中的重要舉措。不過,所謂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要解決摩尼教的問題,讓老百姓能過上安穩日子無疑是最好的辦法。
他高強不是當地的父母官,雖然仗着聖旨行事手握大權,行政卻還輪不到他操心,而且眼下東南五路物產不成問題,他能插的上手,又不用付出太多代價的,也只有這貨幣問題了。恰好有個清溪的銀礦墊底,結合高強在現代所知道的一點點可憐的金融知識,這錢莊計劃就此出爐。
不過,大宋一年的銀產量,最高不過20多萬兩,而全國一年的財政收入,則高達5000萬貫文以上,要以白銀來承擔整個貨幣的擔保資本這樣的重任,實在是有所不能,這也是大宋朝廷遲遲不能改革銅錢體制的重要原因所在。
“衙內,貫忠對於要廣開銀路全無疑義,只有一樁不解,這中日貿易古來有之,衙內就算能從中獲得大利,怎奈遠涉重洋行事不易,又怎麼能在短短時間內聚起偌大銀兩呢?貫忠愚鈍,願衙內有以教我!”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十五章 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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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強咳嗽一聲,他與許貫忠相交日久,不過多半都是有商有量的說話,聽到許貫忠對他說出“有以教我”這樣的話來,着實有些不大習慣,自信心不覺也有些小小膨脹起來:“貫忠言重了!這其中的關節所在,說穿了平平無奇,就是那日本國度雖小,金銀儲量卻高,我之所以要和那平正盛合作,看中的不僅僅是貿易的獲利,更是瞄準了他國內轄境內幾處金銀礦藏。倘若能借此機會說服對方,與我們分享那些金銀礦的收益,再利用我等手中掌握的先進的冶煉技術,將那些金銀開採出來以後運回我大宋,豈不是大大的美事?”
許貫忠聽了這番解說,恍然大悟,如此說來,確實是非得要和對方國內的當權派合作不可,否則異國他鄉,行事多有不便,說起來這位平正盛卿倒像是特地湊上來的。不過一念既平,一念又生:“恁地卻好,只有一事不明,衙內卻是如何知曉這日本國內的金銀礦分佈?”
高強聞言一滯,這個問題解釋起來有些麻煩,難道要把自己以前玩過的幾款遊戲介紹給許貫忠?不過他總算有些急智,便用言語搪塞,說道自己在東京汴梁時,嘗於父親書房中翻到了有關的記載,因爲涉及到金銀財寶,便多留了幾分心思,不想今日倒派上了用場。
許貫忠也不多疑,衙內的老爹是當朝太尉,手掌兵權印把子的猛人,若說手中沒有半點機密資料,卻叫人不信了。高強這番謊話奏效。安撫了身邊的智囊,話題便轉到了如何實施上來。
所謂三分計劃,七分執行,高強在現代的管理學課程中記得地不多幾條原則,其中就有這麼一條。現在要行使的又是一件大事,牽涉到的方面不可謂不多,尤其是有一件事,就是他高強眼下諸事方起,又有皇命在身。無論如何不能離開。
在不能親自控制的前提下,要如何保證計劃的順利實施,這前期的周密準備就更顯得重要起來。高強來到這時代以後,可以說是不斷勞心勞力,陰謀陽謀一個接一個,有些已經實現。但更多的還處於埋線佈局階段,這麼多的計劃做下來,他和許貫忠之間的配合可以說已經是爐火純青,很多事不須反覆溝通,幾下就敲定。
這個與日本國人合作的計劃,分爲兩個部分,第一個部分是貿易,需要組織起龐大可靠的船隊。定期來往於中日兩國之間,運去我大宋的特產,如絲絹棉麻,還有遠自西域傳來的香料玳瑁等等,以此換取日本國製作精良的刀劍和金銀,憑藉其間的物品差價,以及金銀價格本身地落差,這樁貿易的利潤率粗粗算起來,竟然高達四倍以上!
這麼高的利潤率,就連在現代享受夠了外貿給國家經濟帶來的巨大變化的高強。也有些心旌搖動了。不過,他畢竟是有些商業意識,在許貫忠還在爲這麼大的利潤要如何防範相關人員生出異心而操心的時候,高強的心思已經轉到了選擇合適地商務夥伴上面。既然有這麼高的利潤在裡面,只要放出一點風聲出去,逐利的本性會立刻吸引來大批航海貿易者。這兩浙和福建路歷來海運發達,在高強的印象中,宋代的造船技術已經相當發達,海上貿易的範圍遠達紅海。若要組織起大型船隊往來於中日之間,定不是一件難事,自己所要作的,只是要怎麼樣將這一樁貿易控制在自己的掌握中罷了。
在這個問題上,那大食人傑肯就顯得頗爲有用了,以他混跡商場多年的經驗和人脈,又對於中日海上貿易很是熟習,要找到合適的擔當人選,想必不是爲難地一件事。在這個問題上,高強和許貫忠二人很快達成了一致。只要選擇家底在大宋境內的老成船運商人,安全方面不成問題。兩人更進一步,連組織船隊的名義都想好了,就說東南應奉局奉旨出海,採買諸般御用珍玩,哪個敢指手畫腳?更不用說市舶司是杭州府的下轄,阮大城對於高強是百般奉承,上趕着巴結還來不及,又怎麼能給他小鞋穿。
這一節敲定之後,高強只覺說的有些口乾,端起一杯茶來一口一口地啜飲,藉機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忽然想起一節:“自己組織船隊出海,來往於中日之間貿易販運,又打算將這貿易中所獲得的金銀盡數佔爲己有,按照後世的法律而言,算是個公然走私吧?”
且把一顆良民的心暫時收起,在這時代若還是抱着現代地文明法制觀念做事,自己也不會幹出將摩尼教幾十人殺個乾淨這等辣手的事來了吧?
正在安慰自己“行大事者不拘小節”,卻聽許貫忠道:“衙內,咱們這便來商議一下,要如何能從日本國的銀礦中取利,如何?”
“正是正是!”高強答應,放下了手中的茶碗,整理一下思路,便說起自己的想法來。在他的認知中,要開採他人治下的礦藏,現代的方式無非幾種,這其中直接購買礦藏開採權是利潤最大的,然而也需要龐大的資金,尤其對於礦藏所在地地政治穩定性有很高要求,這一點如今的日本國顯然是不符合的,就算沒有源平兩家的明爭暗鬥,這時代也沒有什麼私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的意識,到時候隨便出來一個小土豪什麼的對自己的礦藏橫挑鼻子豎挑眼,麻煩就不小了。
按照目前的局勢而言,利用平家出面保駕護航,自己這邊提供交換的技術和一定量的開採產品金銀,顯然是一個比較可行的方案了。一來平正盛與源氏爭鬥漸漸激烈,對於金銀錢物的需求當然少不了,你幾時聽說準備打仗不要花錢的?這些金銀礦藏在他手上,出產數量少得可憐。如果能獲得高強手裡擁有的灰吹法煉銀技術,大幅提高金銀礦的出產,自然求之不得。以現代的觀點來看,這是一個把蛋糕共同做大的過程,時髦的叫法換作雙贏的便是。
這一番話說出來,許貫忠擊節讚賞:“衙內深謀遠慮,當真了得!只是有一樣可慮,那東瀛人非我族類,眼見我等中華來人從其土地上整船整船的金銀運出。哪有不眼紅的道理?而那日本國遠隔重洋,我等要開採其銀礦,勢必有多方依賴於日人,單隻這礦工招募一項,就非得仰仗在當地根基深厚的平氏一族不可。這個難題,衙內要如何處?”
高強沉吟:“嗯……”這確實是一個大問題。用現代的說法來講,這是一個外來資本本土化的問題,在現代就是一個不可抗拒的趨勢,也是一個無法迴避的問題。
不過要是在這時代套用現代關於企業本土化的經驗,卻又未免教條的很了。此時地日本國,正處於平安時代的末期,莊園制瀕臨崩潰,治安混亂之極。否則也不會有武士這個階層乘勢而起了。在這種情況下,要日本國朝廷本着改善投資環境,優化本國經濟大氣候的立場,保護自己在其國內的投資,無疑是癡人說夢了。
在這種情況下,就越發顯示出與平正盛合作的重要性來,不但是要拉住他與自己合作,讓他看到合作所能帶來的巨大收益,更要讓其感覺到,如果與自己作對的話。想要吞掉本衙內在日本國的投資,乃是一件得不償失的事。這兩者,一推一拉,一正一反,缺一不可。須知見禮眼開,乃是人類的本性,東瀛日本國人自然也不例外,若不明確告訴他們,與自己對抗倒黴的是他們自己。又怎麼能將平氏一族牢牢綁在自己的車轍上?
兩人就這個問題商議許久,卻也沒一個頭緒。最大的難題,還是那日本遠在海外幾千裡,真是所謂鞭長莫及。最初的與平氏合作開採銀礦,由於對方很容易發現其中所能獲取的利益,這一節倒不是問題;問題在於銀礦開始運作之後,在巨大利益的誘惑下,一定會招來他人的窺視,甚至原本是合作方的平氏,也未必就那麼保險。
推敲了半天。高強只想到一個穩妥些地法子,那就是盡力懾服平氏,使他們不敢生出異心。許貫忠雖然也同意這個方向,然而這也只是一個方向而已,具體要怎麼去作,非得要到了當地才能見機行事,自己兩個人在這裡畫大餅是解決不了問題了。
既然一時解決不了,這個就暫且擱置起來。許貫忠卻又提出一個新的問題:“衙內,咱們的船隊打着應奉局的旗號,東南五路是暢通無阻了。可有一樣,這船隊往來於大海之上,多有風浪意外,倘若說船隊歸途遇到阻礙,一時不得迴轉,需要找一個港口避風修整,卻是個難題,這船上載滿金銀貨物,到哪裡都礙眼的很,別說遼國高麗等地沒一處信得過的,就連我大宋的沿海港口,倘若查出衙內私自組織船隊外出貿易牟利,不大不小是個罪名,連累到朝中老大人的話,其罪非小。”
“嗯?”這一節卻是高強沒有想到地:“以你所見,該當如何?”
許貫忠且不說話,站起身來,從書房牆邊的書架上掏摸一番,拿出一個卷軸,放在桌子上攤開,高強看時,卻見是一張海圖,雖然大部似曾相識,看上起就是中國東部海岸的整個區域,卻又與現代所知的頗有不同,因此一時不能確認。
許貫忠拿手點指:“衙內請看,這一幅圖,便是我大宋海疆。此圖頗爲細緻,比之當日貫忠在大名府所學更爲精到,顯然這屋子的舊主人朱勔,對於大宋海外的貿易頗爲上心,這卻不必理會。衙內只看這裡”,說着用手一指地圖上某處,高強定睛看時,卻是黃河入海口。雖說這時代黃河河道與現代大有不同,不過這麼一條大河直貫入海,那是怎麼也不會弄錯的了。
許貫忠續道:“衙內,這黃河從山東入海,沿途水流平緩,多有航船,其間水運,都歸屬北京大名府治下管轄。咱們的航船歸程中,不妨在這黃河沿岸尋一個落腳點,一來修船避風,二來也可採買北方貨物,更可就近將白銀運至大名府,於此地設立錢莊分號,則銀票不但行於東南五路,更可輻射北方各路軍州之地。豈不美哉?”
高強大喜,這一招甚是巧妙,可謂連消帶打,不但解決了中轉基地的問題,更將錢莊運銀去北方的勞作都省下了。他重重捶了許貫忠一下:“這等妙計,真虧你想地出來!只是黃河沿岸良港不多,更要顧慮到安全問題,什麼地方纔最合適?”
許貫忠胸有成竹,手指沿着黃河河道緩緩上移,在一處表徵湖泊所在的大空白處停留了下來:“衙內,以貫忠之見,在此地設立中轉基地,便是最好不過。”
高強看那湖泊,所佔範圍甚是廣大,離黃河入海口又不甚遠,船行一日可達,位置倒很合適。
就聽許貫忠續道:“此地有大澤,乃是百餘年前大河氾濫改道而成,水文頗爲複雜,中間有一座石島,其旁水深處甚多,可供大船靠泊。此澤有河道與黃河貫通,只需稍加疏浚便可行船,石島可建倉庫碼頭房屋等物,俾船工商旅等歇息營生。”
高強點了點頭,又聽許貫忠說道:“這大澤歸青州府管轄,那青州知府不是旁人,便是衙內知交張隨雲公子的令尊大人,張叔夜便是,要疏通於他行個方便,想亦不甚爲難。此地久爲盜賊淵藪,官兵少往,只消遣一二良將,以我江南水軍襄助犁庭掃穴,不日即可蕩平,那時命水軍封了石島周圍並往來河道,又省了外人窺探之煩,其上行事大可肆無忌憚。”
高強聽着聽着,幾項信息漸漸串成一處,大湖泊,青州治下,盜賊淵藪,張叔夜……這一連串的名詞貫通起來,有個如雷貫耳的名字簡直呼之欲出,要緊詢問一下:“貫忠,這大澤所名爲何?”
“稟衙內,那大澤中的石島,當地人喚作梁山,這片大澤,便是有名的八百里水泊,換作梁山泊的便是!”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十六章 要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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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山泊!”
高強倒吸一口涼氣,本來在來到這個時代以後,一下子接觸到林沖魯智深等人,梁山這個名字便一直縈繞在他心裡,其後燕青楊志石秀等人紛紛登場,也不知是冥冥中的天意還是他高強有意爲之,總之一個個都成了衙內的羽翼,使到現在一個比一個順手,不得不說這水滸傳就算別的都是虛構,對於人物性格和能力的指向作用還是很明顯的,起碼省了很多考察的功夫。
只不過後來高強忙於東南事務,和摩尼教糾纏不清耗費了許多心神,對於梁山這一檔子事也顧不上了,怎知道今日自己籌劃着開辦錢莊,要打打那日本金銀的主意,竟然會又裝上了梁山!
這,到底是不是天意?
高強甩了甩腦袋,梁山不梁山的,不管你去不去撞他,他都會在那裡放着,想這些虛無飄渺的事無謂的很,還是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事上罷!
他點了點頭:“貫忠此番計謀,實爲天外一筆,好極!不過此事行來又多頭緒,所費不貲,還是要等日本那邊一切談妥,這個中轉之處纔好起始修建罷。”此地要成爲自己理想的中轉基地,地理位置是不成問題了,不過其他枝節的妨礙還是不少,首先要派人剿滅當地盤踞的盜賊,這就是一樁難事,梁山泊倘若是那麼好平的,也不會成爲盜賊淵藪了;其次就是修建港口船塢等等設施的花費,維持當地安全的人手花費,在在都是花錢的祖宗。怎一個煩字了得!
許貫忠一笑,將那捲圖捲起,一面放回書架上,一面道:“衙內說得不錯,倘若只是要作爲日本貿易船隊的中轉之處,這梁山自然不是眼下的要務。只是貫忠之所以想到梁山泊,卻非今日始了。”
“此話怎講?”
許貫忠娓娓道來,聽得高強又驚又喜。原來還在東京汴梁的時候,高強命石秀帶領御前司的一些閒雜軍士。利用其江湖打滾多年累積下的人脈和經驗。逐步整頓汴梁和其他三京四輔的黑道,此事高強一直沒有過問,卻也知道石秀手腕驚人。仗着手頭資源豐富,大小勢力望風而從,一年多來已經在道上闖出了名號,一面“秀”字令牌所到之處,河南河北諸路的強梁綠林無不披靡,麾下小混混嘍囉不計其數。有時說起玩笑話來,石秀便會笑話楊志,說他殺人也不挑個時候,倘若是現在在汴梁街頭與那沒毛大蟲牛二起了爭執,只消石秀丟出一面令牌去。有一百個牛二也不敢跟他撒野了。
不過高強雖然不大過問,許貫忠身爲智囊卻不可不上心,與石秀之間時常就此中地事務加以討論,因此知之甚詳。想要維持和發展這麼大地一個組織,第一重要的不是人力,而是財源,即便是石秀可以調動部分軍中實力,有道是皇帝不差餓兵,又哪裡能白白使喚人家?
好在石秀不是那等只知打打殺殺的莽夫,其中關鍵所在明鏡一樣。看地清楚,一早就把能抓的財源都抓了起來,舉凡車船碼頭運沙搬石保鏢護衛等等等等,凡是能伸上手的事情,石秀統統要插一把手。
不過這些地方原本就多有勢力盤踞,石秀雖說是官面上的人作着黑底下的事,乃是東京來的強龍,卻也不能將這些地頭蛇都一一抹殺了。好在他見了高強在孟州快活林搞的那一套,深受啓發,利用自己所擁有的太尉府名義。拉着大旗作虎皮,與這些地方勢力漸漸結合在一起,將自己的影響力逐步擴散開去。
許貫忠在這其中出謀劃策,也着實出了不少的力氣,在這當中,他乃是以東京汴梁府,西京河南府,南京應天府,北京大名府爲四個支撐點,中間地轉運連接處就是高強最早親自拿下的孟州快活林地界。此處現在幾乎已經是施恩的一家獨大局面,那蔣忠蔣門神雖然有當地都監撐腰,卻也不敢與頂着御前司名義的施恩作對,只得守着間快活林酒樓過活。不久以後,高強弄個權術,將那張都監明升暗降,弄到鄰州去作了個副鈐轄,蔣忠失了依靠,不片時就被施恩擠出了孟州,還回山東去了。這些都是枝節小事,只在這裡費些筆墨,帶過不提。
隨着石秀勢力漸漸擴張,孟州道上日漸熱鬧,原有的許多房舍都推倒了重建,更加新建了許多,儼然是一個大鎮集,熱鬧的好去處。仗着有高強給的御前司都轉運的名義,施恩在此地呼風喚雨,自然不在話下,當地的父母官也都受了好處,不來管他,這地方沒了官府的叨擾,便越發興旺起來。
去年年終時,高強正在籌辦自己的婚事,許貫忠就連續接到了孟州施恩的來信,說到山東許多客商往來孟州,都來這裡拿錢買秀字令牌,這令牌和那“俅拜的”帖子,一黑一白,目下已經是通行大河上下,行情直線看漲,按照山東客商的說法,在山東境內,行商坐店要靠自己打開路子,全然不似河南河北這般,都有人鋪好了道讓你走。
許貫忠這便留了分心,自來一個組織的發展,那是不僅則退,既然在兩河進展順利,那就該嘗試着向周邊擴展,山東作爲連接河北,東京,兩淮的重要地段,那是不容錯失的要地。只是此地民風剽悍,自己這邊又沒有可靠的地盤,只能靠來往商旅收些浮財,不能進一步深入,實爲憾事。雖然一時不能進展,但要在山東境內尋找合適的地盤,以擴張高強的勢力這個想法,便從此不時在他心中浮起。
現在高強要與日本貿易,許貫忠便又想起這個茬來,既然有這個契機。何不趁此機會將這件事情也辦了,不但可以將手伸到山東境內,更可以乘機擴張到兩淮,與東南五路連成一氣,則高強這錢莊地銀票也可隨着北方的秀字令牌和俅拜帖子一道,暢行各地了。
把這番計較一說,高強倒有點二乎起來了。當初他在孟州管了這麼一檔子閒事,有一多半倒是爲了此地乃是原先水滸傳中的重要戲碼,看看小說人物的命運因爲自己的介入而發生改變,頗有些指點江山的豪氣。誰知現在真是蝴蝶效應發作。自己只這麼輕輕一推,整個局勢就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快活林竟然成了北方黑道上的一箇中心地帶了?還有那石秀。自己叫他聯絡各地的草頭混混,不過是想多布耳目,多瞭解一下各地的情報,沒想到他手伸的忒快,竟然已經發展出如此龐大的組織來,收集情報的工作早就退居次要地位了,連地盤都要搶到山東去了。
不過轉念一想;現在的情況也未必就是一件壞事。自己有心要改變大宋的頹勢,手頭能利用地資源是越多越好,石秀施恩等人能幫得上忙。這是好事而不是壞事,只不過呢……
“貫忠啊,以後此等事項,你叫石三郎也像小乙那樣,定期用飛鴿傳書送來與我知曉,不要哪天三郎的秀字令牌都發到遼國西夏去了,本衙內卻還全無所知,那就不好了罷?”權衡再三,高強也只放了這麼一句話,所謂響鼓不用重錘敲。以石秀的心思縝密,自然曉得其中的分量,他本身並無實力可言,能在短短時間內闖出江湖上的名頭,靠的還是背後的太尉府這座大山,量他再多幾倍野心幾個膽子,也不敢對高強生出什麼異心來,只要注意控制着局勢,不要太過搞大,引來不必要的注意就是。
“還有。貫忠啊,既然石三郎那裡財源廣進,怎的本衙內要辦錢莊,也不見他解些錢銀過來應急?”高強原先是不知道,現在既然知道了,當即伸手要錢。
哪知許貫忠卻當頭一盆冷水澆下來:“衙內差矣!三郎短短經年內作出偌大事業,這其中地使錢之多,真如流水一般,粗粗算起來,收的錢銀雖然不少,花出去的也差不多有相當數目,手頭的一點蓄積,也是要備不時之用,不可輕易動用。況且貫忠以爲,衙內的錢莊若要獲利更多,這銀票通行的範圍是越大越好,石三郎手邊的那些錢銀正好爲了在北京開辦錢莊作準備,近水樓臺,方便的緊,不必打他的主意了罷?”
“嗯?”高強一陣鬱悶,聽聽也是有理,一時找不到反駁的話來,只索罷了。不過看到許貫忠一臉笑眯眯得意地樣兒,高強心中着實有些憋氣,忽然想到一個主意:“不運就不運,不過提出要到山東開發梁山泊搶地盤的是你,這件事情自然是你去全盤安排,所需錢銀也是你去籌劃,休想本衙內爲你掏一分錢,這總公平吧?”
許貫忠不防這一手,臉上的笑容頓時有些僵了,訕訕笑了兩聲,也只得答應了。好在開發梁山泊,得益的不僅是高強一人,此地若能成爲集鎮,仗着水陸兩條路的優勢,以及天高皇帝遠的便利,往來商旅都能從中獲得實惠。再往大了說,孟州向西連接秦川陝甘,向北連接河北各路,而梁山泊正好向東連接山東瀕海,向南經由兩淮連接東南,這便將大宋目下最爲富庶的幾個地方都串連了起來,除了川中偏僻難及之外,這樣的一個佈局真稱得上是全國一盤棋了,到時候要作什麼大事不行?
敲定了開發梁山泊的事宜,是由石秀全權負責,許貫忠遙控指揮之後,高強的注意力便又轉移到了日本貿易上來。現在一切漸漸明朗,自己的計劃若要推行,日本的金銀和商品絕對是不可缺少的環節,可是現在自己這邊條件基本具備了,日本那邊可還沒去人呢,真是千頭萬緒,煩人的很啊!
此後幾日,高強的應奉局便又忙碌起來,當前的頭等大事,乃是組織起去日本的使節團隊,這隊伍中擔負使命重大,偏偏卻只有右京一個人可用,其他都是高強身邊的人,無法派的上用場,單單這護衛問題,就弄得高強大傷腦筋。
這日正在書房中議事,說到使節團的組成,高強撓頭不已,此去既然擔負着要與平正盛合作的諸般事宜,那就什麼方面的人才都要有,貿易採礦護衛談判,一個都不能少,這千斤擔子,怎麼能押在右京一個人身上?可是就應了那句老話,家貧思賢妻,國亂思良將!自己身邊的人才都嫌不夠了,哪裡還能抽的出人來遠赴海外。
韓世忠侍立一旁,此時高強身邊如楊志陸謙等人都在軍中帶兵,應奉局的護衛就由韓世忠這親兵指揮一手把握,自從前日左京被射殺以後,韓世忠以安全爲藉口,幾乎寸步不離高強的左右。高強也不嫌煩悶,他對這位歷史上的抗金名將極爲有興趣,相處的日子久了,更覺得這韓世忠雖然尚且年輕識淺,然而沉毅果敢的性格已經形成,只需少加磨鍊便可成大器,一旦雛鷹展翅高飛,日後的成就只能用不可限量來形容。因此高強趁着眼下能朝夕相處的機會,不時結好與他,雖然不如曹操對關羽那般“解衣衣之,分食食之”的肉麻,卻也稱得上親厚有加,弄得小將韓世忠感激的很,只愁沒法報答衙內的知遇之恩。
此時見高強煩惱,當即義不容辭,向高強施禮道:“衙內莫要煩心,世忠願爲衙內解憂,前去海外勾當大事。”
“不成不成!”高強想也不想,一口回絕:“此事眼下還不能上了官面,乃是我高強的私事而已,你現下軍職在身,也算是個公人,萬一去了回不來,豈非無妄的很?”
見韓世忠還要分辨,高強擺手道:“世忠休要再說,倘若你因爲這事而受了什麼損傷,本衙內於公於私都是無法交代的,罷了!”
韓世忠搖了搖頭,也知高強有理,便閉嘴不說。此時右京也在一旁靜靜聽着,卻也不怎麼多言,只把眼神不時地向高強飄一下。
正在這當口,門外有人高聲通稟:“啓稟衙內,方姑娘到!”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十七章 三問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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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有請!”高強聽得這一聲通報,也不覺得納悶,原本方百花去了有些日子了,想來在各地摩尼教徒中選拔有能弟子的工作也差不多完成了吧,這時候也該是回來商議具體的安排事宜的時候了。
只是啊只是,摩尼教那邊雖然接受了自己的建議,願意選拔出教衆來供自己驅使,現在出問題的卻輪到了自己了,開辦錢莊一事由於得不到朝廷的支持,落得要自己去找本錢的下場,現在要如何向這位方姑娘交代呢?高強苦笑一聲,且不去管這些,大不了實話實說就是,這朝廷不予支持也算是不可抗力的一種,只要自己盡了力,方百花大美女也不好咄咄逼人吧?
稍頃,幾個人影走進房中,高強定睛看時,來者卻不知一人,除了別離不久的方百花,依舊一身白衣飄飄風姿綽約,更有現如今已經變身爲獨臂少年,神情略顯冷漠的方天定,來到書房之中,各自施禮。
高強趕緊上前將兩人扶起,對方百花他礙於男女之防,只虛虛攙扶一下了事,對方天定可就不同了,還沒等他身子躬下去,就一把扶起,上前抱住方天定,語聲中已經有些哽咽起來:“方兄,久違了!你,你一向可好?”
方天定不防高強這等熱情似火,倒有些不大適應,心下也感動幾分,單臂反抱高強,勉強笑道:“高兄。別來無恙?天定多蒙兄長掛念,身體倒還好。”
許貫忠在後面見到這兩人酬酢往還,心裡很是有些怪怪。他可是曉得方天定這條胳膊是怎麼斷地,要不是高強那日痛下殺手。一舉砍了摩尼教數十教衆,連方臘大教主都一刀兩斷,方天定怎麼會受了池魚之殃,在那一夜中丟了一條臂膊?難得這時二人重逢,高強還能表現的這麼熱情義氣,這小衙內的內斂功夫可着實見長了,端的厲害!
其實許貫忠這麼想,卻也冤枉了高強。他當日雖然下了毒手,很大程度上並非出自本心。按照他來自現代的觀點,還沒有犯罪的人就不是罪犯,即便是他有了明確的犯罪意圖也是一樣的,因此方臘等人根本罪不至死。當日被情勢所迫所下的決定,至今仍舊令他耿耿於懷。以至於不敢面對原本親密有加的方金芝,而於此役失去了一條胳膊的方天定,更是他心頭的一塊石頭。如今二人相見,看到方天定一條空蕩蕩的袖管,高強心中更是慚愧,歉疚關切之情乃是發自肺腑,並不是什麼高超地演技。
見兩人兄弟情深,一旁的方百花也不禁酸楚,忙抑制了心情。上前將兩人分開,說了些勸解的話,擾攘一番,這才分賓主落座。
高強問過方天定的起居,話題就有些接不下去,本來他與方金芝已經有了盟約,不過現在金芝重孝在身,他心中又有些心結難解,說到關於金芝的事情時不自覺地就有些躊躇。好在方百花曆練世情。又是女子之身心思細膩,見到高強欲言又止的模樣,哪裡不懂得他的言下之意?忙即笑着取出些土產,乃是些醃漬好的竹筍野味,說道是金芝親手採摘炮製,只因守孝不能遠離,故此求姑姑帶來送於衙內品嚐雲。
高強雙手接過,不禁心絃顫動,所謂禮輕情意重,金芝顯然對自己用情已深。卻不知怎生報答?唉,也罷,只得待其喪期滿後迎娶過門,好生待她就是,那個流血之夜,大家就當浮雲了罷。
說了幾句遜謝的話,方百花忽然注意到了屋中一角坐着的右京來,不由得就是一怔。她在朱勔的都監府裡多時,自然也見過這位身份神秘,模樣秀麗的女子,後來知道正是這女子帶領高強等人裡應外合破了都監府,不免留心。這時再見到,正不知高強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當即笑問:“高衙內,這位姑娘,莫非就是……”
高強忙將雙方引見,右京淡淡地見禮,並不多話,方百花也聽說過她一些事情,因此不以爲意,見禮已畢,便向高強道:“衙內,前日依了衙內的計較,奴家從我教有能教衆中選拔了百餘名機靈忠謹之人,教他們首途杭州來尋衙內,想要討個差事,如今可大都到了麼?”
這事煩瑣的很,高強自然按照老規矩丟給許貫忠去處理,當下便由許貫忠回答,來到教衆若干名,如今都安置在何處,一一分明,並無錯漏。
方百花聽許貫忠說得明白,安排的妥當,心下也自歡喜,便又問道:“然則甚好,不知衙內要幾時安排這些教衆做事?”
這倒難住了許貫忠,也不是他不懂得回答,實在還沒和高強在如何向摩尼教交代這個問題上溝通過,現在究竟如何迴應,有些躊躇,眼光自然就投向了高強,等他示下。
高強咳嗽一聲,將方家姑侄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自己身上,便道:“此事如今有些曲折,兩位可否細細聽我道來?”
方百花一愣,正要追問,方天定遭逢大難之後,心性卻沉穩了許多,拉了姑姑一把,向高強點頭道:“衙內有什麼言語,但說無妨。”
高強便將錢莊不能得到朝廷的支持,一時還無法開辦,前後事宜簡略說了,話語中自然將客觀條件強調了幾分,說到委屈處還唏噓幾聲,顯得大志難酬,惆悵的很。
他這麼一做作,方家姑侄也不好責怪於他,更有許貫忠適時地插進話來,接上高強關於道路如何曲折的重要講話,把自己兩人商量好地生財之道敘述一下,又展現了一副美好地前景藍圖。
方天定聽罷。微微點了點頭,向高強道:“高兄,如此苦心爲我摩尼教和東南百姓謀劃造福,實屬難能。小弟佩服之極。”
這也不是虛話,高強若不是想要安定東南負擔沉重的百姓,哪裡會來搞這些事情?樂得安心作個混吃等死的紈絝衙內纔好,因此聽了方天定的誇讚,心中油然有些悲壯地自詡之情,嘴上還沒忘了謙遜幾句。
卻聽方天定又道:“既然衙內有了通商日本國的計劃,想必右京姑娘人力於其中,但不知衙內是否諸事停當?只因此事關係我摩尼教東南百萬教衆的福祉,倘若有我摩尼教能效力之處。雖萬死莫辭,還望衙內不吝教我。”
高強聽了這話,本來是條件反射的要敷衍一下,忽地腦子裡靈光一閃,想到一件大事:“這些人自己送上門來。卻不正好!”
他也不掩飾,傾過身子凝視着方天定的雙眼,沉聲道:“方兄此言,果然出自肺腑麼?”
方天定愣了一下,便有些不悅:“高兄說地哪裡話來?小弟自與高兄相逢東京汴梁,又同患難於杭州,甚至不惜與家父作對,我這一片爲我教衆的拳拳之心,難道高兄還有什麼信不過的?真正無謂!”
高強見他作色。趕緊緻歉,跟着又道:“並非我有意不信方兄,實則這件事情太過艱難,若不是將生死置之度外,發下偌大願心,決計不能全功。此事殊非常人所能,故而小弟有些躊躇,言語本有試探之意,還請勿怪。”
方天定聽了這話。不怒反喜,要知收益與風險並存的道理,並不需要在學校裡學過經濟學才能懂得,他雖然出身草莽,卻也是知道的。以高強今日的地位權勢能爲,要他說得如此鄭重其詞,必定非同小可,相對說來,一旦能夠成功,爲本教帶來的收益也是大得異乎尋常。以摩尼教如今受創深重的局面,可以說沒有多少退路,正可搏上這一記。
“高兄休得小覷了我明教豪傑!”方天定站起身來,微微提高了嗓門,想起爲了本教殫心竭力,終於以身殉教的父親方臘,親叔方七佛,以及石寶等人,一股悲壯豪情油然而起,語調也跟着激昂起來:“芶能造福我教衆,雖死何懼!芶能爲教效命,雖死何憾!衙內只管吩咐,只需是我教能力所及,全憑衙內驅策便了。”
高強大喜,便將自己眼下的難處都說了出來,最爲難之處,便是現下要派人遠赴東瀛日本,商議合作貿易與開發銀礦之事,這人選殊難抉擇,因此爲難。
方天定聽罷,低頭沉思了一會,又與方百花交換了幾個眼色,向高強拱手道:“如蒙衙內不棄,這遠赴東瀛日本之事,小弟願意一肩承擔!”
高強聽到他答應的如此乾脆,心中喜不待言,正要說話,許貫忠截了進來,向方天定正色道:“方兄如此肝膽,小弟佩服的緊,只是茲事體大,小弟擔心方兄護教心切,小覷了此事,因此有些不大放心,有幾個疑問,要請方兄不吝賜教。”
方天定不慍不惱,向許貫忠點頭道:“許兄謹慎行事,正是做大事的料子,小弟佩服——但問無妨!”
許貫忠伸出左手,立在方天定面前,屈起一根手指道:“這第一,方兄等多事農桑,不通貿易食貨之事,要如何解決與日人商貿之事?”
方天定答道:“此事易與,我雖不通商旅,高兄卻也不是逐利之人,想必既然要作這事,已經找好了合適之人販賣。小弟雖然駑鈍,也知道商人無利不起早,有利趕山跑,倘若與日人的貿易真有如此大利,必定不難尋到願意同船赴日之人,高兄無需小弟與此中出力罷!”
高強登時對方天定刮目相看,果然苦難使人成長,方天定幾個月不見,儼然已經是個人才模樣,足堪造就了。
許貫忠仍舊不動聲色,拋出了第二個問題:“再問方兄,此去與日人談判金銀礦開採事宜,可有腹案?”
答曰:“此事易與爾!蒙高兄大力襄助,我清溪銀礦全由本教教衆擔當勞力,高兄派來了有能的老成礦工悉心教導,連日來有多人學得探礦篩礦精煉等術,如今已經完全可以擔負起洞中銀礦的開採各項。一法通萬法通,日本雖遠,金銀礦藏想必亦非特異,我教教衆都可開採。只需我帶同數十熟練教衆前去,再得到當地勞力相幫,從探明礦脈到精銀運出,半年即可。”
這一節卻有些出乎高強意料。雖然想到了摩尼教可以學到銀礦的開採技術,不過這麼個快法也不是尋常,想必摩尼教徒一直在苦苦尋找改變自身生存狀況地道路,一旦有了這麼一個契機,立刻迸發出了巨大的能量罷。
許貫忠此時已經有些滿意,卻又屈起第三根手指,向方天定又問:“三問方兄,日人非我族類,難必其始終,況且財貨之物,自來引人覬覦,方兄區區數十人遠赴海外,若有個緩急,動輒有埋骨異鄉之險,方兄大可置自身生死於度外,但如此一來衙內的大事不成,方兄等一衆教徒也空灑熱血,徒死無益。方兄於此節,可有必勝之道?”
方天定神情一凝,肅然道:“區區數十人遠赴異國,要說必勝之道,那是沒有的,即使是有武聖之能,也難必其功。只是以小弟愚見,此事唯有置之死地而後生一法。日人也是尋常人,只要有利可圖,便不致生變,我此去,當把所有日人不知的技術全數收攏,不得走漏了分毫,尤其是探礦之法和最後的精煉環節,便是日人抓住我等以性命相脅,也不得泄漏。如此,日人當知我等不可或缺,便只得繼續與我等合作,可保銀礦平安。”
高強聽了這話,心中一酸,差點流下眼淚來。他生於太平盛世,穿越時空之後又是投身在殿帥府中作了衙內,可以說基本上沒吃過什麼苦,把自己的小命看得甚是金貴,每每將孔聖人的“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當作座右銘。卻不知,這世上盡有這樣的人,每日三餐都要苦苦尋覓,身家性命時刻危如累卵,對於他們來說,這個世界的殘酷,能有一堵危牆作爲立身之地,都是一件很奢侈的事了!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十八章 三問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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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天定如此斬釘截鐵的回答,對於許貫忠這樣近乎鐵鑄銅澆了心腸的人來說,也造成了相當衝擊,只不過他到底與高強不同,從小生活在這個時代,又經歷了最孝敬的孃親被害的大變,心靈的防線比之高強要強固許多。因此少待了片刻,他只是微微點了點頭:“方兄大勇,小弟欽佩。然而方兄保得一己不失容易,保全體數十人一個不失卻難,而此事的兇險之處就在於,只需有一個人撐不住,便會給全體帶來滅頂之災……”
說到這裡,眼見方天定面上顯出不豫之色,許貫忠忙道:“方兄少安毋躁,並非小弟信不過方兄和衆教徒的忠信,只是人情各非,難保意外,世人多私心雜念,況且方兄新近才掌握了貴教的大權,並非素有恩義行於教衆,如何保得人人心志堅如鐵石?因此小弟斗膽,要請方兄一諾。”
方天定初時確有慍意,怎奈許貫忠說的在理,他確實是剛剛接過了明教大權,雖然有方百花全力襄助,畢竟年紀輕,根基淺,許多事作起來都不是很得力,如今要他拉出一隻堅如磐石的隊伍來,去到海外異國擔負如此重任,也真不是那麼有把握。
想到這裡,方天定有些軟了,便道:“許兄言之有理,敢問要小弟什麼承諾?”
許貫忠微微一笑,只是這笑容就如同冬日的冰雪一般轉瞬即逝。讓人幾乎要以爲那笑容只是錯覺:“小弟所求地,是方兄的一顆殺心!”
“殺?殺什麼?”方天定眉毛一揚,眉心突突跳動起來,兩眼眨也不眨。緊緊盯着許貫忠,一字一頓地問道。
“當機立斷,殺伐決斷,斬草除根,不留後患!這便是殺心!”許貫忠寸步不讓,回瞪過去:“倘若方兄麾下有人有不穩跡象,即使此人只是一時動搖,但只要這點跡象有被外人察覺的可能,就會形成破綻。所謂千里之堤潰於蟻穴,決計不能有半點疏失。因此方兄要在此等不穩跡象剛一冒頭之時,決然將一切扼殺在襁褓之中,有敢動搖者,殺!有敢泄漏機密者。殺!有思鄉偷逃者殺,有爲己謀私者殺,有私自結交外人者殺,有不服統帥者殺!”一連六個殺字,如同六道霹雷閃電,重重擊打在方天定的肩頭胸口,震得他臉色一片蒼白,卻仍舊巍巍站立。
只是聽到最後一個殺,方天定卻再也堅持不住了。卻聽許貫忠冷冷說道:“方兄肩負重任,倘若一個不好,壞了衙內的大事,牽連之廣非你所能想像,恐怕摩尼教東南的百萬教衆,都要受到池魚之殃,這一殺,殺的是你方兄自己,倘若事到臨頭已不可爲。就算殺了你自己,也無補於大局!到時候,方兄就算自己丟了性命,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見令尊和教中的兄弟姐妹?”
“你,你說什麼?!”方天定用手點指許貫忠,臉色鐵青,手指顫抖着再也說不出話來。一旁的方百花見了,急忙上前將侄兒扶住,一面怒視許貫忠,尖聲道:“許先生。你這話說的,可是要以我明教爲人質,逼使天定爲衙內效死麼?真正豈有此理!”
許貫忠冷笑一聲,正要說話,高強見鬧的僵了,趕緊出來打圓場:“誤會,誤會啊!”說這話時忽地覺得有點耳熟,似乎兒時所看地戰爭片中,國軍將領們之間只要一有衝突,出來打圓場的人必定要說這句臺詞,沒想到如今自己出來解圍,用的卻還是這句,真是缺乏創意。這只是胡思亂想,高強隨即站到方天定身前,握住他手道:“方兄切莫多心,這實在是許兄的一番好意,待我慢慢解說於方兄你聽。”
好容易把二方姑侄安撫了,高強回頭瞪了許貫忠一眼,心說你這紅臉唱的是不是有些過了?我現在要把彎子轉過來,可着實不大輕巧呢!
許貫忠卻仍舊繃着一張臉,只有眸子裡閃過一絲狡黠,只不發一言,叫高強恨地牙癢,只是眼下拿他木法,搞定二方姑侄要緊:“方兄,方姑娘(此處的姑娘,便是姑母的意思,娘即是母,古時江浙一帶均如此稱呼,看官切莫誤會高強沒大沒小),許兄的意思,乃是要提醒方兄,這事絕不是什麼立功獲獎的好機會,甚至兇險之處,就算是有了把腦袋系在褲腰帶上搏命的決心,卻也還是不夠。只因此事若敗,後果影響之深遠,小弟這錢莊開辦不成還罷了,倘若是已經銀票大行,東瀛那邊出了亂子,斷了銀源,便生極大隱患,一個不好,要害了天下無數百姓。”
方天定聽他說的嚴重,意有不信,方百花則直接嗤笑:“老天爺打哈欠——衙內好大口氣!衙內的錢莊若辦了起來,想必是白花花的銀子黃燦燦地銅錢滾滾進帳,就算天定他們爲了衙內,將性命丟在了東瀛,又何損於衙內分毫?”
高強唉聲嘆氣,心說跟你們這些沒金融常識的人說話真是費勁,倘若是一個現代人,只要受過些高等教育,跟他一說銀行存款準備金不足,第一反應就是立刻到銀行去將自己的存款取出來換成硬通貨,因爲接下來的就是惡性的通貨膨脹,鉅額的財富會在一夜之間變成廢紙!這是能令整個國家陷入癱瘓的重大損失,又豈是一兩條人命可以替代的?
左思又想。高強撿了一個勉強能令二方叔侄理解的法子來解釋這個問題:“兩位有所不知,小弟開辦這錢莊,其實是因爲我家蔡相公有心要革除以前當十大錢給東南百姓帶來的損害,這白銀便是擔保了。”
果然不出高強所料。一提當十大錢的事,此乃方天定切身經歷,立刻接受度便大幅上升,凝神只看高強。等他的下文。
高強暗喜,又道:“方兄請想,以前蔡相公要在東南行這大錢,乃是逼不得已,實在是東南財貨流通量大,銅錢不敷使用,就算是東南銅冶日夜趕採也多有不及,以此各地物價騰貴,銅錢越發稀少。這次雖然承管家和相公,革除了當十大錢,可這東南銅錢緊缺的局面依舊,可不得想個治本的法子,一舉除了東南的錢荒麼?”
這下連方百花也聽懂了,不由自主地點頭。方天定更催促高強“說的是!然則便如何了?”
高強道:“相公爲了這事,只愁的頭髮又白了幾百根,恰好清溪出了銀礦,產量又是不徒,小弟便向相爺獻策,要以白銀爲擔保,在東南開辦錢莊。只要白銀能大量進入東南各路,讓銅錢只用來零用,這不是就省了銅錢地用度嗎?請問二位。小弟這錢莊,可有一日離得了大宗白銀的進出?”
實際上白銀儲量對於錢莊的重要性遠遠不是這麼簡單,但涉及到金融業的基本知識,高強自己都是半吊子一個,又怎麼能對這兩位連原始啓蒙教育都沒怎麼完成地古代人解釋清楚?他這番解說不倫不類,撿的全是二方所關心的事來說,果然將二人忽悠了一下。
這一關既然過了,後面就是一馬平川,任由高強發揮了:“因此上。方兄須得明白,此事是隻許成功,不許失敗,而且這成功不是到銀礦出了第一筆銀子,小弟錢莊開張大吉就算了,必須是白銀要源源不斷從海外流入我中土,直到我錢莊的信用立於天下,東南百姓都能用上白銀,銅錢不再稀少,那纔是告一段落。”
說着。他將雙手按在方天定的肩頭,語重心長地說道:“方兄啊,這千斤重擔,只怕要你一人承擔,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啊!”這樣的語氣,說的他自己後背心的寒毛都豎起來了,怎麼聽着這麼假呢?就差管這位方少教主叫一聲“小鬼”了!
方天定卻不曉得他的背後玄虛,只覺得自己的形象無比高大,被人需要被人重視的慾望獲得極大滿足,一時間不免有些膨脹起來,把高強放在他肩頭的手用力一拍,大聲道:“高兄只管放心,方某已盡知這其中的關節了!”
當下雙方嫌隙盡去,便一同坐下來商議赴日的細節,高強回身喚右京來一同參詳,卻見她秀目往自己這邊一飄,眼底有些譏誚地笑意,抿着嘴也不說話。
高強知道這位美女現在和自己關係特殊,經過這些時候的朝夕相處,兩人彼此的心理狀態越來越不是秘密,已經到了即便是不能見面,這邊的心境那邊也能絲縷不漏地盡知的程度。適才自己的這番做作,就算能瞞得了天下人,卻也瞞不過右京,好在兩人這傀儡術的聯繫甚是管用,右京怎麼也不會起了背叛高強的念頭,因此就算是被人看了個通透,高強心中也只覺得窩心兼有趣,卻沒有什麼負面的念頭。
幾人坐下來,心平氣和地將與那東瀛平正盛談判的細節多方推敲,直到一切都有了底案,這才各自散去。方氏姑侄前去探訪摩尼教已經到達杭州的那些選拔出來的弟子,就便從中挑選合適人選,要加入高強即將成立的日本訪問團,這且不提。
單說高強這裡,前日已經招來傑肯,叫他放出風去,只說應奉局有意組織船隊赴日採買諸般珍玩寶物,不但船隊要從目前東南商船隊的佼佼者中選出,隨船尚有不少空位,可以容許其餘商人上報自己所要販賣的貨物。
而且這次船隊,與尋常的商船隊有許多不同,一來這規模大大提高,高強一出口便是一百艘海船,五十萬石的載重,倘若都是兩地各自所需的緊俏貨色,這一趟地利潤大的無法想像,怎由得那些雲集杭州的各國商旅不動心?二來,應奉局的勢力眼下大張,仗着官家的聖旨,所到之處地方官無人敢於羅唣,倘若能靠着這杆大旗,苛捐雜稅便少了許多,就算應奉局一家要錢狠些,也盡受的起了:三來,高強命傑肯所放出的風聲中,有言稱日本那邊有貴官接待,只要船隊到了日本,大宗的緊俏貨早就等着裝船,任憑各路商旅採買換購,前提是你有足夠的錢銀,用來租用船隊中的貨艙。
這幾個消息全是針對商旅的所需,有道是情酒紅人面,財色動人心,商人本性重利,一時間杭州城裡大小商隊騷動異常,個個都在想辦法要擠進高強的東瀛商船隊裡去,全不顧這商船隊目前還只是一個概念,甚至連一塊船板都還沒下水咧!
既然是炙手可熱,負責放出消息的傑肯便成了杭州商界的大紅人,各路豪商紛紛上趕着巴結,每日光是安排飯局就要花很多心思。不過傑肯的日子也不好過,他剛剛享受了一兩天被人追捧的幸福,很快卻又發現自己處境尷尬,來請的人一個比一個來頭大,不是豪商巨賈,就是衙門裡的關係戶,他一個小小的市舶司小吏根本是一個都得罪不起,可這麼一算下來,倘若每個飯局都接的話,傑肯大人每天要吃二十多頓飯,還要喝十幾桌花酒,兼看五六場瓦舍,就算把傑肯大人劈作十幾份,只怕也未必能都應付過來。
更何況,這些飯局可不是那麼好吃的,常言說的好,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你傑肯吃了人家的飯,沒準還得收了人家的東西,就得幫人辦事,可這僧多粥少的局面已然形成,又怎麼可能一一兼顧?船隊的規模是高強先就定好了的,傑肯只是擔當了一個對外聯絡的責任,他可不敢把自己嘴巴扯個沒邊,胡亂給人承諾,到時候不能兌現的話,高衙內大人正是當紅得令沒人敢得罪,一腔怨氣還不是都撒到這個外國人身上?
因此上,傑肯這幾日都只能躲在應奉局裡足不出戶,每天象做賊一樣叫人幫忙送些信箋出去與人聯絡。可就這樣也沒逃過各方的眼睛,應奉局的後門幾條街很快就佈滿了各路眼線,後門的看門小廝可發了筆小財,不知多少人比賽着一樣給他們送紅包,只求透露點口風,好知道傑肯大人究竟在和誰聯絡。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十九章 應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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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肯在應奉局裡躲着不要緊,高強一聽就有些上火:商隊出航東瀛是何等大事,本衙內要着落在這上頭有所成就,此事就趁眼下主掌東南應奉局的時候辦最爲合適,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你小子倘若沒有這金剛鑽,怎敢攬瓷器活?
當下高衙內拍桌子打板凳,命人將傑肯叫了過來問話。
那傑肯倒有些小聰明,袖子裡塞點好處給傳話的人,得知衙內面色不善,曉得自己接了差事以後辦事不力,這茬子只怕要犯在衙內手裡,一路走來時搜腸刮肚,早想好了說辭,還沒到高強的書房門口,就見他哈哈一笑,大聲道:“應奉大人,喜事,天大的喜事啊!”
高強這裡已經預備好了要迎頭痛擊,問他個辦事不力之罪,卻不料等來個報喜的人,有道是兇拳不打笑面,這一頓火便發不出去,悶悶地看着傑肯進門,好不容易轉換軌道,問道:“喜從何來?”
那傑肯不慌不忙,垂手站在高強面前,樣子要多規矩有多規矩,力求表現上佳:“小人擔當了衙內的差事,便依了衙內的吩咐,將消息放了出去,一時間滿城聳動,應者雲集,就連福建山東廣州等地的大商團商隊也聞風而動,要共襄盛舉,將衙內此次東瀛船隊辦的妥妥當當,眼下這杭州城裡商賈雲集,南城碼頭更是密密麻麻的船隊,光五千石的大海鰍船就不下三十餘,衙內大事眼看必成。這不是天大的喜事嗎?”
高強聽了也不如何歡喜。這樣的形勢本來就是意料之中,只要是知道這中日之間地貿易門道的,哪裡能不爲其中的巨大利益動心?只是這時代海路往來不易。航路都掌握在幾家老字號商家手裡,旁人只能看着他們大筆金銀地進帳眼紅,現在知道了有人出面組織船隊,而且這召集者還是現如今正當時得令的太尉府衙內,宰相的孫女婿,又主掌東南應奉局,上達天聽的大人物,哪有不上趕着來入夥的道理?這是限於宋朝的條件所限。要是在現代,高強大可以打出招牌去,旁邊配上一句廣告詞:“相信我,沒錯的!”
“既是恁地,可不知眼下商隊組成如何,有哪幾家商賈的貨物報上,有哪幾家船東地什麼船隻入夥,曾經來往於中日之間的船老大和水手有多少?”高強不動聲色。將幾個問題拋出。眼角乜斜着看着傑肯。心說開場白算你唱得好聽,接下來要是拿不出真材實料。等着本衙內剝你的皮!
傑肯背後的冷汗就下來了,高強的厲害他也是領教過的,雖然限於資質魯鈍,未必能感覺到多少王霸之氣,不過對方要治自己就如同捻死個螞蟻,這之間的距離他倒看得分明,所謂識時務者爲俊傑,矇混是矇混不了地,只得硬着頭皮上了:“好教衙內得知,小人接了衙內的差事,又是興奮又是激動又是惶恐,這興奮者……”
正要砌詞修飾套些近乎,先把自己和高強拉到同一陣線,這樣待會自己就算有什麼不對地,那也是爲了高衙內的大事着想,無過有功,這便是他的如意算盤了。哪知編好來混字數的話還沒出口,高強冷哼一聲:“罷了,說重點!”
“啊,重,重點?!”傑肯無奈,只得有一說一:“衙內,這想要前往東瀛的商家着實不少,有實力參與的少說有二十多家,小人只略略接洽了,正要呈給衙內定奪。”實在沒法子了,只好將皮球踢給大老闆了。
高強見他從懷裡取出札子一本,小心翼翼遞過來,便接過看了,只見上面曲曲彎彎的寫的密密麻麻,看着像是漢字,卻不解其意,也不知他寫的到底是哪國語言,當即作色,將札子向地上一擲,怒道:“可惱,你這廝弄的甚麼鳥語,沒得來消遣本衙內!”
傑肯嚇的撲通跪倒,一張臉漲得通紅,腮下的鬍子都快要被漲的飛出一樣,戰戰兢兢地回話:“衙內,小的冤枉啊,這上面實實在在是大宋官話……”
高強卻待作色,旁邊伸過一隻手來撿起那札子,翻開看了看,遂笑道:“衙內莫惱,這廝一手字着實難認,寫的我大宋的正楷彷彿蝌蚪文一般,也難怪衙內認作鳥語。”高強看都不用看,能自由進出這書房的除了許貫忠之外再無別人。
既然許貫中如此說,高強便按捺住火氣,將那札子又接過來看,只是看了一會不解其意,這心裡的火又騰騰往上冒,心說本衙內前世寫字便人人說醜,到了這時代從頭學使毛筆寫字,那字更加見不得人,忍了這麼久才碰到一個寫字比我更醜的,不拿你撒氣更待誰人。
好在高衙內歷練些時,心性多見沉穩,這時候正在用人,還是正事要緊:“你且起來說話,與我一一道來。”
傑肯爲了字醜,也受了不少的閒氣,招了幾個白眼,不過象高強這麼大發雷霆的卻還是頭一個。當下畏畏縮縮地站了起來,心裡感嘆:“到底是京城裡來的大官子弟,能得到當朝宰相的賞識,聽說他高衙內的岳父還是翰林學士,果然學問不凡,遇到我這粗人格外難以忍受。哎,我以後一定要發奮練字!”大抵若有人吃了這類虧,當時心頭必定感慨萬分,許下若干宏誓大願,今後一定要如何如何,過後幾乎沒有能付諸實際的,傑肯到底能不能苦心練字,那是後話不提。倘若要被他看到高強自己的“書法”,怕不要氣得吐血:就憑這一手的烏龜爬,也好意思說我字醜!
“衙內,據小人思想,目下這中日間的海外貿易。朝廷向來不多加干涉。只對進岸的財貨收些稅賦,出岸的要管也無從管起。因此上,民間能夠海路往來中日間地便可獨佔其利了。尤其這江浙一帶,自古便多有來往與中日之間的海船,因此漸漸商賈之利多集在此,也是道理。現下衙內要組船隊去往日本,憑衙內的金字招牌,這事十有八九是能成了,就算不帶一個外人,全讓自己人得了便宜。也是應當地,現在衙內命小人聯絡他人加盟,那是有財大家發,一來是衙內慷慨,二來衆人擡柴火焰高,這遠洋的事誰也說不準,多些熟悉中間門道的老手那是好事……”
傑肯想必是生性囉嗦,這說着說着就又忘形起來。眼看就要長篇大論。許貫忠看高強臉色又有變黑的趨勢。忙插言道:“你且說,你做了什麼。要做什麼,其餘的待衙內問你再說便了。”
“是是。”傑肯這才醒悟,忙賠笑道:“小人這幾日選了三家大商賈,都是百餘年來從事中日間海商的大商家,海道熟稔那是不用說了,每家也多有大船,衙內用他們的船和人,帶自己的貨,也不必說什麼分賬的話,只需帶着他們的貨進出一下市舶司,那就是天大的銀錢在裡頭了。如此太太平平,最是穩當,小人這計較……”
高強不動聲色聽着,心裡打起小算盤:倘若自己只是要開闢條財路,這麼辦當然是最好,只消把自己的招牌打出去,日本那邊有許貫忠和右京去打了前站,兩邊接的嚴絲合縫,只等坐地收錢就是,原本是最好的。
不過自己志豈在此?正所謂有所爲而來,這裡面還藏着開發日本金銀礦產的陰謀大計,說不得這條海路要撈在自己手裡纔好,要不是自己一時無法湊出偌大的船隊,誰去搞招商這麼麻煩的事。要是照傑肯這麼搞法,變成是船貨都是人家地,自己只是收個保護費了,那還怎麼從中上下其手?
“不可不可!”高強大搖其頭。
“衙內英明!”傑肯反應不慢,立馬就是一記馬屁過去,倒讓高強一愣:“我這還沒說呢,你怎麼知道我的主意英明還是……?”
曉得他是心裡發慌亂拍馬屁,高強也不去管,續道:“你說的這法子,看上去是本衙內這裡毫不費力就有銀錢落袋,實則大地好處卻讓別人拿了去。你想,這些原本就是以中日貿易爲生計的大商家,早就諳熟其中各種關竅,他們自己就能賺到其中的大利了,又何必要搭我這順風船?”
傑肯作茫然狀:“衙內說的有理,然則這些人又何必巴巴地來找小人商洽?這其中有兩家做了一百多年東瀛生意的豪商,在江浙一帶早就有了富可敵國的稱號,自然不是笨蛋,據衙內說來又不是賺不到這中間的利錢……小人腦子笨,實在是想不出了。”
高強哼哼了一聲:“他們自然不是笨蛋,還聰明的很吶!換做是你,一條財路原本賺的好好的,忽然有人要來攔路,這人又不是你能對付的了的,該怎麼辦?”
傑肯盤算了一下,擡頭便一臉的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叫道:“原來如此!這些人聯合起來,說是要跟衙內合作,其實是想參與到這船隊中來,逐步架空衙內,至少也讓衙內的人摸不到這其中的門道所在,而衙內又不能在此間作一輩子的官,只需等到衙內回京高升,這東瀛的生意依舊還是這幾家的天下,甚或藉着衙內這陣東風,這生意還越做越大了哩!”
高強微笑不語,等到傑肯說得口乾了,忽地又拉下臉來:“你給我聽好了!”
傑肯剛剛站了沒一會,撲地又雙膝跪地,顫聲道:“小人在!”
“出去以後,有大船出海的挑一些,有財貨能銷往日本國的挑一些,規模不要太大的,免得一家獨佔了,再有那慣於海上行船的行家也挑一些,儘快把這商船隊給本衙內建起來,半月之內要見分曉,你可知道了?”
傑肯一張臉皺成苦瓜狀:“衙內,期限太緊……”
“收聲!”高強一喝,嚇得傑肯立刻沒話:“眼下這消息已經傳揚了出去,杭州城裡商賈雲集。要找什麼樣的沒有?就算各色人等雜了一些。你混跡海外商家這些年,裡面的水深水淺也都知道了,肚子裡也該有個譜。又用得着花多少時日?速去辦來,倘若到期不見成效,哼哼,本衙內也不打你也不殺,倒是要有件事情擡舉你……”
傑肯聽得心驚肉跳,這“擡舉”的話從高應奉嘴裡說出來,是怎麼聽怎麼不像好話!
“前日宮裡傳出消息來,官家要找幾個西域人去宮裡問些個新鮮事。你也知道,這長伴官家身邊的人,好處自然是不少,只需咔嚓一刀斬了是非根,往後便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啊哈哈哈哈!”
高強仰天大笑,傑肯心中那象徵未來的美麗宮殿就在這笑聲中動搖,只嚇得他面如土色,連連磕頭:“衙內只管放心。小人必定將這事辦好。必定辦好!”
高強見嚇地他也夠了。該給點甜頭,便走過去將他拉了起來。拍了拍他肩膀道:“哈哈,你放心,爲本衙內辦事,總不能叫你白忙,”說着遞過一塊腰牌,“往後你就是我應奉局的人,那些人請你吃喝玩樂又送東西,都只管去吃去喝去拿,只需把本衙內這船隊按期弄了起來,其餘一概有本衙內給你兜着就是,你可記住了?”
傑肯大驚之後有大喜,這是高強明文允許去腐敗啊,靠上了太尉府這顆大樹,那就算這天上那另外九個被后羿射掉的太陽都出來烤人,只怕也儘可以乘涼了!
當下傑肯挺胸疊肚,許下豪言壯語無數,千恩萬謝地去了。
高強望着他的背影,搖了搖頭,心說你這小子想跟我耍花樣,可還真未夠班啊!
“貫忠啊,把那報信的人叫來吧。”
許貫忠答應了,傳出話去,不一會進來個人,三十郎當歲,頭戴蜀錦書生巾,一身的綾羅綢緞鮮亮無比,往臉上看長的倒也簡單,便是猥瑣二字就可形容,一搖三晃地進來,見到高強唱個肥喏:“小人應伯爵見過應奉大人!”
原本高強也不知這人的名姓,心裡也不大關心這事,所以聽了便罷,揮手道:“罷了,此番你前來報信,說道傑肯和兩浙福建地幾家豪商勾結,想架空本衙內,獨吞了這趟買賣,現在看來果有其事,你功勞不小。”
那應伯爵骨頭頓時輕了沒三兩重,小細眯眼笑的都快看不見了:“爲應奉大人出力,原本是小人的分內事,該當的,該當的!”
高強也懶得廢話:“聽說你也是一路商家,倘若要想參與我這船隊,只管將要運的貨物和隨船人員報了上來,包你有一份便了。”
此人在青樓聽了傑肯和那幾家豪商密議的壁腳,不辭辛勞前來告密,無非是想落些好處,以高強想來,如此也就夠了,卻不料這位應伯爵卻有意外驚喜送上:“應奉大人,小人這裡帶得書信一封,乃是京城八十萬禁軍楊太尉的手書一封,送與應奉大人地。”
“嗯?”高強微微一怔,禁軍三衙眼下同歸他便宜老爸高俅統領,侍衛步軍地都指揮使倒是姓楊,這些民間地百姓鬧不清官位大小,見到官階高的武人便叫太尉,卻也尋常,只怕說地就是這位楊大人了,不過他又怎麼扯上這檔子事了?
許貫忠去接了信來,看過上面的簽押,確實是步軍楊步帥的花押,便交給高強。
高強接過信來看了,也無甚事,卻是這楊步帥的親家有個姓陳的,他的親家要想加入到這東瀛的生意中來分一杯羹,央着陳親家轉託楊步帥親家,揮函請託高強這裡行個方便。
高強看罷一笑:“怪道你有心,原來也是自己人,有勞有勞。你與楊步帥既然相識,想必生意作的也不小了罷?”
他原本是隨口一問,應伯爵卻反收起剛纔的癲狂模樣,唯唯答應了,並不多言,又說了些商賣等事,便即退了。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二十章 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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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收拾了傑肯一頓之後,這廝果然老實了許多,仗着應奉局的大旗做靠山,再憑着他多年來對海外貿易的認識,各項事務處理起來倒也井井有條,一個前所未有的大船隊漸漸成形,還陸續從廣州福建等地有海船趕來參與,杭州南城碼頭早已停放不下,都是在錢塘江的杭州灣裡下錠,船主和貨主進城來拜見傑肯大人——沒錯,就是眼下杭州乃至兩浙路都炙手可熱的傑肯大人了。
高強這裡也沒閒着,東京燕青和石秀曉得高強這裡用人之際,撿了些得力的人手送來,加上方百花挑選的摩尼教人手,這船隊各個方面都被高強安插了人手,加上右京識得海路,方天定總其事,竟是安排的妥當,沒有半點超出控制的。
志得意滿之餘,高強也盤算着:這船隊可不是去一次就算了,以後每年起碼往返兩次,就算參與的船隻和貨主不固定——這也沒法固定,人家都是有自己的買賣的——自己這邊的管理機構可要固定下來,莫若就在應奉局裡建一個招商局,方百花主事,傑肯作個副手,專門負責船隊往來事務,底下人手就用摩尼教的人,也遂了百花大美女的心願。
只是有一件事不就手,這船隊現在都是烏合之衆,用的都是別人的船,自己將來要從日本國運金銀回來,非得有自己的船隊不可,決計不容外人插手。雖說眼下還用不着,可等到方天定和右京他們到了日本國,在那邊打開了局面。立刻就是用船的時候了。難道要火燒眉毛了再來準備?
無奈一支船隊牽涉極廣,絕非叱嗟可辦,高強暗裡踅摸了半天也沒個概念。只得吩咐手下幾個心腹多多留意,倒是右京說道可以在日本那邊征剿些海賊什麼的,拉到海上來給衙內開船,是個不錯地主意,卻還是沒解決全部問題。
這日諸事齊備,已經是過了中元節,高強率衆上了大船,揚帆出杭州灣給船隊送行。放眼望去帆檣如林。軸艫遍海,這一支超級大船隊最後地準確船隻數達到了六十八艘之多,總噸位近三十萬石,隨行人員有高強派出的監船人員,海上護衛船隊,以及貨主商旅,加上各船水手共計一萬2千餘人,財貨總值超過兩百萬貫。
高強眼看着如此壯觀的景象。心中豪氣升騰。顧盼之間有些不可一世起來。大凡能作出一件大事。經營出一個大場面,都會使參與其中的人自我膨脹起來。其程度視自我認知的貢獻度而大小不同,例如這船隊裡的某個水手,幾十年後向兒孫吹噓這日的情景時,便會大吹一番船隊陣容的歎爲觀止,接着一拍胸脯:“老子我普普向手心吐了兩口吐沫,接着雙臂一用力,單人獨力就將一整張帆拉了起來!那船嗖的一聲,第一個衝出杭州灣,駛向大海!”
而高強身爲這事真正的關鍵性人物,又是個尋常的青年,雖然早就提醒過自己“萬里長征才走完第一步,後面地路還很長”,此刻卻早已激動莫名,就連海上偶爾飛過的幾隻海鷗,轉折之間都好像在向自己敬禮一般。
此種情緒每分每秒地高漲,直到高強送別了即將遠行的方天定和右京等人,點燃手中的火箭,在高空炸響開來,宣佈船隊出發的時候,便達到了最頂峰,那時刻高強心中涌起一絲明悟:人生若能有一次這樣的體驗,便不枉了活過這一遭了!
龐大的船隊緩緩啓動,次第上路,各船將在杭州灣外的海上組成幾個船團,絡繹航行,直至東瀛日本,滿載着各地商賈地財貨,各種人地夢想和希望,某個穿越時空地衙內的莫名其妙地野心,這船隊——這就算走了。
哎,說這麼多,也就是走了,倆字。
高強站在自己坐船的船頭,手搭涼棚望着船隊起航,心中的豪氣卻漸漸開始冷卻下來,心情一點一點的低落,直到開始小聲嘟囔起來:“怎麼這麼多船,開了都一個時辰了,還有船根本沒動窩的!”
好容易送走了最後一支船,已經是日影西斜了,高強累的夠嗆,豪情壯志早就不剩點滴,忙不迭命打道回府。
於路和許貫忠計議諸事,這梁山的開發,以及自己船隊的建設,已經是迫在眉睫了,等到第一批走私船隊歸來,手頭便有資金,用來開發梁山泊作爲秘密基地,還有建立船隊,算來綽綽有餘,眼下缺的,只是熟知海上事務的專門人才而已了。
這船一路行來,溯運河而上直抵杭州碼頭,天都黑了,高強剛下跳板,卻在碼頭看見一個熟人,正是那應伯爵。
高強心中奇怪,這人之前積極的很,跑進跑出地張羅,怎的卻不跟船去?要知道這時代可沒有傳真和因特網,海外貿易通信極其不便,通常都是貨主跟船的,怎麼這應伯爵卻如此篤定,連船都不上?
叫過來一問,應伯爵賠了一臉皮笑肉不笑:“應奉大人誤會了,小人哪裡是什麼貨主了,只是給小人盟兄打打下手,隨船而去的另有他人。”
“哦。”高強漫應了,隨口又問:“你那盟兄可曾隨船去了?”
“倒也不曾,隨船走的乃是我家兩位盟弟,一位喚作謝希大,一位乃是白賚光。”
“嗬喲!”高強心說你盟兄弟到底多少人,這老大倒安穩的很啊,忽地又想起一事,便問:“那日你有東京楊步帥書信送來,說道乃是相識,卻不知是與你家哪位盟兄弟相識?”這也是今日湊巧了,高強得知這應伯爵兄弟好多,還都能一起做事。因此有些好奇。
哪知這一好奇不打緊。引出個人名來如雷貫耳,那應伯爵扭扭捏捏,撐不過才說道:“好教衙內知曉。將女兒嫁與陳將仕家兒子,因此與楊太尉相識的,正是我家盟兄,此番的貨主,山東清河縣西門慶大官人便是。”
“你,你待怎講?!”
高強穿越時空近千年,來到這時代又歷練不少,見識遠遠不是一般人可比。心性早磨鍊地遠超常人了,按說就算做不到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也該頗有大將風度。無奈這名字實在太過驚人,大凡現代接觸過文藝作品的人,不知西門大官人名號者幾希!而今,這樣一個人就忽然來到如此近的距離,只隔着一個人,自己就可以直接接觸到這位隨着水滸傳和金瓶梅兩部名著而流傳後世的名人啊。
高強這邊還在尋思。旁邊忽然風一樣閃過一條人影。隨即就聽應伯爵大聲慘叫起來:“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小人該死啊啊啊!”
原來高強失聲驚呼了一下。旁人可不知道他爲何驚呼。韓世忠隨行一旁,聽了兩人的對答,只道是這草民假冒是東京楊太尉的親戚,招搖撞騙矇混了衙內,再聽到高強語氣不善,那還有的客氣,飛身上去一把扭住應伯爵的鎖骨,單手如提嬰兒一般便將這傢伙拿了。想那韓世忠獅虎一樣的猛士,區區應伯爵這樣市井混混,整天只知道吃喝嫖賭的,又怎經得起這一抓?這一下便是渾身痠痛異常,半邊身子都癱軟了,口中只叫“大人饒命”!
這一叫倒把高強叫回了神,看着應伯爵的慘狀,頗有殺雞焉用牛刀之慨:“世忠且慢傷他,本衙內還有話要問。”看這架勢,韓世忠手上再加一把勁,說不定就要了這混混的小命,可不死地冤枉。
韓世忠聞言丟開了手,也不如何作色唬人,只冷冷道:“好生回衙內的話。”這等人在他眼中螻蟻相似,實在不值得多費心神。
應伯爵自覺已經從鬼門關走了一遭,趴在地上爛泥一樣,喘了幾口大氣,只叫:“小人冤枉,小人該死。”叫冤是因爲他確實冤,天曉得這小衙內怎的會突然翻臉,難道因爲自己的盟兄自己不來輕慢了應奉大人?說該死卻是僥倖心理,就算不曉得犯了什麼事,先搏個認罪態度較好,說不定能從輕發落呢?此等市井之人,縱然在強權之下,也多有其求生之道,那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高強這邊不懂他的鬼肚腸,心裡可犯了嘀咕:我問話,問他什麼?問他西門慶有沒娶了潘金蓮?問他武大是死是活?壞了,金瓶梅和水滸說法有些不同,水滸上西門慶也只是個有錢子弟,金瓶梅上這傢伙可就是一派資本主義萌芽分子的架勢了,氣勢大有分別,我冒冒然這麼問,會不會闖什麼紕漏?啊呀不好,還有那評話版的西門慶,號稱花拳繡腿,還是個能打的角色,我家師弟武松倘若不用滾龍刀還不是對手……好想罵人啊,怎麼這麼多人都在編這段故事,到底哪個準!
高強腦子裡轉了半天,也沒想明白西門慶到底什麼貨色,甚至連後世爲這段公案翻案和惡搞的若干作品都串了起來,更是一團糨糊,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想來想去,小說裡怎麼寫未必當地準,自己來到這時代以後遇到的水滸人物也不是個個照着本子來地,好比那武松,鬼知道他是怎麼會被自己從河裡撈上來,而不是去了河北滄州柴進大官人那裡……
“對了!”高強一拍大腿,怎麼把這茬給忘了,眼放着一個當事人在這裡,何必漫天尋思?當即回頭問:“武師弟在哪裡?武師弟在哪裡?”
叫了兩聲沒人答應,高強愣了一下,纔想起自己現在正在碼頭上,武松今天可沒跟着自己出來,眼下天色又晚了,黑燈瞎火的,自己這大隊人馬在碼頭晃悠着可不是個事。
“打道回府,把這位也一起帶回去,莫要爲難他。”虧得高強精細,末了加了這麼一句,否則應伯爵不曉得要在韓世忠手下的衆家丁那裡吃多少苦頭了。
浩浩蕩蕩回到應奉局,各人安置了,高強叫人提了應伯爵到書房問話,許貫忠和韓世忠緊緊跟着,陸謙今日跟着高強去送船,這時候晚飯還沒吃,也被請了一起。
幾人坐定了,有人提了應伯爵進來,那廝滾地葫蘆一般進來,趴在地上胡言亂語,又是該死又是討饒。
高強也不理他,單等武松來到。哪知左等不來右等不來,末了來個家人送上一張信箋,高強一看,上面十幾個大字:“師兄,小弟去尋師父去了,早晚尋着,必當給師父報個信來。”居然不辭而別了!
“嘿,這師徒倆,真是一條路子上的……等等,好像我也是魯智深的弟子,這便如何說……”高強無可奈何,纔想起這些日來忙着船隊的事,腳跟幾乎都沒沾地了,壓根沒去管武松,怕是他尋不着自己,又磨不開口,索性留書走了。
高強把信交給許貫忠,復回頭來問應伯爵:“我來問你,你家盟兄西門慶,是何等樣人?”沒處下手,便要他老實交代,想來這廝早嚇破了膽,言語中必多破綻,見機行事就是了。
應伯爵見問,忽地咬牙:沒想到我辛辛苦苦給大哥你賣命,跑了這麼遠出來,末了爲你惹上官司!罷罷罷,叫聲西門大哥,你既然不仁,休怪小弟無義了!其實高強只是問他些情況,又不是要如何,他卻平白受了些驚嚇,還有點皮肉苦,這等人向來是佔得便宜吃不得虧的,西門慶平日帶着他們花天酒地的耍,多少好處全不記得,自己捱了點苦楚,只需和西門慶沾上了邊,一腔潑天恨意便全撒在西門慶身上了。
“大人吶,這全不關小人的事,全是那西門慶主張啊!”以此爲開場白,應伯爵的發言便定下了基調,句句髒水都潑在西門慶身上,說他狐假虎威搭上了東京楊太尉的關係,又怕應奉大人明察秋毫識破了關節,因此推出小人來做個替罪羊;又說他這也不是第一次了,平素魚肉鄉里欺行霸市,搶男霸女無惡不作,仰仗着大筆銀錢打點上下,到如今依舊逍遙自在……這個,自然了,如今遇到青天大老爺,他就難逃公道云云。
一番廢話聽了高強雲裡霧裡,劈面就是一句:“我且問你,此間大事,那西門慶自己怎麼不來?”
應伯爵到這時已經什麼都潑出去了,不假思索答道:“應奉大人,這西門慶酒色財氣樣樣齊全,能讓他放在財字上頭的,無非酒色二字罷了,他自己不來,正是近日勾搭上一戶良家女子,情熱之時,片刻不能離分咧!”
高強點頭,這話說的也是,不過他原本就緊繃得神經這時早牽動了:“良家女子?可是有夫之婦?夫家姓什麼?作何營生?”
“應奉大人,那女子正是有夫之婦,夫家姓武名柏,排行老大的便是!”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二十一章 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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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事不好!”高強這一驚非同小可,心中懊悔不已:“可惜了可惜了,一直忙個不停,卻把這件事扔在腦後,只道是這個時空未必事事與小說相符,哪曉得這件事卻依舊發生——倒也確實不與小說相符,西門慶搭上潘金蓮該當是武松打虎回鄉之後的事,照說應該是在陽谷縣,怎麼我記得這廝是從清河縣來的?”
越發糊塗了,心中大罵水滸傳和金瓶梅兩書的作者,地名時間也不覈對好,害得本衙內倒黴,潘金蓮這樣一個千古流傳的出牆紅杏,不曉得怎生的千嬌百媚萬種風情,怎生想個法子見識一下才好……
他這裡正在胡思亂想,旁邊許貫忠忽地省起一事,附在高強耳邊低聲道:“衙內,前日那清河縣有書信到此,說道武松兄嫂日前不知何事遷移到鄰縣陽谷縣居住,爲着衙內向他縣衙打聽過武松家世,因此來信告知。這信函我已經給了武二郎,武松在外日久,恐怕這次出去一面尋訪魯大師下落,一面也有回鄉探親的意思?”
“啊呀,怎不早說?!”高強再也坐不住了,大叫一聲,騰地跳起來,在屋裡沒頭蒼蠅一樣亂轉:“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許貫忠搖頭道:“確實是許某疏忽了,也沒料到武二郎會不辭而別,只是依此人說來,他家中恐怕有婦人名節之事,武二郎素性耿直性如烈火,回鄉若知此事,不曉得要惹出多大的亂子來,糟糕糟糕。”以他一向的冷靜多智,連說兩個糟糕。那是從來沒有的事了,只因此事多少與他有些關係,故而關切。
陸謙一直悶聲不響在旁看着,見兩人着忙,便笑道:“衙內,許兄,且莫着忙,小將看這廝眉眼閃爍。說的話未必全真,還是問個明白再作打算。即便武二郎回鄉鬧出什麼亂子來,甚或出了人命,衙內又有何懼,只管使手段料理了便是,當日楊都監在京城天子腳下殺人,不也被衙內輕輕便翻了案子?”
一語驚醒夢中人,高強登時放了一半地心:“說的是,武松就算惹了事。我難道不能周全於他?不對不對,我哪裡是單單不放心武松了,我還擔心潘金蓮啊!要是被武松回去捉姦,一刀砍了這千嬌百媚的頭顱,我衙內可就緣慳一面,沒得見識了。想當初讀水滸傳,讀到那武松殺嫂祭兄這節,每每感慨武二這廝真是鐵石心腸。毫無憐香惜玉之意,這一刀恁地便斬的下去,比那關公斬貂蟬可要厲害多了……”
那邊許貫忠並不管這些,劈胸抓起應伯爵來,問道:“你與我老實講,那西門慶與武家娘子,可有勾搭成奸?”
應伯爵見自己一句話好似捅了簍子,武大郎有個弟弟在外他原本是知道的。待聽幾人言語中。這位武二郎和眼前的應奉大人竟然是一路。號稱就算吃了人命官司也輕輕擺平,早已嚇的三魂少了二魂。七魄丟了六魄,一條命只剩下小半條,心中只罵西門慶:“潑殺才!有那許多婦人不去招惹,偏偏要淫潘金蓮,如今人家如此勢大,只怕你滿門抄斬也吃不起了!說不得,這什麼盟兄弟之誼也顧不得了,自己小命要緊。”
見問,他忙細細想了一回,這時刻要緊關頭,居然福至心靈,答的一句不爽:“小人說的不清,來時那西門狗頭(見風轉舵便要徹底,索性大哥也不用叫了,直接叫狗頭便了)得意洋洋,說道覷那武家娘子恁的美貌,正央人作馬泊六,眼看便可入港,因此不得分身,這才叫我和另外兩家兄弟給他幫忙,小人原本想指斥他淫人妻女,大奸大惡,無奈人微言輕……”
“閉嘴!”韓世忠喝一聲,頓時世界清淨許多,高強這時心情卻好了些,聽這人說來,西門慶在他出發時尚未成事,只是快要得手而已,所謂的馬泊六,乃是在這北宋時代的市井俚語,和後世的拉皮條差相彷彿,具體到這件風流公案上頭,指的就是那王婆了。至於水滸傳裡武大和潘金蓮叫她乾孃,高強原本都以爲是一門親戚,到了這時代才曉得,原來憑那王婆開門賣些湯水等物營生,素常便被人叫作乾孃的,好比賣茶的茶博士,賣酒的店小二一樣,跟親戚全無半點干係。
許貫忠想的又是另外一件事了:“衙內,如此說來,那武大忽然遷居鄰縣,只怕也是與這西門慶勾引他家娘子有關,乃是避禍之意。既是有地轉圜,武大也未必便會將這事告知二郎,衙內這時設法周全,可收全功?”
“周全?怎麼個周全法?”想到這個問題,高強倒有些迷糊:“那眼下看來西門慶未必就壞了潘金蓮的貞節,我要怎麼插手?難道衝到西門慶的門頭,亮出本衙內的字號,再發出一張禁止令,命他從今以後不得靠近潘金蓮五十米以內?不對不對,這是大宋朝,演的是金瓶梅,不是美國的辛普森,我這可糊塗了。”
他眼望許貫忠,卻不料這位古人想出來的招數也差不多:“衙內,便着落此人身上,衙內用一件信物,叫兩個親信家人帶着,押着此人連夜快馬趕去清河縣,見了那西門慶,只說衙內看楊太尉的面子上,許他財貨可賣去東瀛,特意報個回信,去了便回。那西門慶見來的蹊蹺,必要再問這廝,即可借他之口警告那西門慶,若再敢招惹武家,衙內反手便滅了他,看那西門狗頭還管不管的住那話兒了!”說到這裡忍不住好笑起來。
應伯爵探頭探腦,聽到高強有用他之處,立時又精神起來,忽地要想:“倘若我不和西門慶說起此事,到時鬧出事來,西門慶自然要倒大黴,我說不定也可渾水摸魚一二。那西門大娘子月娘,端莊美麗,又是大嫂,想起來就要上下齊流水……”
正是災星未去,色星臨頭,他這裡正在YY,卻聽許貫忠冷笑道:“你這狗頭,倘若西門慶犯事。便與之同罪,可聽真了?”
應伯爵腦袋一縮,什麼想法統統拋去九霄雲外了,頭點像雞吃米一般。
高強卻另有想法:“此計倒也使得,只是時隔數月,不知又出了什麼事情,只怕我這裡的警告還沒到西門慶那,清河縣裡已經鬧出了人命案了,終是不妥!”
許貫忠也知此理:“然則如何?”
“須當有個能擔當的人。親自去尋着武二郎,將此事頭尾了結,乾脆便將武大夫妻搬到東京或者杭州居住,方是一了百了,也安了二郎的心。”話說得冠冕堂皇,其實高強還是惦記着那尤物潘金蓮,怎樣能見上一面,也算不枉了回來這大宋一趟。
這也是萬全之策。只是這派人去可就有講究了,須得是能處理一切善後,哪怕武松一怒殺了西門慶,也得能擺平了官司,這樣人才鎮得住了。只是眼下高強身邊人手緊缺,剛剛爲了湊齊去日本的人員,已經把他手頭一點可憐地人員儲備搜刮一淨,而眼下能派上用場地。算來算去也就許貫忠一人了。
許貫忠剛要自薦。高強已知其意。擺手道:“不可,你在我身邊掌管機密。須臾不可遠離,哪能爲了這件事走開了?以我之見,飛書去東京汴梁,叫石三郎或者小乙兩個去一個人……”
“也是不妥。”陸謙道:“衙內救起武二郎乃是離京以後的事了,三郎好歹見過二郎的面,小乙卻根本不曾識得武二郎了,又怎麼好行事?”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高強就坡下驢,索性要自己去,許貫忠等人面面相覷,都覺匪夷所思,雖說武松是他師弟,也不用這麼着緊吧?別說兩浙大定不久,錢莊地準備工作剛剛展開,千頭萬緒的事要高強定奪,從大面上說,一個東南應奉局提舉忽然跑去山東境內,也不是個事啊!
高強卻興致勃勃,想到可以儘快一睹潘金的地芳容,早已按捺不住,什麼理由都想得出來:“東南目下並無大事,第一批往日本的船隊,少說也要四個月後才能回來,錢莊開辦的工作,也得等到那時纔可全面鋪開,有沒有我在此坐鎮,實在無關緊要。至於兩浙的官跑去山東,更加好說,我這提舉又不屬官制中的,御史臺和吏部考功司哪裡管的着我?”
人要想找理由,真的什麼都想得出,高強眼珠一轉,又是一條理由:“再者說,隨雲兄的父親大人目下正在濟州府知軍州事任上,隨雲兄高升之後,也有個報喜的信去,我大可趁此去拜訪一下張叔夜大人。”至於要在梁山泊動手腳,建立自己的秘密基地一事,眼下不宜爲外人所知,有陸謙這樣的人在場,高強便不說下去了。這人功名上頭熱衷的很,眼下緊跟在自己後面出力,也是看在自己能給他帶來錦繡前程的分上,倘若自己走了別的道路,反戈一擊最快的沒準也就是這位往日地陸虞候了。
房中幾人沒了話說,看高衙內這架勢,清河縣竟然是非要親自前去不可了,那應伯爵只剩得肚子裡喚孃的份,心說西門大哥呀西門大哥,你這可算惹了大麻煩了,乖乖不得了,當朝太尉的兒子呀,別的不說,人家的親老子是殿前太尉,你老人家的親家的親家纔是步帥,隔了幾層關係還受着人家的管,小弟看你要糟糕,對不住,這就要改換門庭,少不得要爲高衙內效力,與你老人家爲難了!
應伯爵這廂打什麼鬼主意,高強等也不去理他。既然高強要親自前去清河縣,此間的事首先要得安排妥當了,幾人商議一番,應奉局一干事務本來就內堂和外堂雙管着,如今高強走了,自然由內堂蔡穎主持,外間事交託給陸謙和楊志二人照拂,料來不會出大岔子。至於船隊相關地管理事宜,高強也已交由方百花與傑肯兩人代管,那應奉局招商司的門檻剛安上去,就已經被前來要求參加下撥船隊的客商踩地薄了一層了。
隨行人員也並不多,許貫忠與韓世忠二人,各自帶些得力的手下,打點行囊,日內便可啓程了。只是高強心急,催着許貫忠派了兩個親信去打前站,可憐那倆家人,跟着忙活了一天,臨到半夜了不得休息,反而一句話就給支了出去,要千里迢迢跑去山東,哎,不當人子啊。
高強諸事安排定當,次日中午別了嬌妻,又和匆匆趕來送行的杭州知府阮大成點了個頭,出門上馬就行。
哪知這馬剛邁開步,應奉局門口的青石街上遠遠奔來一騎,風馳電掣一般衝到近前。來人眼見得高強一行樣貌不俗,忙即滾鞍下馬,大聲道:“小人是北京大名府留守相公帳下旗牌周青,我家相公有要事相告高應奉大人!”這等官府裡行走的人看人眼睛最毒,這周青一面大聲報名,一面眼睛已經直往高強身上飄過來。
高強微微一怔,眼下大名府留守司已經換了人,此樑相公非彼樑相公,我和這位樑子美不過是年前在東京有點頭之交,他有何事找我?此時正要上路,也不下馬,招手叫那周青過來,點頭道:“遠來辛苦,我就是高強,蒙天子恩典,現提舉東南應奉局的便是。不知你家相公有甚要事?”
周青見找到了正主,神情一喜,大聲道:“啓稟高應奉,我家相公前日命小人押運十萬貫金珠前來杭州,說道乃是高應奉在河北的產業生利,因應奉要的急,命小人走陸路運來送於相公。小人不合於路貪趕,不慎中了賊人詭計,將十萬貫金珠盡數失去,因此奉我家相公鈞命,前來應奉大人馬前領罪!”
高強還沒反應過來,這周青已經跪倒在地,將袖子褪了露出肩膊,跟着不曉得從哪裡變出一根荊條來背在身後,往那一跪就不起來了,這叫做負荊請罪。
“你,你待怎講?十,十萬貫,丟了?!”高強說話都有點結巴了,這是什麼日子,怎麼全是事!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二十二章 路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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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山東路途遙遠,因此許貫忠爲高強安排的行程是從碼頭坐船,過了南京應天府(今河南商丘)再棄船登岸,從陸路趕奔濟州,因此高強就命帶了這周青一同下船,於路問個清楚。
等到船中坐定,叫那周青也坐了座位,周青卻說什麼也不肯作,定要跪着,只說自己罪該萬死,丟失了應奉綱,請應奉大人責罰。(所謂綱是宋代對於運送大宗貨物的一種稱呼,這單貨既然是送給應奉局的,便喚作應奉綱)
高強無法,只得叫他跪着回話。想這十萬貫金珠乃是高強去年在河北大名府時,抓住了玉麒麟盧俊義的把柄,硬生生要了他一年二十萬貫的保護費,自己與時任大名府留守的樑士傑二一添作五,每人每年有十萬貫的進帳。今年雖說大名府留守司換了人,好算大家都是蔡京門下的,樑士傑又大方的很,就把這收賬的權利轉讓給了新任留守司樑子美,樑子美當然也會做人,依舊將一半的十萬貫換成金珠財物,叫帳下一個旗牌帶十幾個兵給送過來。
哪知這周青有個毛病,偶爾好點杯中物,這毛病一般有事時他是不犯的,無奈這一路趕的急,起早摸黑的行路,憋的實在是很了。待到了山東濟州府治下的一個去處,喚作黃泥崗的,被賊人設下圈套,酒里弄些蒙汗藥,麻翻了一行十七個人,輕輕將十萬貫取了去。
高強聽到這裡心裡像被電打了一樣:“你說什麼?在,在哪丟的?”沒這麼巧吧,也是黃泥崗?也是酒裡下蒙汗藥?
再細細一問,其間若合符節,也是有人扮了酒販子。也是有人扮了棗販,也是有人搶着買酒,周青先不肯買,而後禁不住嘴饞,終於着了道兒。他丟失應奉綱以後,曉得自己闖禍,倒是個有擔當的,也不跑。就回去北京大名府向樑子美領罪。樑子美愛惜他有擔當,叫他自己來向高強請罪,交給高強發落,一來是很給高強面子,二來其實也沒安什麼好心,這黑鍋他可不背,就扔給這倒黴的周旗牌,橫豎你在這領罪也是領罪,到高強那裡也是領罪。還替本留守擋了高衙內一道怒氣,何樂而不爲?
周青自然不曉得做官人的鬼道道,他是一道直腸子,便一路飛奔來高強這裡,恰好逢着高強出門。
高強悶悶想了一會,這事到底是不是原先水滸傳裡在黃泥崗上劫了生辰綱的那幾個人所爲,眼下還不能定論,何況就算是那晁蓋幾人做的案子。自己也不能未卜先知地叫人去東溪村去抓那保正來歸案吧?好言安撫了周青幾句,說道此去正是要到山東,只需能夠擒拿賊人追回財物,戴罪立功了再敘前罪。周青見這高衙內大度的很,丟了十萬貫眉頭也不皺一下,依舊穩如泰山,心下欽佩的很,恭恭敬敬下去了。
這艙門剛一關上。高強一張臉頓時哭喪了起來:“十萬貫吶~~不是小數目啊~……可憐我眼下正是用錢的時候啊~……這周青你什麼時候不好喝酒。非得到了黃泥崗才喝。那賊人怎麼沒把你順手咔嚓了哇……~”言辭哀痛之極,就差沒掉眼淚了。說到周青的時候咬牙切齒,擰眉怒目,做忿怒明王狀。
哭歸哭,罵歸罵,終究於事無補,高強鎮定了一下,回頭向許貫忠問了下那黃泥崗的確切位置,得知也是在濟州府治下,當即叫許貫忠修書一封,飛遞濟州府知州張叔夜處,言明此事,要求速速查辦,並說自己恰好要來山東境內公幹,到時還要看看明府大人如何破案。念着張隨雲的關係,還有自己以後恐怕要多多依仗這位張知州,高強書信裡措辭很是客氣。
此後一路趟行不提,航程無事,不日到了南京應天府,此處已經是石秀的地下勢力可達的範圍,因此幾處消息都到彙集到這裡來。這其中那濟州府知州反應最快,治下出了這麼大的案子,遭劫的還是個不得了的人物,就算知州大人平素頗有城府,這當口也馬虎不得,接到高強的傳書以後立刻回信,說道這就差遣州府的衙役使臣等人,挖地三尺也要從速破案。
杭州蔡穎也有信到,無非問個平安再說些尋常事務,倒是對這應奉綱被劫一事頗爲惱怒,說道倘若不能破案,必要請示祖父蔡京,拘了那知州去沙門島走一遭。高強微微苦笑,心說這老婆好處是多的,毛病也是有的,這等拿了那知州,只是找個出氣筒,於事分毫無補,拿他何用?反給自己添了份怨恨而已。
另外一個消息卻是那兩個被許貫忠連夜差遣出去打前站地,說道已經進了清河縣城,當地好似並無大案,正在覓地準備接待高強一行到來,一面尋找武松下落,打探情況雲。這算是幾日來高強接到的唯一一個正面消息,沒事就是好事了,爲此心情稍稍振奮了一下。怎奈開心時刻碰到的不是必勝客,卻有個不開眼的當地官員來請衙內喝酒去,高強一聽到酒字,就想起那周青貪杯誤事來,哪裡還喝得下?沒有直接把這官兒給踢出去,已經是他高衙內的海量汪涵了。
棄船登岸,於路自然有些風物,高強卻完全沒心情欣賞,不住催着趕路,生怕晚到一步,武松已經幹出殺嫂祭兄的大事來。至於殺不殺西門慶,他可全不放在心上,倘若真個遇到武松殺上獅子樓,鬥殺西門慶,高衙內沒準還要派人清場,自己找個視野開闊清晰的好位子,坐下來好好看場大戲,戲到酣處適時叫幾聲好,此乃有道的觀衆應有之義,如同現代所謂地看書要厚道,點完還要投票一般,自不待言。
連日趕路,一行人甚是疲憊。好在一路漸行漸近,這日傍晚時分,算來離清河縣不過五十里路程,若依着許貫忠的主意,且好尋個旅店打尖,明日進城也好安歇,這晚了去叫城門,即便能叫的開。也是把高強來到清河這事弄得滿城都知曉了,未必就是什麼好事。無奈高強心急,眼看清河縣就在眼前,說什麼也等不得這一晚,寧可趕到城下露宿,熬到天明開城了再進,也不肯半路再歇了。如此急迫地心情,在隨行的韓世忠等人看來,自然是衙內心憂師弟武松的去向。可謂義氣深重,欽佩萬分,哪知他是爲了要看潘金蓮!
一行人藉着黃昏暮色趕路,不一會來到一個三岔路口,有人探了道路來報,說道前面兩條路,左邊通陽谷縣,右邊通清河縣。決計無誤,若要往清河縣去,衙內只管往右行。
高強點頭,一帶馬繮繩,正要縱馬向右邊岔路行去,猛可裡聽到韓世忠大喝一聲:“什麼人?站住了!”
就聽左邊馬蹄聲驟,斜刺裡竄出一匹馬來,馬上人模樣在暮色裡瞧不分明。依稀是兩人共了一騎的輪廓。韓世忠身負警衛之責。在這野外看到有人騎馬亂衝。眼看就要衝撞了高強地隊列,自然大聲喝止。一面已經叫手下戒備,自己一張弓也搭上了箭:“兀那來人休要亂闖,速速帶住了馬,如若再敢往前,仔細某家地神箭了!”
那來人原本是直撞過來,壓根就沒把韓世忠先前地警告放在眼裡,這時聽到有對方要放箭,這才吃了一驚,北宋民間雖說不禁刀兵,不過弓箭的價格與養護都比刀槍要昂貴許多,不是一般習武人家能用地起的,這一行人居然帶的有弓箭,料來不是常人。
那來人帶住了馬匹,離自己已不過二十步之遙,遠遠丟過來一句:“暮色昏暗,不知那路達官在此,某家莽撞了,得罪莫怪!”這也算客氣話了,只是他說完居然打馬又要過來,看架勢竟然要搶到高強的頭裡,韓世忠哪裡肯放,當下也懶得多話,雙臂一擡,將一張雕弓拉了半滿,嗖地射出一支響箭去,正插在來人馬前,喝道:“大膽狂徒,竟敢與我家衙內爭道,還不下馬?”
這要是換了尋常人,聽說是個衙內經過,明明是官宦人家,多半也就息事寧人,不料這人忒以狂妄,被這一支響箭射的險些驚了馬,立刻沖沖大怒,大罵回來:“哪來的蟊賊,竟敢擋你家西門大官人的路,當真活的不耐煩了!”
這等口角原本是不到高強來理的,他也只當是耳旁風,聽到就算。不料來人爆出這個名號來,正觸到了高強心頭,忙圈轉馬來,高聲問道:“是哪路西門大官人?與清河縣東街上開生藥鋪地西門慶如何稱呼?”
那人哈哈一笑:“憑你也知道某家來歷,還不快快讓路,某家有急事趕路,不來與你羅唣就是。”
這話透着一股子狂氣,高強卻一聽不怒反喜: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本衙內正要尋你晦氣,你倒送上門來了!曾聽說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想不到晚睡的也有這些好處啊!
他這邊哈哈大笑:“來得正好!”那邊韓世忠不等高強吩咐,將大手一揮:“兒郎們,將這狂徒拿下了!”
韓世忠手下人數不多,卻多半是西北戰場調來,參加過幾次宋夏大戰,手頭沾過血的剽悍軍士,被高俅以權謀私調了來給寶貝兒子做貼身護衛,再經韓世忠這等猛將統帥調教,當真一個個都是如狼似虎。他們之前沒奉軍令,還只是圍在高強身邊保護,對於西門慶這般強橫爭道多有不滿,向來只有他們騎到別人頭上,幾時受過這等閒氣?早便摩拳擦掌,這時一聲“得令”,幾個兵丁抄起棍棒撓鉤套索等物就圍了上去。
那西門慶見勢頭不對,對方人多,行動又是迅速,知道自己闖了禍。他原不是這麼莽撞的人,看到大隊經過,沒準也就讓路了。只是今日形勢特殊,原本就是分秒必爭的時候,耽擱不起這一會,哪知就遇到了厲害的角色。
現在見情勢不對,有道是好漢不吃眼前虧,他撥馬就要跑,又哪裡這麼輕巧?剛圈過半個馬身來,猛然就覺得身上一緊,一條繩索已經捆住了半邊身子,腦後炸雷般響起聲吼:“給我下來!”
西門慶這時可一點也不狂了,乖乖聽話,撒手把懷裡地女子一扔,一骨碌摔到地上。剛要站起,幾把撓鉤早到,這些兵丁下手甚是毒辣,盡往腳踝肩胛等處勾去,幾把撓鉤搭到身上,立時便弄得你有勁使不出,兵丁們哼唷連聲,早把西門慶拖翻在地,就勢用繩索捆了個結實。
許貫忠含笑看戲,忽然見那西門慶下馬時,似乎將一件偌大物事丟在馬鞍上,忙拍馬上前,揚手將那馬的繮繩簽着,否則這馬失了駕馭,若受驚跑了,也是麻煩。
高強一切看在眼中,見兩個兵丁押着西門慶來到面前,叫一聲掌燈!立時在這官道上亮起***來,四下裡照的明晃晃,看得通徹。
高強甩蹬下馬,來到近前,仔細打量這位西門大官人,但見他三十出頭年紀,頭巾已經掉了,髮髻有些散亂,身上穿的倒甚是考究,身量高大氣宇軒昂——應該說原先還是比較軒昂的,不過急於趕路再加上吃了這個虧以後,氣宇的軒昂度就大打折扣了,略略顯出華麗衣衫下隱藏的猥瑣來。
再往臉上看,高強不禁暗罵一聲:“倒生的好皮囊!”這西門慶面白脣薄,二目雖說不見得有神,卻有些彎彎地略帶笑意,俗名稱作桃花眼,眼見得一副花叢老手的模樣,跟現代韓國某個著名師奶殺手頗有幾分相似,怪道能演繹出金瓶梅這樣的好戲來。
此刻西門慶被擒,卻也不怎麼慌亂,眼珠骨碌轉着四下裡踅摸,分明是想要摸清楚情形再作打算,索性一言不發,等着高強來問,這與他方纔爭道的狂氣又大不相同了。
高強暗暗點頭,這纔是能做事的人,就算本衙內也不能什麼事都以爲老子天下第一,處處強勢欺人,真正能這麼狂的只有兩種人,一種是狂人,一種是死人。他正要開口,旁邊許貫忠忽然拉了他一把,附耳說道:“衙內,這廝有些古怪,他適才趕路時身邊帶着一個女子,我適才檢視了一下,好似中了蒙汗藥,人事不知。”
“嗯?”高強納悶,這西門慶雖說好在花叢中打滾,看書上的描述好歹是個風流中人,不見得會改行去做採花賊吧?不過話說回來,就算真的採花賊,也沒有幾個膽子大到公然帶着被麻翻的女子在官道上橫衝直撞的,可見這廝多半是臨時客串。
“將那女子弄醒,先問那女的。”
許貫忠答應了,從行囊裡取出水袋,混了些解藥進去,而後用筷子撬開那女子的牙關,灌了些下去,又含一口冷水,“噗”的一聲噴在那女子臉上。那女子應聲便醒,“嚶嚀”一聲呻吟,緩緩睜開雙眼:“這,這是哪裡?”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二十三章 金蓮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0:03 本章字數:4779
聲音乍一入耳,高強心裡立時就有些癢蘇蘇的,彷彿這聲音中的柔美直可以熨到人的心窩裡頭,溝溝坎坎俱都燙平,渾身四萬八千個毛孔無不舒坦……去去,又不是吃了人蔘果,哪裡有這般神奇的?不過這女子聲音柔美異常,聽上去就讓人想起一個詞:女人中的女人!
這女子出口如此不凡,又和西門慶扯上關係,高強心中不由得就想起一個人來,沒來由的這心就開始蹦蹦跳:“沒,沒這麼巧吧?我這一路心頭火熱的趕來,就爲了一睹這位奇女子的風采,難道天可憐見,還沒進清河縣城就遇到了?”
近情情怯這個詞,用在這裡當然是不倫不類,不過高強心頭忐忑,與此差有異曲同工之妙。他手提一個火把走上前去,周圍掌着燈球的手下也知趣,忙將火光向這女子照來。
***之下,這女子又是剛剛醒來,只把頭略略一擡,眼角觸到火光,當即不堪這強烈光芒的刺激,又把頭低了下去。只是這麼驚鴻一瞥,高強心中已經一蕩,但覺這女子眉目如畫,舉止若水,肢體轉折間說不出的流雲韻味,從頭往下看,這風韻便流到腳上,若從腳往頭上看,這風韻便流到頭上,當真稱得上絕世姿容。
高強心中怦怦亂跳,不斷的提醒自己:“別先入爲主,這個未必就是潘金蓮,就算真是潘金蓮,你這審美觀點也受到了先前的心理準備地暗示。金瓶梅的小說,臺灣的著名三級片版本,還有那款智冠的偷情寶鑑遊戲,都是對你心理建設的極大毒害,讓你面對這女人時已經失去了正常的審美判斷能力了!你覺得他眉目如畫,其實這光線壓根看不清楚,就算滿臉雀斑你也看不出,至於舉止韻味更加莫提。這麼嬌柔無力,只是因爲她剛剛解了蒙汗藥的藥力,真個沒力氣罷了!”
這麼自己肚裡說了一堆。好歹算平復了一下激動的心情,卻聽許貫忠向那女子道:“你這女子。是何方人氏,夫家爲誰,怎麼和這人作了一路,又怎地中了蒙汗藥?不要驚慌,都說了出來。自然有人爲你做主。”
那女子勉強適應了一下光線,微微擡起頭來,掃了周遭一眼,迅即又低下頭去,輕聲道:“列位達官,奴家的夫家乃是清河縣武家,家中相公排行第一。新近搬移到陽谷縣居住,奴家孃家是姓潘。”名字當然不會說了,這時代女子姓名並非公開,更有許多女人,到死都沒多少人知道她叫什麼,某某氏就是終身代號了,你看那水滸傳裡,梁山好漢中的三位女將,又哪個有正經姓名了?無非有個姓,再加個排行而已。好比武松,人叫他武二郎,也是一般。
高強一聽這話,與許貫忠對望一眼,心說九成就是這裡了!許貫忠也是這般想,知道是武松地大嫂,雖說以應伯爵的說法,這女人與西門慶之間多半有些曖昧,不過此時看來內情複雜地很,不可失了禮數,便道:“原來是武家大娘,有禮了。大娘莫慌,我等不是歹人,這位便是御封提舉東南五路應奉局,東京太尉府的高衙內,與你家二叔武松武二郎,乃是同門之誼。此番前來山東公幹,只因貪趕路程,與武大娘道左相逢,說來也是巧遇。”
潘金蓮原本只是低眉順眼聽着,待聽到許貫忠報了武松的名字,不自禁“啊”的一聲,忙掙扎着起身萬福:“原來是我家二叔的同門,奴家失禮。但不知我二叔可在這裡?”說着一面就四下張望,期盼神情甚是殷切,至於東南五路應奉局提舉,東京太尉府衙內云云,她卻全然沒有放在心上了。
高強一旁惴惴,一面想要插話,一面又不曉得說什麼好,這時候可算逮到個機會,顧不上計較自己幾乎被完全忽視,忙上前兩步,唱了個喏:“在下……這個,本官,呃……我就是高強,和你家二叔武二郎一同拜在東京大相國寺魯智深大師門下,說起來武大娘也是我大嫂之誼,這廂有禮了。”不曉得怎麼稱呼自己的好,高強索性你啊我的叫開了。
那潘金蓮面孔微微一紅,***下原本有些蒼白的面色頓時如同白雲上抹了一道彩霞,美態陡增三分,斂衽道:“不敢當,原來是高叔叔當面。”
這“高叔叔”猶如一百噸重物,“咣噹”一下砸在高強的頭頂,險些沒讓他背過氣去。想高強在現代過情人節時也曾收到各類卡片,什麼好人卡哥哥卡友情卡不一而足,22歲那年被一個16歲的小MM送了一張大叔卡,頓感“三歲隔一代”這說法的無比殘酷,爲之痛心疾首好幾天,沒想到穿越時空來到這裡,見到超級美女潘金蓮,迎面又是一張叔叔卡……拜託,看你明明不比我小,就算不是熟婦,好歹也是人妻級別了,好好的給我發什麼叔叔卡嘛!
雖說知道這大宋朝民俗如此,他還是面色不豫,不過潘金蓮卻顧不上,環顧一圈沒見武松的身影,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就盯着高強身上,好歹這時代男女尊卑有別,潘金蓮不敢直視高強的雙眼,只把眼光在高強的身邊繞來繞去。
饒是如此,高強也有些經受不住,被她眼光這麼瞥着,心中大呼不得了,這真人原版的潘金蓮好生了得,真個當的起“絕世尤物”四字評語,楊思敏和她一比,真是提鞋也不配的庸脂俗粉,再這麼面對面待上一會,本衙內把持不把持的住還真是個問題了!
“啊,武大嫂聽了,我那師弟武松先我啓程,算來該當已經到了陽谷縣城,大嫂既然不知。想必是路上錯過了……”高強正在繞着舌頭說古白話,旁邊許貫忠咳嗽一聲,指了指地上捆着的西門慶,微微一笑,並不多話。
高強恍然,這哪裡是路上錯過了,分明是這潘金蓮不知中了誰下地蒙汗藥,也不知中了多久。自然不能遇見武松了,忙轉了話題:“敢問大嫂,怎地中了蒙汗藥。這人又是如何?”
潘金蓮轉身看了西門慶一眼,見他四馬攢蹄綁的牢靠。嘴裡塞了團破布,捆在地上動彈不得,樣子甚是可憐。所謂四馬攢蹄,乃是將人的手腳都向後彎起捆在一處,類似捆豬的手法。最是難當,若捆的久了氣息都能背過去。這些兵丁心恨西門慶上來的驕橫,下手毫不留情,雖說沒有拳打腳踢,這麼捆法也是不小的折磨了。
潘金蓮看過了,面上掠過不忍之色,轉回來欲言又止。頓了半晌,還是向高強道:“這人與我並無相干,只是個癡人,還請高叔叔先放了罷。”
“嗯?”高強頓時覺得味道不對,大凡女人叫一個男人癡人傻瓜,那並不是罵人的話,相反就有些膩味在裡頭,現今這潘金蓮的神情看來,分明是對西門慶頗有不忍,難道自己這麼火速趕來。終究慢了一步,這倆人已經勾搭成奸了?不行,茲事體大,這我得問清楚了!
他假裝糊塗:“這卻不忙,適才聽我這隨從說道,武大嫂不知被何人下了蒙汗藥,不知是何人所爲?這蒙汗藥乃是江湖上的物事,多半用來爲非作歹,大嫂可曾吃了什麼虧來?”
潘金蓮這可問住了,蒙汗藥一般人家是沒有的,就算有也不會自己沒事弄二兩泡酒喝,那玩意又不是什麼補藥,更何況她一個年輕女子,中了蒙汗藥被一個陌生男子帶着縱馬飛奔?怎麼看怎麼像是採花賊的戲碼了吧!
見金蓮說不出話來,高強心念電轉:“有問題!用到了蒙汗藥,顯然潘金蓮來到這裡並非出自本心,而西門慶的性格,按照小說裡的描述,雖說是強橫霸道,女色上頭卻不是用這等手段的人,必定有什麼重大問題,逼得他出此下策。說不得,要逼她一下才有實話出來。”
暗地裡向許貫忠打個眼色,高強曼聲道:“既是如此,想必武大嫂是莫名着了賊人地道,被擄到此間,賊人定系這西門慶無疑了,左右,與我擡了去見本縣地父母官去!”之所以說“擡”字,乃因這四馬攢蹄式雙手雙腳捆在一處,一根杆棒穿過去,兩個人就可以擡着走,端的便利,至於被捆的人爽不爽,又哪裡管得了許多?
潘金蓮無法,急得俏臉通紅,只得向高強道:“叔叔息怒,奴家這蒙汗藥正是這位西門大官人所下,卻是他和奴家開的一個玩笑,還望叔叔恕罪則個。”
高強越聽越不爽,這姦夫你還這麼護着他,看來你倆當真是有姦情了,呸,真是晦氣!原本他是來自現代的人,見的什麼包二奶一夜情的不知多少,心態甚是寬容,潘金蓮嫁的老公不夠體面以至於紅杏出牆,在他看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只要別害了武大的人命,潘金蓮本身也沒什麼罪過可言。
不過來到這時代之後,心態漸漸轉變,又和武松作了師兄弟,有了自己的立場,看這問題就有些不同,總想有個更好的解決辦法。來時的路上他也想好了,潘金蓮和武大這對怨偶終究難得長久,就算沒有西門慶,保不齊就有東方啥的出來勾引她,總是個麻煩,實在不行只好自己想法叫武大另娶,還她金蓮一個自由身。
可是見到金蓮本人之後,高衙內的想法又有變化,如此一個絕色美女,怎麼可以隨便勾搭男人?除了對身爲主角的我之外,美女對任何男人都應該不加辭色,一直等到本主角的王霸之氣散發出來,纔打動她的寂寞芳心纔是。
此女現在居然和西門慶這狗頭有了姦情,還當着本衙內地面眉來眼去,是可忍,孰不可忍,忍屎忍尿也忍不下你!
越想越惱火,高衙內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男人的狹隘佔有心理大大發作,戟指罵道:“呔!你這女子,好沒道理!你本有夫之婦,這乃是陌生男子,他用蒙汗藥加於你身,又縱馬疾馳,定是要對你圖謀不軌,你卻這麼一再回護於他,可知中間必有曖昧,是也不是?”罵歸罵,心裡總還存着一絲僥倖,終究要問一下。
哪知這下卻問到了地方,潘金蓮眼圈頓時紅了起來,期期艾艾地只說了一句:“奴家本是個不祥之人……”便忍不住嚶嚶悲泣起來,眼淚如斷線珍珠一般直往下掉,話也說不出了。
她這麼一哭,高強反沒了辦法,俗話說捉姦捉雙,眼下男女是有一雙了,可沒有憑據,怎麼說人家有姦情?看來捉姦捉雙是假的,捉姦要在牀才真啊!
看着潘金蓮哭了一會,隨行的沒有一個女子,也沒的好勸解,高強正沒理會處,想要去問西門慶,忽然見潘金蓮腳下一個踉蹌,跟着仰天便倒。虧得高強眼明手快,一把攬住金蓮的纖腰,才免了這美女的後腦和官道塵土來個親密接觸的下場。再看金蓮時,卻見她二目緊閉,面色慘白,竟然就這麼暈過去了。
“人說大腦有保護系統,果然不錯,遇到沒法解決的問題了,你就直接給我來個當機!”高強一面體會着手上傳來的溫潤綿軟,懷中幽幽體香,一面頗有些無奈地亂轉念頭:“要人老命啊?這潘金蓮莫非是天生媚骨,摸上去手感真的一流,溫潤處堪比最極品的和田玉了,比玉又多了馥軟,再加上體香浸人,這軟玉溫香一個詞,真不知那個妙人想出來的!我這麼扶着她,旁邊人看了會不會有什麼問題?哼,怕什麼,孟老夫子那麼古板,也說‘嫂溺,叔援之以手’,本衙內稍稍改動一下,來個‘嫂暈叔援之以手’,不亦禮乎!”
他越想越得意,索性摟着潘金蓮不放,只憑單臂就上了坐騎,將潘金蓮放在身前,喝令手下用根杆棒將西門慶挑了起來,心說還是先趕到清河縣城再作打算,眼下兩個關鍵人物已經到手,也不怕半夜喊城驚動什麼人了——若能驚動到那武松前來找我,豈不更好?
他是衙內之尊,和潘金蓮算起來又是叔嫂的情分,這麼抱着也沒人來管,一行紛紛整隊上馬,兩個騎術好的兵丁將西門慶用杆棒挑了,一頭擱一個馬鞍,就這麼橫在二馬當中,便要上路。
那西門慶口不能言,手不能動,耳朵卻能聽見,腦子也還好使。聽得這位高衙內來頭大的嚇死人,還和武松是師兄弟,心頭一片冰涼:完了完了,沒想到老子終年在女人堆裡打滾,這次原以爲遇到一朵牛糞上的鮮花,那牛糞又是全無勢力的,自然任我擺佈,誰想到牛糞雖上不得牆,牛糞的兄弟卻爬的高,竟然有這等奢遮的師兄弟!眼看着押到縣衙去,被他信手擺佈,不死也脫層皮,真個是窮途末路了!
西門慶想到傷心處,眼淚也不禁掉了下來,吧嗒吧嗒地滴在地上,心中大有英雄末路的感慨。不過人的思維真個奇怪,看着眼淚一滴滴落在地上,西門慶心中又轉過一個念頭:這兩位的騎術不曉得如何,倘若一個不小心脫了一頭,本大官人直接就落在地上,後面亂騎踏過,這下便好,不等到縣衙發落,我這五尺身軀在這就算交代了哇!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二十四章 詢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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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天有不測風雲,西門慶在清河縣呼風喚雨,享了這麼久的福氣,眼下只怕是到了點背的時候了,他這裡還沒尋思完,就聽不遠處有人大聲道:“前面是哪路達官?可曾見到一個男子與一名女子經過?”
別人還罷了,高強聽到這聲音卻大喜,趕忙揚聲道:“那邊來的可是武師弟?愚兄高強在此!”
來人聞聽,喜出望外,大叫“哥哥怎會到此?”一面催馬直趕上來,***下看得分明,劍眉朗目,英氣勃勃的一條大漢,不是武松是誰?
人家是兄弟相逢,在西門慶卻是猶如聽到了喪鐘一般,怎麼偏偏在這當口遇到武松?!這壓力突如其來,又大得難以承受,於是腦袋一歪,他也暈過去了。
待得武松到了近前,滾鞍下馬與高強廝見畢,擡眼就看見高強馬鞍上橫放着一名女子,頭不擡手不動人事不知的模樣,不由得吃了一驚,忙問道:“哥哥,這女子是誰?”
“你自己看好了。”
“……嫂嫂?!”武松上前去,撩起遮住金蓮面容的幾縷頭髮一看,失聲驚呼起來,這一喊倒把金蓮喊醒了,睜開雙眼一看,眼前的不再是那個什麼高叔叔,卻是正牌的武叔叔,一時猶如夢中,直到武松抓住自己的肩胛連連呼喚,這才醒悟過來:原來這人終於是回來了!
“你這狠心的,你還知道回來啊!”金蓮反手抱住武松地胳膊。一頭栽在他懷裡,放聲大哭起來,彷彿多少冤屈辛酸,都在這一刻得到了釋放,盡數隨着淚水痛痛快快的流淌出來,聽得邊上的高府一行都有些辛酸,不曉得這女子到底受了多少委屈,這一刻纔算見到了親人。
高強卻又納悶。適才他看金蓮有意迴護西門慶,道是倆人已經有了姦情,正在不忿。哪知這金蓮見到武松的模樣語氣,全然是見到了自己最最親近信任的人。什麼“狠心的”云云,不分明是說“你這冤家”?糊塗糊塗,這裡面到底什麼關係?
轉頭看看許貫忠,卻見這位智囊也是目光呆滯,滿頭全是問號。便知他也不得要領,“得,看來還得靠自己。”
“哎呀,西門慶這廝挑在這裡,半晌不見動靜了,也不知是死是活啊?”高強走到挑着西門慶的那兩騎身邊,忽地大聲咋呼起來。唯恐有人沒聽到。
“什麼?兄長拿住了西門慶那狗賊?”武松耳朵尖——其實這麼近的距離,高強又這麼大聲,聽不見地就該去檢查聽力了——聽到這個名字,立刻扶住了金蓮,轉臉過來已經換了一副憤怒明王的面孔,“嗖”的一聲從腰間掏出解手短刀一把,咬牙切齒就要奔過來。
高強見他玩了這手“變臉”,倒嚇了一跳,心說眼下事情還沒弄清楚呢,難不成你就要在這官道上給西門大官人來個開膛?這可使不得!
好在不用他來攔阻。自然有人着急,那潘金蓮見這情狀,更加大吃一驚,一把拖住武松地胳膊,叫道:“叔叔,叔叔,你拿刀作什麼?”
“嫂嫂休要攔我,武松雖然剛到,一切都打聽的清楚,這狗頭妄圖壞你名節,被我大哥撞破之後,竟敢行兇傷人,害我大哥……我大哥一命歸天,我今日定要將這狗賊碎屍萬段,方消我心頭之恨!”
“啊!”潘金蓮尖叫一聲,第二次暈倒過去,武松趕緊抱住了,變成一手拿着尖刀,一手抱着嫂嫂,也不知是救醒嫂嫂先呢,還是拿刀殺人先?
高強聽到這裡也是吃驚,怎麼武大居然已經死了,那潘金蓮看樣子還不知道?暈倒暈倒,太亂太亂,這可得找個清淨所在,好好問明白了,再作定奪。
當下叫韓世忠和兩兵丁拉住了武松,好說歹說將武松地怒火暫且按住,一面叫人四下搜尋僻靜去處。不大功夫兩騎回報,說道道左一里多處有個土地廟,看樣子荒廢了,沒什麼香火,正好衙內歇馬。於是高強將昏迷的潘金蓮扶上馬背,武松一旁扶着,一行離了官道,向那土地廟行去。
不一會到了廟裡,四下裡叫人看守住了,大殿裡草草打掃一下,高強一行這就擺開了公堂,主審官高強當中坐定在供桌上,左邊許貫忠捧印,右邊韓世忠捧劍,下面掇幾個蒲團,苦主武松和潘金蓮坐了,今日高衙內要審一審這樁千古公案!
其實只是高強見獵心喜,胡搞一氣,倒弄得武松哭笑不得,念他是做哥哥的,且容他胡鬧。
“來人,帶人犯西門慶!”高強把供桌上一個木魚一敲,這就算驚堂木了。
早有手下兵丁將西門慶帶上,此時這廝業已醒轉,也不是捆作四馬攢蹄的形狀了,雙手反剪,進來就跪在地上,這傢伙可沒什麼蒲團墊着,膝蓋磕在青石地上,他也是嬌生慣養,沒吃過什麼苦的,痛地嘴巴一個勁吸氣?
“下跪何人?報上名來?”
“西,西門慶。”這時候容不得他驕橫了,西門慶萎靡不堪,勉強吐出幾個字來,心說小子你真能玩!
“那邊苦主,有何冤情快快報來,待本衙內與你做主。”
“哥哥,這廝垂涎我嫂嫂美貌,在清河縣時便與一個王婆合謀要害我家嫂嫂,哪知事情走了風聲,被我家兄長撞破,未曾得逞獸慾。此人當時逞兇,一腳踢在我家兄長心口,致使我家兄長重傷不起。我兄長知他慣會橫行鄉里,恐怕他猶不死心,只得舉家遷移到鄰縣陽谷縣避禍。誰知這廝窮兇極惡,竟然又追到陽谷縣去。下毒手害死我家兄長,又麻翻了我嫂嫂,將她擄走,幸得哥哥拿下了這狗賊,解救嫂嫂,否則這狂徒不知要將嫂嫂擄去何方?”武松越說越怒,怒目瞪視西門慶,眼角已經有血絲滲出。真正是目眥欲裂,倘若不是高強早就和他說定了,一切都由自己做主。此刻怕不早已撲上去生吃了西門慶了。
高強抓抓頭皮,心說西門慶你長進了啊!原先在金瓶梅里看你行事。稱得上是心狠手辣,但凡有擋你路的人統統要剷除了,可謂順你者昌,逆你者亡,可是整本金瓶梅從頭看到尾。也沒見你老人家親自殺人業化放火抄家,多半都是耍陰謀用詭計,怎麼現在居然使出這樣的霹靂手段來?
“好,你且一旁坐着,待到本衙內問完了話,自然還你個公道。那坐在武松旁邊的。想來就是武二郎的嫂嫂潘氏了吧?你且說說,這西門慶怎生對你?”
潘金蓮自從方纔聽到武松說武大已經死了之後便即昏倒,好容易才轉醒過來,神情便與方纔大有不同,秀美的面龐上籠罩了一層烏雲,不見半點神采,彷彿心喪欲死的模樣,對西門慶更是正眼也不看一眼。
這時見高強問,她卻只低了頭不說話,半天迸出一句來:“奴家不祥之身。並無什麼話好說,但憑兩位叔叔發落便了。”
“不好辦啊!”高強一咧嘴,武松是剛剛趕回清河縣地,多半情形都是聽別人所說,未必就當的準,尤其這西門慶和潘金蓮有沒勾搭上的事,按說除了兩個當事人和那王婆,再沒第四人知道,當事人都不願開口,這案子怎麼斷?還能指望這被告西門慶能說什麼實話麼?
只好先做思想工作:“嫂嫂聽真!如今武大兄長既然身亡,這兇手是必定要懲辦地,所謂殺人償命,天公地道!你與武大兄長夫妻一場,豈能眼看他含冤九泉之下?速速將事實與事實之全部講來我聽,方是正理。”這所謂事實與事實之全部的說法,卻是他從許多港片的法庭戲上學來的。
聽見提到武大,潘金蓮神色一變,嘴脣動了幾下,終於緩緩道:“高叔叔說得不錯,既是我夫君因我而慘死,不論如何要給他個交代纔是,奴家便拼了不要這點名節也罷。”
她轉頭看了西門慶一眼,後者也正愣愣地看着她,眼睛中訴述話語萬千,歸結起來也就一句話:“不能說,說了就完蛋了!”
也不知金蓮是沒看懂,還是看懂了裝不知道,她就這麼看了西門慶一眼,神情絲毫不動,彷彿只是看一個路人,面色木然轉頭道:“高叔叔,那日奴家在清河縣家中窗前晾衣,失手將叉竿掉落,正打在這位西門大官人的頭頂……”
一面娓娓道來,西門慶如何被這一叉竿打的像中了邪,之後幾天一直在樓下伸長了脖子等叉竿打,也只爲再見她芳容一面;或者正應了那句西方諺語,閃電不會兩次擊中同一個地方,叉竿也同樣不會,西門慶這麼苦等也沒有成績,卻被隔壁賣湯水的王婆鑽了空子,主動上前兜搭生意,要給西門慶拉這皮條。
以後的事一如書上所言,王婆這精通女人心裡的老婦人,安排下圈套,一步一步地勾引金蓮入局,西門慶藉着央人做針線這麼個狗屁不通地理由,竟然幾天之後便堂而皇之地與金蓮坐到了一個桌上飲酒。
這些事高強原本不知看了多少遍,幾乎每個細節都能背下來,尤其是王婆那“潘驢鄧小閒”的宏論,被他在現代奉爲經典,凡是依仗着這大原則去泡妞的,幾乎無有不成功,而凡是妞沒泡到的,必定是這五個字上頭出了問題,古人的智慧真個了得,延綿近千年的時空,依舊照耀着廣大淫民前進地道路。
不料後面地發展卻與高強所知大有不同,也不知是不是蝴蝶效應的影響——反正高強是怎麼也說不清自己的到來和那武大提高警覺之間有什麼曲裡拐彎的聯繫——武大居然對這件陰謀有了察覺,就在西門慶藉着掉了筷子,俯身摸到了金蓮的玉腿的當口,武大使賣梨的小廝鄆哥纏住王婆,不容她報信來,自己一腳踹破王婆家大門,西門慶在桌子底下被逮個正着。
武大佔了道理,這老實頭也不會罵人,翻來覆去只是你這狗賊淫棍之類的罵,西門慶混跡多時,耳朵都被人罵的起繭,原是不在意的。不過今日事情與別不同,他費盡心思終於沾到了金蓮的身子(雖說只是摸了一下腳),眼看就要得手的時候卻被撞破好事,這便惱將起來,向武大踢了一腳,奪路而逃。
照武松的說法,這西門慶在清河縣有名的花拳繡腿,卻不是說他的拳腳光有架子,這人功夫是真的不錯,只因拳腳花式多,打起來除了克敵制勝,西門大官人還要追求個形象瀟灑,破敵舉重若輕的姿態,因此人稱他是花拳繡腿。武大是不懂拳術的,被他一記“繡腿”踹在心窩上,當時就是一口血吐出來,險些沒把命送了。
將養了些時,卻發覺西門慶賊心不死,又在宅子周圍晃盪,武大惹他不起,只好走爲上計,掙扎着搬到鄰縣陽谷縣去住,只是他病還沒好,這麼搬家又一操勞,便越發的重了。金蓮忙前忙後的服侍湯水粥飯,着實辛苦。
“到了今日,這人忽地又來尋奴家,說了許多難聽的話,只要奴家與他苟且。想奴家當日不合中了王婆詭計,險些被他鑽了空子,已經害的我家夫君如此,怎可一錯再錯?不想這廝出了毒計,說道看他一片……”金蓮說到這裡,臉上一紅:“一片癡心上頭,要與奴家喝個交杯,從此便斷了念想。奴家只爲斷他的念頭,便允了,沒成想這廝酒裡竟下了蒙汗藥,待到醒來便已到了這裡。”
說着說着,金蓮眼淚又掉了下來:“至於夫君怎的身故,奴家實在不知,還望高叔叔爲奴家做主!”以此爲完結,潘金蓮的供詞到此結束。
“呼!”高強聽罷倒鬆了一口氣,心說原來如此,金蓮大美人只是被人摸了一下腳,並沒有失身與西門慶,額手稱慶!不過這段公案千古以來出了無數版本,眼前金蓮親身做供,真是誰人能見的稀罕事,倘若自己炮製出一份類似於斯塔爾報告的東東,將其中細節一一分明,賣到市面上去必定雄踞各大榜單之首,以此爲藍本的電影奪下若干小金人當亦不在話下,那斯塔爾報告名叫深喉,我這便可叫摸腳……呃,或者叫一根叉竿引發的血案?
“狗賊,你下藥迷昏我嫂嫂,被我大哥聽見動靜出來查看,你便狠心將他推下樓梯,我這麼飛奔回來,卻只見得我大哥最後一面!今日落在某家手中,必要你一個公道!”一聲斷喝,立時將高強的思緒拉回現實,只見武松又把刀拿了出來。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二十五章 無情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0:20 本章字數:4514
高強心裡叫苦,武松眼見兄長喪命,能按捺到這時已經算……,現今還有什麼法子能叫他不動手?他倒不是想要保全西門慶還是怎的,只不過覺得這人倘若就這麼殺了,有些還不到時候的感覺。
那西門慶倒也湊趣,見武松拔刀,周圍沒有一個人來勸阻,曉得大事不妙,立刻掙扎着大叫:“冤枉!我冤枉!”
他這一開口倒提醒了高強,另外一名當事人還沒說話呢,按照現代的法律觀點,就算這人沒請律師辯護,程序上也該有個自辯,怎麼可以就這麼執行判決了?況且我這主審還沒判呢!
“兄弟且住手,聽他什麼話說!”
“真相瞭然,還有什麼可說的!”武松已經快要發瘋了,仇人就在眼前,高強卻幾次攔着不叫他殺,心頭一股怨氣漸漸激發,對高強言語中也有些不遜起來。
“不可不可!”高強搖頭道:“此人也是局中人,兄弟你卻全然是聽人說,有道是眼見爲實,耳聽爲虛;又有說人死不能復生,此人性命便在你我兄弟掌握之中,生死只在一念,又何妨聽他如何說法?”
武松“波”的吐了一口氣,恨恨地坐了下來,手上刀就這麼橫着,眼睛斜着看西門慶,那意思你別以爲逃過一劫了,爺爺的刀在這等着你!
西門慶見居然有自己說話的機會,不禁有些意外,隨即定了心神,曉得自己的小命十成中已經去了九成,眼前只有這一線生機,再不抓緊就來不及了:“啓稟高衙內大人,小人與這娘子相識,確乎是因爲叉竿打了頭。而後見了娘子容貌,小人這心從那日起就不是自己的了……”
高強聽了這句,眼睛立時轉過去看潘金蓮,卻見她身子微微一動,隨即又恢復面無表情,看樣子對於這西門慶,金蓮可不只是完全被動的“險些中了圈套”這麼簡單的。想到這裡。高強沒來由的焦躁,喝道:“我說你這是唱道情還是說案情?給我說重點,哪裡冤枉你了?若再廢話多多,本衙內沒空聽!”
像是約好了要給高強這話增加些氣勢,武松冷哼一聲,手中刀晃了一下。刀上反映的火光恰好射到西門慶的臉上,這廝吃了一驚,腦袋不由一縮,停了停才又道:“大人,適才這兩位所說的,雖說未必公道,卻也大抵屬實,小人只想請問大人,小人可曾犯了死罪?”
“這個……”高強對大宋律例是不大熟的。就算是熟,他來到這時代不過一年多,腦中根深蒂固的還是現代的法律觀念:“這廝勾引人家老婆。在現代根本不受法律制裁,好似大宋律例中,這等情形也就是流刑兩年。發配五百里之外;迷昏了潘金蓮帶走。算是綁架罪,不過也沒造成嚴重後果。不夠判死刑的……有了!”
“大膽!你打傷武大致死,這還不是死罪?”
“不錯,殺人償命!”這句話此刻有人喊出,高強並不意外,意外的是說話地不是持刀而立的武松,卻是站在他身後的韓世忠,看來這西門慶着實引起公憤不小,快到世人皆曰可殺的地步了。
“大人,小人喊冤就是在此了!”西門慶反正死到臨頭,倒豁出去了,不慌不忙侃侃而談:“小人當日打人,起因雖說是不對,不過那武大當時氣勢洶洶,小人性命堪憂,不得已纔打傷了他,嗣後這人傷沒養好就搬移到鄰縣去,行動間傷了元氣,這纔沒了性命,卻不是小人的過錯……”
“照你這麼說,你還是自衛了?”高強聽不下去了,反擊道:“一派胡言!所謂自衛,衛護的乃是自己的生命財產,你衛護的是什麼?勾引良家婦女的權利?”若這西門慶只有這些話說,高強也沒興趣聽了,眼光已經轉到了武松的刀上……
西門慶大驚,知道眼下這當口沒有詭辯的空了,只有硬碰硬的抗過去:“大人!你若私設公堂殺了小人.於你官聲大大不利啊還是將小人交給縣衙處置!”
高強用手在耳朵邊扇了兩下,奇道:“你說什麼?哎哎,連日趕路,我怎的有些耳鳴了,竟然聽不見有人說話,貫忠啊,回頭進城了,記得幫我去配兩副凝神安氣的藥來。”
許貫忠忍笑答應了,西門慶又換了個招數:“大人,小人頗有家財,情願盡數獻於大人,只求大人高擡貴手!”
“這話我愛聽!”高強心中一動,他正是缺錢的時候,要開辦一個大錢莊,本錢不用說是越多越好,這西門慶的家產照金瓶梅的說法,少說也有個上百萬貫,倘若收來豈不是好?只是眼角一看武松,那刀光已經不停地在晃動,可見那持刀的手即將按捺不住了,自己倘若要收了這廝的錢,武松面上須不好看,保不齊身邊的衆手下也會對自己有看法了。一念及此,只好忍痛裝沒聽見,向武松招了招手,那意思你愛怎麼辦怎麼辦吧。
武松一躍而前,揮刀就斬,西門慶到底是花拳繡腿,身手不同一般,就地一個打滾,居然躲了開去,無奈躲得要害,邊角地方卻躲不開,這一刀劃過肩頭,立時就削了一塊皮肉下去,那血鮮紅涌出,西門慶半邊身子就紅了。
他見事已急,只好去抓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面躲閃武松地進擊,一面大叫:“金蓮救我!金蓮救我!”
潘金蓮轉頭看去,見這昔日倜儻風流地西門大官人,此刻身上又是泥土又是鮮血,已經不見了半點往日風流,在武松刀下只有片刻之命。見得此景,金蓮嬌軀不由得顫抖,忽地撲過去,一把抱住武松的腰。
這下大出衆人意料之外,武松又驚又怒,左手撥了幾下撥不開金蓮的手,他右手拿着刀。又不敢去碰金蓮的身子,唯恐傷了她,一時竟無法可想,眼睜睜看着西門慶懶驢打滾躲了開去,好在高強衆手下四下裡圍攏了,也不怕他逃了。
潘金蓮居然會救西門慶,當真大出高強等人的意外。這女子剛剛不是還爲了夫君慘死,向兇手討還血債嗎?怎麼一轉臉卻又去救起對頭來了。
武松更是不堪,大叫道:“嫂嫂,你這是何意?難道你與這狗賊真個做下了芶且之事不成。你,你這賤人!”堂堂一條漢子,這時氣的連刀都有些拿不穩當了。站在當地只是發抖。
金蓮抱住武松的腰間,聽得他罵,忽地一把將他推開,也叫起來:“我是賤人,我就是賤人,我就是要救他!不管他殺沒殺人,害沒害人,金蓮我活了這些年,遇到的男人都是貪圖我的美色。沒一個真心對我,只有他,只有他是真心對我好!”
她一面說話。髮髻也已經散亂了,幾綹青絲垂在耳旁,遮住了小半臉頰。映着古廟中搖曳的***。反顯出原先不曾有的決然來,看在周遭幾十個男人的眼中。另有一股驚心的豔麗。
武松氣急,喉嚨都喊破了:“你,你好!只有他對你真心,我便是假意!”
“哎呀,這話有名堂!”高強如在雲霧之中,看着場中的突然變故,只覺得這舞臺上忽然就沒了他的位置了,變成了新的八卦大揭秘,除了示意韓世忠注意別讓那西門慶跑了,便只剩下張着嘴巴看戲的份。“武松對金蓮有意?大新聞吶大新聞!”
金蓮卻冷笑一聲:“你便對我有心,卻又怎樣?當日那張大戶家娘子將我掃地出門,原是與你見了面,我這才答允了,誰料只因你家兄長未曾娶妻,你便將這親事讓與了你那大哥!你心裡有兄弟,有義氣,又何嘗有我金蓮一點位置!”
提起當日的事,武松頓時沒了銳氣,頹然搖了搖頭,垂下眼睛看手中的刀:“沒奈何,沒奈何!我大哥一手撫養我成人,對我恩重如山……”
金蓮又道:“你大哥人是老實,對我也有恩情,我原記得他的好,可他不解女兒心意,我一心又想着你,這日子過的有多煎熬,你這殺坯可知道一點嗎?”一面說着,兩行清淚已經流了下來,這眼淚卻與方纔哭武大的不同,那時頗爲哀傷,乃是心痛一個好人無辜逝去;此刻金蓮的這一哭,卻是自傷身世,更帶着決絕的意味,叫人看着格外驚心。
她便這麼一面流着眼淚,一面站在古廟當中,眼睛環視廟中的衆男人,忽地慘然一笑:“男人,都是男人!我金蓮自小到大,只因生了美貌,女人都嫉妒我,不與我來往,圍在我身邊的,全都是眼光中色迷迷的男人!”
武松哽了嗓子,好容易才從牙縫裡蹦出幾個字來:“金蓮,苦了你……”
“你住口!”金蓮將手一擡,直指武松:“今日已到分際,金蓮我也都潑出去了,那方絹帕,你還了給我,從此你是你,我是我!”
武松霍然擡頭,眼中又是傷痛又是不信:“你,你要那絹帕?你真個半點不念往日的情分了?”
“往日情分?沒有什麼情分了,我眼中只看到一個爲了義氣,將心中所愛拱手讓於兄弟的,而後又遠走他鄉,不敢面對我的廢人!”金蓮這時倒真的是一副豁出去的模樣,對武松說話絲毫不留情面。
高強到這時才聽出點名堂來,敢情當日潘金蓮原本是與武松定情在先,而後卻不知怎的嫁了武大,多半是武松讓了這門親事,這時代原本男尊女卑,劉備地名言“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到現代還是有不少擁蹙,在這講究義氣的時代就更別提了,以武松對武大的感情說來,做出這事絲毫不奇怪。
這一來也解開了高強心中的另外一點疑惑,就是當日武松寒冬墮河,僥倖被自己撈了上來,看來就是他棄家逃走以後,心中鬱結難結,恐怕借酒澆愁的事也少不了,這才失足落水,到了自己的身邊。“前事既然分明瞭,眼下這卻如何是好?看這潘金蓮大美女地架勢,今天的事可真不曉得如何了局了。”高強一面這麼想,一面依舊叫衆手下按住不動,叫他們當事人去解決便是。
武松也是血性的漢子,心中對金蓮原本多有愧疚,聽得如此罵,卻也有些經受不住,擡頭怒道:“金蓮,武二愧對於你,也是命裡該當,來世還你便了,我大哥須不曾虧待了你,你怎的與這姦夫勾結,害他性命!”潘金蓮一再維護西門慶,在他眼裡已經完全劃到敵對陣營,成了姦夫淫婦了,這般因姦殺夫,歸納起來倒也簡單。
潘金蓮氣苦,眼淚又掉了下來,嘶聲道:“你既然說我是淫婦,那也沒什麼好說的了!這西門慶縱然作惡多端,對我金蓮卻只一條心,又是知我冷熱的人兒,在我金蓮眼中,旁人都可殺他,偏你武松不行,你沒資格!”
“乖乖龍地東,這金蓮罵起男人來當真厲害,堂堂武松武二郎被她罵得狗血淋頭,半句還嘴的都沒有。”高強看到這裡,忽然想起一件往事來,去年在北京大名府翠雲樓上,盧俊義的娘子賈氏玉蓮,也是因戀幕燕青不成,去與那李固成奸,被自己撞破之時,這賈氏當真剛烈,立時便存了必死之心,當着心中所愛燕青的面,痛痛快快將心裡的話全部倒了一遍,末了來個自焚,將清白之軀燒燬在愛人的面前,走的十分乾淨,至今在他心中仍留有不可磨滅的印記。
眼前這一幕,何其相似?
“你以爲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嗎?你死活要殺他,不是爲了你大哥,是爲了你自己,你就是見不得別的男人對我好!沒膽的廢人!”金蓮這話可刺激了武松,在他深心之中,一直以不能與金蓮廝守爲憾,當初金蓮與他定情的那方絹帕,就算離家出走漂流四方,也不曾片刻離身,在他的心裡,的的確確就是有這麼一股恨意:爲什麼,究竟爲什麼?我怎麼就不能對你好,不能像別的男人一樣對你好!
武松暴跳而起,手中刀閃電揮出,直抵金蓮的雪白脖頸,咬牙道:“罷,罷,罷!今日到了分際,我武松平生快意思仇,這西門慶我是殺定了!嫂嫂你也莫要抱怨,既是你要維護於他,我武松殺一個也是殺,殺兩個也是殺,便一對姦夫淫婦一起殺了,又待如何?!”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二十六章 絕情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0:29 本章字數:4832
“慢來慢來,刀下留人!”高強大驚,武松是什麼角色?這廝心腸雖說淳厚,真個發起狠來不是好耍的,當日水滸傳裡,他尋張都監和蔣門神報仇血濺鴛鴦樓,那可是殺了張都監一家滿門,連廚下的兩隻狗也沒放過了,現在殺兄仇人就在眼前,潘金蓮偏偏攔着他不讓殺,話還說的這麼絕,簡直是逼着他殺人了。
高強說話,手下們也就跟着吶喊:“武二郎刀下留人吶~~”此乃爲主上造勢之意。只韓世忠冷冷看着,並不說話,只把腰間刀柄緊緊握住,眼睛死死盯着武松的手。
也不知是高強的呼喊起了作用,還是武松這刀本就難落,總之那刀鋒是就停留在了金蓮的脖頸邊,侵人的寒氣刺激得那欺霜賽雪的肌膚上點點疙瘩暴起。
武松也不回頭,依舊怒視着面前那雙熟悉無比的大眼睛,如今卻正用着陌生的眼神回瞪着自己,手下微微有些顫抖,心中卻已經在狂喊:“難道,你定要逼我殺你?我不要殺你,我只想你好,難道你不明白嗎?爲何要如此相逼?!”年輕的心,淳厚的心,此刻卻被逼到了牆角,再沒有退路,身後是兄長的英靈不遠,眼前是金蓮的舊愛新恨,怎麼辦?
也許,在武松的心中,此刻只是要找個人來,告訴他一條出路?
“師,師兄?”這一聲的呼喚艱難無比,卻包含着武松的最後一點希望。也許他不懂什麼叫精神家園,不懂什麼叫自我救贖,但是他分明覺察到,倘若自己這一刀斬下,死去的有自己心上最重要的金蓮,也許還有西門慶這狗賊,更重要的是。過往的自己也就這麼死了吧?以後,哪裡是我的歸宿?
“呃……”高強心念電轉,一時卻想不出個道道來:“這話到底怎麼說出口地好?叫他別動私刑,一切交官府解決?不妥,看這位的架勢,哪裡聽的進這等官話,況且涉及到婦人名節的事。在這時代本來就盛行以血洗名的做法,君不見到了21世紀,那阿拉伯世界照樣有女子被石頭活活砸死的?”
“換個辦法,先拖過眼下這個關口?也不行,本來武松未必想殺金蓮,可金蓮偏偏要袒護西門慶。有哪個男人能忍的了自己所愛地女人當着自己的面袒護另外一個男人,而且這男人還殺了親生的兄長?”
高強暗暗搖頭,武松在這當口能把刀收住聽他的話,真不知道有多難,也可見刀殺金蓮這件事,對他武松又是多麼艱難的決定?想來想去沒個頭緒,沒奈何,只好試試在現代電視劇裡常見的談判專家臺詞:
“那個,我說師弟啊。你莫要衝動,我是來幫你們的……”一面搜索以往所看的電視劇,高強一面有牢騷說不出:這哪個笨蛋寫的教材。上來就說幫你,幫你殺人還是放火?要拉近彼此的立場,這種臺詞有夠拙劣啊!
“這個。本來婦人之見。眼光就甚是褊狹,你家大嫂不許你殺這西門慶。或許是怕你一個好好的漢子,手上沾了這等人的血,頗爲不值……”好容易拉出這麼一條來,高強正有些得意,這一下不是把金蓮和武松又拉到同一陣營了?只要這一關過去了,下面也就好辦了……
哪知天不從人願,武松剛有些疑惑,刀鋒略往回收,金蓮卻冷道:“一派胡言!這人。”她反手一指西門慶:“這人平素多行不法,恣意妄爲,清河縣裡哪個不曉?若論可殺,天下人人都可殺他!只是,人人都殺得他西門慶,偏你武松不行,若要殺他,就先殺我金蓮!”
“糟糕糟糕!”高強這算看明白了,這金蓮的心中定是還存留着對武松的一份情,而對於這位西門大官人,金蓮只怕也不能無動於衷,兩者之間,哪裡有容身之處?這金蓮今日如此決絕,她是真的不想活了,能死在武松地刀下,對她而言難道不是最好的結果?
如果不是經過了當日北京大名府翠雲樓上,賈玉蓮當着燕青自焚的那一幕,高強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理解,女人怎麼就願意這麼個死法。不過那件事卻教他知道了這一點,倘若人生到了盡頭,那盡頭只要有了心頭所愛地陪伴,便不枉了來這世上走一遭——死在他懷裡也好,死在他面前也好,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時刻要有他——現在看來,選項又多了一個,死在他刀下也是好的!
“唉,老天……唉,女人……”高強頭大如鬥,曉得今日之事,一個求死一個要殺人,自己別說就一張嘴,便渾身長嘴也說不迴天了,既然如此,那就動手吧!
他驀地仰天哈哈一笑,這一笑鼓足了中氣,震得小小廟宇裡嗡嗡響,藉此將場中地注意力都引到自己身上,連怒不可遏,正要取金蓮性命地武松也愣了一下。
高強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猛地喝道:“救,救人!”這種當口怎麼會打結巴?卻原來適才仰天大笑,一面暗地觀察武松的反應,高強這嘴巴仰天的時間稍微長了一點,聲音震下的幾片灰塵落到了嘴巴里,好懸沒嗆着。
廟中諸人當中,許貫忠跟隨高強日子最久,當日也曾經歷了翠雲樓上的那一把火,因此聽他說話,看其神情,就知道衙內早已下了決心,一定不能讓武松今日把這位金蓮給殺了。當日玉蓮的死,曾經差點毀掉了自己平生最好的朋友燕青,而今日這位金蓮倘若死了,武松會怎麼樣?
是以許貫忠與高強在這件事上簡直是心意相通:金蓮不能殺,要殺也不是武松殺!他早已暗暗扣好石子在手心,見高強忽而大笑,立刻出手。
武松本來武功精強,只是現下心神激盪,幾乎不能自己,又怎麼能察覺這近距離的暗器?“碰”的一下,那石子正中手腕。武二郎右手一麻,那把尖刀嗆然落地,卻在金蓮的脖頸上留下一道劃痕,一串血珠已經滴了下來。
這一下變起倉促,武松愣愣地望着金蓮脖頸上的那道血痕,腦子中居然一片空白,什麼念頭都沒了。就那麼呆呆地站着,嘴巴微微張着。
高強卻是大吃一驚,還道武松已經斷了金蓮的生機,慌忙一個箭步猛躥到金蓮身邊,一把將她抱住,顧不上體味第二次抱着潘金蓮的感覺。就地一個滾離開武松身邊,一面大叫“世忠快來!”
真是如響斯應,高強眼角已經掃到一條灰影閃到自己身後,正好擋在武松身前,不是韓世忠是誰?
高強心中少安,抱着金蓮站起身來,又退開幾步,忙去看她傷勢,獨世與己這麼做作一番。結果救了個死金蓮,豈非無味之極?
金蓮神情呆滯,像是被什麼事情驚到了。大腦呈現短路狀態,到現在沒言語沒動作,看得高強倒有些發毛。再看她的傷口。那道血痕仍在流血。只是流速極慢,高強橫看豎看也不像什麼致命的傷勢。卻猶不敢確定,直到許貫忠也靠攏過來,伸頭一看便笑道:“衙內寬心,只是皮肉傷,不礙事的。”
“還好還好……”高強正要設法善後,哪知金蓮這時也不知是不是知道了自己沒事,反而醒悟過來,忽地大叫:“你這殺千刀沒良心的,你還真下刀啊!”一面奮力掙扎起來,想要掙脫高強的雙臂。
“被打敗了!”高強驀然有了這一層明悟,看金蓮適才那麼決然斷然的模樣,還道她已經下定了斬斷塵緣地念頭,哪知被武松這麼輕輕地劃了一下(還是失手),就大呼小叫起來,敢情你倆是在耍花槍洋?
不過這麼一來,倒也讓高強認清了一件事,金蓮對於武松,實實在在是情根深種,只是這種情愛的表現形式有些另類。相比於當日賈玉蓮對燕青的深情,金蓮的表達方式少了那一種大家閨秀孤高的剛烈,卻多了平民女子所特有地堅韌和綿長。
“或許,正是這樣的區別,讓玉蓮能夠決然的選擇在心上人面前死去,而金蓮卻能夠以另外一種方式來面對?”高強忽然輕輕笑了起來:“看來,這人是可以救的,起碼她仍舊是這麼有活力啊!”
他這麼笑嘻嘻地摟着金蓮,在旁人眼裡看來可就不是那麼純潔了起碼在武松的眼裡絕非如此:
“淫婦,快來受死!”被金蓮的那一嗓子驚醒,武松的大腦回復了運作,這才明白了當前的局面,見到自己最愛的嫂嫂正躺在師兄地懷裡和他打情罵俏(再次向我們證明了,一件事在不同的人眼中會是完全不同的呈現),一腔怒火噴薄而出,腳尖一挑,已經將那尖刀取到手中,大呼向前,卻撞正了一塊鐵板。
“當”的一聲,武松的尖刀無功而返,手持帶鞘腰刀攔在當路的,正是關西猛將,此刻面沉似水的韓世忠。
“你,你也要與我敵對麼?!”武松已經失去了理智,此刻只覺得世界已經全然變了模樣,怎麼在同一時間,所有自己信任的人,敬愛的人,全都站到了敵對一面。
韓世忠卻毫不動容,只向一邊撇了撇嘴,武松眼角順着一望,頓時想起這件大事來:“狗賊休走!”卻是西門慶覷得便宜,趁亂正要逃出圈外。
實則韓世忠統領地高強這些衛士個個訓練有素,就算是一時搞不清自家衙內到底什麼立場,卻也決計不會讓西門慶逃了。只是韓世忠審時度勢,知道現在武松已經被逼到牆角了,再不轉移他的注意力,不曉得會鬧出什麼亂子來,因此露出這個破綻。
武松正中此計,登即跳過去,大喝道:“狗賊,納命來!”
西門慶原本武藝不俗,“花拳繡腿”這封號,本是形容他拳腳花樣多,晃的人眼花,手腳是極快的,怎奈今天被高強的手下拿住,着實吃了些苦頭,那四馬攢蹄的捆綁式,你道是好受的麼?西門大官人到現下還有些四肢血脈不暢,更何況四周羣敵環伺,武松更是自己的苦主,眼見他這麼殺氣騰騰地衝過來,西門慶全然興不起抵抗的念頭,只要奪路而逃。
卻往哪裡逃?武松上前,不由分說,一把拿住西門慶,手起刀落,只一下,便將西門慶捅了個透心涼,跟着向下一劃拉,刀尖再一挑不得不說,這刀法趕得上殺豬了——西門慶五臟六腑便都見了天光,看得高強一陣反胃,心說沒聽說武松以前殺過人啊?這手腳麻利的,嘖嘖,魯智深可沒教過我這個捏。
鮮血濺了一身,武松卻絲毫不以爲意,只冷笑道:“這廝,原來心頭熱血也是紅的,呸!”一面罵,一面將刀一橫,一刀梟了西門慶的首級,抓住髮髻提在手中,回頭刀指高強道:“武松不敢目無尊長,只要師兄一句話,今日師兄敢是護定這淫婦了麼?”
“這個……”教人好生難答啊,我救這金蓮雖說有一小半是因爲自己早就對於潘金蓮頗有同情之心,現在見了這真人楚楚可憐的模樣,忍不住要伸手;更多的還不是爲了你武松?高強嘆了口氣,道:“武二郎啊!你倘若真個殺了金蓮,往後這漫漫人生長路,你要怎麼面對自己?恐怕最好的結局,也就是落個出家爲僧,青燈古佛了此一生了吧?你武松頂天立地的漢子,不該將一生就這麼虛擲了!”水滸傳裡的武松,最後也正是這個結局,原本高強並不明白,但現在,他卻明白了,自殺死金蓮的那一刻起,武松便走上了這條命運註定地道路,再也無法回頭。
只是這番話,倘若心平氣和地說說,武松還能醒悟,但以眼下這般情形,教他如何聽得進去?尤其是涉及到了他內心最大的秘密,對於自己嫂嫂的這份絕對禁忌,卻又難以割捨的情感,更加不容任何人說話。
武松斷喝一聲:“住了!師兄黑白不分,是非不明,枉作師兄!”他俯身從西門慶的衣衫上割下一幅,將西門慶的首級包了,隨即又將自己的衣角割下一角,向高強擲去,喝道:“兄弟一場,我今日便不來與你分教!你我兄弟,從此割袍斷義,異日江湖若相見,便如路人一般!”
說着轉身便行,卻見面前仍舊攔着韓世忠,不由劍眉一挑,冷笑道:“師兄收了我嫂嫂,敢是見不得人,還要留下武松這條性命麼?武松的刀今日已經見了血,也不少了師兄的一道!”言下之意,竟然是要和高強拼命了。
韓世忠略一躊躇,眼睛便望高強,等他示下。
高強這時已經頭大如鬥,我原是好意,怎麼就自己變成貪圖金蓮的美色,橫刀奪愛,奪的還是兄弟的所愛,他大哥的亡嫂?忍不住要罵娘了,這事要是傳到江湖上去,簡直比水滸傳裡原先寫的,本衙內陷害林沖跟逼奸他娘子,更加要邪惡一萬倍!人生啊,真是寂寞如雪……
高強頹然不語。曉得自己眼下是說不清楚了,只好嘆了口氣,揮手叫韓世忠及衆手下閃開道路,武松也不答話,冷笑一聲,一手提着仇人頭,一手倒挽滴着仇人血的尖刀,大步便行,不一會,他雄偉的背影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二十七章 收蓮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0:39 本章字數:4458
隔了半晌,高強搖了搖頭,正要說話,不提防懷中的嬌嬈突然大力掙扎起來,一下脫開了高強的雙臂,跳開了幾步,指着高強道:“你究竟是誰?趕走我叔叔,將奴家一個弱女子、未亡人留在這裡,意欲何爲?”
本來這等“荒郊野外+新寡文君”的情節,正是高強原先最愛看的淫書橋段之一,此刻由金蓮這麼一位極品美人口中說出,本該令他頗爲意動纔是。不過高衙內剛剛爲了這個女人,和自己的兄弟大鬧一場誤會,心情低落那是不用說了,又怎麼有這等閒情雅興?
“武家嫂嫂請了……”高強正要分說,卻被金蓮毫不客氣的打斷,想必是高強言語中涉及了她剛剛死去的丈夫武大郎,金蓮的大眼睛又蒙上了一層水霧,語音也帶了些嗚咽:“不必說了……我家叔叔適才叫你師兄,奴家便信你,奴只問你,你是要救奴,還是想害奴?”
高強一愣,忙道:“自然是要救的,武二郎激於兄長慘死,恨火燒心,是以失去理智,想來不至於當真要殺死嫂嫂的。本衙內設法阻止,正是擔心他過了這陣子以後,會後悔害了嫂嫂的性命。”
金蓮黯然搖頭,一滴晶瑩淚珠落在了地上,混入塵土中,轉眼變得污穢灰暗,這世上的美女,是否也都是這般命數?“高衙內,奴家也不瞞你,適才言語刺激奴家叔叔,也並不是就想袒護那……那西門慶。那人雖說對奴好,也只是貪圖奴家的美色,他的好處。也只是知情識趣,懂得逢迎我的心意罷了。”
這個高強也是知道的,只聽她又道:“奴家適才,只想能死在叔叔刀下,實在是金蓮此身已無容身之處,能死在奴家叔叔手上,反是個福分了。高衙內,你救了奴家性命,以後卻叫奴家往哪裡去?”說着嚶嚶哭泣起來。
她本是水樣地美人一個,這一哭真個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高衙內自然經受不住,立時便有些着忙。原本他只是一心想救下金蓮,而後待武松火氣消了,再撮合這對怨偶,哪知武松性情剛烈,鬧到這般田地,自己哪裡還能勸和他倆?想想金蓮的身世也是可憐。初時在張大戶家裡被收了房,卻被主人娘子吃醋,找了武大郎發配出來,當真是美妻常伴拙夫眠;嗣後戀慕武松不成,個郎遠走他鄉。一腔情懷無處排解。春閨想必是寂寞的很了;再遇到西門慶。好歹是個不錯的情人,哪知紅杏出牆不成。被武大郎踢暴姦情,虧得武大郎還肯要她,否則當時就要沒了活路。
現在呢,武大郎死了,西門慶死了,武松又走了,還是帶着一腔的仇恨走的,在這樣的一個時代,一個單身女子要怎麼過活?更別說,這女子因爲姦情而害死了夫君,根本沒人敢要她了,唯一能讓她生存下來的,怕是隻有這份姿色了吧……
“難道我救了她性命,卻只能眼看着潘金蓮去倚門賣笑?雖說依稀記得以前看過的三級片裡面,潘金蓮就是這個結局,可如此一來,我怎麼對得起武松?以後要怎麼見武二郎的面?不行,絕對不行!”片刻之間,高強便拿定了主意,向金蓮道:
“嫂嫂只管放心!武松與本衙內,一朝作了兄弟,便一世都是兄弟,他今日形勢逼迫,與我割袍斷義,我卻不來怪他,仍舊要仁義相待。嫂嫂既然此間日腳難過,便索性棄了家,隨我去便了,本衙內暫且替武松奉養嫂嫂。”
金蓮悽然搖頭:“不成地,衙內你如此說,金蓮甚感至誠,只是金蓮往後沒了歸宿,獨個孤零零活在這世上,豈非生不如死?”
高強哼了哼,把胸口一拍,大聲道:“這件大事,着落在本衙內身上,他日定要將武松師弟尋回,教他與嫂嫂你長相廝守,如何?”
金蓮霍然擡頭,又驚又喜,又是不信,想那武松性情剛強,就算能抹過殺兄之仇,又怎能娶了自己大哥的亡嫂爲妻?只是她適才被武松劃了一刀,心情上就像死過了一回,這會早沒了方纔那一心求死的銳氣,再加上人的本性,只要有一線希望,便是個念想,前路儘管渺茫,卻不似方纔那麼毫無出路可言了,如同那溺水的人抓住了稻草,便抓住了生存的希望而緊緊不放,金蓮此刻抓住的,好歹是一根看上去很有浮力的稻草:倘若這世上真有一個人能做到這件事,除了面前的這位高衙內,再沒有別人了吧?
這邊商量妥當,接下來的就是善後事宜。那西門慶一具無頭屍體倒在地上,這地方是不能待了,高強教幾個手下留下來看守現場,一行上馬飛奔清河縣,亮出字號叫開城門。門子聽說東南應奉局提舉深夜到來,雖然不曉得到底是何方神聖,不過高強現在的七品官比知縣還大了半級,不敢怠慢,一面引領到城裡的館驛安歇,一面去報知縣。
待到天明,知縣來訪高強,高強便胡編亂造一番,說道路遇西門慶劫持民婦,武松救嫂將他殺死,屍體現在正在郊外古廟中,本衙內已命人看守現場云云。知縣大驚,忙叫衙役仵作去將屍身收殮,一面叫西門慶家裡來認人,種種手續不提。
那西門慶本是清河縣第一等的大戶,忽然身死郊外,又曉得殺人地是武松,本來是非要大鬧一場不可。無奈這邊有個尊神坐鎮着,東京太尉府的衙內,居然還是目擊證人,有他一張嘴在這,力證武松救嫂,自衛殺人,西門慶家的吳月娘半點風浪也興不起來,她又是個女人家,許多事情並不好出頭。要依靠什麼男子的話。西門慶原本倒是有十兄弟之盟,此刻卻一個人影都不見,都躲了起來不見人。
過得幾天。應伯爵也趕了回來,聽說西門慶居然已經死了,心驚於高衙內心狠手辣,忙將諸般情勢與吳月娘添油加醋說了,那邊更加不敢鬧,只得花錢將屍首贖回,結案了事。至於西門慶留下地偌大家產,說實話高強是有些眼饞的,只不過人家也是孤兒寡母的,他也犯不上爲了這些錢財落個不好的名聲。也就息了念頭。
哪知樹欲靜而風不止,高強不想錢,錢卻自己送上門來。卻是應伯爵等幾個西門慶的兄弟,覬覦西門慶留下的家財,一個個攛掇着吳月娘,說道西門慶勾引潘金蓮,惹了高衙內,才遭此橫禍。你一個婦道人家,不想辦法結好與他,人家權勢熏天,反手就能叫你全家完蛋。
吳月娘見說的厲害,那西門慶也正是早上出門。晚上回來遇到了高衙內。隨即就丟了腦袋。事實擺在面前,不由得她不信。只得依言備了一份重禮。去向高強賠罪。
不想這一份禮送去,石沉大海一般毫無反應,吳月娘更加慌神,找了應伯爵來商議,只說是禮送的輕了,只好再送。如此這般前後幾次,十幾萬貫的財物,都進了應伯爵等幾個狗黨的腰包。
這事高強倘若不知道,應伯爵便也發了一筆財。怎奈高強這些天留在清河縣,一來是處理武松殺人案的善後,一面是等着金蓮給武大郎辦喪事,衆手下無事可做,到處閒逛,有人就想起應伯爵來,想去他這裡打打秋風。
應伯爵在杭州吃過高強的虧的,又作了招搖撞騙的虧心事,一見高強的手下來找自己,當時以爲露了餡,嚇得屁滾尿流,臉色都變了。高強那幾個手下也都不是胡蘿蔔,見狀知道有蹊蹺,幾句言語一詐,應伯爵就一五一十全招了。
高強得知此事,大爲不滿,心說這等欺負孤兒寡母的事都乾的出來,虧你們和西門慶還拜過把子的!更令人不可原諒的是,這幾個王八蛋拿了錢都不分我!
當下一張帖子將應伯爵幾個送去衙門,問了個欺詐財物的罪名,每人打了五十板子,髒物退還吳月娘,幾人又交了若干罰款,這才了事。那知縣甚是知趣,說高強名譽受損,這些罰款剛好補償,屁顛屁顛送到高強手上,高強大悅,心說這知縣真是個跨時代的人才,居然就已經有了精神賠償意識了,了不起!所謂花花轎子人擡人,最後當然是一家拿一半,跟着同去勾欄小酌一番,皆大歡喜了。
次日那吳月娘卻又叫人把應伯爵等人騙去的財物送了來,扔在門口就走了,高強也只得收了,回頭叫人拿一張“俅拜”的帖子,並一塊“秀字”令牌,送去吳月娘家裡。這兩件東西,一件白道買帳,一件黑道通吃,眼下已經是中原一帶行商坐賈必備的物事了,沒有每年數千貫的孝敬休想得到,吳月娘得了這兩件東西,才終於安了心。
等到武大郎出了七,這邊也鬧騰完了,高強纔想起另外一件事來:本衙內的十萬貫應奉綱被人劫了,怎地到現在還沒個消息,地方官都在吃什麼?
倒不是他拿這十萬貫不當回事,一來這些日子幫着金蓮辦喪事,得以朝夕相對,他是越看這金蓮越賞心悅目。在他來到這時代所見地女子中,金蓮的姿色雖然好,未必就強過了東京豐樂樓地白沉香、東南摩尼教的一大一小兩位方美人,還有房中的蔡氏穎兒,那也是一時的美女之選。只是這女人的魅力,不單單是生的漂亮,更在於女人味,這金蓮卻天生的一般風流態度,男子只消望上幾眼,說上幾句話,便說不出的舒坦,只覺得這美人的一個眼神,一句言語,處處都熨貼到心坎上一樣。高強與這樣的美人朝夕相對,日子不覺就過得飛快了。
二來,這應奉綱一案,高強已經向那報信的周青問了細節,再和自己原先看過的水滸傳一對照,心中多少有了譜,心想如果是那幫人劫了,地方官不久便破,如果不是呢,自己趕去了也未必能幫上什麼忙,因此便擱下了。
現在清河縣事了,那黃泥崗所在的鄆城縣卻還是沒有消息,高強就有些不耐了,當即叫人將自己在清河縣的所得送去東京石秀那裡——此去杭州路途甚遠,他可不敢再冒險了,萬一再叫人劫一次,這回該叫什麼綱?——一面僱了輛車,將金蓮載了,一行人離了清河縣,迤邐望鄆城縣而來。那丟失了應奉綱的旗牌周青見高強往濟州府來,口稱要順路查查這應奉綱被劫的案子,他多少算個目擊證人,便也跟了來。
一路無話,幾天後到了鄆城縣,高強等人找了館驛安頓,一面叫人拿了帖子,去拜當地知縣。功夫不大,當地知縣來見,通了名貼,高強一看卻是熟人——其實人並不認得,名字熟悉的很——便是以前經常在水滸傳上看到的時文彬了。
這時知縣年紀比高強只大了六七歲,做知縣卻已經有兩年了,算是年輕有爲,高強恭維了一番,一問才曉得,居然也算蔡京系的人馬,乃是蔡京身邊心腹葉夢得的同榜,怪不得官作的順當。高強一面敘話,一面就想起現任兩浙路察訪使的宗澤來,以他這樣的才幹,只是出仕的時候曾受到蔡京政敵呂惠卿的提攜,便連作了十二年的知縣不能升官,還是遇到了自己,才能夠高升,可見官場之上,站隊這件事是何等重要!
說明了來意,時文彬不慌不忙,說道:“高應奉偌大財物被劫,着落在本州本府上頭,原本是應當,下官自從接到了州府行文,便叫衙役使臣等到處搜拿賊人,怎奈這案子作的沒頭腦,至今不能破案,實在無顏。”
高強原也料到,別說是這個時代了,就算是到了現代,真正的破案率也低的驚人,案子能不能破,破的快慢,不是看你偵探技術如何,也只是看上頭給的壓力怎樣,或曰領導上重視程度如何而已。只是自己這件案子不小,給濟州府的行文也有日子了,怎的這時知縣還是不緊不慢?
一面想着,高強一面眼睛四下溜,忽然看見時文彬身後站着一個人。此人五短身材,站在時文彬所坐的太師椅後面,差點沒椅子背高,因此高強一開始居然沒留意到他;望臉上看,相貌也只尋常,一雙眼睛不大,閃動間眼神倒很銳利,高強心中忽地一動:“鄆城縣,跟在知縣身邊的人,又黑又矮……難道是他?!”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二十八章 宋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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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是高強神經遲鈍,一直沒想起這位重要人物來,其實在他心目中,所謂的水滸人物,多半也都是雞鳴狗盜之輩,無非市井之雄而已。而他來到這時代,投身在太尉府這樣的家庭裡,所接觸的廟堂大臣在所多有,就連天子也說過話,對過詩文了,與這市井人物之間的交集便少了許多,是以他心上對於水滸英雄也不是那麼熱心的。
只是今日機緣巧合,來到了鄆城縣,會見的這位知縣老爺時文彬又恰好是水滸傳裡有名的人物,再加上他身後這個黑矮子,形象實在是有點特異,禁不住高強要心生疑竇了,便找了個話頭,向時文彬道:“這案子發在明作邑的轄鏡內,算來已經二月有餘,至今沒有個消息,本官着實有些煩躁了,想請查辦此案的諸位使臣吏士出來,問一問進展如何,明作邑意下如何?”
本來高強的官是在杭州作的,手再長也伸不到山東濟州府來,不過眼下丟的是他的財物,高衙內也作了一回苦主,時文彬不好駁他面子,便含笑點頭,轉身向那黑矮子道:“宋押司,煩勞你去請那府裡來的何觀察,並朱,雷二位都頭來此,與高應奉說話。”
宋押司?!這有八成是了!
高強連忙起身,假作動容道:“敢問這位可就是鄆城縣有名的呼保義,孝義宋三郎麼?本官久聞其名,不想今日得見。有幸有幸。”
那黑矮子大吃一驚,倒身便拜,連聲道:“小吏正是宋江。家中排行第三,只是賤名不足掛齒,什麼呼保義云云,更不知從何而來?小人上個月纔去捐了保義郎的職官,州府還未行文下來,卻已經叫應奉大人知道了,這……這怎麼敢當?”說着語聲有些微微發顫,顯然惶恐地很。
高強倒懵了。他方纔這般說,乃是見那水滸傳上,宋江名聲大得嚇人。是凡有個人出場,聽到宋江的名字都是“大驚,納頭便拜”,即便是這生辰綱一案發作,宋江第一次出場的時候,身爲上級的何濤見到宋江的面,都是這般做派,可見其名聲之大。已經快達到王者之氣的級數了,自己這麼輕描淡寫的打個招呼,說來還是撐着自己的身份,與別個不同而已。
怎麼現在倒了過來,變成宋江見到自己。“納頭便拜”?自己的官位雖說高過他恁多。卻也還未修煉出這麼強的王者之氣啊!而且聽他話頭。這什麼呼保義的綽號都還沒有,那“及時雨”云云的。多半也不大保險了,眼下宋江到底是什麼情形,自己還得好好察探一下,水滸傳的情報未必就可以照搬也!
“請起請起!”高強迅快穩定了情緒,笑着將宋江攙起道:“本官向來敬的是忠臣孝子,聞說宋押司孝順老父,四鄰有名,心中早有些景仰,不想今日能見到宋押司當面,這般愉悅是不必說的了。宋押司但請寬心便是。”
時文彬在旁邊,本來也有些摸不着頭腦,不過見高強言語隨和氣度雍容,想來不是什麼壞事,便也上來打圓場,叫宋江且坐,另外命人去請何濤並本縣兩位捕頭去了。
高強便叫宋江看座,宋江不敢,推辭再三不過,只得側着身子在下首坐了,聽兩位上官說話。
高強與時文彬又說了些官面上的廢話,有人來稟報,說道幾位使臣都到了。
功夫不大,三個漢子從外走進,兩個穿的是土兵都頭的服色,一個卻是州府的緝捕使臣,三個通了姓名,一個是濟州府派來坐地辦案的何濤,另外兩個一個叫朱仝,一個是雷橫,都是本縣的都頭,平素的治安保障是他們的職司所在,這會乃是受知縣差遣,協助何濤偵辦十萬貫應奉綱被劫一案。
聽到高衙內親身到此,朱雷兩個僻處縣裡,還沒怎麼樣,那何濤卻立時想起自己來時,知州老爺的叮囑來:“今次丟的這十萬貫金珠,事主非同小可,乃是東京太尉府地高衙內,大半年間就從白身直躥到七品官,聽說他還頗得當朝蔡宰相賞識,娶了小蔡學士地愛女爲妻,乃是當今炙手可熱地人物。今次這案子犯在本府境內,倘若不能破案,並不需高太尉說話,只消蔡相爺手下略緊一緊,本官這烏紗眼看就要不保!何濤啊何濤,有道是官大一級壓死人,本官有上官壓着,沒奈何便來壓你,百日之內不能破案,立時便將你迭配西北遠惡軍州去!”知府爲了顯示自己的威脅不是玩笑,甚至連發配地文書都寫好了,蓋了官印給何濤看,上面名字寫的清楚,只發配去處空白着。
有這麼一道達摩克力斯之劍在頭頂懸着,何觀察這倆月來吃不下睡不香,只管催促一衆部下到處找線索要破案,差點把鄆城縣和鄰縣都給翻了個個兒,無奈蟊賊別案犯等等抓了一堆,就是這應奉綱案子毫無線索,何濤已經上火上的牙都腫了。
現在一聽,事主高衙內居然本尊前來,何濤登時就想起知府的那一紙空白髮配文書來了,心中慘叫“百日之期還沒到呢,知府老爺怎的動手如此之快丫!”
無奈伸頭一刀,縮頭還是一刀,何濤硬着頭皮上前見了高強,將自己這些日子的所爲略略說了一下,跟着就垂手一站,要殺要剮,任憑你了!
高強一面聽他說,一面注意力都放在一起進來的朱仝和雷橫兩人身上,見這倆形貌果然與水滸傳說的一般無二,又是本縣的都頭,那便是一百另八人裡有名的了。不過這倆人充其量勇夫而已,也不是什麼特別能打的人物,高強也不放在心上。便又專心聽何濤說案情。
問了些線索,多數都與水滸傳上寫地生辰綱一案若合符節,高強心中便有了底。要破這案子,其實是一點也不難。要知在水滸傳裡所寫的這一段,劫的時候是精彩地很了,不過前後手尾一點也不乾淨,充分顯示了作爲策劃者的吳用,畢竟只是一個鄉村教師,不是職業搶劫犯。別的不說,單是晁蓋作爲當地有名的人物,還身爲保正,四里八鄉認得他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了。黑道上的規矩須是“兔子不吃窩邊草”,吳用居然要晁蓋帶隊在自己的頭附近作案子,真是外行到了極點。此外銷贓也沒安排好,十萬貫金珠劫了幾個人一分,就這麼太太平平回家,把財物埋在牀底下睡覺去了,哪有這麼便當的?最後案子犯事,也正是敗在了這兩點上。
以前高強在現代時。常愛讀些刑偵案例和小說,因此對於水滸上這麼著名的案子,也進行了這般分析,因此現在要他來指點破這案子,可說是毫不費力。
只是高強正要指點何濤。去那東溪村抓當地的保正晁蓋。忽地眼角看到一旁的宋江。正與朱全暗地裡打眼色,心中便躊躇:“那水滸傳上。這案子雖破,人卻一個都沒抓到,連贓物都被晁蓋吳用等人卷裹着上了梁山。之所以打草驚蛇,都是宋江這等人官匪勾結,通風報信所致,看來這地方官員爲黑社會組織提供保護傘,作爲社會痼疾是幾百年都沒變過啊!”
想來何濤坐地督辦這件案子,兩個月沒有任何進展,也不全是他無能,以宋江、朱仝爲首的當地執法部門陽奉陰違也是一個重要原因了吧?既然如此,本衙內可不能也在這上頭栽了跟頭,無論如何要作個人贓並獲,打個漂亮仗不可!十萬貫吶……
高強打了主意,眼下第一要緊的是麻痹宋江幾個,不可叫他們把風聲透了出去。在現代查辦地方案件的時候,採取的是集中當地官員,隔絕他們與外界聯繫的辦法,高強依樣照搬:“好!何觀察與幾位都頭連日查案,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本官意欲犒賞幾位並一衆出力衙役,這便於酒樓設宴,宴請與案人員,也請時作邑並宋押司作陪,不知意下如何?”
何濤本來只等發配的噩耗了,卻聽見高強說要請自己喝酒,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幾乎要懷疑是在夢中了,哪裡能說個不字?朱仝雷橫兩個,見這高官做人靈光的很,心中也是歡喜,沒口子的答應了。時文彬和宋江兩個,見高強盛意拳拳,也都答允,立時叫人去此間最大地酒樓包席。
那何濤此刻心中盤算,這頓酒雖說是高衙內的犒賞,自己定要搶着會帳,叫他高衙內好歹吃我一杯酒,所謂吃人嘴短,以後真要和我爲難的時候,多少能有點寬鬆餘地吧?所謂病急亂投醫,也就是這麼一回事了,只是臨出門時聽到高強的一句話,何濤眼前一黑,險些暈了過去,高強喊的是:“朱雷二位都頭,且將本案有份出力地弟兄都請了來,樓下大開流水宴,一起喝個痛快便了!”
朱仝雷橫轟然應允,興高采烈去了,卻不知何濤摸着錢袋哀嘆:這得多少酒錢啊,半年俸祿恐怕都沒了!
高強與時文彬攜手出門,一羣人簇擁着,不一會到了城中最大地酒樓,撿個樓上包廂坐定了,店主人聽說樓上兩三桌體面地,樓下還要大開十幾桌流水席,又加上知縣老爺親自作陪,曉得大主顧上門,不敢絲毫怠慢,一面前後招呼,一面叫廚下動手,吆喝一聲,只見刀勺共案板齊飛,葷菜與素菜一色,忙得不亦樂乎。
高強坐了主位,環顧宋江朱仝雷橫等幾個當地執法部門地頭頭都在,便殷勤招呼。他看過水滸,曉得這些人也沒讀過什麼書,說些江湖逸聞和拳棒中事卻合胃口,便有意將話題望這上頭引,說得一室生風,氣氛和諧的很了。
按說身爲辦案人員,接受當事人的吃請是不合規矩的,不過宋江等人連勾結黑社會組織,私放晁蓋等犯罪分子的事都能毫不猶豫的幹了,又哪裡在乎這個?眼見高衙內絕口不提案子,只撿自己喜歡聽的說,朱全雷橫等人咧了大嘴笑,都道衙內少年英雄,平易隨和,他日高中可期,宰執有望,何濤更加不堪,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心中只叫:“要是他是我上司該多好啊!”
座中只宋江依舊留了個心眼,他眼下並未如水滸傳上說的那樣,擁有偌大的名聲,心機深沉卻半點不差,眼見高強口角生風,心中疑竇卻只有越來越盛:這高衙內到底要作什麼?他又怎麼知道我這個小人物的?
不一會筵席開了上來,高強頻頻舉杯勸酒,酒到杯乾,豪爽的很,其實他酒量也只平平,不過經受了現代諸多高濃度烈酒的考驗,這時代的酒的酒精含量也只與啤酒相當而已,他又怎麼放在眼裡?而江湖好漢眼中,能喝自然也是好漢的標誌之一,朱仝等人對高強便更加佩服了,連呼“衙內好生了得!”
酒到酣處,包廂簾子一挑,韓世忠走了進來,附在高強耳邊說了幾句話,高強不動聲色,依舊令他退出,還是與衆人飲酒不已。直到衆人都有了三五分酒意,雷橫和高強在那裡拍着胸脯,大着舌頭放言:“高衙內只管放心,這案子包在老雷身上。”
高強等的就是這個時候,遽然動容而起,向雷橫道:“雷都頭,適才本衙內的手下來報,說道那夥賊人已經有了頭緒,雷都頭可願率隊爲本衙內立功?”高強的手下對這裡人生地不熟的,真正抓人還得依靠雷橫這些人。
雷橫大話剛出口,自然不好拒絕,當即滿口答應,提了腰刀便要起身,時文彬見他酒意甚濃,生怕誤事,便叫朱仝同去。何濤在一旁是又驚又愧,怎的自己坐地督辦兩個月不見成果,這位高衙內遠道而來,剛坐下不到半天,談笑間就說有了眉目?說什麼也要跟着去看,美其名曰隨隊督辦,也好趁機立個功勞。
高強正要他監督雷橫這些當地執法部門,當即答允了。又叮囑了雷橫,只管領着手下,去往何處抓人,由本衙內的人來指定,這是怕他手下那些土兵裡頭有人與晁蓋等有聯繫,半路走了風聲,若是快到地頭了再告訴雷橫要抓的是晁蓋,那就算消息泄漏了,他晁蓋等人也來不及跑了。
何濤當先而行,朱仝雷橫招呼一聲,樓下那些吃飽喝足的土兵亂紛紛都起來,一擁而出,大隊出城往東去了。
高強安排妥當,回頭正與知縣時文彬說話,忽地發覺座中少了一人:宋江哪裡去了?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二十九章 東溪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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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纔大隊人馬出發,這酒樓上下亂紛紛一片,高強的手下人人多被他撒了出去,混雜在鄆城縣的土兵隊伍中,要保證晁蓋一夥人贓並獲,這一忙亂,竟然沒看住宋江。畢竟高強到這鄆城縣不過半天,屁股還沒坐熱就臨時來了這麼個行動,宋江作爲地頭蛇,要跑是易如反掌了。
“可我分明沒流露出已經知道了劫匪就是晁蓋等人的跡象,宋江爲何要跑?他知道跑了去找誰嗎?”高強反覆思量,總是猜想不透,他知道自己熟讀水滸傳,因此遇到這些歷史人物時往往帶有思維定式,一旦出現實際情形與書上不一樣了,腦子就有些轉不過來,思維盲點難免。
“或許這廝酒量不濟,喝到量了,自己找地方睡去了?”明知不大靠譜,高強也猜想不透了,心中有些焦躁,只想飛奔去東溪村看個究竟。
難在現在那知縣時文彬還在酒席上坐着,高強身爲做東的主人,總不好桌子一推就跑掉吧?好在時文彬甚會湊趣,見高強神思不屬,笑道:“高應奉將門虎子,聞說年初時公車到任蘇州,舉手就破了杭州朱緬父子的大案,現下又是剛進我鄆城縣,便有了賊人線索,下官着實佩服!”說着舉杯相敬。
高強一面舉杯應和,一面暗叫僥倖:我又不是諸葛,哪裡能掐會算不成?好在嘴長在人身上,叫韓世忠帶着十幾個手下,打聽打聽去東溪村怎麼走,這點還是容易辦的。
又說了幾句客氣話,時文彬起身告辭,這時還不見宋江露面。這位鄆城縣的父母官也奇怪,這人什麼時候不見了,居然也不跟身爲上司的自己打個招呼?當着外人高強在,也不好說什麼,兩個七品官相互打了會哈哈,告辭而去。
高強這身子剛一轉過來,連聲就叫“備馬備馬!”韓世忠已經先行與何濤等的大隊去了東溪村,留着兩個手下聽候高強的吩咐。一個叫做李貴,一個叫婁青,俱是機靈腿快的角色。
聽見高強叫帶馬,李貴連忙牽過馬來,繮繩遞到高強手上。高強也是習武經年了,上馬的姿勢麻利的緊,李貴把握機會。喝了一聲彩。
高強也沒聽清楚說的是什麼,那婁青已經跳上另一匹馬,向高強恭敬道:“衙內,那東溪村已在小人案內,待小人頭前帶路。”馬上加鞭,當先而行。
高強剛要跟上,忽地覺得身邊又少了個人:“貫忠怎的也不見了?今天怎麼回事,個個都玩失蹤啊?”身旁少了誰都還好,許貫忠等於是他半個大腦。什麼機密事宜都參與的。自從主從二人相逢以後。向來不離左右,今天居然來個不告而別。簡直前所未有。
幸好高強酒意是有幾分了,腦子還不算糊塗,那兩個不告而別的人隨即被他聯繫到了一起:“貫忠不告而別,敢是與那宋江的離去有幾分關係?”這猜想有幾分屬實,眼下無從探究,高強只管快馬加鞭,馬前婁青,馬後李貴,出了鄆城北門,向東溪村而去。
一路馬背顛簸,按說高強馬術尚可,原本是不妨地,苦於連日奔波體能下降,又加上適才飲酒不少,馬上這一顛,再加上涼風一吹,酒意有些上涌,腦袋就覺得慢慢變大了。他老習慣不改,這時候一邊還在胡思亂想:“怎麼今天騎馬有點暈?現代有暈車暈船暈飛機,莫非本衙內今天要暈馬了?”
一會又想:“酒後駕車危害無窮,依法須吊銷駕駛執照,並拘留十五天的……還是七天?本衙內現在是酒後騎馬,依法不知該如何處置呢……”
忽聽婁青大聲“籲~~~”帶住了馬,馬上向高強拱手道:“稟衙內,請看那前面人煙聚攏的去處,便是東溪村的所在,適才小人等已經叫當地人帶路跑了一趟,決計不會錯了。”原來韓世忠謹慎的很,打聽了道路之後,叫幾個人快馬過去探路,看到了東溪村的地牌才又回來,這婁青就是其中之一,特地留下來給高強領路。
高強一聽到了地頭,別的不管,先下馬緩了一口氣,才順着婁青說的方向看去,見果然一大羣人圍着一處院落吵嚷不休,看服色正是鄆城縣地衆土兵,看情形尚未動手。
高強心中少慰,眼見這大羣人將院落圍的水泄不通,院子後面卻寂靜無聲,心知這是韓世忠的兵法,前面叫大隊土兵虛張聲勢,定是自己率領親信部下守在後院門處,晁蓋一夥劫匪若從後走,便捉個正着。
問了婁青,果然韓世忠就是這麼個佈置,高強便不過去,遠遠地看熱鬧。
看了一會沒動靜,有些不耐煩起來,高強復又翻身上馬,手搭涼棚向前看,忽聽院子後面猛然吵嚷起來,不一會就聽一陣歡呼“捉到賊人了!”
高強精神一振,將馬腹一夾,就要趕奔上前看個究竟,忽地又聽大呼小叫:“那賊往東面跑下去了,休要走脫了!”
“咦,怎地走了一個?”高強現在的感覺就像是隔靴搔癢,多麼用力也搔不到癢處,急得他不上不下,正要過去看個究竟,卻覺那馬走不動,低頭一看,卻是那李貴拉住了繮繩,不讓他走。
高強心急,氣道:“李貴,你這是作甚?”
“啓稟衙內,韓虞候曾言,衙內到了陣前,必定要奮勇當先,一來衙內尊貴,若被賊人狗急跳牆傷了哪裡,小人們萬死莫贖;二來韓虞候親自帶隊的佈置,爲的是拿賊,衙內若在其中了,韓虞候便要顧着衙內的安危,恐怕一個疏漏被賊人走漏了,不竟全功。因此韓虞候交代了小人,一定要護着衙內。”
“嘿!”高強雖然有幾分酒意,好賴話還是聽的明白,這分明是說自己會礙事了。雖然有些不甘心。不過這也是事實,以往自己幾次親自處理事情,都被對方用突襲來威脅,結果雖然有驚無險,自己現在的武技自信也能應付幾下,不過這拿賊不同尋常,有道是人急玩命狗急跳牆,就算自己肯冒險。部下們也是擔待不起了。
“也罷,只好這裡坐等結果了。”高強只好依舊坐在馬上,無聊地哼起兒歌來:“小小諸葛亮,穩坐中軍帳,擺下八卦陣。專捉飛來將……”
這本來是說地蜘蛛,婁青卻腦子轉得快,當即大拍馬屁。說衙內運籌帷幄,可比諸葛之亮,賊人亡命奔竄,怎及飛來之將?李貴手快嘴卻慢,每次拍馬屁都被搶先,氣得乾脆閉嘴。
那院子後吵鬧,院子前面的大隊土兵早按捺不住了,一鬨都往後院去,只有十幾個留在院子前面。也破門從前面進去。想是去抄家了。高強又不會望氣的功夫。看半天也不曉得到底什麼進展,耳中聽着婁青的馬屁便有些不耐。忽地道:“婁青,本衙內到了此地,韓虞候只怕還不曉得,你且去通報一聲,叫有拿了賊人便先押來這裡。”在現代的刑偵中,有所謂的突擊審訊,現場抓捕時進行有效的突擊審訊,往往能取得不俗的效果,蓋賊人措手不及下容易露出破綻爾,高強便也想來這麼一招,料來自己看了水滸傳,對於晁蓋等人多少有些瞭解,由自己突審更有效果。
那婁青嘴上答應着,腳下卻硬是不動,高強見狀曉得他奉命保護自己,寸步不敢擅離,也只得作罷。
好在這次沒有等多久,幾騎從院落後面閃出,一路飛奔過來。看看到了近前,李貴眼尖,老遠認出這幾騎正是自己的同袍,大聲招呼道:“衙內已經到此,兄弟們這邊來!”
那幾騎趕過來,見了高強紛紛施禮,高強揮手作罷,他素來與屬下們隨和地很,這裡又都在馬上,什麼禮數都免了,見其中並無韓世忠蹤影,便問究竟。
內中有個口快的稟報:“好教衙內得知,韓虞候率了兄弟們,領那大隊土兵到此,指點了這院落,說賊人在此。那濟州府的何觀察甚是心急,立時就要破門而入,那鄆城縣的朱都頭卻要穩重,說道這是當地保正晁蓋的住處,此人素有聲望,倘若莽撞行事,出了岔子反而不美。”
高強哼了一聲,心說看見沒?晁蓋黑勢力盤踞當地非止一日,當地官員果然被腐蝕了!這朱仝力主穩重,難道是象現代一樣,講什麼執法程序,不能擅闖民宅麼?分明是緩兵之計!
那家丁續道:“韓虞候本來說兵貴神速,無奈那朱都頭便是不從,要先叫那晁蓋出來說話。韓虞候私下和我們兄弟們說,這朱都頭未必可靠,不過有何觀察在此,諒他不能耍什麼花樣,只防他行這緩兵之計,一面打草驚蛇,驚走了賊人,因此率衆兄弟到後院埋伏。”
厲害!高強原本意料這形勢是韓世忠的兵法,不過聽見他隨機應變作出這樣的佈置,還是要讚歎一下,不愧是日後的南宋三大將之一,與岳飛齊名地人物:“適才聽見你等叫,已拿住了賊人,現在何處?”
那幾個家丁一分,高強便看見其中兩騎馬後卻是拴着人的,定睛看時,見其中一個道袍打扮,相貌頗爲端正,頷下三綹髭鬚,微風吹拂下倒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模樣;另外一個長大身材,神情剽悍,紫黑的臉膛,鬢角邊有好大一塊硃砂記,記上生了一片黑黃毛。
高強看罷,和心中所想一印證,便了然了七八分,陡然提高聲音喝道:“公孫勝,劉唐,你兩個毛賊好大膽子,作的好事!”
那兩人本來被抓的時候吃了些苦頭,氣勢早衰,陡然見這個穿着綠色官服的大官叫出自己姓名來,俱都大驚:官府怎麼這等消息靈通,連我們姓名都知道了?這不用問,定是同夥中有人落網,將他們都咬了出來,要不然官兵怎麼來得這麼快法?
那道人打扮的公孫勝搖頭哀嘆不已,口中唸唸有詞,高強凝神聽去,似乎是說“早知白勝那賊廝鳥不牢,若聽我言怎會到此地步”;那大漢劉唐倒光棍,昂然道:“老爺們案子便做下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高強這一詐,果然已經令兩個人心理防線都崩潰了,心中不由大喜。當下也不管周圍衆家丁對他崇拜如天神地眼色,當即審訊兩人作案的始末。
那公孫勝唉聲嘆氣,話也說的有些顛倒,劉唐是說一句就罵一句,卻算得上話多的,兩人的口供一拼湊,這案情也就七七八八了。
原來果然如那水滸傳的描述,劉唐乃是河北潞州人,打聽了大名府那裡有十萬貫金珠財物起運南來,山東是必經之路,於是來到當地,找地頭蛇晁蓋幫忙,又有本村教師吳用設計,梁山泊三阮兄弟相幫,黃泥崗上劫了十萬貫金珠,那公孫勝卻是與劉唐一樣在河北得了消息,不約而同來到這裡,就一起入夥作案。因爲用着一個人扮小販,晁蓋又去找了一個叫白勝的來相幫。
高強一面聽一面揀要害處問去,劉唐和公孫二人見這官兒的問話句句切中要害,一切彷彿親見,都是暗自心驚,不敢有絲毫隱瞞,倒了個底兒掉。
高強問了明白,忽然想起一事來,便問:“你倆原說並不相識,乃是河北趕到此地作案,怎的都來尋找晁蓋作案?”
劉唐此時已經服了,撇嘴道:“這位相公,那晁蓋在道上有個名號,喚作托塔天王,你道是什麼良善之輩麼?山東河北的好漢,作了大案子,有什麼髒物難銷的,多半都到他莊上來散貨,有那躲避官府拿捕的,也多會來這東溪村躲避,爲的是他擔着本地保正的官,官差多看他面子,往往周全於他,因此在山東等地好大名聲。我和公孫兩個來到山東作案,若不找他襄助,只怕就算劫下了財物,也不能安然出了山東哩!”
“乖乖不得了,晁蓋原來是坐地分贓的大頭子,怪道以後上了梁山能當老大!”這下算是解開了原本一直縈繞在高強心頭的一個謎團,心說這黑社會頭領當上保正,後代有個島上的黑社會能競選議員,古今一脈相乘啊!
不過他這麼想的時候,卻全然忘記了自己命石秀在中原一帶的所作的事情,一塊秀字令牌已經通行黃河兩岸的綠林和市井階層,相比之下晁蓋這樣的只能當個保正,卻不知哪個更黑一點呢?
他正在問話,身邊家丁忽然叫:“許先生到了!”
高強猛回頭,見一騎如飛趕來,不是許貫忠是誰?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三十章 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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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纔不見許貫忠,高強一直有些不明,此刻見他忽然現身,又驚又喜,叫道:“貫忠哪裡去來?”
許貫忠趕到近前,神情甚是急迫,與往常的從容大不相同,只與高強略一點頭,見他馬前綁着兩個人,立時便問:“衙內,這兩個可是這東溪村裡拿住的賊人?”
“正是,劫我應奉綱的,正有這兩個在內!”
許貫忠飛身下馬,來到劉唐和公孫面前,急道:“你兩個,適才在那晁蓋家中時,可曾見個黑矮子來的?”
“黑矮子?遮莫說的是宋江那廝?”高強心裡轉着念頭,只聽公孫看勝應道:“這位相公,適才正有個黑矮子前來,拉着晁蓋到內堂說了會話,還沒見出來,官兵便到,那吳用便叫我等從後院走,被相公的貴屬拿了,——實不知是何人。”
許貫忠又問那些高強的家丁:“你等院後拿住的賊人,可就是這兩個?”
那幾人都說拿住了這兩個,還有兩個趁亂落荒逃了,韓虞候正帶幾個兄弟追了下去,料想那兩個賊人沒有腳力,不一會就該拿住了。
高強卻聽出不對來,之前在晁蓋家中的盜夥,算來是有四個人,晁蓋,吳用並這兩個,既然許貫忠問出宋江到了晁蓋家裡找晁蓋說話,那宋江也該在此。可是抓了兩個,逃了兩個,還少一個呢?少的又是誰?
他正疑惑,許貫忠向高強道:“衙內,適才我在城中那酒樓上,席間只見那縣衙的押司宋江神情閃爍目光遊移,一早便留上了心,見這人趁着衙內送人起身的時候便溜了。我不及通報衙內,便也跟了出去。哪知宋江這廝甚是溜滑,我下了酒樓便不見了蹤影,便奔到城門去堵他,恰好見他出城,騎馬往這方向下來。”
說到這裡,許貫忠搖了搖頭:“那廝路途熟稔,我卻人生地疏。追到半路卻被他走脫了,一路問了東溪村的方向,因此眼下才到。”
他剛說到這裡,忽聽那晁蓋院中一陣歡呼“在這裡了!”
高強大喜,知道又有發現。便催着衆人,押着劉唐公孫二人前去。
纔到面前,只見那朱仝引領一二十個土兵出來。或推車或挑擔,弄出六七車物事來,見到高強都歡叫:“這位相公大喜,被劫的贓物起出來了!”
眼見自己的金珠寶貝失而復得,高強心中樂開了花,笑逐顏開道:“諸位差官功勞不小,州縣大人也有光彩!”
朱仝到了高強面前,唱了個大肥喏,笑道:“應奉相公果然神機妙算。竟然曉得是此間保正晁蓋作的案子。我等到了這裡。那晁蓋一夥想是知道案子犯了,從後院便逃。何觀察並我雷橫兄弟,帶一隊弟兄追了下去,務必要捉拿賊人歸案。小人想這案子鬧得大了,兩個月來不見有甚大宗的銷贓,想必贓物還在賊人手中,那賊人走的匆忙,家中必定會留下線索,便領着這班兄弟去晁蓋家中搜檢,想是應奉相公洪福,贓物都被起了出來,就請應奉相公點查!”
高強喜不自禁,他也不是多麼愛錢的人,只是這陣子籌建錢莊,處處都受制於資本不足,因此才曉得錢的好處,哪知到手的十萬貫被人橫刀奪了去,這幾天火氣是有些大了,現在因爲自己的“神算”,一到鄆城縣就破了此案,心中又是自得又是自滿,差點要忘記了自己能有如此驚人的算計,全仗着寫水滸的施大爺預先漏了底。
一面嘴上誇獎朱仝等人,一面走上前去將箱籠打開來看,只見寶光耀眼,箱籠中盡是黃白之物。原來那大名府留守樑子美知趣的很,十萬貫財物若都以銅錢來運,不但運費驚人對於高強來說也太過惹眼了些,因此收買了精煉的金銀財物,裝了箱籠起運。不料他卻是弄巧成拙,倘若真是十萬貫文的銅錢,多半沒什麼賊人覬覦了,搶了也沒法運吶!這金銀物事運輸較爲簡便,正好下手了。
當時高強也想不到這麼多,粗粗看罷了,有幾個箱籠還上着鎖,看來被劫之後還未打開,想來是不錯了,便叫朱仝貼上封條封好,這是賊贓了,按理要先經過縣衙走個過場,纔好發還給他這事主,卻不能直接就搬回去。
擾攘一番,還不見韓世忠等人迴轉,高強便叫朱仝押着贓物先回去,自己進了晁蓋的家中坐定,對於這位小說人物的住所,高強倒頗有些好奇。
進了屋中巡視一番,衙內卻不禁大失所望:“什麼嗎,這晁蓋明裡一方保正,暗裡坐地分贓,按說家底殷實是不必說了,怎地家中如此簡陋?”但見桌椅皆是粗木,窗戶都用紙糊,地上泥地踏的結實,牆上手印到處都是,大件傢俬多有,精巧物事全無,與尋常農民家宅就沒有兩樣,唯一勝在地方大,前後三進五廂,趕上高強的杭州應奉局一半大了,不過鄉下房子歷來造的大,橫豎地方多的是,這也沒啥出奇的。
許貫忠在旁聽了便道:“衙內這可錯了,那晁蓋既然身兼兩種身份,同時交結江湖好漢與官面人物,家中正該如此樸實,見了誰都好說話。”
高強一聽也是在理,便轉了話題,兩人說起閒話來。
不一會婁青進來,向高強道:“稟衙內,韓虞候拿住賊人回來了!”
高強精神一振,擡頭見韓世忠大步跨進,迎面對高強道:“衙內,世忠幸不辱命,已拿住賊人在此!”
高強慰勞幾句,叫看座上茶,李貴早端了把椅子過來,倒了杯水遞給頂頭上司,那邊幾個家丁推推搡搡,押進兩個人來。
“這便是晁蓋和吳用了?”高強打起精神,閃目看去。內中並沒有宋江在內,想必是晁吳二人,便凝神打量,這一看不要緊,比剛纔看了晁蓋的屋子還要失望。只見此二人形容平平無奇,相貌甚是猥瑣,身上穿的破爛,神情惶恐不安。分明是尋常莊戶人家遭了官司的害怕樣,哪裡有半點江湖好漢地氣概?
高強越看越不對,晁蓋倘若是這模樣也還罷了,也沒人規定江湖老大必須長的就得英明神武氣宇軒昂地,可那吳用怎麼說也是個鄉村教師。在當地來說就是高級知識分子了,在這崇尚讀書的宋朝,一個讀書人好歹得有讀書人的樣子吧?這人長的。別說有書卷氣了,種地那地都得嫌他醜!
“你二人姓甚名誰?報上名來!”
“小人……”那兩個畏畏縮縮,半天才開口,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可這一開口,高強就知道不對了。他來到山東境內已經快兩個月了,山東口音是聽的熟了,這兩個哪裡是鄆城本地人?分明是東京汴梁一帶的。
當下高強立刻叫韓世忠出去,將那大名府旗牌周青帶進來。他當日在黃泥崗被晁蓋等人下了蒙汗藥麻翻了。和這一夥人都是照過面的。只需當面對質一下,是真是假一望便知。
不一會周青進來。一認之下,果然沒一個是晁蓋或者吳用的,再問口供,卻是別處犯了案子,前來投奔晁蓋地蟊賊,適才聽吳用說官兵來拿他們,備下快馬盤纏叫他們快逃。這兩個還道晁蓋晁天王義薄雲天,這當口還要賙濟他們,感激的差點沒管晁蓋和吳用叫爹,慌忙從後院逃竄,誰料想正撞到韓世忠的圈套裡。
“壞了,正主兒溜了!”高強一拍大腿,指着這兩個蟊賊罵道:“兩個笨蛋,當真以爲晁蓋對你們講義氣,是在幫你們?那晁蓋犯了天大的案子,逢着我等來拿他,他便拿你們做幌子,自己逃了!”
兩人如夢方醒,又想以自己犯下的雞毛蒜皮案子,哪裡用地着這等大陣仗來捉?不由得齊聲大罵晁蓋沒義氣,大難臨頭各自飛也還罷了,竟然把來投奔於他的人作替死鬼,哪裡是什麼義薄雲天,簡直是義厚黃紙!什麼難聽罵什麼。
高強斜眼看看韓世忠,此刻這位悍將的麪皮已然紫漲了,怒哼哼地坐在那裡不說話,知道韓世忠畢竟年輕,打仗是一員猛將了,社會經驗卻還不夠,這江湖上的把戲更是一頭霧水搞不清,今日這捉人的行動倘若是石秀或者燕青來住持,管定是滴水不漏。
不過犯錯也是難免,年輕人犯錯嗎,上帝都會原諒的,何況是衙內呢?
“世忠不必氣惱,賊人狡猾,又是本鄉本土,經營多年,世忠一時不查着了道兒,非戰之罪!”見韓世忠面色少緩,躬身請罪,高強趕緊攙扶連說不妨,一時嘴快,把一句經典臺詞給說了出來:“這個,不是我們無能,是賊人太狡猾了!”
話剛出口,許貫忠憋不住,噗哧就笑了,這一笑韓世忠的臉色更難看,回身便吼那兩個蟊賊:“你等速速交代,那晁蓋吳用二人究竟何處去了?”
有道是將軍之怒,千軍辟易,這兩個蟊賊哪裡經受得起?嚇得戰戰兢兢,好容易才把話說明白了:“小人……小人等逃出來的時候,那晁蓋和吳用仍……仍在屋中,說道要拖住……拖住諸位大人,好讓我等逃走,現下……現下實是不知在何處了。”
高強納悶,這前門後門都堵上了,四下也圍的水泄不通,也沒見人翻牆出來,那晁蓋吳用長了翅膀,會飛不成?還有,適才那宋江好似也在這裡,卻又不見人?
“來人,給我搜!”既然沒見人出來,恐怕這幾個是在院裡找了個隱秘所在藏了起來,借這兩個人做幌子逃走,自己躲起來等到官兵離去了再出現,這叫做金蟬脫殼,吳用既然有智多星之名,多半能想出這麼條計策來。
韓世忠一想也是這個道理,一聲令下,晁蓋這院子頓時雞飛狗跳,衆家丁如狼似虎,將整個院子翻了個底朝天,又翻出錢財若干,細軟甚多,可見高強等來的迅雷不及掩耳,晁蓋等完全是措手不及。
可是即使是這麼搜,卻還是不見人影。高強眉頭一皺,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來:“水滸中寫宋江二次下山,乃是躲在家中地地窖裡避禍,這晁蓋坐地分贓,此等藏身所在也多半少不了。”便叫找地窖夾牆等所在。
韓世忠等夾裹着晁蓋的幾個莊客,到處搜尋,看見有可疑之處便敲打一番,這一下果然有收穫,找到地窖兩個,夾牆一處,內藏金銀銅錢甚衆,另有蟊賊幾名,都統統抓了出來,捆好了準備帶回縣衙交給地方官時文彬發落。
可如此掘地三尺地搜查,竟然還是沒找到晁蓋等人。高強有些氣急,心說你晁蓋屬老鼠的啊,在自己家挖這許多洞?本衙內今日非得找到你不可!
一旁許貫忠忽道:“衙內,以貫忠之見,此間恐怕已無賊人了。”
“沒有?怎可能!”高強想也不想,一口回絕,“你我來的如此之快,那晁蓋不及設謀,不是逃走就是藏匿,四下裡官兵圍住了,他又不曾從後院逃,不在這裡卻在何處?”
“衙內莫忘了,可有一個人比我們來的更快哩!”許貫忠微微一笑。
正是一語驚醒夢中人,高強大悟:“宋江!”那宋江提前一步到了這裡,吳用便使出了金蟬脫殼的計策,叫這兩個蟊賊先跑,又叫劉唐和公孫勝跑路,不問可知,必有後手。可是這後手是什麼?人現在又在哪裡?
“衙內,適才四下裡官兵圍住了是不錯,韓虞候親自把守了後門,一個也未走脫,亦不錯,只是方纔那朱仝都頭帶隊出來,除了一二十個土兵,餘外可還有許多箱籠啊。”
高強一拍大腿,叫道:“好生狡猾!”心中懊惱無比,他本想那朱侖在書上是有私放晁蓋的行爲,不過那時是單身進莊,與晁蓋等人商量好了,這才引開手下土兵人等,放走了晁蓋一夥。可見他膽子再大,這等私放犯人的事絕對不敢當着衆多手下的面幹,而今他衝進晁蓋的宅子的時候,手下幾十雙眼睛看着,又怎麼可能徇私?因此並未想到這上頭。
怎知那朱仝恁地奸猾,居然想出借運送贓物來放人?看他一臉的忠厚樣,那副大鬍子在京劇裡也是忠臣纔有的道具,沒想到心機倒深……
“不對,這計策不是那朱仝想的,一定是宋江!”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三十一章 事後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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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強越想越是有理,自己之所以剛到鄆城縣就部署了這個抓捕行動,完全是因爲晁蓋一夥和當地的執法部門宋江朱仝等人關係太過密切——當然,這樣的關係在衙內看來是黑社會組織與執法部門相互勾結,在他們來說就是所謂的義氣深重了——,恐怕他們徇私放縱,自己落個人贓兩不獲,因此才如此匆忙。
也正因爲自己動手的快,不但朱仝等人在到達東溪村前絲毫沒有覺察到此行的目的是捉拿晁蓋一夥,就連最爲敏感的宋江,也只能做到趕到晁蓋家中報信,卻隨即連他自己都被包了餃子,無路可逃。
既然如此,朱仝進屋的時候又是帶着大隊人馬,該當不及與宋江等人溝通私放,然則這箱籠之中就算是藏了有人,朱仝只怕也未必知道。而有可能想到藏身在贓物中脫身的人,最大的可能便是身爲衙門官吏的宋江,以他對於官差一貫辦案手法的熟悉,定然知曉這等現場查獲的贓物,大多不會仔細檢驗,反正眼下沒什麼活路,倒不如行險一搏,只需闖過了這一關,以後脫身便容易的緊了。三十六計之中,這一招也是榜上有名的,喚作瞞天過海的便是。
“厲害,了得!”高強搖頭讚歎,原本在水滸上見宋江一味忍讓,帶兵打仗屢屢吃癟,都是仰仗別人的力量獲勝,這次在自己有備而來、絕對優勢的情況下,卻被這位宋公明連出二計,狠狠戲耍了一把,想自己來到這個時代,幾曾試過如此失策?想到那宋江等人適才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過去了,甚至在自己點看箱籠的時候,恐怕只一道板壁之隔,一時間心裡也不知什麼滋味,總而言之。是被人擺了一道。
他只顧着想事情,旁邊卻有人不耐了,只聽許貫忠道:“衙內,既然那賊人可能藏身於箱籠中脫走,左右有大隊土兵圍着,衆目睽睽之下無以脫身,該當速速追趕上去,不可叫賊人再逃走了。”
高強一想不錯,忙叫韓世忠留下幾個家丁看守這裡,以免晁蓋家中狡兔三窟。還有沒查出的地窖等屬,自己與大隊衝出院子,一齊上馬。向鄆城縣方向呼嘯而去。
他到鄆城縣的時候是將近辰時,而後與知縣時文彬等會面,再叫韓世忠等人去察訪東溪村的位置,而後酒樓設宴,大隊趕來圍困晁蓋院落,鬧到現在已經日頭西沉,路都有些看不清了。高強心急,叫家丁們點起了火把。大隊馬匹在官道上急奔而過。路人無不側目。
看看快到,遠遠已經望見了鄆城縣的***,許貫忠忽地帶住坐騎,叫道:“衙內且住,只怕又有蹊蹺!”
“卻是如何?”高強圈轉坐騎,詫異不已。
“我等一路急奔,趕到這裡已是快到不能再快。那都頭朱仝等人帶着箱籠物件甚是沉重,無論如何沒有這般快法。”許貫忠邊說,邊下了馬,從旁人手中接過一支火把,將路面照過一遍,點頭道:“是了,這道上人馬印跡皆有,卻沒有沉重車輛行過的車轍,我等定是路上錯過了。”
“咦,豈會恁地?”高強百思不得其解。朱仝押運着許多贓物,不回縣城卻去了哪裡?
韓世忠在旁沉默不語,忽道:“衙內,後面有大隊人馬行來,聽足跡怕不有百十人。”
高強等人回望,不一會果見大隊過來,老遠就有人吆喝:“這裡是衙門官差辦案,前面閒雜人等閃開道路啊~~”
高強一聽是官差,卻不知是什麼來路,便叫人上去問話。婁青得令,打馬上前喝道:“御封提舉杭州應奉局高大人在此,哪路官差辦案?”
那邊一聽這裡亮了字號,一陣忙亂,便有幾個帶頭地趕緊過來,火光下照的分明,卻是何濤雷橫兩個。幾人廝見畢,敘了來事,高強才知他們有趣,原來當時聽到後院韓世忠那裡喊賊人跑了,何濤立功心切,與雷橫兩個大隊直奔後院,卻趕之不及,只見到又有幾個賊人趁亂逃走,韓世忠等人已經追了下去,他們便撒開隊伍拉大網一般到處找,結果還是一個沒抓着,又收隊回到晁蓋的院落,只見人去屋空,只有高強的兩三個手下留守,沒奈何只得收兵回城。
何濤一路行來便擔了一路的心思,想那賊人抓了兩個,乃是高應奉的部下立功,賊贓聽說起出一批,卻是縣城的都頭朱仝所爲,自己跑了這大半天,合着是寸功未立,州府老爺那裡不知如何過關?正發愁呢,沒想到半路趕上了高強一行,上前施禮的時候心中惴惴不安,也不知這小衙內的脾氣如何,白天在酒樓上他甚是豪爽隨和,不過那時是用人之際,自然不會擺臉色給俺看,現下案子破了,人贓並獲,卻是怎生?
高強見他臉色,早知他肚腸,心想此人有心立功,其志可用,便道:“何觀察來得正好,本官駐足在此,正有一事難決,望觀察與本官分憂。”卻是他忽地想起兩件事來,這事不用自己去跑,正好差遣這何濤去辦。
何濤聽他有差遣,正是瞌睡來個枕頭,大喜道:“應奉相公便吩咐了,小人水裡水裡去,火裡火裡去,無有不辦地。”
高強點頭,隨即指點他,說這夥賊人拿住了兩個,已然招供了,同案的共有八人,莊子裡走了兩個,另外四個不在這裡,須得連夜去拿了,否則風聲走漏,賊人便溜了。
何濤見這是現成的功勞落到自己懷裡,激動地不知如何是好,心說這位衙內到底是將門虎子,怎的這等潑天的案子,自己辦了倆月沒有頭緒,他一到這裡就破的乾乾淨淨,同案犯的姓名所在都查的分明?趕緊問明瞭餘下的四個賊人分居兩處,正好與雷橫各帶一隊,他自己趕奔梁山泊旁的石碣村,去捉三阮兄弟,雷橫帶一隊。望安樂村去拿白日鼠白勝。
只是高強一直想着晁蓋宋江幾個的去向,腦子未曾計算的周全,至於何濤去捉三阮兄弟乃是臨時起意的,卻沒有想起,在水滸上這何觀察到了石碣村抓人,吃了三阮老大的虧,差點把命都丟了。倘若高強有鑑於此,將雷橫調去拿三阮,何濤差遣去捉白勝,則這樁功勞多半沒的跑了。眼下這麼分派,何觀察卻着實要吃個大苦頭,這是後文。按下不說。
高強吩咐何雷兩人分頭去了,心說白勝那裡倒也罷了,三阮兄弟的石竭村緊靠梁山泊,又是案中有份的,手上贓物也分得了,晁蓋等人若是跑了,十有八九要去尋這幾個,而後一發都上梁山去落草。何濤此去。若能一網打盡,可謂是頭功一件,就不知他有沒這福氣?
一面想着,一行回到鄆城縣的館驛,各自回房安歇,那旗牌周青見高衙內一到當地,舉手就把這大案給破了。心中佩服得五體投地,擔了多日的心事也是一塊石頭落了地,向高強磕頭謝了又謝,半天才去了。
高強進屋洗漱,不一會許貫忠進來,見着高強便笑道:“衙內今日神算建功,一出手就抓了賊人,貫忠心中佩服的緊吶!”
“咳咳,這可來了!”高強知道今天自己的表現有點驚人,別人不知自己的深淺也還罷了。許貫忠是身邊心腹,他這裡可要有個交代,便道:“貫忠也來笑我!實不相瞞,我開頭叫這裡官差去拿晁蓋,當時並無把握,乃是個敲山震虎之計,只因勢頭造的好,賊人經不住嚇,自己露了馬腳而已。”
許貫忠“哦”了一聲,還是不解,爲何高強能一口點中東溪村晁蓋?
“貫忠,我來問你,這案子若讓你破,你要如何着手?”高強以進爲退,反將了許貫忠一軍。
許貫忠沉吟片刻,道:“此案作地乾淨,現場沒留下什麼線索,原本是難破,我若要查此案,當從贓物入手。”
“不錯!”高強笑了笑,“所謂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綠林道上尤其如此,山東道上忽然多出了十萬貫金珠如此大的數目,哪裡有人聞不到的道理?想那何濤坐鎮濟州府多年,對此中關節自然清楚,卻兩個月查不出一點頭緒,那十萬貫金珠礙眼地很,倘若運出濟州府境,定然早露餡了,因此我想,這股賊人定是在當地有個銷贓藏身的窩點,這等人絕非無名之輩,就算官府不曉得,綠林道上卻是有名的。因此當日船到蔡州,我給東京石三郎所發的第一封傳書,就是叫他察訪濟州府境內最大地銷贓窩點。日前三郎回書於我,第一個點名地就是這晁蓋了。”
“原來如此!”既然高強是和自己同樣的思路,又掌握了自己不知道的情報,則有了超乎自己想像的表現也是情理之中了,許貫忠這聰明人的小小自尊心總算平衡了下來,思維開始轉向晁蓋等人的去向:爲何朱侖一隊人馬,押了賊贓不回縣城?
他指頭輕輕敲着桌子,沉思了一會,忽地擡頭道:“衙內,以貫忠所見,這朱都頭只怕有些問題。”
“嗯?說說看。”高強心裡暗叫僥倖,自己能料事如神,乃是仗着以前讀過水滸傳,對於局中各人的心智品性都有了解,這許貫忠在鄆城縣可謂兩眼一抹黑,他就能想到朱仝會有問題,這份才智着實不簡單了。
“衙內請想,那宋江身爲衙門的押司,知道官差倘若查到了賊贓,自然會運回官衙等候本案的問官發落,時刻都會有人看守,他們幾人又不是金銀作的身子,要吃要喝要拉撒,在那箱籠中能藏幾時?最好的辦法,乃是藏身箱籠之中出了包圍圈,在到官衙之前找個機會溜走,而這一路上幾十雙眼睛盯着諸多贓物,又是行經官道,怎麼也跑不掉,若是就這麼被押運回衙門,這幾個人終究是死路一條。以貫忠看來,那宋江能擺脫我的追蹤,又能連出二計,其智當不止於此,定是尚有脫身之計。”
“有理。”高強點頭稱是,“這脫身之計麼,他們又不能出來行動,關鍵便在帶隊押運的朱仝身上了,而且現在事實驗證,朱仝這一隊果然沒回縣城,宋江等人逃走的可能性便大大增加了。”
說到這裡他卻嘆了口氣:“我原本也隱約想到此節,只是此間情況我們不熟,一時間哪裡能想到朱仝會把隊伍帶到哪裡去?否則的話,我也不坐在這裡了,在城外就轉身直接去堵那幾個賊了!”
許貫忠卻微微一笑道:“衙內,有道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衙內料敵機先,已經命人去同案犯那裡設伏抓捕,算是釜底抽薪的好着,怎地便想不到此節?”
高強又驚又喜,聽這話音,許大軍師居然有了頭緒?“快快講來,卻是如何?”
“衙內,那宋江要逃,必定與朱仝要有默契,一路上他藏身箱籠之中,要找機會知會朱侖,雖然冒險也是無奈,不過卻也不難辦;難卻難在,兩人無法進一步商議,朱仝要自己找機會給宋江脫身,必得將衆土兵從贓物邊引開,最好的辦法,莫過於藉口天色已晚,在附近找個合適地所在令大隊歇腳。而這等去處卻不易找,這般大隊數十人之多,除了縣城也沒這般大的客棧,只得尋個相熟的大戶,適才貫忠在外面已經尋了本縣官衙的人問了,我們來往東溪村的這條路上,離城三十里便是宋家村,宋江的老家就在那裡,卻不是恰好?”
高強霍然站起,跺腳道:“怎不早說?”說着便要衝出去集合人馬出發,卻被許貫忠一把拉住道:“衙內哪裡去?這時候纔去,哪裡還能抓的着人?”
高強一想不錯,算起來朱侖一隊到達宋江的家也有兩三個時辰了,晁蓋等人怕不早溜了,他們是地頭蛇,自己上哪裡抓去?爲今之計,也只能巴望着何濤何觀察那裡能堵住這幾個賊了。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三十二章 月夜金蓮(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1:49 本章字數:2209
兩人一番腦力風暴式的談話,前後關節大多清楚,不過現在共犯跑了已經是不爭的事實,說來未免有些無趣。不過許貫忠安慰高強,說道衙內遠來當地,又是處處受當地官府的掣肘,能將此案一舉告破已經難能可貴,何必求全?況且晁蓋一夥跑的了一時跑不了一世,只需畫影圖形,行文各處州府,雷厲風行的捉拿,不日便可到案。
高強也自明白,只是自己佔了許多優勢,到了還是沒拿住人,未免心中不爽。忽地想起在現代時讀過的一部幻想小說,那黃金獅子般耀眼的主角,在第一次的遠征中以少勝多大破敵軍,卻由於一箇中途接手的年輕將領施展魔術師一般的手段,最終沒能全殲對手,他那時的心情,與自己可眼下可有相似?想到這裡不禁好笑,攬鏡自照一下,怎麼看也沒那黃金獅子的天生霸氣,再腦海中把“魔術師宋江”這形象描繪一下,給那黑矮子加上一頂同盟軍的扁帽,忽地全身不由得一陣發寒,趕緊停止了這危險的聯想。
天色已然不早,許貫忠告辭出去,讓高強安歇,明日到了縣衙,再作打算就是。
按說高強這一天着實忙了不少事,來回奔波上百里,腦子又不停地轉,情緒幾番起落,該當是疲乏的很了。不過人的身體很是奇怪,越是想睡就越睡不着,高強的腦子風車一樣亂轉,腦子裡各種念頭紛至沓來。硬是在牀上輾轉半個多時辰兀自清醒的很,眼睛瞪大了直望天花板,而後忽然嘆了一口氣:“沒辦法,實在睡不着!”
躺着沒事做,高強披衣而起,走到天井裡來回踱步,試圖整理一下目前地局面,無奈這頭腦攪成一團糨糊。更有甚者,許多以前知道的歷史以及水滸傳的記載,與眼下自己所遇到的情況並不相同。混在一起更加叫人頭昏。
半天捉不着頭緒,高強心中有些憋氣。眼角瞥見天井一角放着幾根杆棒,隨手揀了一根在手中抖了抖,將外衣脫下放在一旁,走到院中“嘿”的吐了一口氣,將從林沖和魯智深處學得的幾路棒法顛倒舞了一遍。
他當日拜林沖和魯智深爲師。一大半是想結交這兩個自己景仰的英雄,學武只是個附加品。不過歷經這年多來的操練,自覺身輕體健,精力也旺盛許多,再加上在這時代幾經歷練,深覺有副好身手,在這落後地時代究竟有多重要。因此到了現在,練武已經是高強的一個習慣了。
他月下練棍,越舞心情越是舒暢,漸漸將一腦子亂七八糟的念頭都拋開了,全神貫注只在手中地五尺棒上,月光下一根棒雖然不能說潑水難進的嚴密,卻也呼呼生風。一路堪堪舞罷,高強興起,想起某經典小說裡,那主角武技平庸之極。生平只愛高山流水,卻也往往橫掃千軍,便也將這棒單手持了,打橫這麼一掃,跟着騰空躍起,往下用力猛劈,將將到地時猛省起現在三更半夜了,自己這麼砸下去一聲大響,不是擾人清夢?
因此慌忙收力,堪堪沒到地面,只是這一下用足了力道,棒風吹了開去,將一叢花樹給蕩了開,花叢後傳出一聲女子地低呼來:“啊~”
聲音雖然不大,半夜聽來倒有些驚心,高強眼角看到那盪開的花樹後露出白色衣裙,耳中又聽見女子聲音,不由發毛,雖然他自幼接受唯物主義教育,可是穿越時空投身到別人身上,這等無稽的事就發生在他自己身上,對於他的世界觀說起來也着實有不小的影響,現在半夜看到白衣女影,腦中想到地可能性也多了不少,當即將手中棒一橫——兵器在手,這是給自己壯膽——,喝道:“什麼人?”
“叔叔且慢,是奴家在此。”人隨聲出,花叢後轉出來一個女子,她微微仰起臉龐,月光下高強看的分明,卻是潘金蓮。
“原來是她。”高強鬆了一口氣,暗自好笑,心說果然人嚇人嚇死人,真要有機會見到鬼,還算開了眼界了。他一時沒想到金蓮隨同自己北上,又是帶着武大郎死去的重孝,差點鬧了笑話。
高強將棒倚了,向金蓮見禮,兩人自從當日古廟中那麼一場之後,這個多月來還未單獨相處過,金蓮重孝在身,又對任何人都不大搭理,因此這些日子來兩個人說的話,加起來不到二十句。
現在見禮已畢,高強訥訥的不曉得說什麼好,卻見金蓮半轉過身去,眼望天上明月,忽而幽幽一嘆,卻沒下下文。
有道是沒話找話,何況跟金蓮這樣的美女相對,每時每刻眼睛都有冰淇淋吃,高強巴不得多說幾句,忙道:“嫂嫂何事嘆息?”一面眼睛打量金蓮,見她如今一身縞素的重孝,把往日地風流態度掩去不少,反而更有一種俏生生的誘人姿態,真個是百變美人,不變得風流。
金蓮並不轉身,依舊眼望月影,幽幽道:“適才奴家倦睡而起,不想遇到叔叔月下舞棒,便在旁看了幾眼,看叔叔的家數,依稀有些與我武二叔相仿,因此心有所感。”
“哦,原來是想起情郎了。”高強了然,他往常與武松作師兄弟,也曾切磋琢磨,武松原本的武藝也經過幾位師父的傳授,據魯智深看來頗有可取之處,他便也學了幾招,只是沒料到這金蓮居然看了幾眼就能認出來,想必是她對武松情深,因此稍有牽連之處,便能觸及她的心絃。
只是在這大宋朝,一個女子能對自己丈夫的弟弟如此念念不忘,更大膽地在旁人面前提起,單就這一往情深不避嫌疑的勁頭,金蓮實在堪稱一個時代的異類,高強心下不禁欽佩,笑道:“我素常與武二郎切磋武藝,便學了些,適才胡亂耍耍,叫嫂嫂見笑了。”
金蓮低下頭來,看了看高強,忽而一笑:“叔叔地來歷,金蓮一直不曾落實了,今夜見到叔叔舞出我武二叔的家數來,才全然信了。”說着微微一福,“得罪之處,叔叔莫怪。”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三十二章 月夜金蓮(下)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2:00 本章字數:2492
“慚愧!”高強連說不妨,慢說這等小事本來就不妨,單是看金蓮對他這第一次笑容,便真有什麼事也冒犯了,須知金蓮眼下素白的裝束,本就叫人愛憐橫生,清冷月色下猶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一樣,高強又哪裡能興起什麼火氣來?
男人對她這樣,金蓮倒見的慣了,心道:“這人也是這般,只是尚算守禮,一路上對奴家並未有甚不軌的舉動。”她這二十幾年來,在一般人的來看,這些經歷稱得上是多姿多彩,可是對於她自己,最大的感受卻只有孤獨,她一心癡戀武松,即使嫁給了武大郎也未曾少減,卻只換來武松的不顧而去。平生對她最知心的人,算了居然也只有已經入土的西門慶那淫浪之人,也正是因此,當日在古廟之中,金蓮纔會護了西門慶一護。
“只是終究沒護住……”她暗自神傷,西門慶死了,這些人個個都說該殺,那我呢?我是和他通姦,害死了自己丈夫的人,雖說並未真個有肌膚之親,我卻自知已經背叛了武大郎的,我就不該殺麼?爲何我還活在這裡?
“叔叔,金蓮未曾問過,不知叔叔可曾婚配?”金蓮想了一會,忽然問了這麼一句。
“呃,啊,嫂嫂須知,本衙內年前完婚,迎娶的乃是當朝蔡相爺的長房孫女,另有一妾。”這點高強不敢含糊,他雖說對金蓮頗爲欣賞,關節上頭還是要把握的,何況金蓮眼下的狀況,也不容他動什麼歪心思。
金蓮見說。略放了心,高強的正妻來頭不小,想他也不敢作什麼傷風敗俗的事。她又歪着頭想了會,忽而向高強笑道:“叔叔,你那房中嬸嬸,相貌如何?”
“嬸嬸?”高強愣了一下,才明白說的是自己的妻子蔡穎,這位妻子他實在是滿意得很。說的上是才貌雙全,大家閨秀的風采,又賢良的很,說來他還要感謝自己這二次投胎投的好,不然怎麼能娶到這樣的好老婆?只是這稱呼聽的着實彆扭。
不過說到相貌,蔡穎比金蓮就有些不如了。長相未必就差到哪裡去,蔡穎比金蓮卻少了這麼一股天生的風流引人處。令人面對之時敬多於愛,不像對着金蓮,一顰一笑都有無限風情。叫人樂而忘歸。
想雖這麼想,說可不能說,高強便將自己妻子的諸般好處說了一遍,金蓮一邊聽,一邊讚歎:“這位嬸嬸真個了不起。了不得!”末了又讚歎:“叔叔這般英雄。正該有這樣個好嬸嬸來配。”
高強正要說些客氣話,忽見金蓮說的好好的。眼中忽然有點點水光,跟着眼淚就掉了下來,正不知哪裡說錯了,只聽金蓮哽咽道:“蔡家姐姐好福氣,生地是這般的好人家,又學了一身的好才學,嫁了叔叔這樣的英雄,女人生得這樣,那才叫不枉了這一生。”
高強明白,這是自傷身世了,金蓮和蔡穎,同樣都是難得的女子,不但相貌好,更有這時代難得地靈魂,可是兩人的出身不同,各自的命運就天差地遠,換了誰都得感傷一下。
他想要安慰幾句,卻發覺自己實在沒啥好安慰的,這樣的問題不但是宋代如此,到了現代也還是在所多有,只是表現形式不同,而且表面上看來,現代給大家提供的機會更多了些,實質上與生俱來地就不會有真正的平等,叫他如何說?
只是他不說話,金蓮卻越哭越起勁,眼淚水斷線珍珠一樣不停地掉,梨花帶雨、怎生堪憐。高強說也說不出,伸手又不好,一時僵在當地,不知如何是好,隻手足無措地站在那看着着美人飲泣。
好在金蓮哭了一會,自己就收了眼淚,赧然向高強道:“金蓮失態,叫叔叔見笑了。”
“無妨無妨!”高強鬆了口氣,只是看着金蓮這日子過的這麼艱難,心裡實在不大好受,設身處地代金蓮想想,她的出路到底在哪裡?這世上能作她歸宿的,算來也只有武松一個人,可這一個人,現在看來又是絕無可能了,真難爲她,能這麼堅強的活下來。
“叔叔,當日你在那廟中將金蓮救下,說道要一力擔當,勸得我二叔回頭……”回頭娶我之類的,饒是金蓮膽大,也不好出口,頓了一頓才又道:“只是以我二叔的性子,或可再與叔叔敘那兄弟之情,金蓮卻是決計不會回顧的,金蓮想來,也只得謝過叔叔的好意了。”
“咦,這是什麼話?”高強一驚,聽金蓮這意思,好像要拒絕自己的庇護,然則她要往何處去?衝口道:“嫂嫂休得如此,武二郎雖然心結甚深,想來時日有功,必有挽回之日,嫂嫂只放寬心神,本衙內當妥當安置嫂嫂,終有與武二郎再見之日,嫂嫂切不可失了本心。”
金蓮聽罷,眼光盈盈望着高強,說不盡的感激之情:“叔叔重義如此,實教金蓮欽敬,請受金蓮一拜!”這可不是萬福了,金蓮雙膝跪地,跟着手伏地面再向前伸,行的是五體投地的大禮。
“使不得!”高強終究不慣這等禮節,何況又是這麼一位千嬌百媚的美人?連忙托住金蓮的雙臂,兩膀一較勁,他習武的人,力氣自然比金蓮大了許多,直把金蓮一個嬌怯怯的身子給拖了起來。
可這一拖不打緊,金蓮腳下已經失了根,不由自主便向前倒,一聲輕輕嬌呼,已經倒在了高強的懷裡。
高強前後抱過金蓮兩次,這是第三次,不過前兩次都是事急從權,並沒有什麼時間去細細品味,這次月下談心,單獨相對,雖然二人都能守禮如儀,不過氣氛環境既然不同,心境便也自異,這一個香軀撲到懷中,高強的心跳陡然就加速起來,但覺金蓮的身子軟的似是沒有骨頭一樣,觸手豐潤之處幾乎滑不留手,鼻中更清香撲鼻,一時間頭腦中忽然昏昏蕩蕩,不知己身爲誰?雙手卻不由自主的緊緊摟住了懷中的嬌軀。
那金蓮亦是不同,如此在月下與一個男子單獨相對娓娓談心,卻不及於私情,在她來說更是從來沒有過的奇妙經歷,不知不覺間身心已經有些飄離了。這意外的一跌,意識清醒的倒在他懷裡,而這男子卻是平生少有的能夠贏得她敬重的人,這一刻只覺得所在的懷抱溫暖而安全,半點也想不到要推開了。
須知高強適才舞棒甚急,全身血脈都行開了,身邊一股男子氣息濃郁之極,金蓮又是身心空乏很久的女人,這一刻哪裡經受的住?埋頭在高強懷中,她勉力只把頭微微擡起,星眸迷濛地仰望着高強的臉,嫣紅的脣輕輕顫抖着,嚶嚀一聲,連要說什麼話都忘了。
如此玉容當前,高強哪裡把持的定?雙臂再一緊,深深便吻了下去。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三十三章 再見宋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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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強自從離開杭州北上山東,離開嬌妻美妾到如今兩月有餘,他是個精壯的年輕男子,又怎麼沒有需要?倘若不是一直忙碌於諸般瑣事,只怕勾欄瓦舍也去逛了。何況眼下懷中抱着的並非等閒庸脂俗粉,金蓮的姿色風情在女人中無不是萬里挑一,足可顛倒衆生的,如此投懷送抱(甭管是有意還是意外),是個鐵石心腸的人也要心動了,更別說是高強這麼個來自現代的人,腦子裡對於男女之防本就不似這宋代的人一樣嚴密,更加在心中早就對小說裡的潘金蓮多有幻想,此刻不顧其餘,只管向那滋潤的雙脣盡情索取。
在金蓮又是另外一種滋味,高強只不過兩個月不曾接觸過女人,而金蓮這青春美貌的女子,多年來卻一直只被武大郎享用着,與武松和西門慶都不曾真個銷魂,認真算起來的話,堪稱是“七年之癢”,此刻花前月下,有一個令她信任欽敬的男子,那懷抱是如此安穩寬厚,那吻又是如此溫柔深沉,金蓮本是個風流的人,芳心又怎會不失守?
四片脣這麼一接,滋味當真無法形容,高強固然是神魂飄蕩,金蓮更加不堪,腦海裡只略興起一點推拒的念頭,隨即身心就被洶涌而至的情潮淹沒,只顧婉轉相就,任憑高強對她的朱脣予取予求,整個身子都軟倒了。
正當二人愈發情熱,眼看不堪的當口。院子角落的黑影中忽然乒的一響,好似一塊瓦片鬆脫了滑到地上。這事本屬尋常,睡夢中的人們就算聽見了驚醒,也不過嘟囔兩句便翻身又睡,但對高強和金蓮這兩個腦子已經不作自己的主的人來說,不啻暮鼓晨鐘。
高強猛醒,暗叫不得了,這個算起來是新寡文君,又是自己兄弟武松的心上人,他大哥的未亡人。江湖上義字當先,市井中節操亦重,我怎可如此?說來也怪,剛剛還面對面好好的說話,一霎那間就擁吻在一起,這中間的轉折,着實有些鬧不清楚了。
他趕忙離開金蓮的身子,雙手輕輕扶着她站好。要待說些場面話交代了,卻找不到話說,只好沉默是金。
金蓮定了定神,卻跟沒事人一樣,盈盈向高強福了福,道聲:“夜深了,叔叔早點安歇。”而後轉身,就這麼嫋嫋婷婷地走了,那淡定的模樣,倒好似方纔是高強在和他自己的妻子溫存。金蓮不小心撞到了。
高強一陣發呆,難道剛纔在我懷裡的女人。真的就不是她?人說女人的心理承受能力遠強於男子,因此成功的男人背後都有個女人,看來果然有幾分道理!
這麼一緊一鬆,高強的精神倒鬆弛了許多,對方纔自己和金蓮的相處回想了一下。自覺並沒什麼問題。而後面的局面失控,只得歸咎於金蓮的魅力太大。“我也是人麼!”心理平衡建設完成,高衙內施施然回房睡覺去了,全然忘記了,剛纔關鍵時刻制止他沒有進一步的,乃是一塊莫名其妙滑落的瓦片。
等到院中恢復平靜,牆角的黑影中忽然閃出一人,月光下見此人面容剛毅,身形沉凝,卻不是韓世忠是誰?他向着高強的房間微微笑了一下,又向金蓮的房間望了一眼,一言不發地又轉回黑影中,繼續守夜。
高強這一覺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實在是連日奔波加上勞心勞力,累的很了,再經過了與金蓮之間地小小失控,反而得到的放鬆,這一下便着實睡的舒坦。隨行的許貫忠等人也知他累了,都不去叫他,只等他自己睡夠了才起。
洗漱已畢,高強神清氣爽,昨夜的種種情事宛如夢中一般,都好似變得遙遠的很了,眼下心頭第一大事,便是應奉綱一案的後續:“貫忠,速速命人前往縣衙打探,昨日那何濤與雷橫分頭拿人,可曾拿到?”
“不待衙內吩咐,貫忠這自卯時起已經派了三撥探子,每隔一炷香的時間便會從縣衙將消息傳回,又將四門都落了眼線,一有消息立時回報。”
身邊有這麼個得力的助手,高強也是省心,當下點頭,叫開了早飯來吃。他這剛把筷子提起去夾一塊炊餅,門外一個家丁快步進來,拖長了聲音大聲道:“報~~”
“何事報來?”
“啓稟衙內,縣衙地雷橫都頭帶人回來,那白日鼠白勝人贓並獲,現在已經到了縣衙,知縣老爺用一塊二十斤重的鐵枷帶了,發付囚牢。”
原該如此,白勝這廝只是無賴漢一個,雷橫去捉是手到擒來,毫無懸念。高強聽了坐着動都不動,繼續吃他的早飯:“再探!”這句是他學的評書裡的話,眼見這家丁學探馬學的有模有樣,他也樂得扮大元帥。
“得令呃~~”家丁起身去了,在門口與另外一個家丁擦身而過,那人也是拖長了喊“報~~”
“何事報來?”
“稟衙內,本縣都頭朱仝大隊回城,現在已經進了北門,同行的尚有大批箱籠物件。”
“哦?可曾見到本縣押司宋江?”
“不曾見到!”
“再探!”
“得令呃~~”這家丁又去了。
高強和許貫忠交換個眼色,心說朱仝昨天不見人,今天這麼回來,不用問那晁蓋等人已經逃之夭夭了,只有等下去知縣衙門將案情說了,畫影圖形命各處州府追緝,自己是沒什麼事好作了。眼下吃飯皇帝大,先把肚子填飽再說。
他剛把飯吃完,接過一塊手巾正抹臉,第三個家丁又來了:“報~”
“何事報來?”
“有昨日跟隨何濤觀察的土兵大敗而回,說道昨日他們去捉拿石碣村阮氏三雄,不料中了賊人詭計,何觀察立功心切,現已被賊人擒拿了。”
“你待怎講?!”高強吃了一驚,這纔想起在水滸傳裡讀到的,何濤遇到梁山的人,那是見一次倒黴一次,自己怎麼把這茬給忘了?不過眼下只是三阮,晁蓋吳用都還沒與他們匯合,這何濤竟然也應付不來,落得個作階下囚的地步,怎一個衰字了得!
“賊人捉了何觀察,欲要如何?”
“聞說要換昨日被衙內擒住的那兩個賊人。”
“再探!”
遣走了家丁,高強腦子裡連轉了幾轉,三阮身在漁村,本來是不知官兵前去捉拿的,現在卻捉住了何濤,看來是走漏了風聲,而且以三阮這打魚出身,性情又直魯的很,不像是能夠想出什麼巧計的模樣。
他這麼想着,許貫忠卻也和他想到了一處,先開口道:“衙內,照此看來,那走脫的晁蓋等人,大有可能已經與這阮氏兄弟匯合,並且其走脫之時,已經得知劉唐公孫二賊落網,多半是朱仝透的風聲。”
“哼哼,這保護傘當的可真周到,也不知晁蓋平時給了你們多少好處!”高強悻悻地想着,以往在現代時,對於這官黑勾結的事他是最氣憤的,老百姓遇到這等人可就倒了血黴,受了欺負也沒處申冤去。雖說他也沒抓到晁蓋等人橫行鄉里之類的小辮子,不過眼下敵愾之時,心中自然沒什麼好念頭。
想來想去,他忽然想起宋江了:“貫忠,你說晁蓋等人已經與三阮匯合,那宋江不知可曾一同?”
許貫忠沉吟道:“這卻拿不定了,宋江昨日到晁蓋莊上傳信,和他朝過相的都只是晁蓋莊上的人,現今我們手頭能指認此事的,只有劉唐和公孫二人而已。倘若宋江來個抵死不認,劉唐和公孫又翻供,我們還真拿這宋江沒辦法。”
“咦,豈有此理!”高強想了想,還真是這麼回事,那不是如果現在宋江大搖大擺在他面前晃來晃去,自己還不一定能把他怎麼樣?
“不成,我須得立刻到縣衙去,叫知縣提審劉唐和公孫二人,定了他們的案子和供詞,纔好去找宋江的麻煩。”高強說走就走,許貫忠和韓世忠等慌忙跟上,大隊出門往縣衙而去。
一路走,許貫忠又向高強道:“衙內,此刻立時提審劉唐和公孫二人,卻是要緊,否則他們若知道同夥捉了那何濤,正要設法營救他們,必定是咬緊牙關,不會再說半個字了。”
“沒錯沒錯!”人若知道了有活路走,必定會拼命掙扎一番,劉唐和公孫勝昨天在高強面前吐了口供,那一來是被高強打個措手不及,亂了方寸,二來是以爲晁蓋等人拿他們作替死鬼,叫他們外逃,結果被官差拿了,心中不忿同夥們的不講義氣,這纔開口。現在要是知道了同夥還沒有放棄自己,面前出現了一線生機,橫豎做下如此大的案子,就是老實認罪也是個死,又怎麼不搏一場?
哪知這世上的事,怕什麼來什麼。高強到了縣衙,拿起門前鼓槌,在那知聞鼓上砰砰敲響,便有皁隸出來請高強等進去,說道老爺已經升堂,正在審案。
高強大步進去,第一眼看見兩排衙役站定,中間跪着劉唐和公孫勝,並一個面色青白的無賴漢子,想來便是白日鼠白勝了,心中還有一喜;隨即第二眼看到知縣時文彬的身後,卻叫他大吃一驚:那知縣身後站着的,不是宋江是誰!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三十四章 來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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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兩人昨天只見了一面,卻無形中暗戰了一天一夜,高強憑自己的“先知”能力佔得先機,卻因爲宋江的干預而未能全勝,晁蓋和吳用這兩人得以脫逃,雖然沒有刀光劍影的交鋒,這中間的過程和曲折實是不足爲外人道。
現在高強一大早地趕來縣衙——呃,不能說一大早,都快巳時了爲的就是定下劉唐和公孫勝的口供,好將宋江入罪,叵耐這廝居然好端端的站在這裡,縣衙大堂之上,看着真是好不彆扭。
高強見這宋江黑黢黢的臉上微微帶笑,笑容本是官場的慣例,此刻看起來卻着實含義深遠,似在得意他除了開始時莫名其妙吃了個虧,此後卻事事搶在高強頭裡,此刻還能安然在這裡與高強對面,可不是你高衙內無能?
想到這裡高強氣往上撞,便要上前揭破宋江與黑道人物勾結,通風報信,私放要犯的不法行爲,卻覺得衣角被人猛的拉了一下,不必回頭,也知道必定是許貫忠,意在阻止自己將要說出的話。
許貫忠過往所料多中,既然他有意阻止,高強雖然一時還沒想到關鍵,卻也依從,只把眼睛往宋江狠狠盯了一眼,那宋江卻低眉順眼,視線不與高強相接。高強沒了對手,只得胡亂與知縣時文彬廝見了,就旁有個位子坐下,看時文彬審案。
那時文彬待高強坐定了,將手中驚堂木一拍,喝道:“你兩個大膽蟊賊,還不從實招來?”
劉唐和公孫勝也不抗拒,乖乖地將“麻搶應奉綱”的始末一一交代清楚,這次比昨天的口供更加細緻,又加上那白日鼠白勝的口供,前後印照下。絲毫不爽。
時文彬反覆追問。直到問無可問,這才叫三個人犯看了供詞,畫押籤認,這便是定案的依據。嗣後看看一旁坐着的高強未曾發言,時文彬便客套一句:“高應奉,此案之破,高應奉的貴屬乃是頭功,本縣佩服之極,不知應奉於本案還有什麼要問的?”
高強等地就是這一句。便向時文彬拱手作禮,隨即向劉唐道:“劉唐,你且說說,爲何昨日官兵圍莊,還未衝進去,你等便慌忙逃走?可有人與你等通風報信?”
劉唐昨日交代地很是爽快,今天也不例外,大聲道:“這位相公,劉唐做賊心虛,見到大隊官兵圍莊。便道是來捉拿小人,小人膽小如鼠。當即便逃走了,不想仍舊被官兵捉住。”
“咦,你昨日可不是這麼說!”高強沒料到自己也會遇到翻供這麼一樁,心頭火發,正要大罵。忽覺椅子腳上被踢了一腳。卻是許貫忠又在搗鬼。
高強不知他什麼意思,兀自按捺怒氣。再問公孫勝時,也是一般說法,都說沒人報信,只是做賊心虛。不過這兩個嘴上說是做賊心虛,可哪有賊自己說自己心虛的?嘴上說着心虛,實際卻是自信滿滿,分明就沒把高強等放在眼裡。
高強不必回頭,也能感覺到側後方的宋江投在自己背上的視線,透着一股驕傲與自負,心中已然明白,這宋江膽大包天,不知什麼時候,用什麼方法偷偷潛回縣衙,而且已經與這兩人通了消息,串了供,硬是叫自己沒有憑據,拿他這黑矮子沒有辦法。那許貫忠腦筋清楚,定然是也想到了此節,知道高強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就算是強行對宋江提出指控,此人來個死不認賬,仍舊是不能將他入罪。
高強大怒,心說小樣的宋江,你道我不能將你入罪,便不能奈何你了?我可不是什麼平頭老百姓,會讓你這縣衙小吏利用法制來戲耍,本衙內不敢說權傾朝野這等大話,不過權傾朝野的蔡相爺卻是我的後臺,中原一帶有近一半的綠林道又是本衙內的天下,黑道白道我都吃定你,我就不信治不了你了!
這麼心裡發了狠,高強卻安靜了,在這公堂上自然要給本地父母官時文彬的面子,他一眼都不望宋江,和時文彬打了幾句官腔,面上一團和氣。時文彬見高強興趣缺缺,本來還有賊人捉住了何濤要挾的事想跟他商量,不過說來這原不該他高強這失主來管,高強既然不問,時文彬自有身爲地方官的尊嚴,便也不提,退堂了事。
高強出了縣衙,回到下處,剛一坐定就把桌子一拍,大叫道:“氣煞我也,這黑廝,忒以猖狂,竟敢當着本衙內的面示威,不叫此人萬劫不復,本衙內枉自作個衙內!”
他發了會脾氣,忽然又把矛頭指向許貫忠,怒道:“貫忠,我來問你,你方纔幾次拉住我,不教我當時發作起來,我也知你好心,不欲令畿山亞。不過宋江這廝欺我,豈能就此善罷甘休?你給我出計策,定要教這黑廝知道我的厲害,想不出來都是你的事!”
見他大發脾氣,簡直像個被人搶了玩具的小孩子一樣,許貫忠不覺有甚害怕,反而差點笑了起來,心說跟隨這位衙內日子久了,可還沒見他這樣,倒也有趣!他忍住了笑,向高強道:“衙內息怒!既然衙內知道貫忠的用意,自然也無須多言。衙內要想炮製這宋江麼,卻也不是難事,只需衙內一聲令下,貫忠反手間便教他萬劫不復。”
高強聽他這麼說,哼了一聲,氣便少平,問道:“計將安出?”
“衙內少安,貫忠有一事,須得請衙內示下,便好用計了。”
“什麼事?”
“敢問衙內,要這宋江如何吃苦?要他生,還是要他死,還是要他生不如死?”
“呃……”氣頭稍微過去,高強的頭腦也冷靜了些,細細一想這個問題:到底要宋江怎樣,纔算出了我的氣?要殺他容易,隨便找個飛檐走壁的能手,半夜摸進宋江地屋子裡要他的命就是,可是這麼一刀殺了,沒啥意思,況且對付這麼個人,本衙內居然要出動暗殺這樣的手段,忒也沒品了。
“要他生不如死便是。”看了好多書,凡是以報仇爲主線的,那復仇者大多會有這樣的想法,甚至有人爲了要親手報仇,還去拼命地幫助仇人,心中理想便是教仇人失去世上一切,活得苦不堪言,生不如死,於是高強便也來了這麼一句。
許貫忠點了點頭:“既然衙內定了,貫忠便就此設計,務必要這位宋江生不如死,這便命人去調查宋江的飲食起居生平大小事。”說着擡腳就走。
“回來!”高強趕緊叫住他:“有這必要嘛?”
“啓稟衙內,欲要對敵,敵情第一,貫忠這是知己知彼的兵法。”
“對敵?宋江這樣的人,怎堪作本衙內的對手?”高強的自尊心被觸動了,又有些激動起來。
他氣了一會,看許貫忠笑嘻嘻地站在那裡,只看着自己不說話,忽而明白過來,失笑道:“好你貫忠,又來欺我!”這話從他自己嘴裡說出來,也讓他想通了這件事,對付宋江出一口氣是容易的很了,卻無須動氣,更無需耿耿於懷,以自己的來歷和身份,所謀者大,寶貴的時間和資源豈能浪費在出氣這樣的無聊事上頭?許貫忠這麼繞着彎子應自己的話,就是在等自己想通這道理。
許貫忠見高強醒悟,心中欣慰,便上前道:“衙內睿智,貫忠幸甚!爲今本案已破,贓物追還大半,餘下的功夫只教州縣衙門去作便是。衙內此次來到山東,一是爲了武松武二郎的事,二是爲了十萬貫應奉綱被劫一案,如今兩件事也算都告一段落,縱然留了尾巴,也不必執着於此,該是想一想下一步的行止了。”
“你意下如何?”
“此間距離梁山泊不過百里之遙,當日衙內已經採納了貫忠的建議,有意用這梁山泊爲一暗地,如今到了這裡,可有意前去一觀?”
這倒提醒了高強,這梁山聞名久矣,在現代時他也曾前去遊玩梁山舊址,卻只見一塊巴掌大的公園,勉強能稱上溼地而已,哪裡有八百里水泊的氣勢?更不用說聚起數萬嘍囉,豎起替天行道大旗這等壯舉,氣勢直逼那西遊記中一杆“齊天大聖”的旗幟了,當時無比失望,大罵當地政府保護傳統文化不力,胡亂開發旅遊資源,欺騙消費者。
後來他讀書時,見到王安石變法的時候,有人建議排幹八百里水泊作良田,益發確定了當時這八百里水泊確實存在,而且大大有名,心中更加嚮往。如今不知不覺自己已經到了離梁山如此近的地方,就是什麼目的都沒有,也該去一睹這水泊的風采。
“言之有理,咱們這便上那水泊去耍耍!”
高強有了新的方向,對於宋江的氣惱便暫且拋到腦後了,大聲嚷嚷着教一衆手下打點啓程,立時忙亂一片。
堪堪準備好,正要出門,忽而有人來報:“稟衙內,鄆城縣有人來求見衙內。”
“不見,沒空!”高強頭也不擡一口回絕,以他的身份,這鄆城縣也真是沒什麼人能教他一定要給面子的,說不見就不見了。
許貫忠卻留個心眼,多問了一句:“來者何人?”
“稟衙內,來者自報姓名,說是本縣押司宋江!”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三十五章 受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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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高強一隻腳已經跨出了門檻,卻又收了回來,臉色已經沉了下來,心說本衙內不爲難你,你好應該回去給祖宗好好上炷香,再吃個三年長素,以謝天地諸神,居然有膽子來惹我?
許貫忠也有些意外,只是高強現在對宋江頗有心結,他須得扮演一個白臉的角色,便向高強道:“衙內且息怒,這宋江此時趕來求見,必定有要緊話說,衙內何妨一聽?見機行事便是。”
高強哼了一聲,想想也就罷了,轉身依舊在主位上坐下,那原本準備出門拿的馬鞭就在手裡啪嗒啪嗒的敲着,牙縫裡擠出一個字:“傳!”
家丁將這個“傳”字送了出去,不大會就聽門外有人喊了一聲:“鄆城縣小吏宋江求見東南應奉局高提舉,報門而進吶~~”
宋江撩起衣襟跨進門檻,頭也不擡,撲通一聲便跪倒在地,乃是五體投地的大禮,口稱:“無知罪民宋江,參見高應奉!”
高強哼了一聲,他本來想等宋江一進門就給他來個下馬威,好教他不能再如方纔在公堂上那麼神氣,不想這廝知趣的很,一進來就整個趴在地上,還請罪,倒教高強準備好的話沒法說了,只得順着宋江的話頭說道:“你可知罪?”
“小人知罪!小人身爲官吏,私通劫匪,設計令那劫匪逃出官差捉拿,知法犯法,罪在不赦!”宋江頭也不擡,趴在地上。
“嗯?”高強倒愣了,心說這你也太老實了吧?全交了啊!“這廝,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在這當口倘若還是意氣用事,高強便不是高強。真個是以前那個沒心沒肺的紈絝高衙內了,宋江這麼反常的作爲倒令他沉住了氣,反而笑了起來:
“有趣,有趣!你既知罪,該當去向本縣父母老爺自首,來本衙內這裡作甚?”
宋江仍舊不擡頭,大聲道:“宋江自知罪重,不過螻蟻尚且偷生。乃是前來求應奉相公指點一條活路!”
“宋江,你憑什麼?”若是換個人對高強這麼說話,他半點耐心都欠奉,直接拿張帖子叫人拖了去縣衙。不過經過昨天到現在與這宋江的幾回合暗戰,他已經知道這黑矮子絕非無能之輩。甚至可能是生平僅見的聰明人,因此越發沉住了氣,看他到底要作什麼。
“那幾個劫犯本是粗人,不曉得應奉相公乃是當今的英雄,一時糊塗,不合劫了應奉相公的財物,後來又懼怕應奉相公的神武,只得逃之夭夭。現小人自知罪重,願傾家蕩產。彌補應奉相公被劫去的財物,更教那幾個逃走的劫犯都來向衙內請罪,任憑衙內發落,要殺要剮,悉隨尊便!”
“宋江!”高強有點火冒,喝了一聲道:“別耍花樣了。我知道你是聰明人。真要怕我,當時案發的時候就該自首。何必等到現在?說吧,你到底要作什麼?”這麼一味的兜***,他也沒了耐心,倘若宋江這回答不合適,他便打算直接送縣衙了,就算沒有證據,憑着應奉局裡這許多差撥虞候等人一齊指認你自己承認勾結匪類,一人一口也咬定了你。
“小人不敢!應奉相公乃天上星宿,下凡來作的是天下大事,小人有罪之身,只願能作應奉相公腳下的墊腳石!”
高強意外之極,不禁失笑:“宋江啊宋江,你也真是有趣,竟然還想爲本官效力?本官哪裡有用你之處?”
宋江的聲音卻一如平常,連半點波動都沒有:“那幾個劫犯,與那盤踞梁山泊中的王倫等人早有來往,小人曾聽他們說起,前日東京的石爺派人傳了信來,要梁山的王倫歸順於他,王倫舉棋不定,正在猶豫之中……”
“石爺?哪個石爺?”這可觸動了高強的敏感神經,石秀明裡是東京太尉府的統制官,暗裡卻在綠林道上闖出了不小地局面,這件事原本就沒有多少人知道,石秀小心部署,多半都是利用自己的江湖上的種種資源,再借助軍中的力量行事,本身卻低調的很,因此綠林道中多半隻知道一個“秀”字令牌威力無邊,傳說的近乎神秘,卻極少有人知曉,到底這個秀字是指的什麼。
宋江在他面前提起石秀,更提到石秀招降現今佔據梁山的王倫一夥,到底有什麼用意?
宋江原本一直是趴在地上,到這時終於把身子撐起了一些,頭仰起飛快地看了一眼高強的臉色,迅即又低下頭去,語調不變,說出的話卻教高強着實吃驚不小:“小人所說的石爺,正是現任東京太尉統制官的石秀石爺,也正是現下憑一面秀字令牌,號令大河上下的衆多私商好漢的石爺。”
高強險些要跳起來,這件事宋江如何知道的?!他閃目看了一眼許貫忠,見後者面色沉靜,並無甚變化,稍稍定了定神,這才又道:“我父帥府中有這等人麼?這倒奇了。況且此事與你何干?”
宋江的肩頭微微顫動了一下,看上去居然無聲地笑了笑:“石爺在東京太尉府出現,乃是去年應奉相公從大名府返京之後的事,以他的資歷,不知怎的竟然能隨時調動禁軍的人力和財力,各地草莽英雄自然抵擋不過,秀字令牌短短年餘就闖下偌大的威名,手已經伸到了我山東境內……”
高強腦中閃電般的劃過一個念頭,衝口道:“你不是衝着和晁蓋的交情去報信的,你根本和晁蓋是一夥的,一直在坐地分贓,昨日你是怕禍延己身,趕去與晁蓋商量對策的!”
宋江原本一直語調平緩,伏地說話,聽到這句不由得渾身一震,頓住話頭,好半天才將上身緩緩地直了起來,真正與高強對視了一眼,而後點頭道:“不錯,應奉相公聰明絕頂,小人拜服。”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三十五章 受降(下)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2:36 本章字數:2165
“我早該想到,早該想到了!”高強懊喪不已,“那水野口上……宋江賙濟江湖好漢,揮金如土,豪氣干雲,光靠一個小吏的俸祿,他能這麼花錢?而且他處心積慮結交江湖人物,所謀爲何?又,那書中的何濤到了鄆城縣,宋江聽說要捉晁蓋,以爲晁蓋是他的心腹人,不可教官差捉了去,這才通風報信放走了晁蓋,什麼樣的關係能稱作心腹人?他們根本就是一夥的,一起合謀坐地分贓的買賣,這宋江纔是真正的主犯!怪道他一見我這裡大隊出發,象家裡着火一樣往晁蓋那裡跑!”
倘若他本來是這時代的人,那麼種種蛛絲馬跡結合起來,以他的才智,原本可以想到這個可能,無奈讀了水滸傳之後先入爲主,總認爲這幹江湖好漢個個“義氣深重”,思路不及其餘,卻沒有想到,所謂“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單單義氣二字怎麼能維繫起這樣的組織?香港的黑道電影早就點的明白,出來混,是求財的!
好在現在想通此節,高強心理上也算奪回了一些主動,這宋江自進門以來,一副篤定的模樣,直到這時才動了顏色,高強心知終於打亂了一下他的陣腳,正是打鐵趁熱,立即冷笑道:“現如今,你還有什麼話說?”
宋江雖然依舊跪着,不過上身挺直,目光直視高強,氣勢大盛,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從容道:“應奉相公英明神武,小人業已知曉了,小人處心積慮的這一點謀劃。在應奉相公眼中原本不值一哂,只是應奉相公既然圖謀山東的綠林,小人雖然不才,卻也能幫得上一些忙,只需應奉相公不計前嫌收納了小人,小人擔保應奉相公半年之內反掌而取山東四十二山一十三洞的綠林。”
“大膽!”高強把桌子一拍,怒道:“本官名門之後,金玉之身。你草莽中事與我何干?況且以此要挾本官,何其荒唐!”
宋江見他發怒,卻連眉毛都不抖動一下,只是微微低下頭去道:“小人讀書不成,又無門第,官場中晉身無門。這纔有志於綠林。縱然聚斂些財物,結交些好漢,無非是爲自己圖個晉身之階罷了。當日既然知道了石秀石爺插手綠林,便私下察探了一下,若不是應奉相公在後支持,石爺縱然是天縱之才,也絕無可能在這短短一年中闖下這番基業。”
說起平生不得志,任你心比天高也要低頭,宋江說到此處。竟有些激動起來,他猛地擡頭望着高強道:“應奉相公。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既然石秀可用,爲何宋江不可用?宋江白手而入江湖。八年來密不透風,山東道上皆知托塔天王晁蓋,卻無人知我宋江,石爺掌控綠林一年,底細卻已爲我宋江查知,縱然是石爺有恃無恐,也足證宋江之纔不在石秀之下!”
他膝行幾步,向高強伸出雙手,語聲微顫道:“應奉相公,你今日收納了宋江,便得了數百人的死力,半年之內,山東綠林道便盡皆跟從,應奉相公不論所圖何事,宋江以死相報,請應奉相公明鑑!”說着一個頭磕到地上,通通作響。
高強這可愣了,這宋江到底在作什麼?聽言語有些求饒的意思,可這氣勢不像;看神情又是找高枝攀,那找工作也沒有這樣的吧?
他不知如何是好,望了許貫忠一眼,卻見這位首席謀士輕輕搖了搖頭,右手並掌如刀,作了個殺人的手勢,意思是“別聽他鬼話,一刀殺了乾淨”。
高強知道他的意思,自己通過石秀的手在綠林道上發展勢力,這宋江既然知道了,便不能放着不管,若不能收爲己用,便當殺之以絕後患。雖然在這縣城裡,自己的下處殺人有許多麻煩,不過他孤身一人進來,周圍都是自己的手下,要怎麼安排個殺局還不容易?
他心中正在盤算,宋江忽然又開了口,此時的話彷彿是生了鏽,一個字一個字的從牙縫裡擠出來,說的生澀無比:“應奉相公果決明斷,倘若宋江不蒙收錄,今日也只有死路一條!宋江今天敢來,實是因前思後想,以宋江低賤之身,得罪了應奉相公,不論如何終究是死路一條,唯有求得應奉相公收納,方有生機,因此今日到來之前,宋江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任憑應奉相公發落!”
有道是快刀不殺無罪的人,宋江這麼伸着脖子讓他殺,高強反而有些難以下決心了,他躊躇了一會,忽而笑了笑:“宋江啊,你是不是還有什麼事沒告訴我?若我真的把你殺了,你有什麼佈置?不妨說出來聽聽。”
宋江霍然擡頭,驚疑不定地看着高強,似乎在揣度他到底是什麼心意,末了終於下了決心,居然也笑了笑:“當真什麼都瞞不過應奉相公,不錯,小人已經吩咐了體己人,倘若小人不能出了這門,一面要集結亡命之徒,要在應奉相公回程中攔路行兇,爲小人報仇,一面將小人蒐集的東京石爺的種種所爲,赴東京上報與令尊大人在朝中的政敵,說道應奉相公結交江湖人物,圖謀不軌,令尊大人有意謀反。如此雙管齊下,應奉相公縱然應付的來,只怕也要後悔一刀殺了宋江,給自己惹了許多麻煩吧?”
“乖乖,好不毒辣!”高強原知道這宋江沒那麼老實,就肯這麼把命交到自己手上,看來雖然是他認清了形勢,知道不能與自己爲敵,這次算豁出去了,另一方面也給自己埋下了定時炸彈,臨死也要咬自己一口。按照現代的理論來理解,這是增加自己殺他的機會成本,儘量趨近零邊際效應的有效行爲,嘿嘿,有一套。
高強前後事串起來想了個分明,眼望着這位貌不驚人,卻給他的山東之行帶來了最大的意外“驚喜”的宋江宋公明,心中猶豫不決:
這麼一個高度危險地人物,我到底是殺,還是收?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三十六章 反掌(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2:47 本章字數:2156
眼前情景,忽然讓高強覺得有些似曾相識,略一回想之下,便想起他剛剛來到這時代,在東京所發生的事來:當日我設計與林沖和魯智深結交之時,那陸謙本與我無甚干係,卻及時把握機會,爲我一刀殺了富安那廝滅口,又將性命交託於我,可不是與這宋江類似?此等人亦堪稱一時的人物了,在功名上頭如此熱衷,爲了一個晉身的機會肯把性命都豁了出去,委實叫人可嘆!
想到自己投胎投的好,輕輕巧巧就能平步青雲,又能得到衆多人才的襄助,高強自慶之餘,卻也對於宋江產生了些微的同情,倘使易地而處,這麼一心要向上爬的人換成了自己,我能有這樣的表現麼?我能這麼幾年甚至十幾年如一日地,將一點一滴的努力累積成攀登的階梯麼?多半是不能的,因爲我前世看的最多的,不是一夜暴富的神話,就是白日夢式的則啊……
“你且起來說話。”高強終於開口,語氣竟是令宋江意想不到的溫和,他本來是下定了決心,將生死置之度外了,因此到現在都鎮定如恆,只是聽到高強的語氣,似乎有了成功的希望,心中患得患失的意念一生,手腳都不由得顫抖起來。
好容易鎮定了些,宋江長長吸了口氣,站起身來垂手而立:“應奉相公請示下。”
“你這等求我收納。用地本不是正途,倒像是綠林道上外路好漢來投托入夥一般,本官說的可是?”
沒料到高強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來,宋江打了個愣,一想還真是這麼回事,黑黢黢的臉上不禁露出一絲笑容。應道:“卻不正是如此,應奉相公見笑了。”
高強見他這麼一笑,不見一點陽光,卻叫人分明感覺到絲絲陰寒。心中暗自搖頭,心說憑你這賣相,定是沒得主角作了,真是可憐,一面搖頭道:“不是笑你,本官用人不拘一格。你今日這麼破釜沉舟前來投靠,本官倒敬你勇決果敢,是個可造之才……”
宋江猛地擡頭,又驚又喜,難道這高衙內居然真的肯用自己?他年屆三十,眼見時光流失,自己八年經營之下,除了些許銀錢窖藏之外別無起色。心中日漸焦急,只是看不到出路。這次高強以雷霆之勢突然出現,幾乎一擊就令他死無葬身之地,若換了別人,對高強必定是恨之入骨,夢裡都想着要將這大惡人剝皮抽筋,挫骨揚灰。然而在正處於心理上的焦灼狀態地宋江看來,這卻又是一次難得的機遇,首先雙方到現在並沒有結下什麼不可解的死仇。其次高強既然和自己爲難,就說明自己擋了他的道,反過來一想,也就說明自己能夠對高強有用不是?重重思慮之下,最終還是骨子裡向上爬地慾望戰勝了一切,令他可以冒着殺頭的危險來面對高強,其勇氣絲毫不亞於面對百分之三百利潤的資本家了。
現在眼前出現了一線希望,宋江立刻就知道,自己已經找到了正確的方向,人生的十字路口,在這一刻忽然就來到眼前了,教他怎麼能不激動?用顫抖的聲音,他巴巴地向高強道:“小人投靠之心,可昭日月!應奉相公但有吩咐,無有不從!”
高強點了點頭,不去管一旁面沉似水地許貫忠,自顧說道:“你與本官素不相識,要使本官信用於你,原本是件難事。”許貫忠之所以傾向於殺人,也是因爲這一點,宋江這樣的人,素來不知根底,如何加以任用?倒是殺了以絕後患的好。現在見高強說到這點子上,他便也靜靜聽着,不置一辭。
“本官素來聽說,你綠林道上好漢投靠入夥時,有個投名狀的規矩,是也不是?”
宋江一聽這三個字,臉色頓時一變,勉強道:“應奉相公博學多聞,是有這麼個規矩,若有人初次落草,盜夥中必定要這人去作件人命案子,以後便不能回頭,是爲投名狀。不知應奉相公……”
高強忽而笑了起來:“宋公明,你是聰明人,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不明白麼?你若要爲我所用,也得有個投名狀,本官才能信用於你,用人不疑。否則……”
他一面微然笑着,口中的語調越發溫和,內容卻叫人發寒起來:“就算你準備好了若干後手,要令本官爲難,在本官看來也只易與爾,本官殺你也只當殺個螻蟻!”他手按腰間,只聽嗆啷聲響,久不見天日的寶刀彈出鞘來,刀鋒在室內一閃,宛如打了道電光也似,恰好停在宋江的喉頭,刀尖離他的喉結不過分毫,絲絲寒氣激的宋江頭皮都發麻起來。
高強臉上的笑容依舊不變:“宋江,你可明白了麼?”
宋江艱難的嚥下一口唾沫,才知道眼前的這個年輕衙內,早就遠遠不止於他所想像的聰明自詡,年少得志了,這人的殺伐決斷,決計不在自己平生所見的任何人物之下,就算是許多綠林豪傑,也多半不能及地。他想要點頭,卻懾於喉間的刀鋒,只得用最誠摯的眼神望着高強道:“小人明白,小人要得應奉相公信託,自身地一點小聰明不能仗恃,也不能對應奉相公有所脅持,必得有誠心獻上纔可。”
高強哈哈大笑,老氣橫秋地說道:“孺子可教也!”他手腕一抖,長刀游龍般又隱回腰間,彷彿從來不曾出鞘一般。這一手耍的甚是漂亮,在身後站立的韓世忠脫口便叫了一聲“好!”
高強也不回頭,將手向身後招了招算是對韓世忠示意,雙眼仍舊緊盯着宋江道:“既然如此,你的誠心在哪裡?”
沒了刀鋒指向,宋江的心思也活泛起來:“所謂的投名狀,要的是入夥之人不能回頭,因此是要殺人的案子;這位高衙內所要的投名狀,意在保證我日後別無他路可走,只能一心爲他效命,這投名狀,我該去哪裡弄來?”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三十六章 反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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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腦中來回轉,猛地擡頭,結結巴巴地道:“應奉相公對那梁山泊有所圖,莫不是……”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爽快,高強開心的很:“不錯,你若要爲我所用,第一件事就是爲我拿下樑山泊,而且,我不要什麼歸順,這梁山泊聽說久爲盜賊淵藪,你雖在此多年,想來未必能作了這些人的主吧?本官要的,是一個乾乾淨淨,沒有任何外人插手的梁山泊,你替我把地方佔了,再打掃乾淨,這就是你的投名狀!”
宋江心中一涼,當官的人,心都是這麼狠的麼?梁山泊裡,現在有幾百條草莽好漢,自己多年相交的晁蓋和吳用等人,現在多半也上了梁山,所謂的打掃乾淨,豈難道是要將這些人斬淨殺絕?官府對於盜賊多有逃入梁山泊的狀況,久已無奈,若是自己帶領官兵去將梁山泊剿滅了,這麼大功一件,再加上這位來頭極大的小衙內有意提拔,平步青雲不是難事,卻也從此沒了心腹和朋友了。真是好大的一份投名狀!
這些念頭在心中晃過,宋江幾乎只是躊躇了一剎那,立刻便有了選擇,他高聲向高強道:“小人不才,願引導官軍前去剿滅梁山泊,爲朝廷掃蕩這盜賊淵藪,立功報效!”
本以爲,高強聽到自己如此決絕地把過去的同夥給賣了,該是高興的很了,不料卻見高強把眉頭一皺:“誰要你帶官軍去剿滅梁山泊了?我說了。梁山泊須得乾乾淨淨,沒有任何外人插手纔好,要官軍作甚。”
這下宋江可糊塗了,不知道高強葫蘆裡賣地什麼藥,好在高強本着誨人不倦的精神,將謎底很快揭曉:“這梁山上的賊人麼。是要掃蕩的,不過不可用官軍。你那晁蓋等同黨,現下可上了梁山吧?”
宋江不解其意,搖頭道:“他們等在水泊邊。要用捉住的何觀察來換劉唐公孫勝二人性命,而後纔好一齊上梁山去。”
高強點了點頭:“甚好,這換人之事,本官一力擔保,叫本縣時知縣放人就是,你那同夥上了梁山。替我把原先在梁山的賊人頭目殺了,就佔據梁山泊,而後只聽我號令,這便是打掃乾淨了。”
宋江醒悟,這招果然毒辣地很,盜夥裡自相殘殺本是尋常事,官面上根本不會來管你,而晁蓋等人向來聽從自己的命令。現在又加了救命之恩,江湖道義是恩仇分明,更加對自己感激,只怕自己送他們去死也是心甘。如此奪了梁山,這梁山便等如是姓了宋了,自己帶着梁山投入高強帳下,便是順理成章的大功一件!
如此安排。確實巧妙,只是宋江心頭疑惑依舊不解,這也談不上是投名狀吶?
不過。前面的只是鋪墊,高強的戲肉這時纔算登場:“宋公明啊,那換人之時,你寫一封書信,將你與晁蓋等的前情敘一敘,再將你要他們上了梁山之後火併之事說明,同樣的書信一式兩份,留一份在本官這裡,這纔是你的投名狀!”
“這,這個人是人嘛?!”宋江這時才終於明白了高強的用心,這小子抓住了自己勾結盜匪的鐵證在手裡,自己倘若有什麼不利於他之處,這一出手便足以令他萬劫不復,試問官場之中,誰會信任一個長期勾結盜匪、坐地分贓的人?
宋江手腳發涼,還沒答話,高強的另一枚炸彈又扔了過來:“你要投靠於我,也得有個表信,便可修書一封,將你對本官效忠之意寫明,以爲誓約,如何?”
當真是分開頂樑八瓣骨,七千冰雪灌進來,宋江眼前一黑,腳下站立不穩,踉蹌倒退幾步,好容易才穩住了。再看高強的那張笑臉時,不自禁的陣陣寒氣直從腳底冒上來:所謂的與虎謀皮,說的怕不就是自己?我來投靠這等人,到底是對是錯?
眼見精神轟炸已經奏效,該是時候安撫一下,大棒加胡蘿蔔的政策,歷來是好用的,高強也貫徹到底:“宋江啊,你莫怪本官諸多制限於你,須知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勞其筋骨……咳咳(後面的高強不記得了),本官年輕,來日方長,要青雲直上,身邊的人才只嫌不夠,現在愛惜你的才幹,有意大力栽培你,這纔要你傾心效力。你若能盡心竭力爲本官辦事,少不了你的好處。”
他站起身來,走到宋江的身旁,負手遠眺天邊,口中淡淡道:“男兒生於世,當立雄心壯志,建功立業,本官年方弱冠,還未科舉,便已官封七品,日後成就當無可限量,你若能一直追隨於我,何愁此身無用?”
他拍了拍宋江的肩膀,又加了一句:“又何必在乎那些後路?”
宋江被他這一拍,骨頭也軟了,當即跪倒連連磕頭,賭咒發誓當誓死效忠,永世不離不棄,其誠摯處堪比熱戀中的男女,只差說出海枯石爛的話來了。
高強笑嘻嘻的聽着,等到差不多了,才叫他起來,要拿下樑山泊,須做的準備還多的很,而且不能依靠官方的力量,對於宋江是第一大考驗,速去辦事纔是正經。
宋江滿口答應,拍胸脯擔保日內便可成,跟着便去了,至於說服知縣用捉住的劉唐和公孫勝等人交換何濤,宋江身爲縣衙的押司,也是說的上話的,高強只需適時發揮一下作用,倒不適合主動去要求。畢竟這本是州府的事,高強只要能讓知縣時文彬不必承擔起放走犯人的責任,具體的辦法又不要露出破綻,時文彬多半也樂得順水人情。
目送宋江出門。高強站立當地,聽見後面腳步聲響,許貫忠在他身後淡淡道:“衙內這般佈置,可謂用心良苦啊,只是這宋江狼子野心,未必當的起衙內的栽培吧?”
高強大笑,轉身看見韓世忠也是一臉的不以爲然,便道:“這宋江居心叵測,本衙內豈有不知之理?只是,行非常之事,須非常之人,野外的豺狼也能馴成家犬,這宋江麼,嘿嘿,又怎麼在本衙內的眼裡?”
在高強的心中,此時激盪的乃是一種征服的豪氣:穿越了九百年到來,我還怕你!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三十七章 包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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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強之所以這麼對付宋江,一來是事到臨頭,亟待決斷,殺不了宋江,便須用個法子叫他服服帖帖,以他結合讀水滸的心得與這兩日與宋江明見暗戰的經驗,此人真乃梟雄心性,功名心更是重的無以復加,水滸傳裡多少英雄,宋江能領袖羣倫,絕非興致,而後來的舉衆接受朝廷招安,也是其一貫人生目標的一個大的體現。
要想讓這樣一個人心服,一方面要給他甜頭,以他最渴望的功名來引誘於他,另一方面還得讓他知道自己的厲害。而以宋江收買人心的本事,高強對他用什麼懷柔結納的手腕都是假的,彼此都是玩這一套收心的把戲玩的不能再熟了,宋江能吃這一套麼?倒是用大利大害硬碰硬的對付他,效果還來得更好一些。
此後幾日,高強的日子用閒的發慌來形容也不爲過,宋江進行奪取梁山的事乃是暗中進行,又不用他指揮,只好在下處坐等消息,可以說是悶的無聊之極。好在隨行的除了一干手下,還有個極品尤物的潘金蓮,高強每日去探問她的起居,雖然懲於當日在月下失控吻了金蓮,二人對面之時總是謹言慎行,不過似金蓮這等女人,彷彿是天生來愉悅男人的,便隨意說話,也是教人如坐春風,高強觀其風韻,品其幽香,往往談笑風生,樂而忘返。
幾天以後,有消息傳來,說是州府提審應奉綱一案落網的人犯,劉唐等三人被押運出發,不想當晚在旅店就被人劫走了,爲此知縣時文彬惶恐不安,親自來知會高強,認罪是談不上,總是有些不好交代,好在高強“寬宏大量”。並不責備。
當晚被賊人擒拿的何濤“自行逃回”,據說是前去捉拿三阮強人的時候,見到賊人逃入梁山泊中躲藏,何觀察單身深入匪巢,察探清楚了梁山泊賊人的虛實,這便要調動大軍前往犁庭掃穴。將賊衆全夥一網打盡云云。
別人或許被他鬼話唬住,高強卻分明曉得這一前一後。一逃一回,便是宋江安排的換人之策,雖然具體的謀劃並不清楚,不過以宋江的能力,再加上在此地多年的經營,要做到這件事,想來也並不爲難。
這般又過了七八日,那宋江忽地又來求見高強。
這次與上次不同,高強知道他已經有所成,便在下處後進相見。左右手下家丁一個不帶,只許貫忠與韓世忠文武兩個在旁。
宋江微笑進來,向高強施禮畢。便笑道:“應奉相公……”
“無需如此!”高強擺手道:“我現下這官雖說御賜地,並不是什麼正職,身邊心腹之人多隻叫我衙內,你也這般稱呼便了。”
宋江聞言驚喜,知道高強已經基本認同了自己作爲他的手下,當即謝過了,改口道:“衙內大喜,昨夜梁山泊裡晁蓋來信。說道已經火併了王倫。衆推晁蓋爲梁山泊之主。晁蓋因小人有恩於他,命人下山來向小人致謝。並有金銀若干,都在此了。”說着囊中取出一封書信,另有一包金銀,一同呈上。
高強接過了,先將金銀放過一邊,將那書信抖開一看,文字甚是簡短,無非感激之意,前後與宋江的交往過程倒說的消楚,他點了點頭,向宋江笑道:“今番你可辛苦了。”
這正是宋江獻媚賣好的時候,急忙連聲遜謝不迭。
高強將那包金銀依舊還給宋江,這些小財他是不放在眼裡的,本待將那封書信一同給還,忽地想起一件事來,問道:“宋江,本衙內問你,日來聞說你在東街上養了個女子,叫做什麼閻婆惜的,去的甚是殷勤,可有這事?”
宋江聽說,有些躊躇,不過他臉色黑的可以,是否臉紅高強也看不出來:“衙內明鑑,宋江家中並無妻室,這女人乃是宋江花錢養了,閒暇時唱曲說話解悶而已,衙內若是不喜,小人這便差遣她去……”
“不必不必。”不插手員工的私生活,被視爲現代企業文明的標誌之一,高強也早就養成了這個習慣,只是晁蓋來書加上一包金銀,這等情節似曾相識,觸動了他的敏感神經而已:“你年屆三十還不婚配,女色作爲調劑乃是必不可少的,我且不來管你。只是這女子聞說乃是出身東京的勾欄,恐怕不大穩便,你每每在她那裡歇宿,又要飲酒,諸般機密事宜可要仔細了。”
宋江背上立時出了一身冷汗,撲地跪倒,連說小人該死,這便叫那女子自去,從此不再來往。
高強一面聽着,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將手中的書信晃了晃道:“似此要緊書信,便決計不能叫那女子見了罷?你要也無用,便收在我這裡罷!”
宋江自然答應,隨即才反應過來,高強手裡關於自己勾結梁山賊寇的把柄又多了一條,只好苦笑一聲,將那包金銀揣起了。他揣也就揣了,卻不小心掉出一條蒜條金來,高強一看甚是眼熟。
原來那知縣時文彬因爲丟了案犯劉唐等人,對高強有些不好交代,橫豎這案子一時看樣子也破不了,便將絕大部分繳獲的賊贓都判決發還給了高強,額外還混雜了許多從晁蓋吳用等人家中抄來的財物。內中那大名府送來給高強的財物,多是金銀等屬,而所有的金都是上等的蒜條紫金,跟眼前宋江揣到懷裡的一模一樣。
眼見晁蓋答謝宋江,卻用自己的錢財做人情,高強一時哭笑不得,只覺得有些滑稽。好在他本來就不是多麼在乎錢財,所謂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點器量他還是有的。
見宋江將金銀揣好,高強知道這人多數是服了,該是給他些甜頭的時候,須知宋江選擇投靠於他,最看中的就是他高強日後飛黃騰達是板上釘釘的事,高強吃肉宋江喝湯,便是這個如意算盤,——當然,倘若宋江的胃口大到也能消化地動肉了,這位宋公明自然也不憚一嘗肉味,這一點高強和宋江彼此都心知肚明,自不待言。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三十七章 包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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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高強微微一笑道:“宋江,你既然爲我效力,也不能虧待了你。你並無功名,這仕途是不大好走了,好在本朝人要入仕途,也未必定須經過科舉,待我稟明家父,年末天子郊祭之時補你個軍中虞候,日後有了功勞再行升遷,你意下如何?”
宋江眼下只是個不入品的小吏,按現代的話來說,就是行政編外人員,其薪俸待遇都仰仗當地官田,與正規的官職相去甚遠。而且如他這樣幼時讀書不成的人,在這把年紀要想進入本朝的文官系統幾乎是不可能的一件事,因此雖然在宋朝武官的地位遠遠低於文官,宋江聽說有的官作,還是大喜過望,又稱謝不迭。
高強點了點頭,又道:“眼下此間事初定,本衙內一時並無差遣你之處,只是你這坐地分贓的勾當不可再作了,好在晁蓋等人上了梁山,真正做了賊夥,這買賣正好全數交給他們便是。倘若東京那裡有甚消息過來,你便推動晁蓋等人照作。”這黑道上的勾當,說實話石秀要比高強清楚的多,具體由他來處理,比高強直接插手要好上許多。
宋江答應了,語中卻遲疑的很,高強立時發覺,問道:“有甚難處?你且說來。”
宋江忙道:“難處是沒有,衙內既然吩咐了,小人便須得辦的妥當。只是東京石爺身在太尉府,這事草莽中知道的人只怕不少,三京四輔之間禁軍勢力龐大,江湖好漢多與禁軍有所往來,因此石爺的號令通行無阻。此間山東的好漢卻不然,許多人乃是與官軍有深仇大恨的,倘若不肯尊奉秀字令牌,小人固然可以教那晁蓋等人前去攻打於他,卻怕遷延時日,誤了衙內的事。”
“這說的也是……”高強也知道他說的有理,說白了。石秀之所以能在這一年裡發展迅猛,主要還是仗了自己老爹的太尉府的勢頭。記得當時自己在孟州道快活林插手蔣門神和施恩的衝突,兩人本是黑道搶地盤的勾當,蔣門神動用的卻全都是當地的廂軍,而施恩的手下也有許多是當地監牢的獄卒土兵,可知這大宋養兵無數,卻沒什麼仗可打,這許多精壯男子閒着無事。大多都與黑道有所瓜葛。
而這些人雖說入了黑道,實質上還是當地社會組織的一部分,其性質並非反對朝廷的統治的,而是屬於一種低於朝廷的社會次級組織,所謂的社會潛規則的維護者。因此石秀以太尉府爲背景,輕易便將這一類勢力統合到了一起。
然而到了山東境內,情況卻有所不同。以梁山泊來說,逃去那裡落草的,多半手上都有大案。按照現代的話來說,乃是社會的對立面,要他們與朝廷合作,難度大了不是一點。
高強沉吟半晌。眼睛望望宋江,忽而笑道:“這件事麼。卻也不難。倒要着落在你宋公明身上。”
宋江聽見高強忽然叫起他的表字來,大爲惶恐。忙躬身道:“衙內有甚差遣,只管吩咐便是,不可折殺了小人。”
高強笑了笑道:“你適才說這山東境內的草莽好漢未必肯尊奉石秀的命令,言之有理,然則我來問你,此間好漢服的是什麼人?”
“這……”宋江遲疑一下,便道:“此間好漢心服的,多半隻是義氣二字。”
“不錯不錯,答的中式!”果然是水滸傳裡那個利用所謂的“義氣深重”,將許多好漢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宋江宋公明,這回答一點也不出乎高強的意料:“因此要讓此間好漢心服,便須有一個人義薄雲天,名揚山東,各路好漢聞名便服,纔好行事。”
“衙內言下之意……”宋江聽出苗頭,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原先與那晁蓋合夥,坐地分贓,爲了避嫌,結交江湖好漢的事都叫晁蓋去作了罷?自今日起,凡有上門來投奔你的江湖好漢,你都與他結交,好生款待,賙濟盤纏,有甚爲難之事求你,你也都答應了,一力周全便是,只要江湖上紛紛傳言,說你的義氣,便是你的功勞。”高強輕輕說出一番話來,叫宋江聽的目瞪口呆。
連日來高強與許貫忠私下談論,最多的就是關於宋江的使用辦法,拋去宋江的野心太大這一點,許貫忠卻也認同他的才能,利用他來掌控山東的綠林道,小到梁山泊在高強的日本秘密貿易中發揮作用,大到石秀的勢力延伸到山東全境,都不失爲一個好辦法,而要做到這一點,把宋江給捧起來就是一個最好的途徑。
乍聽這等匪夷所思的策略,宋江有些發愣,不過他畢竟是在這山東綠林道浸淫多年的人,隨即便醒悟過來,叫道:“衙內真好計!倘若小人這義氣深重的名聲傳揚了出去,無論遠近的好漢都要買賬,那時再以錢財開道,無有不服的,當真是不費吹灰之力,山東可定了!”
高強微笑不語,心說這一招說起來還是承你老人家的故智,那水滸傳裡哪個不知山東及時雨,鄆城呼保義的大名?所到之處,但聽你的名字,各路好漢都是納頭便拜的,王者之氣無與倫比,否則你哪裡能作梁山泊數萬之衆的大頭領呢?
現在高強將這個概念提出來,爲了能在最短時間內打響宋江的名聲,一面又加入了現代關於包裝和宣傳的理念,一方面宋江這裡須得按照這個包裝去作起來,凡是有來投奔求助的江湖人物,無論有名無名有能無能,都要全力襄助,所需的人力物力,都有石秀那裡鼎力支持,對外卻只說是宋江的大力;另一方面,便須得藉助石秀手中的三教九流,各種渠道,將這名聲傳揚出去,要知這人和人之間傳話最是離奇,往往一句話傳過了幾個人就大變樣了。比如你這裡放消息的人,只說句“聞說山東有個宋公明,好生義氣,人喚作及時雨。”
這消息若再過幾個人的嘴,恐怕就成了“山東有個及時雨宋江,爲人義薄雲天,上次青州府比年大旱,請了這位及時雨去,當時便天降三天大雨,田間枯苗重生嫩芽!”如此經過一些時日,又哪裡有人知道這消息是從哪裡傳出來的?而這樣內外相應,及時雨宋江這個名字一定能在最短的時間裡就征服整個山東!
ωωω ★тTkan ★C O 錯了,是征服山東的綠林好漢,這纔是原話,上面那句是傳播以後的結果……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一章 燕青(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5:29 本章字數:2180
大觀二年,春正月
燕青擡頭望了望夜空,冬日的星辰雖然沒有夏天的那麼繁盛,幾顆寥寥的亮星卻愈發顯得明亮,在迷茫的黑夜裡俯瞰着腳下的大地上,人們演出的各種悲歡離合。
“算來,來到東京汴梁,這已經是第三個年頭了。”他的目光從南天的心宿二,一路北移,最終停在了永恆懸掛於北天的北極星上,北方,那是自己的故土所在,卻已經沒有了家。
無聲的嘆息,燕青轉過身來,此刻他身處的乃是東京豐樂樓的最高點,正是華燈初上之時,豐樂樓一如往昔的熱鬧非凡,尤其今天又是白沉香十日一次的登臺演出時間,當真是客似雲來,人如潮涌,五樓並起的偌大一個豐樂樓幾乎連下腳的地方都找不到。
“又有一夜好忙了。”主理豐樂樓一年多,這樣的事燕青已經熟極而流,不光是他本人和主演的白沉香,豐樂樓的一衆幫閒人等也都培訓成功,都曉得自己的職司所在,眼下燕青已經不需要事事親歷親爲了。
“有樂和這小子在,料想不大會出什麼差錯。”燕青心裡這麼想着,依舊站在豐樂樓主樓的最高層,近來他越來越喜歡從這個方向往下看了。樂和是年前從山東青州來投奔他的一個年輕人,很伶俐的一個小夥子,樂理上頭也學的很快,樓子裡的姑娘樂師等誇獎他音律好,衆口送了一個綽號叫鐵叫子。這還不到半年功夫,燕青已經放手讓他打理有關演出的大小事務了,自己樂得清閒。
耳聞樓梯聲響,燕青並不回頭:“什麼事?”
“小乙哥,葉侍郎到了。”
“請。”葉夢得去年年底也升了官,原任是禮部員外郎,現在遷爲起居郎,雖然官階只升了一品。卻是個離天子很近的要緊位置,目下在京中顯眼的很。
沒大功夫,葉夢得大步進來,有道是風從虎,雲從龍,人靠衣裳馬靠鞍,葉夢得如今官場得志,裝扮也已與往常不同,日漸華美起來,全身亮燦燦的晃人雙眼。
二人原是見熟了的。當下也沒什麼客套,略略寒暄幾句便各自就座。
葉夢得開口便笑:“小乙,莫看我這一身的俗氣,實在到這個地方來,只得入鄉隨俗,倘若是一襲青衫,反而格外出挑。”
燕青微微一笑:“這個自然理會得,葉大人不必拘泥。”他在京中太學讀書,與一幫士子打成一片。葉夢得對他也是讚賞有加,二人甚是投契,因此葉夢得直接就叫他的小名。
葉夢得點了點頭,忽地把姿勢端正了,向燕青道:“小乙,你家衙內。現今是在杭州呢,還是在山東?”
燕青道:“去年十月杭州大通錢莊開張,衙內八月上便已經回了杭州,年前也有禮物並家書送回來。”
說起這大通錢莊,燕青不覺有些好笑,去年年中時第一撥前往日本國的船隊順利返航,計算收益之下,總計賺得利潤高達二百五十萬貫之多,高強在給他的信中。連用了三個“賺翻了!”數錢時的神態躍然紙上,令人見之莞爾。而趁着這一股東風,高強籌劃已久的錢莊也於十月正式開張,除了杭州本店以外,第一家分鋪居然就設到了日本國,令東南所有的商旅都大跌眼鏡。
葉夢得聽到這大通錢莊的名字,卻不禁皺了皺眉頭,向燕青嘆道:“去年你家衙內向相爺上書。要求開設錢莊。相爺爲了大局着想,未置可否。不料你家衙內卻依舊搞了起來,且弄得這麼大動靜,不要出什麼亂子纔好。”言下之意,你家高衙內就算有些小聰明,懂得玩弄些權術,這生意經卻不是憑空能想得出來的,況且你鐘鳴鼎食的大家。何必要去爭那一點蠅頭小利。
燕青心裡明白,這話雖然是從葉夢得口中說出來,沒準就代表了蔡京的意思,畢竟高強和蔡京之間,最多的溝通管道便是經由燕青和葉夢得地會面進行,當下一笑,將話題先岔開了:“葉大人,聞說近來聖眷正隆,這正月裡怕是又要高升了吧?”
說起得意之事,葉夢得頓時滿面春風:“哪裡哪裡,說起來若不是你家衙內的指點,我還不能升的如此之快,那禮部員外郎的職位,恐怕要到三年的大磨之時才能升遷的。”所謂的三年大磨,是宋朝官制中的一項提拔制度,按照現在的說法,就是論資排輩,大家把政績官聲年齒什麼地都報上來,看看有誰再不升官就實在說不過去了,便給他升了,這叫做磨勘,三年一次的就是大磨了。
而葉夢得去年得到天子超拔,倒真是出於高強的私下提點。原來高強當初離京之時,曾經囑咐過他,雖然高強已經向蔡京進言,不可急於更變前任趙挺之的法度,免得落人口實,必要時須得葉夢得向官家進言。
結果蔡京執政之後,確實採納了高強的建言,按部就班的將他想要推行地新政,只撿一兩項最爲緊要的去行,例如茶法鹽法之類,不過他的政敵乃是保守派,只要你有新法出來,立刻就有人跳出來罵的,這“激進變法”的指責還是傳到了官家趙佶的耳朵裡。
當時葉夢得便依照高強的指點,向趙佶進言:“法自上出,非自相出,如今蔡相悉依前任舊法,只是將些前朝弊政加以革除,正是一心爲官家分憂的意思。”這“法自上出,非自相出”的話語,正中趙佶地下懷,他身處深宮之中,外面的什麼法什麼法對他而言都只是紙上談兵,只要你能說的皇帝高興,舊法新法他纔不來管你。
因此官家下旨,獎敕蔡京行法有方,賞賜若干,葉夢得奏對稱旨,進爲起居郎,爲天子近臣。葉夢得聽了高強的一句言語,便得了許多好處,心中對高強感激佩服,自然不必說了,現在見燕青提起這事,又是大悅。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一章 燕青(下)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6:10 本章字數:2399
不過官場上人擡人,葉夢得也算打滾多年的人,知道對方提起這話題,必是有所爲,果然燕青一笑,隨即又道:“我家衙內身受相爺和葉大人等的重恩,自然知恩圖報,這錢莊之事,當時衙內受了諸位大人的叮嚀,知道要謹慎從事,便將原先的計劃作小了,且不管什麼銅錢交子之類的事,只管各處設些分號,匯兌鈔引,朝中各位大人便是知道了,最多說一聲與民爭利,以我家衙內和東南應奉局聖眷之隆,又何足道哉!”
葉夢得聞言稱是,高強自從提舉東南應奉局以來,各種花樣層出不窮,不但是稀奇的花木山石運了一些,更有無數新品獻上,哄得趙佶每每龍顏大悅,如今滿朝文武,被趙佶掛在嘴上唸叨最多的也就是高強了。
例如江南織錦被他想了個花樣,弄出多層鏤空的花邊來,起了個名字叫做蕾絲邊,這花邊用在別的衣服上全然不登大雅之堂,用在女子的褻衣上卻有神效,聽說帶了這蕾絲邊的各種新奇花樣的褻衣一經獻上,便叫當今天子直了眼睛;高強所獻褻衣的樣式也是五花八門,單胸衣就完全擺脫了原先的單一抹胸,全杯半杯前扣後扣什麼的叫人眼花繚亂,無論女子自身的本錢如何,都能用他所獻的褻衣穿出高挺豐胸來,一時間趙佶眼中遍地皆是深溝;那高強更用西域的秘法,提煉出各種香水,幽香清晰又不刺激,趙佶依照他的建議,將宮中得寵的嬪妃都封了花號,每人用一種香水,每日臨幸的妃子用花牌來代替,宮中號爲百花譜。
當時的流行風尚,乃是宮中爲先。勾欄跟進,這種種花樣迅速流傳到坊間,立時引導了汴梁城的流行趨勢,豐樂樓近水樓臺,率先推出了百花大會點花譜活動,以及百款蕾絲邊褻衣展示會,第一場的神秘嘉賓就是當今天子趙佶。皇帝玩的這麼HIGH,便有些道學先生說閒話。那小小地反對聲浪也立刻被淹沒在如潮而至的叫好聲中了。
要知道大宋承平已久,市民的文化早就轉向了盡情的享樂,凡是能花樣翻新的娛樂大衆的,多半迎來一片贊聲,明清時的各種禮教大防,在這時代根本沒有市場;況且豪門大戶之中,荒唐事比這多的去了。勾欄瓦舍又是專門給人娛樂的地方,要說什麼道道的話,本身這類地方的存在就是沒什麼道德可言的,所謂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這葉夢得讀書不少,腦子可開通的很。這大宋朝的皇權空前鞏固,就以蔡京這樣的權勢根基,趙佶一旦想讓他下臺,那也是舉手可辦地事。因此上蔡京和高強一樣,也都是想盡辦法討官家的歡心。別的不說。這東南應奉局的前身蘇州應奉局,根本就是朱衝父子秉承蔡京的意旨而設。專爲蒐羅花石珍玩取悅官家的。只需能得趙佶地龍顏大悅,蔡元長又哪裡把那小小物議放在心上?
葉夢得也知這些道理,不過蔡京近來對高強的各種動向十分關注,他借這機會再提一下,無非是給高強提個醒罷了。當下目的已達,便轉換話題:“小乙,你進入太學上舍讀書,這也是第三年了罷?”
“正是,今年九月中若能中式,便可學滿,得個出身了。”
葉夢得點頭道:“今年不但是太學上舍生的考試,亦有諸州縣地貢生大比,相爺的意思,是你家衙內也該當回京準備大比了。”
燕青極細微地皺了皺眉頭,道:“衙內原本也計劃今年大比之後正式入仕,只是東南應奉局近年來事務繁多,錢莊商隊等事……”
葉夢得把手一擺,打斷了他的話,將身子略略傾過來,壓低了聲音道:“你家衙內弄這些東西,錢是掙的不少了,卻絲毫無利於仕途,我看相爺的意思,很是有些不以爲然的。你也知道,相爺將最愛的孫女嫁給你家衙內,乃是一片愛才之心,倘若你家衙內一味的不務正業,豈不叫他老人家心寒?借這個大比的名義,早些回京來,方是正理。”
燕青聽罷點頭,心中卻微微一哂,心說你們又哪裡知道我家衙內的良苦用心?自從大通錢莊開辦之後,憑藉應奉局的那種遊離於正常各級州縣之外的權力護持,短短時間內便在東南五路各處通縣大衢都設了分號,高強仗着手中資本雄厚,先是以白銀收銅錢,而後以銀票匯兌白銀,很快便將信用在東南各地樹立起來,更經由來往於中日之間的大型商貿船隊,將中日間的貿易結算也都納入自己錢莊的業務中來,僅這一項,算來一年便可收入不下百萬貫之巨,如今東南一帶的商旅大額交易都已經漸漸改用大通的銀票了,高強眼看形勢大好,正要將原先的白銀實收實兌政策改變爲準備銀政策,也就是以往收進一兩白銀,就發出一兩的銀票,而今則是庫房裡存量白銀只留三成的準備銀,其餘都用來轉做他用。
眼下正是錢莊政策變化的要緊關頭,高強怎能分身?無奈這些事情無法一一向蔡京細說,再加上高強所推行的這一套,到現在還沒幾個人能完全弄清楚,就連燕青也只是單純憑才智推想,不能深入瞭解。
他盤算了一會,決定用一個簡單的法子來解釋一下:“葉大人,你可知大通錢莊自年前十月開設,到如今都作了些什麼?”
葉夢得揮手不屑道:“小乙,你休得將我與那一班腐儒相提並論,經濟生意之術本朝的科舉也是要考的,況且本朝歷來財賦仰仗東南,糧草軍器用於西北,這其中的物資調度,多半都有金銀鈔引鋪子參與其間,我又哪裡不知這其中的門道了?你家衙內不過是想法打通了中日間的海路,將原本零散於民間的海商貿易集中控制在手中,再借助日本的金銀價賤大賺差價,也無甚稀奇。此等末節,等閒一個掌櫃都可辦了,何須你家衙內親身坐鎮?聽我良言相勸,趁早叫你家衙內回京來科舉,方是正途。”
燕青被他搶白了幾句,又無法解釋清楚高強的深謀遠慮,當即閉嘴,況且葉夢得接下來所說的話,更叫他關注。只聽葉夢得又說道:“你家衙內若是下月即可回京,相爺有一件大事着落他去辦理哩!”
“敢問乃是何事?”
葉夢得不答,卻站起身走到窗前,遙望西北,油然道:“小乙,你可知道,下個月中,有個人要從西北戰場回來了。”
燕青心思靈動,見葉夢得如此鄭重,早猜到大半,驚道:“節帥童貫?!”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二章 買賣(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6:19 本章字數:2312
“童貫回京?”幾天之後,杭州的東南應奉局中,高強拿着燕青連夜飛鴿傳來的書信,默默掂量着這個消息的分量。
去年改元大觀之後,蔡京執政平穩,政績粲然:加上廣西經略使王祖道開邊,取了南夷人自治的南丹州,改爲大宋治下的觀州,蔡京順水推舟,新置了黔南路,稱爲拓土大功,天子趙佶大悅,正月中下旨,進蔡京爲太師,號爲公相,地位之尊,本朝無比。
與此同時,又敘西北童貫的軍功,授予武康軍節度使的稱號。節度使這個稱號,在本朝並不像唐時那樣封疆掌軍,大權獨攬,而是作爲武散官階的最高一級,地位尊崇而已——當然,現在這個最高的位階已經改爲了太尉,擁有者就是高強的老爹高俅了。
童貫以內侍出身,監軍西北,幾年間得以做到節度使這樣的高位,那是本朝從來未有之勢,這上諭一出,物議便騷然起來。只是童貫一來有軍功在後面支撐,二來他與蔡京集團結合的極爲緊密,當初蔡京於崇寧二年第一次拜相,童貫便出了大力,可以說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今蔡京大權獨攬,升官發財,他童貫當然也要分一杯羹;三來高俅今天能做到太尉,也是與他當日在西北王厚軍中時混了不少軍功有關,與童貫也是一根繩上的螞蚱,這武官最高的太尉一職歸了童貫,次一級的節度使便要留給童貫了,否則分贓不均。大家只怕要窩裡反。
“現在這童貫回京,想必是接受節度使的節鉞,行個儀式而已。不過如果只是這樣,蔡京決計不會鄭重其事地叫我放下手邊事。迅速回京。”
這個念頭的產生,使得原本就已經有些頭痛的高強,更加頭痛起來。而高強頭痛的是什麼呢?說來好笑,他頭痛地是怎麼花錢。自從去年年中,第一批赴日的船隊回航,帶回的大批金銀和日本貨物之豐富,令杭州城經商多年的世界各地商賈都是瞠目結舌。滿眼綠光,單單上好的日本刀劍便有兩萬柄之多,市值不下五百萬貫。隨船的各路商賈都是賺了個盤滿鉢滿。
有賺錢的就有眼紅地,而新的財路便應運而生,第一批赴日的商人中,不乏財力並不雄厚。不能長期維持對日貿易者,這批人在隨船到岸之後。第一件事是把此行所得地財貨處理掉。第二件事就是叫賣參加下一批赴日船隊的資格,此舉立刻引來杭州的一股搶購風潮。一個原本無需付出金錢的參加機會,轉眼間就已經炒到十萬貫地級別。
只是高強隨即推出的措施,叫大部分炒賣這個資格的人都打了退堂鼓,原來他趁機將大通錢莊開辦,第一個措施就是宣佈第一批赴日的船隊,每條船按照載重量都獲得一張船引,證明其有權裝載一定噸位的貨物赴日。這本是取自現代地配額制度,現在高強利用自己的有利地位,賺取了原本屬於政府的利潤,真是爽到極點。而這一個船引制的推行,立時將第一批赴日的商船作爲一個巨大的利益共同體,牢牢地捆到一起,其資產獲得的巨大增值,也使得原先壟斷了中日海上貿易的幾個傳統商家立顯沒落。
而隨後高強推行的另外兩個措施,則使得剛剛成立的大通錢莊成爲了整個東南商界的最大熱點。第一個,就是新成立的大通代理所有中日間貿易數額,零散商人只需將貨物交由錢莊代理,等船隊回航之後便可依照原先約好的比例與錢莊分取利潤。而持有船引者也只需將船交給錢莊代理,便可安心享受錢莊按照船引噸位所發放的分紅。由於這一措施將海運的貿易的風險在最大限度上轉嫁到了錢莊的身上,使得仍舊存有小農意識的商人趨之若鶩,有的乾脆直接出售船引套現。而錢莊一手託船,一手連商,就佔據了最有利的交易地位。
要知高強來自國際貿易空前發達的現代,深知這海外貿易環節重重,最賺錢又最省心的,一個是船公司,一個就是貿易公司,現在自己利用拉攏大批船戶入夥,建立起了自己的船隊,下一步自然是開貿易公司了。至於把這業務交給錢莊,乃是與他錢莊的宏觀戰略密切關聯的。因爲接下來高強的公告,就把整個中日貿易最大的利潤源給抓到了手上:開放中日間的貨款結算業務!
須知當時的海外貿易,最大的問題就在於賺取的利潤在運輸過程中也有很大的風險,君不見當西班牙開發美洲貿易的時候,每年都有大批運輸美洲金銀的船隻或沉沒或被劫,據後世估算,這一損失比例高達三成之多。
而高強手中卻因爲有着與日本方面的特殊關係,從而能夠在中日兩邊都有充足的貨幣結算。以方天定爲首的這個小小使節團,到達日本國之後,經由橘右京的穿針引線,與當時剛剛興起的日本武家代表之一的平氏搭上關係。平氏當代的首領平正盛,渴望來自中土天朝的支援已經多年,在派出的橘左京和右京久久沒有消息的時候,幾乎斷了希望,現在右京一旦歸來,還帶來了中土有力人物願意幫助平氏的消息,真個令他喜出望外。
雙方經過短暫的協商,達成了一系列協議,包括平氏開放其管治下的所有地境,由中國來人勘探金銀礦藏,並提供適合與足夠的勞工,以期獲得一定的採礦收益。而對於分給平氏的金銀礦產收益,方天定又提出了另一項讓他無法拒絕的提議,那就是以這部分金銀來換取中原大批物資,包括先進的弓弩盔甲等軍器以及各種奢侈品,同時作出了不向平氏的對手源氏出售同樣的貨物的承諾。
這正是平氏最希望從中土得到的援助,平正盛大喜欲狂,慨然開出了高達五十萬兩白銀的一張採購單,而這張單子被方天定等人拿到赴日的衆多商賈之中一分,便搶了幾乎一點不剩,單單是吃這中間的差價,方天定等人就得到了超過十萬兩白銀。而對於採購軍器的費用被各項奢侈品擠佔的結果,平正盛頗有些無奈,只得以日後所應得的礦產收益爲擔保,向方天定要求了二十萬兩白銀的借款,當然是以隨船護航船隊所攜帶的武器裝備來支付,這一項又產生了近十萬兩白銀的利潤,還不算上日後各處礦藏的產量增加以後,平氏收益縮水的損失。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二章 買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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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身爲一個落後小國的新興勢力,平氏看中的是如何在與國內政敵源氏的角逐中佔得優勢,因此即使是意識到被人佔了大便宜,平正盛依舊看中自己所獲取的那些,而將一切損失都劃入了政治投資範疇。因此除了支付的真金白銀,平正盛還委託方天定向中原天朝的“有力人物”高強轉達他巨大的謝意:五千兩黃金,五萬兩白銀。
這一筆收入,加上船隊的收入,立刻使得身在日本的方天定使團成爲了敵國之富。依照臨行前高強的囑咐,這筆收入被用來作爲資本,開設了大通錢莊的第一個分號,日本分號。凡是來到日本的貿易商人,都可以將自己的收入在這錢莊換成鈔引,等返回杭州之後,再從杭州的大通本號那裡兌換真金白銀。
而實際上,在日本錢莊開設的時候,杭州的錢莊根本還沒成立,那是等到接受了赴日船隊帶回的黃金白銀之後的事了。在那樣落後的時代從事海外結算業務,其風險自然是巨大的,但是高強由於在兩邊都擁有強大的支持,得以成功避免了其中的風險,由此而獲取的利潤,是當時所有人都無法想像的巨大:每一兩白銀的匯兌,在大通錢莊這裡就需要支付一錢白銀的費用,而出於規避風險和節省運回白銀所需的費用考慮,這樣的高收費仍舊讓商人們有利可圖。
當這些商人回到國內之後,又得到高強的承諾,大通的分號將在很短的時間內分佈到東南五路的大小城市,商人們大可以帶着一紙匯票,到自己所需要的地方去支領白銀。這一措施又切中了當時由於國內通貨緊縮,而造成的經商成本上漲的局面,雖然高強這新成立的錢莊信用還有待考究,商人們仍舊錶現出了巨大的熱情,有許多膽子比較大地,直接就拿着大通地銀票去各地收買自己所需要地貨物以及換取現錢。倒反過來逼得高強趕緊出臺大通銀票的轉讓辦法。否則所有的銀票轉讓都得到櫃面上來取了現銀再存進去。非把大通上下所有人都累死不可。
這麼幾件大事做下來,到了臘月裡,第二批船隊返航的時候,大通的地位已經初步確立的起來,不但海外交易中,大通佔據了統治性的地位,東南五路地大額交易也有很多人開始使用其銀票了。
當錢莊的信用樹立之後。各地的存量金銀又穩定了下來,高強手中很快便有了大批的自由金銀可供使用。有了這批金銀的擔保,他開始嘗試接受存款業務,然而事實很快證明,在大多數百姓連字都不大認識的情況下,指望他們能把高強的錢莊與吸血的高利貸商人區分開來根本是不可能地一件事。
於是,手中攥着大筆真金白銀的高強開始發愁怎麼花錢了。放貸款?沒有大工業,投資有限。單單商業貸款根本不能在短時間內花掉這麼多錢;保險?別扯了,人壽保險動輒幾十年,這個時代人的期望壽命才四十多歲,誰來理你,而財產險在當時的條件下,你根本就賠不起,結果還是隻能侷限與海外貿易的範疇內,承接一些初步的商業保險業務。
“要是有股市就好了!”高強一面頭痛,一面發着牢騷。轉眼再看看手中燕青的來信。更加頭痛起來:“這節骨眼上叫我回京,這不要我的命?”
“相公。且歇一歇,喝碗蔘湯罷!”門開處,妻子蔡穎翩然而入,手中一個托盤,盤上一盅蔘湯。近來高強日夜忙碌,蔡穎一面分擔了應奉局的許多事務,一面也每日張羅着給他進補,真正做到了一個賢內助所能做到地一切。
高強一笑,接過蔘湯端在手中,順手把那封書信就放在了桌上。見他吸吸溜溜地喝起蔘湯,蔡穎抿嘴一笑,便拿起燕青地書信來看,不由也輕輕“啊”了一聲:“童節帥要回京,祖父叫官人你回京哩!”
高強放下蔘湯,一把將妻子攬到懷中,笑道:“且莫理他,你我夫妻溫存一下。”
本來夫妻倆已經有幾日不曾敦倫,這等年輕夫妻,正是情熱之時,蔡穎被丈夫這麼一摟,頓時渾身酸癢,咯咯只是嬌笑,很快便有些嬌喘細細起來。
高強腦子裡一直轉着各種念頭,此時樂得一概放下,與嬌妻調情,正是得趣之時,忽然蔡穎把手一推他胸口,嗔道:“你現在這麼對奴家可越來越少了,定是念着那姓潘的女人!”
所謂姓潘地女人,自然是說的潘金蓮了。高強去年八月上回了杭州,金蓮也一路跟了來,蔡穎當見到夫君遠行一趟,居然帶回來這麼一個嫵媚風流的女人,當時眼睛就立了起來,直到聽說乃是武松的寡嫂,無處存身來此寄居,這才換了臉色。
無奈女人嫉妒乃是天性,這金蓮又生得一副勾人的模樣,說的難聽一點,真是天生入骨的狐媚。此等女子,男人見了心動,都想要佔有一番,而女人便發自內心的敵意遏止不住,饒是蔡穎大家閨秀的出身,卻也對金蓮產生了警惕戒備之心,對着高強之時,偶爾忍不住就要提醒一下。
高強自然心知肚明,他當日與金蓮在月下那一吻,不曾真個也銷魂,偏生金蓮名義上也是他的嫂嫂,宋朝男女關係雖然較爲開放,對於倫理上頭還是看的極重的,看得到吃不到的滋味,卻叫他心中漸漸滋生了許多渴望,只不足爲外人道了。
現在聽到蔡穎又提起,他自己心虛,立刻便把原先與妻子嬉戲的念頭都拋去了,仍舊一手摟着妻子的腰,讓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另一手卻將那封書信拿了起來,向蔡穎笑道:“娘子,相爺有意命我回京,這中間的緣故,你可能猜得幾分麼?”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三章 回京(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6:37 本章字數:2147
這招乃是高強對付妻子的慣用伎倆,叫做轉換話題,但幾遇到不好回答的問題,當即變換軌道,免得繼續強撐下去,說多錯多,留下無數話柄,日後不得翻身。
身爲他的妻子,蔡穎又是冰雪的心性,焉有不知之理?不過大家閨秀對待夫君,不能與尋常女子一般胡攪蠻纏,既然高強轉換話題,說明他認爲這個問題上頭沒有什麼談的必要,蔡穎只白了他一眼,便應道:“何必要猜?父親日前已經有書信到,便說到此事,叫我務必勸你儘早動身回京,商議大事。”
“哦?”看來蔡京要自己回京的意願非常堅決,居然動用了向來不輕易動用的老婆路線,高強這才真正重視起來:“是何大事,岳父信上可曾說明?”
蔡穎搖了搖頭:“也不曾明言,只是我看信中的語氣,多半這事不是不能說,是還未定案,不過既然祖父有意叫你回京,多半這事一旦定案了,與你會有莫大幹系。”
高強皺眉,既然沒有內線消息可套,便只得發揮他來自現代的優勢——回憶歷史了。童貫早年出自神宗朝大宦官李憲的門下,這李憲說來算是個宦官中的不世強者,曾經隨同王韶開邊西河,更曾經鎮守蘭州十天,抵擋了西夏舉國號稱八十萬大軍的圍攻,本朝太監監軍而有大功的,李憲是天字第一號。倘若是寫出武俠版的北宋史來,這李憲定然是葵花門的絕品高手無疑。
而童貫出自李憲門下,便與西北兵事結下了不解之緣,據說此人曾經十次深入西北各地,察探軍情地形,可算是西夏通。再加上他與蔡京緊密聯合,在蔡京上臺之後,童貫終於得到了與王韶之子王厚一同攻取西河的機會。
崇寧二年中,童貫任監軍,與王厚等出西河攻羌人吐蕃。途中卻出了一樁意外。由於皇宮失火,趙佶就以爲是出兵不利的徵兆,八百里加急聖旨給童貫。叫他退兵。此時童貫膽子倒大,硬是搏了一鋪,將聖旨往靴筒裡一塞。對着王厚、高永年等將領,只說“上趣成功爾!”把退兵的聖旨說成是進兵的號令了。
而此戰的結果也正如童貫所希望的那樣,王厚等大敗羌人,一舉光復四州之地,置熙河蘭會路。同時吐蕃首領董邁來歸,宋軍完全打開了通往西域地道路。此戰之後,宋軍完成了對西夏地側翼迂迴,徹底改變了以往一直在西北的山嶺中與西夏的扯皮狀態,按照現在的話說,宋夏戰爭即將從戰略相持階段轉向戰略進攻了。
戰後慶功之時,童貫將趙佶的那封退兵聖旨出示給衆將觀看,得意洋洋地說道:“諸位,你們今天能立這麼大地功勞,可都是我童貫扛着腦袋給你們爭取來的機會咧!”諸將感恩戴德。童貫立時便在西北的幾十萬大軍中確立了自己的地位。自然,由於擔任全軍的監軍,童貫也從此次大勝中獲得了極大的好處,封爲襄州觀察使。要知當時還沒有太尉的官階。武官官階中最高的是節度使,其次便是這觀察使,合稱兩使官,內侍獲得這個職位的,童貫也開了一個先河,其成就更在當年的李憲之上。
後來的事情卻脫離了童貫的掌握,西夏一面部署對宋軍的防禦,一面向遼國求援。遼國立刻宣言燕雲等州開始動員,一面派使者前來大宋,要求宋夏休戰。兩邊互派使者,其中還鬧了個笑話,翰林學士林攄(shu)奉使遼國,見到遼國新建的碧室,當時歡迎林攄的遼方陪同出了個上聯“白玉石,天子居碧室”,嵌了“碧”字在裡面,甚是巧妙。因爲汴梁宮中建有明堂,林攄便對“口耳王,聖人坐明堂”,也嵌了“聖”字(繁體)在裡面。
哪知遼國陪同不給面子,立刻就說大宋使者不識字,“聖”字下面是壬不是王。林攄大丟面子,尤其還是在北朝人面前,當即惱羞成怒,出言不遜,等到見了遼國皇帝,也是抗辭相爭,惹得遼國皇帝大怒,將他所住地館驛斷絕食水煙火,弄得林學士的大便都沒人清理,很是吃了苦頭。
這裡雙方使者往返不絕,西北卻又傳來敗績,西夏軍發動反擊,攻入鎮戎軍,時任知綏州的西征大軍副帥高永年出城遇敵,不料中了羌人的埋伏被擒。羌人首領含恨於此前地慘敗,竟將高永年剖腹剜心,取其心肝分食,消息傳回,陝西震動。
經過朝中一番爭論,最終還是認爲大宋沒有能力同時應付兩個對手,只好同意歸還一些城池,另外命令西北大軍就地佈防。而這件事的發生,就在高強來到這個時代的前一年,崇寧四年的事。
想到這裡,高強隱約捉到了一點頭緒:莫非童貫回京,還要伴隨着新一輪對西夏,乃至對遼國的戰略調整麼?是這樣的話也不奇怪,不過就算西北和河北的戰略有所調整,有我什麼事?要知道,到現在我還沒有進入正式的官階系統,這個應奉局只能算是法外設置地特殊機構而已,論其性質,無非是給皇帝弄些新奇的玩意,以討取皇帝的歡心,一言以蔽之,我高強不過是給官家幫閒的啊!
他愁眉苦臉,蔡穎看的好笑,便伸手來揉他的眉心,戲道:“官人,如此發愁,敢是此間有什麼大事要辦?”
高強打了個“唉”聲,嘆道:“我大通錢莊草創之時,又推行諸般新政,凡事皆出於你家官人我的腦子,都要我一個個手把手地教他們做事,眼下哪裡走的開?況且你也知道的,錢莊的進項日漸增加,而銀票暢行五路之勢已經初成,庫房裡堆放的金銀眼看就要放不下了,眼下我正爲此事發愁呢!”
蔡穎大奇,笑道:“官人,你辦這錢莊,爲的不就是掙錢,如今名副其實的是日進斗金,官人大可數着銀子玩,有什麼可發愁的?”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三章 回京(下)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6:46 本章字數:2300
高強“嘿”的一聲,心說土財主才數錢玩呢!像我這樣具備了現代理財意識的人,對於手中現金的大量堆積只會產生極大的危機感呢。況且眼下大宋的財政形勢,乃是嚴重的通貨緊縮,貨幣供應量的不足已經大大壓抑了經濟的活力,這錢要是不能投入流通,我留着它作甚?
不過他也知道,有這疑問的不光是自己的妻子,更有她背後所代表的蔡京等人,只得耐心解釋一番:“娘子,你道我開辦這錢莊,當真是圖它賺些錢銀使用麼?若然是爲了一己享樂,家父位高俸厚,我這應奉局更是可以隨便伸手從內府中拿錢的口子,我又哪裡缺錢使費了?”
“然則爲何?”蔡穎睜大了眼睛,大惑不解。
“去年摩尼教起事未遂,朝廷未必清楚,你在我身邊卻是知道的,其中的艱險轉折之處,實在不足爲外人道。只是說到頭裡,這摩尼教起事爲的是什麼?也不過是因爲當十大錢擾民這一件事罷了。因此上我創辦這錢莊,以海外貿易所賺取的金銀來投入東南五路,使此間的衆多出產都能獲得收入,民既有利可圖,官也不必無錢而強買民物,豈非大大緩解了矛盾?”絞盡腦汁,高強才能以較爲簡明的措辭解釋這個問題,至於這兩個措施的性質,一個是擴張外需尋找新市場,另一個則是增加貨幣供應和加快貨幣流通速度以緩解通貨緊縮,若照這樣說出來,只會被人當天書。
“官人深謀遠慮,奴家自然是欽敬的。”蔡穎也算飽讀詩書,又通曉世務的,大致也能理解,但她隨即話鋒一轉,又說出一番話來,叫高強始料不及:“只是官人可知道。爲何你提出借這錢莊的名義發行交子,祖父與公公他們都不支持你麼?”
高強原以爲是,蔡京不許自己發行交子,乃是出於謹慎。要等時機成熟再說,現在聽來卻彷彿另有隱情:“恰是爲何?”
“官人,往年西北用兵,大批軍糧物資等物都是由各地商人運往西北。大軍在各處設軍需採買處,以鈔引支付給商人,各商人再持鈔引去便宜之地換取所需,或現錢或鹽茶,軍民兩便,你可知曉麼?”
高強點頭,宋軍的這一後勤改革。庶幾接近於現代的國家採購制度,乃是軍事夾上的一大創舉。他也曾爲之讚歎不已;而這一事實的存在也爲他開設大通錢莊增加的極大地信心:“然則如何?”
“官人,你道朝廷連年在西北用兵,哪裡來的這許多錢銀?即便是鈔引支付,最終也還是要拿出等值的現錢或者鹽茶等物來償還的,數年間大軍在西北耗費無數,這中間實有莫大地缺口。而另一方面,離西北最近的富庶地區乃是巴蜀,此地雖說物阜民豐,卻是山路難行,進出不便。大批的軍糧能夠運出。當地便須以現錢支給,而一枚銅錢要運到蜀中。其耗費差不多就要花去半錢,這哪裡能負擔得起?因此上蜀中銅價比中原和東南更要高上許多,當地無奈,只得以鐵鑄錢,後來又印交子作錢,便是出於此了。”
“原來如此!”高強恍然,如此說來,西北和蜀中的貨幣供應不足狀況,比東南五路更加嚴重,難怪東南五路只是將當三錢,改爲當廾錢,好歹用的還是銅錢,而西北和四川直接發行紙幣了。
不過他隨即想到了其中的問題所在,當地官府發行這樣的交子紙幣,並沒有成熟的金融體制可供支撐,相反其實物貨幣量的緊缺,根本不足以保證銅錢到紙幣的順利過渡,由此帶來的後果,就是交子的信用將遭到懷疑,進而在短時間內大幅貶值。
他這樣的推測說出,立刻得到蔡穎的熱烈贊同:“官人對這理財上頭,真乃天授!交子既然舉步艱難,軍費又有增無減,祖父掌控宰執,爲此正焦頭爛額呢!”
她湊近了高強耳邊,低聲道:“父親告訴我,等正月一過,祖父就要下令,今年新發行的三年一屆的交子,對以往各屆的舊交子,將是四比一的換率。祖父之所以不許你發行紙幣,這可明白了麼?”
高強凜然:原來是內幕消息!蔡京這麼大筆一揮,當時就把通貨膨脹率提高了四倍,自己要是在這節骨眼上推出紙幣,不問可知,一定死的難看之極了。宋代的文官集團在執政過程當中,憑藉各種人才的不斷涌現和政治體制的支持,維持了龐大帝國地繁榮發展,比後代明清時地整個被理學和八股文束縛住了手腳的文官集團,其表現真可謂是可圈可點,單就經濟成就而言,宋代當之無愧地是我國曆史上的最高峰。
可嘆的是,由於缺乏成熟的金融理論和經驗支持,這時代的高級官員們雖然並不是無能之輩,但處理起棘手的經濟問題來,往往還是隻能用長官意志來代替經濟槓桿。倘若蔡京作出這樣的決策時找高強商量了,高強立刻就會告訴他,你這樣的做法,現代也有過的,稱爲休克療法,用惡性的通貨膨脹來對抗緊縮,爲培養和尋找新的市場爭取時間,而單純是爲了緩解財政壓力的休克療法,其結果只有死路一條。
“只是這麼說了,真的會有用麼?”高強苦笑搖頭,忽地站起,將妻子橫抱在手中,笑道:“穎兒真乃賢內助也爲夫無以相報,只好房中恭敬了!”
蔡穎驚叫一聲,全然無力掙扎,被高強抱着進房去了。
次日清早,高強找來許貫忠,將杭州諸事都託付給他,好在大通錢莊和船隊興旺的很,再有許貫忠盯着,料來不至於出什麼差錯。至於錢莊日漸增加的金銀儲備,高強想了一夜,覺得有兩條路可行,一條是投資開建自己的海船,二來可以逐步收購掌握在那些零散船主手中的船引,這樣雙管齊下,可以更快的將船隊掌握在自己手中。而隨着屬於高強自己的船隊的建立,梁山泊的整合便可以相應發揮作用了吧。
許貫忠素常參與機密,對於高強的各種謀劃都有所知,當下一一答應了。
旬月之後,幾艘大船緩緩駛離杭州碼頭。背對着歡送的人羣,面朝西北,高強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豪情:“汴梁城,我高衙內又回來了!”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四章 述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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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高強回京,隨行人員比起去年年初離京的時候少了許多,不但師父魯智深出走,心腹許貫忠不在,就連黨世英,陸謙,楊志等將領都留在杭州防地戍守,不能擅離。當然了,陸謙等人留在杭州,除了軍令的約束之外,還擔負着秘密的任務,要籌措軍械以供高強向日本國出售之用,此項貿易不但可以維持與日本平氏的重要盟友關係,另一方面也可以通過非高強體系內的中日貿易,向平氏的對手源氏一方出售武器。要知道,打仗是要兩方實力差不多才有的玩的,如果平氏在得到來自高強的援助之後迅速膨脹,一舉將源氏打的不能翻身,那接下來就該輪到平正盛來找高強談判,要求提高其礦產收益份額,乃至提出國有化的要求了。
自然,有少的,就有多的,此刻高強身邊的韓世忠,就是此行的一大收穫。許貫忠不在身邊,韓世忠便擔負起了部分總管的職責,將高強身邊的這些手下以兵法部勒,管理的井井有條。而高強對他最滿意之處在於,韓世忠並非一勇之夫,往往能夠對高強有所建言,彼此的契合度也迅快上升,如今高強用的是越來越順手了。相比於許貫忠,高強對韓世忠唯一的不滿就是,這傢伙的話未免少了一點。
路行非只一日,這一天座舟抵達東京汴梁,因他此次回京並非公傳皆知的事。因此碼頭上少有人接,不過太尉府與太師府的人這幾日都在碼頭迎候着,一見高強座舟靠岸,忙不迭就上來接船,一面將消息傳了回去。
少停便是大隊車馬來到,將隨行女眷和行李都裝載了,高強翻身上馬,大隊浩浩蕩蕩向太尉府而去。沿途行人見如此陣仗,不免紛紛側目。交頭接耳打聽是哪家高官顯貴,待得知花花太歲高衙內又回來了,雖說近兩年來高強未曾在東京汴梁作惡。不過記得他名聲的人還是不少,哄的一聲,路邊的婦人少女便一下少了許多。
此種情景還是高強初到宋代的時候遇見,之後他諸事繁忙,久已不見了。如今乍回東京,見到自己“餘威”猶在,心下倒覺得幾分親切。一面笑眯眯地向路兩旁張望,看在路人眼中,這浮滑衙內更顯猥瑣與好色了。
高強一路得意洋洋,回到太尉府,徑自到書房給父親大人高俅磕頭。
高俅膝下無兒,高強的本身算起來又是他的族弟,因此對這假兒子向來寵愛,況且這兒子如今也算出人頭地,日後更有大好前途。高俅對他是滿意得很了。至於近來有人說高強不務正業,做起生意來與民爭利,高俅全然沒放在心上,這高衙內要是不胡鬧了,就枉稱花花太歲了。
此刻見到高強大步進來跪倒磕頭,後面兒媳蔡穎深深萬福,高俅笑的嘴巴都合不攏,上前雙雙攙起,不免慰勞幾句,問些途中行止。東南風物等等。高強和蔡穎一一答了。又揀幾件有趣的見聞告訴高俅,高太尉拊掌大笑。一家和樂融融,頗有天倫之樂。
閒話一會,蔡穎自回房去安頓,高強便問高俅,此次回京,自己該做些什麼?
高俅不愧是直接參與中樞的武官第一人,立時就給了他一個明確的答案:“等!”
“啊?等,等什麼?”高強立刻傻眼。
“不錯,等童貫回京,他會與公相,老夫等會商軍國大事,到時候你也旁聽,總有用到你的時候。”高俅眯着小眼睛,徐徐捋着頷下的鬍鬚,笑的頗爲詭異。
高強卻不依不饒:“到底是什麼軍國大事?”
高俅被他弄的無法,只得說了出來:“還能有什麼軍國大事,童貫這廝最關心的,就是西北的戰事了。”
“哦?那攻夏之事,不是因遼國的請求而休戰了麼?”
“嘿嘿,童節度等了這麼多年,到五十多歲才能監軍西北,又打了個大勝仗,當此時,他北望橫山,正是躊躇滿志,奮發進取的時候,卻被遼國派幾個使者給拖住了腳步,又吃了西夏一個大虧,高永年死的如此慘法,哪裡肯善罷甘休?我看他這次回京,是要尋求制約遼國的辦法,讓他好專心把西夏國給收拾了。”
高強聞言倒吸一口涼氣:“童貫當真是武聖再生,諸葛轉世不成?夏賊唱亂垂百年,遠自本朝太宗時就已經得國,他童貫不過是藉着王厚等將士的光,打了幾個勝仗,就以爲自己戰無不勝了。”
高俅卻搖了搖頭:“童貫此人,非比等閒,其久在西邊,滿朝文武比他更有資格談論邊事的,還真沒幾個,你休要小覷了他。況且西夏與我朝交戰百餘年,其國地狹民貧,小小的河套之地,哪裡能與我中國對抗?前次王厚與童貫光復熙河蘭湟四州,夏賊只能束手坐看羌人慘敗,便是其力不從心的明證了,若其力足以制我,又何必向遼國求親,並請遼國出面斡旋休戰?”
高強愕然,才道:“以父親之見,這西北戰事,童貫是大有可爲?”
高俅點頭道:“若只有夏賊,童貫大可從容應付,步步蠶食橫山諸城,待將橫山之險盡數掌握之後,西夏的河套之地便藩籬盡喪,敗亡只是時間問題。這其中雖然尚有無數艱難,但大勢已經掌握在我大宋手中,這是不會錯的。”
宋夏之間地戰爭局勢居然已經如此有利,高強始料不及,這時候的宋軍既然如此強大,爲何後來又在攻打燕雲的時候敗的如此之慘?要知道,歷史上統領大軍攻打燕雲的,也正是這位童節度啊。
他晃了晃腦袋,這些事暫且放下,單問眼下如何:“然則以此看來,童貫想要攻夏,首先就得讓遼國不加干涉?”
高俅讚許地拍了拍高強肩膀:“我兒聰敏,果然不錯,當年西夏初立國之時,便是仗着遼國的卵翼才能夠生存下來,連遼拒宋,一向是夏賊的基本策略,百年未改。只是既然百年不改,童貫要想出什麼法子來改變這個態勢,也真是一道難題,爲父代他設想,委實無甚良策可行。”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四章 述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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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本朝的戰略態勢,高強更多的認識還是來自於現代對於宋夾的種種記載,其中不詳不實之處甚多,起碼對於徽宗朝的軍事,絕大多數都是說後來對遼對金的戰事如何窩囊,卻不提及其對夏戰事的成功。所謂知己知彼,如果做不到這一點,便閉嘴爲妙,橫豎童貫不日回京,到時自然分曉。當下高強又問了高俅的起居,便告退出來。
剛出了高俅的書房,迎面便見燕青和石秀兩個站在路旁等他,那燕青穿戴風流,鬢角簪花,石秀也是英挺俊朗,一身紅色軍裝穿在身上合襯無比,這情景若讓同人女看到,定然留着口水大叫“不耽美怎麼可以?”
眼見兩位愛將,高強心中歡喜,快步上前去攔住要施禮的兩人,捶捶打打甚是親熱,完全沒把他倆當了外人。這二人都是高強前年在河北大名府收來的,可謂隨於微時,後來高強離京南下,燕青與石秀奉命留守,將中原的局面弄的有聲有色,甚是得力,高強自然獎掖有加。
道旁不便說話,高強又想看看自己一手興辦的、眼下已經成爲東京汴梁八分風流集聚之地的豐樂樓,於是三人出得府來,上馬趕奔豐樂樓。
這豐樂樓雖說是高強買下之後興建的,不過他除了前年與老爹高俅並鄭居中兩個一同幫閒,爲官家趙佶嫖宿白沉香拉了回皮條之外。還真沒來過豐樂樓幾次,這一年多沒回來,乍看豐樂樓地壯麗景象,高強自己都有些意外。
當下三人進了樓中,略略巡視一番,高強甚爲滿意,很是誇獎了燕青幾句,不過以燕青這浪子之才,管理一個豐樂樓那真是治大國若烹小鮮。不足爲奇。
三人進了密室坐定,燕青捧出幾本賬冊,請高強過目。
高強看也不看,丟過一旁,笑道:“這樓子既然由小乙你打理了,便一切由你做主。本衙內是不問的,何況開這麼個樓子,本衙內哪裡是衝着這幾個錢財?我只問你,官家一個月約來幾次,對此間可滿意,對你小乙哥又是如何?”
燕青笑道:“官家恨不得一個月要來三十次纔好,對我豐樂樓那是一萬個滿意了。小乙我給官家作幫閒。吹笛唱曲湊趣說話。並無半點差池,如今官家到了豐樂樓。白行首未必要見,我小乙是一定不能少的。”
高強大笑。當初留燕青在這裡,就是看中他機靈巧妙,對於這時代的諸多市井雜戲無所不精,正好對上趙佶的性子,有這麼個人討趙佶的歡心,高強就算把天給捅破了,在他趙佶的心中也壞不到哪裡去。如今這樣的效果,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小乙哥,以你大才,單單逢迎天子,着實是屈才了,本衙內這廂謝過。”高強深施一禮,燕青連說不妨。
石秀在旁笑道:“小乙能哄得那官家歡悅,衙內在外才好行事,此等重任非小乙不可,衙內乃是知人善任吶。”
高強聽了這話卻說不然:“三郎,你這話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我留小乙在官家身邊行走,一來固然是要官家的歡心,二來卻是爲了我這東南應奉局地提舉位子。”
石燕二人都是不解,燕青便道:“衙內,那應奉局無非弄些珍奇玩物呈獻官家玩樂之用,有甚打緊?”
高強搖頭道:“小乙啊,這應奉局現今是在我手中,你便看不出他的厲害。我只說一件,你便知曉,那應奉局若看中了一花一石,不但是在所必取,且連州縣官府都不得干預,只需將御封的黃帖一封,那花石的所在便成了應奉局的一家天下,可以予取予求,你道厲害不?”
燕青與石秀這才醒悟,那石秀久在底層掙扎,對此更有深切認識:“不錯,此中更有無數徇私勒索的良機,只要是應奉局門下,即便是一個小吏,也可橫行鄉里,州府無人能管制,這麼一個衙門倘若是在不法之輩手中,真能翻了天去。”
高強點頭:“正是!而以今上的性子,誰能在這玩樂上頭稱了他的心意,比在邊疆上立了多少大功都來得有用,如今我應奉局進獻無不稱旨,今上信任有加,如此大好形勢,決計不可讓人分了去。而本衙內日後當步入仕途,不可能長居東南,這應奉局提舉的位子,他日便是你小乙哥的了。”
所謂當仁不讓,燕青明白了高強的用心,也不推辭,點頭便應了,以他和趙佶以及與高強的關係,這位子確實是非他莫屬。
說完了燕青,便輪到石秀。石秀掌控中原的黑道組織,整合各地地閒雜混混無賴漢等等,舉凡車船碼頭市井街巷等等,如今到處都是他的人手。這等無賴漢,平時遊手好閒,人人討厭,被石秀這一整合,立刻就顯出了強大地潛力。別的不說,只說這保護費一項,平常是一城之中幾幫混混,你也收來我也要,相互爭搶地盤是不免大打出手,血濺長街。
自石秀一統之後,滿城地商戶只需一年買一塊秀字令牌,便無需再付什麼錢財,那些無賴漢們另外可領到分例,固定的收入加上大幅降低了流血風險,使得多數混混們都山呼萬歲。而這等混混組織對於秩序地維持,其效率比官府又要強勝百倍,若有人想要額外勒索商戶小販等人,立時便會被道上的其餘人知道,而這破壞秩序者在很短的時間內便會消失不見,整個秩序得到恢復。
再如車船碼頭,以往商旅每到一處,均須打點當地大小土豪,而如今只需一塊秀字令牌,便可暢行中原各處,省去多少成本耗費,現代提了多少年的減少各地的土收費站這件事,在石秀手上已經輕鬆實現,雖然石秀手下的組織並不上臺盤,卻真個是功德無量。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五章 見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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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燕青一樣,石秀也是捧出幾本賬簿,不過他麾下大小分舵遍佈中原,各路小弟加起來數萬之衆,這還只是有直接歸屬關係的,餘外依附的大小混混都不算在內,那賬冊又哪裡能作的平,作的準?也無非備的大略而已。
高強照舊不看,石秀去年曾經到杭州助他擒拿朱衝朱勔父子,那時便已經述職了一次,這大半年來又是時時彙報,也沒什麼大事是他不知道的。他也知道石秀手上這攤子頭緒極多,若是都要他自己監督,煩都煩死,因此只管大方向的事,餘下細節統統交到石秀手上。
大致說了一番年來的成就,石秀忽地向高強道:“衙內,三郎有一事,不知當講否?”
高強納悶,什麼事要這麼鄭重?他轉念一想便明白,笑道:“三郎所言,不妨讓本衙內猜上一猜——可是說的山東宋江?”
“正是!”石秀皺眉道:“去年得了衙內的指示,要暗中扶持宋江起來,用他控制山東綠林道,我便去了兩次山東,與宋江見面。據我看宋江這人,城府甚深,功名心重,其心機叵測,衙內還是小心些,不要過分信任他纔是。”
高強心中讚許,石秀到底是有材料的,見了宋江幾次就看出這人不是啥好鳥了,不過關於宋江的人品,恐怕你石三郎不會比我更瞭解了:“三郎啊,那宋江當日投靠於我。據本衙內想來,一則若是將他拒之門外,恐怕失了山東一些好漢的人望,二來山東之事與你這裡有所不同,各處深山大澤多有草莽豪傑,若要由三郎一一收服,雖然未必難成,總是遷延時日:三來麼。聯結山東各處綠林,許多事是不可與我太尉府沾上邊的。你三郎的身份,眼下綠林中已經有人知曉了。那宋江既然可以查出來,別人便也能查的出來,因此利用他來整合山東道,乃是順水推舟。”
石秀聞言拜服。說道必當與宋江多方合作。務必令衙內之意行在山東,如同行在東南五路和中原京畿一樣。高強聽着這話有些耳熟。彷彿與西方的聖經中某句祈禱有些相像,當下含糊而過。
三人又說了些事務。眼看天色不早,高強遠來,一路風塵的也有些乏了,便各自告辭而去,教高強早些歇息了。
此後數日,竟是高強來到這時代以後難得的悠閒日子。那蔡京蔡太師之前通過各種渠道叫他回京,哪知回來了以後卻全無動靜,高強猜測怕是因爲童貫還沒到京城,那件大事尚未定案,所以蔡京便晾着自己了。蔡穎回了一次孃家,連蔡京和她生父蔡攸的面都沒見到,只和親孃敘了會家常便回,更加座實了高強的想法。
既然蔡京一時沒有差遣,各處的事務又都有職司,高強難得地無事一身輕,樂得晃着袖子在繁華的東京城例逛來逛去,期間不免帶着府中地一衆手下往各處酒樓勾欄等熱鬧去處玩耍,令東京街市重新回想起往昔與花花太歲高衙內一起走過的日子。不過現在這高衙內的名字引起的反響有些不同,想這位高應奉自從興辦豐樂樓,又與當今官家趙佶對了回詩,其文才風流已經小有名氣,於是高強上街之後,便經常見些長相普通乃至可以打掃公共衛生的女子在他面前大呼而過,還多數舉起袖子半遮面,那架勢並非躲避,倒是很明顯地要吸引高強的注意力了。如此幾番,高強也有些怕了,現在若有人問他有什麼事是比所有美女一看到他就跑更加可怕地,他一定會立刻回答:那就是所有醜女一看到你就撲上來!於是我們往日的花花太歲高衙內,嚇地一點都不敢出去花,只能悶在家裡。好在他孝心還是有的,別處不去,師父林沖那裡還是要去拜見一下,順便拜見拜見美貌的師母,其樂也夫!
這一日消息傳來,熙河蘭會路、秦鳳路經略制置安撫使,武康軍節度使童貫,終於回京,高強長出一口氣,大凡人要是習慣了忙碌,叫他休息一下都不知道幹什麼好了,高強這幾天幾乎要悶出鳥來,盼童貫回京之心恐怕不輸於這世上的任何一人。
當晚,在豐樂樓的秘密包間中擺開酒席,這一桌的參與者可謂都是當今的重量級人物,乃是太尉高俅設宴做東,主賓位上坐着遠來的節度使童貫,對席則是權勢熏天的太師蔡京,如高強這樣的人物,雖說在東南五路跺一腳都有響的,到了這裡就提不上筷子了,能有個位子就是面子。
衆人入座,不免客套一番,你敬酒說童帥西北有功,我還敬說太師執政有方,太尉青雲直上,官場的哈哈打過一遍,也該是步入正題的時候。
高強在一旁偷眼打量童貫,見這人生的真是不凡:五十多歲年紀,身材高大魁梧,氣派非凡,一張國字臉,皮膚黑黢黢的,雖然略有些顯瘦,不過筋骨強健,看起來着實威風的緊,“格老子的模樣硬是要得”。話說回頭,以趙佶這麼個藝術家皇帝,能得到他寵信的人,長相要是醜怪倒是件怪事了,象蔡京年逾六旬,看起來卻還是一副儒雅有型的老帥哥模樣,足爲明證。
不過最離奇者,這位童貫的頷下居然生了幾十莖鬍鬚!
高強還道自己看錯了,使勁眨了眨眼睛,又仔細打量,這次才確定沒有看錯,童貫真的長鬍子!當時心下驚歎不已,心說乖乖不得了,太監長鬍子,真是千古奇聞,當年漢末三國時十常侍之亂,袁術等人殺進皇宮,下的命令是“但面白無鬚者皆殺”,於是殺錯了許多不長鬍子的。若能像這位童節度一般,作太監作到長鬍子這麼有個性,那時便可逃出生天了吧?
“咦,作太監做到長鬍子這麼有個性,好似是某部電影裡主角對一個太監說的話,而那個太監的鬍子卻是貼上去的哩!看來童節度沒啥稀奇,不過是用了易容術,貼了假鬍子。只是太監貼鬍子,與掩耳盜鈴同理,貼了也是白貼啊!哎,真是可憐……”
他這麼胡思亂想,沒提防童貫的眼神忽然掃了過來,二人四目這麼一對,高強立刻就覺得有一股壓力臨身,童貫的二目神光充足,雖然不及蔡京的眼神那麼深邃難測,威勢卻有過之,令他立刻就覺得渾身不自在,心中大叫了得,能夠在歷史上留下名字的,就算是大奸臣,也都是不一般的人物,況且這位童貫在西北統兵多年,真個有大將之風!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五章 見童(下)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7:52 本章字數:2227
童貫忽然笑着向高俅道:“之介兄,令郎不愧將門虎子,在我童貫面前如此鎮定自若的,小輩當中可找不出幾個。”
高強聽見誇獎自己,連忙稱謝,哪知童貫理也不理他,又去恭喜蔡京得了個好孫婿,倒把他晾在那裡了。
高強心知童貫有意給自己一個小小教訓,他倒也怡然自得,自己盯着人家太監的鬍子看,按現代的說法就是不尊重他人身體上的缺陷,確實不大厚道,小小不遜受着就是,況且他眼下歷練的多了,這點小事全然不在意。
那童貫見他仍舊笑嘻嘻地站在那裡,全沒有吃癟被冷落以後的反應,這纔有些重視起來,說了幾句客氣話,高強謝過又坐下了。
座中的個個都是人老成精的,這點小小曲折哪裡能瞞得了人?高俅忙來圓場:“我兒,你今日能夠統領東南應奉局,全仗童節帥將原本屬他該管的杭州明金局劃歸你管,現今你還住着童節帥那明金局的屋子,怎可無禮?”
高強一想也是,忙跪倒給童貫賠罪,童貫倒老實不客氣的受了,高強一邊磕頭一邊心裡罵:“死太監,生兒子沒屁眼……糟糕,又錯,太監本來沒兒子。”
等到受了幾個頭,童貫才把高強攙起來,笑道:“世侄何須多禮!世侄年少得志,小輩中少有的英雄,些許氣盛也是難免。之介兄太過嚴謹了!”
高俅說些客氣話,無非是莫要誇壞了小孩子,打幾個哈哈,這纔過去了。
他幾人這麼你來我往,蔡京一直坐着,眉毛都不動一下,到這時纔開口道:“童節帥,此次回京,所爲何事?此刻便可明言。”
這話說得很是直截了當。並無什麼客套,可見蔡京與童貫的關係着實是不尋常。
童貫見蔡京開口。當即把酒杯放了,向蔡京拱手道:“元長兄,年前小弟在西北累戰而前,迭獲大勝,正是要進取西賊的當。’叵耐遼狗橫加干涉,迫於上命退兵。倒賠上大將高永年一條性命,西北數十萬將士,何曾有一人甘心!某家此番回京。便是要向元長兄和之介兄討一個良策。怎生能令這遼狗與夏賊分拆纔好。”
這話與高強原先的預計是分毫不差,他豎起耳朵只聽蔡京回答。心說遼夏聯盟之勢已成,要拆開哪有那麼容易?
果然蔡京兩條細長眉毛一皺:“夏賊立國之後。與我大宋和遼國都有過交戰,不過與我大宋是斷斷續續戰了百年,對遼國卻是和多戰少,此輩均是狼子野心窺伺我中原繁華,其間當多合謀而少相爭。況且崇寧時夏賊爲求遼國出面制止我朝大軍攻伐,不惜以國主之尊求取遼成安公主爲婚姻,聽說那成安公主不過是耶律族中一尋常女子,並非皇女,夏賊如此屈就,其聯遼之心之堅非同小可,若要分拆兩賊,絕非易事。”
童貫點頭道:“此事某已知之,夏賊敗於我手,已經失了西邊藩籬,若橫山再被我攻取,則國中無險可守,形勢危殆之極。若無遼國爲援,某家十年之內必盡收夏土矣!”說到戰事,這童貫精神百倍,指揮數十王大軍的人,自有一股逼人氣勢,高強沒見過這樣大將的氣派,一時頗爲折服,竟連他的大話也不怎麼看輕了。
童貫卻越說越氣:“叵耐遼狗,壞我大事,豈可與之干休!”說着伸手在桌上用力一拍,震得杯盤亂響。
高強看他提到遼國時左一個遼狗又一個遼狗,比說到西夏的時候更加痛恨,心想難道後來童貫一意聯金攻遼,就是這時埋下的種子?
高俅見他激動,忙加勸解:“如今二賊併力,急不可圖,童兄平心靜氣則個。”太監沒有字,因此蔡京和高俅雖然與童貫交好,卻不以字稱呼。
童貫氣道:“二賊急不可圖,某豈不知?如今問計於二兄,正是爲此!”
說到要拆散遼國和西夏的聯盟,蔡京和高俅都沒了言語,這兩個玩權術那是一等一地好手,蔡京於民政或許較通,真要說到軍國大事,恐怕兩人加起來都及不上童貫,哪裡又能有什麼建言?
不過兩人之才,不但他們自己清楚,童貫也是清楚的,而且蔡京也清楚童貫清楚他們的才能,因此童貫這麼個問法,想必是有什麼需要自己和高俅襄助之處:“童節度,你有何分教?”
童貫也不客氣:“元長兄,之介兄,據小弟想來,如今遼強夏弱,先取夏賊,這是根本的次序。只是遼國到底比夏賊強了多少,二賊若併力前來,我大宋當用多少兵馬錢糧方可抵敵,這一節卻是小弟不知的,要請二兄參詳。”
蔡京默默不語,高俅眼珠來回轉,忽然看到高強在一旁聽的聚精會神,便道:“我兒,你時有奇思妙想,不妨試言,此間並非廟堂之上,說錯也無事。”
高強沒提防自己老爹點將,有些惶恐,剛要推辭,童貫二目已經掃了過來:“世侄有什麼話儘管說來,他山之石,也可攻玉!”
“我呸,就你這塊料,也配叫我作石頭,你自己作玉!”高強想到歷史上童貫力主聯金攻遼,結果反在燕京城下被病入膏肓的遼軍打的潰不成軍,當時氣不打一處來,也不推辭,昂然道:“父親,公相,節度,小子無狀,妄言莫怪!以小子想來,欲破夏賊,當先間遼國,比年來遼主昏聵無道,國中漸生亂象,正是多事之秋,未必就有什麼力量能援助夏賊了,童節度此時手握大軍,虎視橫山,此乃萬世一時也!”
他一陣慷慨激昂的話語過後,自以爲句句振聾發聵,語氣駭人,再加上結合了所謂來自現代而掌握地歷史知識,這樣對於天下大勢和敵我力量的精到分析,在座的幾位古人又不是什麼歷史上驚才絕豔地大人物,還不立刻離座而起,拜服在自己的王者氣勢之下?——呃,那高俅作自己的老爸,說來功勞不小,到時我先攙扶他起來好了……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六章 建策(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8:03 本章字數:2223
可惜事與願違,高強的眼前並沒有出現穿越歷吏的衆多主角所遇到的那一幕,在座的幾人表情各異,便宜老爸高俅乾咳兩聲,把眼光避到一旁,蔡京的細長眼眯的更加小,叫人根本看不清他到底在關注什麼,而童貫倒是唯一正視高強的人,不過那眼神,橫看豎看都不像是驚歎或者佩服,反而帶着些憐憫和無奈……說白了,就跟看個白癡一樣。
高強情知不妙,自己這一番話看來全然沒被這幾個傢伙放在心上,心中暗暗叫苦,都是那一小撮不通人情世故,更不瞭解歷史的複雜性的笨蛋寫手,淨寫些這類破段子來蒙人,把我可害苦了喲!
好在高俅在座,他心中對於這假兒子還是頗爲愛護的,忙岔開話題,向童貫道:“童兄,宋遼之間百年不稱刀兵,連年使者報聘往還,即便是三年前遼國爲夏賊請命休戰,歸還其失地,也並未出兵援助夏賊,童兄若要對付遼國,還須從長計議纔是。”
蔡京一直都沒怎麼說話,這時卻忽然道:“童老弟,可否聽本相一言?”
對於蔡京,童貫不敢絲毫怠慢,忙拱手道:“公相請講,某洗耳恭聽。”
蔡京細長眼一掃高強,後者此時正有些不知所措,蔡京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拿手指一點高強道:“此子所言,雖然聽上去大而無當,卻也未必全然沒有道理,我等百年來懲於太宗數敗於遼,始終不敢對遼國動兵。卻已經忘記了對手到底有多麼強大了!”
童貫一驚:“公相何出此言?遼國地廣萬里,治下人民如雨。兼且有騎射之利,豈是易與?何況我朝眼下大軍多在西北。正與那夏賊相持,哪裡還有餘力對遼開戰?”
蔡京微微搖頭:“遼國當今天子即位八年以來,多事遊獵,不勤政事。無論是往來使者,還是邊市諜報,個個都說遼國經道宗時乙辛之亂後元氣大傷,當今天子卻不知恤民。一味縱樂田獵,國政已經漸亂,各部多有離心,這卻不是假的。”
高強剛纔的說話沒得到響應,正有些尷尬,忽見蔡京居然出言挺自己,正是大喜過望,心說親家爺爺你真是夠意思!不過他還沒得意忘形,曉得蔡京既然在說話。自己是沒資格插嘴地,依舊老老實實坐在一旁,只是已經不似方纔那麼侷促了。
童貫皺眉道:“話雖如此說,不過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遼國幅員萬里,再怎樣衰敗,國中必有豪傑,若當真將其小覷了,必要吃大虧。”
“咦。這傢伙頭腦倒清楚得很啊,怎麼後來會力主伐遼,卻又輸地那麼慘?”高強百思不得其解,乾脆繼續閉嘴。
只聽蔡京續道:“童老弟,你所言的,乃是遼國大勢。只是有一件事,你卻忽略了。”
他站起身來,在室內踱了幾步:“遼國夷狄之民,其民尚力而不事仁義,其治下部落雖衆,乃以勢合,非以義聚。如今遼主失政,國中亂象漸生,我意必有小部夷狄之民蠢蠢欲動,若我朝能探得其中虛實,陰養其力,令彼小部起而禍亂遼國,則其自顧不暇,我便可放手去圖夏賊了。”
他停下腳步,捻鬚笑道:“列公,此乃老夫的驅虎吞狼之計也!”
童貫和高俅一同叫好,看見蔡京對自己的計策得意洋洋,兩人不約而同的諛詞潮涌,大拍蔡京的馬屁,什麼公相神算曠古絕今等等,不一而足。
旁邊地高強心中卻大叫餿主意,歷史上就是你蔡京打這等鬼主意,想要驅虎吞狼,纔會去勾結金人,南北夾擊去打遼國,結果遼國是完蛋了,下一個就輪到大宋,演出千古難見的靖康之恥!
他這裡腦子飛轉,正想着該如何是好,卻聽童貫道:“公相此計大妙,只是遼國治下部落衆多,東西幅員廣達萬里,我等該如何行事?”
蔡京道:“此便須得勞動節帥大駕,年來夏賊屢次向遼國哀告,說道我朝雖然如約休戰,卻遲遲不將諸所佔城池軍州歸還於他,遼國遣使來責,官家這次招還節帥,也正有些因爲此事頭痛。”
童貫點頭,這事說來就是他在搗鬼,眼下手握西北軍權的就是他,就算接到了聖旨要歸還所佔夏地,已經到嘴的肉哪裡能輕易吐出去?況且大宋迫於遼國地壓力而與西夏停戰,心中是一百個不情願,在趙佶給童貫的聖旨中,壓根就沒明確撤兵的範圍和時間表。
童貫對此心知肚明,因此找藉口百般拖延,三年來只把兩座廢城還給了西夏,西夏叫苦他就往上面推,逼不過了就退一些,而後再想辦法給西夏找些麻煩,反正兩國交戰百年,彼此的疆界原本就模糊不清,即便是元豐時劃過了地界,到如今又二十年過去,也沒什麼一定之規,西夏好多事也捉不到他的痛腳。
現在見說到了自己,童貫凝神聽蔡京續道:“官家自御極以來,西破羌人,南收黔南,比年告慰太廟,正是得意之時,心中對遼國屢屢作梗也早不耐煩,只是遼國向來兵強,官家心中不知底細,不敢輕動刀兵罷了。只是遼國多次來使催責歸還夏地之事,官家不勝其煩,要派個使者去遼國交代一下,這次便想叫你童節帥前去。”
高強一驚,童貫出使遼國,這事在歷史上也是有的,可是沒記錯的話,應該是政和年間的事,現在提前了五六年,難道又是自己來到以後引起的改變?
童貫聽了這話,卻默默不語。要知這次前去出使遼國,就是要交代歸還夏地的事,自己乃是一手做成者,奉使前去,不是置身於火爐之上麼?他正在猶豫,蔡京接下來的一番話卻教他大爲意動:
“遼國爲西夏請地,卻並不出兵援助,其必不欲深陷宋夏之間,爲他人作虎倀,因此節帥此番出使,說來也只尋常。不過此番節帥能夠深入彼國中,若能查察民情,尋暇抵隙,令其國中生亂,則我計可售矣!”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六章 建策(下)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8:12 本章字數:2115
童貫雙眉一揚,拍案而起道:“公相所言,大獲我心!自古有言,小入虎穴,焉得虎子?某家礙於遼狗插手,不能對夏用兵,心中銜恨久矣,此番去到彼國中,必當察其破綻,挑動他國中大亂幾場,方消我心頭之恨,更可從容去滅那夏賊,建不世之功也!”
他說到高興處,不禁手舞足蹈,蔡京和高俅在一旁從容說笑,也是興致勃勃,要知這幾個人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前幾年童貫在西北得勝,蔡京也在朝中得勢,而高俅能做到殿前都指揮使的高位,一多半還是藉着在西北軍中混來的功勞,因此童貫說到建不世之功,對他們而言一樣也是升官發財的大好時機。
座中只有高強百無聊賴,看着幾個老傢伙在這裡做美夢,他卻如作針氈,明知童貫這一去,雖然時間有所提前,未必就能勾結上女真人這個大禍胎,不過他既然存了這個心思要給遼國挑動內亂,多半不會有什麼好事。
正在一旁枯坐,忽聽蔡京提到自己,倒把他的神拉了回來:“之介此子,雖然不算什麼飽學高士,卻心思機巧,能辯細微,老夫許爲當今小輩中可造之才。節帥此番出使,不妨便將他帶上,本相當向官家一力保舉,用他爲副使,隨同節帥一同出使。”
這話一說,高強這才恍然大悟,難怪蔡京一直叫自己回京,又不說什麼事,顛倒是爲了這事!之所以不告訴自己。恐怕是因爲出使遼國不見得是什麼美差,若事先教自己知道了,臨時怕出什麼花樣罷?
“這老匹夫,恁地狡猾!”高強恨得牙癢癢,忙跪倒在地賠着笑臉道:“公相爺爺,對小子一片栽培之心,小子銘感於中!只是小子無能,恐怕擔當不起這樣重任,還望公相爺爺收回成命。”開玩笑,有道是外交無小事。何況這次跟隨童貫出使,要是童貫這廝鬼迷心竅,真的勾結上了女真人,那以後大宋一旦滅亡,我高衙內豈不是跟着留下禍國殃民地千古罵名?這可真是遺臭萬年,相比之下。說我陷害父親部屬。逼奸他人妻女這樣的罪名,那簡直就是給我樹碑立傳一樣了!
蔡京臉色一沉,還沒開口,高俅先笑罵道:“沒出息的小子,你跟着童節帥出使。只是擔個名,一旁做做樣子罷了。又不用你在朝堂上折衝樽俎,打什麼退堂鼓?你出京之後。攪了許多是非,我還道你年紀長了。膽子也大了,卻不料還是這等無用!休得羅唣,只管去便是!”
童貫看了看高強,哼了一聲,看樣子是頗爲瞧不起的,要不是蔡京和高俅兩人的面子,他童節帥多半是一腳將這便宜副使踢的老遠。
蔡京皺了皺眉,溫言道:“強兒,你在東南應奉局,進獻之物大得官家歡心,作的甚好。須知這應奉局不入官制,卻是個要緊去處,我與童節帥當年起於微時,多仗此應奉局與明金局之力,才能得官家青眼。此番我舉薦你隨同出使,乃是給你出頭的機會,你看那劉正夫,當年一次出使得遼人稱譽,便從左正言直升至吏部尚書,連跳了三級,此乃大好時機,不可輕忽了。”
高強心中叫苦不迭,蔡京和高俅說的這些,他當然是明白的,做官要想升地快,第一是上頭欣賞你,第二就是積累政治資本,這出使的功勞得來不費力,正是積累政治資本的大好時機。只是別的使者都好作,跟着童貫出使遼國不是好當的,這一不留神就是遺臭萬年吶!
偏偏這話也不好明說,他急得額頭冒汗,忽而又想到一個理由,忙道:“小侄學經未成,胸中實無點墨,這奉使出訪,要是碰到遼國出什麼題目,小侄應對不來,豈不是有辱國體?林尚書便是前例。”所謂的林尚書,便是那林攄了,當初出使遼國,和遼國人對對子讀了錯別字,結果回來以後不但沒升官,還被貶去做知州。
提到林攄,蔡京大笑:“林彥振自少時便不務攻書,胸中雖有謀略,讀別字可不是一天兩天了!當初他鬧了這個笑話,若不是老夫一力維護,何止貶知青州?早就罷了官職,除名編管了!”
他看看高強,點了點頭:“強兒此慮甚是,如此本相再派一員文學之臣隨你前去,隨處提點,自然不失體面。縱然有些許小失,朝中有本相周全,怕地甚來?”
高強沒詞了,只好答應,向童貫行個大禮,謝他提攜一同出使之恩,這行禮之時,心中真是好不彆扭。
那童貫淡淡道:“罷了!”向蔡京和高俅道:“某酒亦有幾分了,來日朝議便當自請奉使遼國,公相與之介兄請了!”說罷拱了拱手,眼角也不看高強一眼,直接起身就走了。
蔡京也一同告辭,高俅要送,蔡京卻不要,只點了點高強:“強兒送本相一送!”
高強心又一跳,對着蔡京這麼老奸巨滑的人,實在不是好混的,不過也沒得推辭,當即搶上去,扶着蔡京出了豐樂樓,上了大轎。
蔡京在轎中坐定,反手又把高強也拉了進去,轎伕哼喲一聲,擡了便走。
高強見這架勢,知道蔡京有話說,心中剛剛做好準備,就聽蔡京哼了一聲道:“強兒,你好大膽子,在杭州作的好事!”
高強本就心虛,乍聽這話,不由得嚇了一大跳,難道我有什麼把柄被這老狐狸捉到了?
高強尋思一會,沒明白蔡京到底說的什麼,只得作虛心認罪狀:“公相爺爺教訓的是,孩兒錯了。”先擺個認罪態度較好,只求蔡京不要搞刑偵審訊地那一套,拍桌子讓自己坦白從寬,要挖空心思給自己找罪名的話,沒事也變成有事了。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七章 錢法(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8:24 本章字數:1456
好在蔡京或許是奸臣,或許是文人,卻絕對不是捕快的材料,瞪了他一眼道:“你去年蔭補入仕,求爲蘇州應奉局提舉,多有人不解你的用意,說你紈絝出身,不知科舉正途,老夫卻知你看出應奉局這位子容易曲意媚上,乃是終南捷徑,便一力擡舉你作了這位子。你這孩子,到任之後也作的有聲有色,不但進獻稱旨,得官家歡喜,更藉着杭州朱勔的事一舉把明金局和應奉局合併,叫那童貫沒了一個迎合上意的機會,老夫對你很是滿意的。”
高強知道先誇幾句,接下來再提意見,看來蔡京對自己還是本着懲前毖後,治病救人的態度的,就算有問題也不是什麼大事,當即安了心,繼續恭恭敬敬地聽蔡京教訓:“哪知你上任杭州之後,卻不務正業,去弄什麼船隊,作那東瀛的貿易,這等與民爭利的事情,說大不大,落到言官的口中卻能給你找不少麻煩,沒得自尋煩惱。”
高強聽見說的這事,輕輕噓了口氣,心說你老人家現在進位太師,乃是本朝文官從來未有的尊榮,那些區區言官,還不都仰你老人家的鼻息?大樹底下好乘涼,我怕什麼。
蔡京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把臉色一沉,低聲道:“小小年紀不知厲害,這官場上,一則是花花轎子人擡人,卻也逃不過牆倒衆人推,這等落人口實之事,正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明白麼?”
高強應了,笑道:“公相爺爺,孩兒正是怕落人口實,因此這海外的船隊,進出都打着應奉局採買的旗號,諒他言官膽子再大,也不敢說官家的是非罷?”
蔡京原本也只是點他一下。見他這一招拉大旗扯狐皮,深得官場中欺上瞞下之精要。也便罷了,話鋒一轉。正色道:“這便罷了,你又說要弄什麼錢莊,只作些鈔引匯兌的營生也還罷了。竟然要自己發行交子,此等大事。豈可輕動?”
高強來前得了妻子蔡穎的指點,知道蔡京正苦於紙幣信用大跌,想要趁着新一屆交子印發的時機。將舊交子貶值收回。此舉對於朝廷財政是多有裨益的。看上去用來兌換的現錢並沒有增加,但市面上流通的交子卻增加了幾倍之多。好似是增加了收入,其實卻只會造成惡性通貨膨脹而已,老百姓手中的財產迅速貶值以至於破產,經濟運行放慢乃至倒退,到最後還是朝廷財政倒黴。
他輕嘆一聲,自己當初第一次見到蔡京的時候,便將經濟學中關於貨幣供應量最經典的理論之一——費雪方程式教了給他,怎奈這老傢伙事(士)急馬行田,臨到財政吃緊的時候,拿出來依舊是這些竭澤而漁的家數,難怪後人給蔡京的新法以“苛急”的評價。
果然蔡京續道:“西北乏銅,交易多用鐵錢,既重且賤,因此交子初行,人皆曰便,後來發的多了,便都說不值錢了。今年又要發新一屆地交子,我意往年每每多發,舊交子日見價賤,今年朝廷用度吃緊,又不好多發,便令舊交子與新交子四比一換取,順便也將舊交子落下的舊債清理一番。你在這當口要發交子,本相若坐視不管,豈非害你?只是此事本相只在心頭,還未與人商議,便不先知會你,只教你不要發交子,到如今可明白了?”
高強趕緊謝過蔡京周全之意,這事說來也確實甚險,他只怪自己讀史不細,加上蔡京執政新法累出,也實在記不住那許多。
見他認罪態度甚好,道謝之意甚誠,蔡京也緩和了語氣,嘆道:“錢法每變,本相也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箇中滋味真不足爲外人道也。你那錢莊,經營的如何?又哪裡來的金銀本錢?”
知道蔡京必定要問起這事,高強不敢隱瞞——其實身邊有個姓蔡的老婆,這些大事也瞞不住什麼——將對日貿易的事說了些,好在方天定等一衆負責與平氏談判的人都是摩尼教的死忠教徒,這一節蔡穎卻不知道了,高強也不提。
聽到這船隊跑一趟日本國,來回就有數百萬貫的利潤,蔡京長眉一揚:“竟有這許多?什麼貨物這麼值錢?”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七章 錢法(下)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8:43 本章字數:2696
高強賠笑道:“公相爺爺有所不知,那東瀛日本國人,向來仰慕我天朝文化,我朝諸般物產在東瀛都甚爲搶手,一匹絹在中土不過值得一貫多錢,到了日本國就可賣七八貫了。其地小民貧,出產甚少,除了精鍛的刀劍之外,別無長物與我中土交易,只得以金銀支付。而彼國金銀價遠較中土爲賤,一兩銀在中土可換三貫錢,在日本國卻只得一貫了。這兩樣加在一起,對日貿易豈有不賺之理?”
蔡京頗爲意動。只是他轉念一想卻又嘆了口氣:“只可惜,此等生意之事,畢竟非我士大夫所爲,也只能你這不入官府的應奉局可行了。”
高強甚是知趣,忙道:“公相爺爺幹辦國家大事,原不及此,孩兒願獻上紋銀十萬兩,恭祝公相爺爺仙福永享,壽與天齊。”這兩句說的順溜之極。
蔡京大悅,卻見他從懷中取出一張紙來呈上,蔡京不解其意,接過來一看,這紙上寫着“大通錢莊見票即兌紋銀十萬兩”字樣,餘外簽印花押無數。
高強見蔡京意有不解,解說道:“公相爺爺,這便是我那錢莊所發的銀票,但有人持這銀票到我錢莊櫃上,不問何人,便可立取紋銀十萬兩。我這錢莊東京分號日前已經在天漢州橋下開張了,公相爺爺若要取用,只管叫家人去取來便是。”
這下蔡京動容,將手中的銀票翻來覆去看,嘖嘖道:“如此說來,只需你這錢莊有處,這銀票便是現銀子了,倒也便利。只有一樁,你要如何運銀?”
高強笑道:“公相爺爺,這銀子運送起來雖然比銅錢便捷,多了也是麻煩。好在我朝綱運發達,太尉府掌管全國軍械糧草等物的調發運送,要多運些錢銀也屬尋常:更有一樁,這銀票只需大家都信它用它,便無需每一張都拿銀子來兌換,如今在東南五路,多少銀票都只在外面流轉,商賈們把這銀票直接就當現錢用,彼此交易匯兌甚是便捷。”
“銀票直接當現錢用”,這句話立刻觸動了蔡京的敏感神經,他二目倏地睜開,直盯着高強道:“強兒,要讓這銀票爲人信用,又不作賤價,你究竟如何辦到?倘若朝廷的交子亦能如這般,豈不是大妙?”
高強費了半天口水跟他繞彎子,就是等着他問這一句,馬上應道:“公相爺爺,這其實說來絲毫不難,我朝百業興旺,各處都用銅錢,交易生計多有不便,都是銅錢累贅所致。若真個交子能爲人信用,孩兒相信人皆樂用交子,只是那交子倘若不能變銅錢,在百姓眼中便只是廢紙一張,自然要作賤價了。要孩兒說來,只一句話,交子即錢,錢即交子,則日久自行,銅錢便省了。”
蔡京沉吟半晌,忽向高強道:“強兒,你原本的計劃,是不是就用這銀票,漸漸轉爲交子?”
“公相爺爺明鑑,正是如此。眼下孩兒這大通的銀票流轉不過數月,已經有人說不便,不便處在於有一筆銀存入,錢莊櫃上纔開一張銀票,弄得銀票大小數額不一。流通起來甚是麻煩。孩兒正打算印一批新銀票,數額都限一定,大小零整齊全的。櫃上慢慢發行出去,料來不久便可通行東南五路了。”
蔡京一拍大腿,高強只覺得有些疼痛,何解?原來蔡京激動歸激動,拍的卻是高強的大腿。“這老狐狸,連拍大腿都不吃虧!”高強一面憤憤。一面聽蔡京道:“強兒,你這錢莊辦得好,辦得妙!本相往日對你甚是看重。總算沒看錯人,原來你在東南所作的這幾件事,一環扣着一環,真乃深謀遠慮。後生可畏也,啊霍哈哈哈~~”仰天長笑。
高強趕忙謙虛不已,說到深謀遠慮,還是要跟公相您多多學習。蔡京搖頭晃腦,顯然心情大好:“朝廷錢法艱難非只一日,所難者一來朝政多變。每一易相輒變錢法。一法不久,豈能見效?因此我久欲整頓錢法。均不得要領,若似強兒你這般作去,倒真是一條明路了。”
這件事上頭,說起來蔡京也是無奈的很,這些年來新黨舊黨鬥得無日不休,一方的任何動作都會招致另外一方的指責和干擾。近年來趙佶高舉紹述神宗遺法的大旗,於是朝野上下都是新黨了,不過這新黨之間卻又你爭我奪,個個都說自己是紹述遺法,說對方亂法害政,就以宰相而言,近三任宰相,章敦,蔡京,趙挺之,哪個不是新黨出身?卻還是斗的你死我活,至於人亡政息,更不待言。
現在高強自己弄個錢莊,蔡京的眼前卻看到了一條嶄新地道路,這麼讓高強的錢莊發展下去,只需不要受到外界的干擾,銀票地普遍使用是遲早的事,到時只要下一道聖旨,承認一下銀票的合法地位,這銀票就順理成章的可以代替交子了。
見蔡京心情大好,高強知道機會難得,當即將自己心中一直掛着地兩個問題拋了出來,一則是大通錢莊以後規模自然是越來越大,這保安問題自然就越發凸現,在東南五路之內還可以由應奉局的人手負責,到了別處怎麼辦?二則錢莊的影響大了,自然要引起朝廷注意,倘若朝廷要有什麼攤派徵收,少了沒什麼,多了就成問題了,如果逼得錢莊要加印銀票來應付,那就失去了銀票的意義了。
蔡京不愧是政壇老手,片刻間就想出瞭解決之道:“這保安問題易辦,你自己招募壯士,費用便可自負,若怕有官府來羅唣時,可去求官家爲你題個店招匾額掛將起來,無一個官差敢問你自己募兵之事;你錢莊大了,賺的錢銀多了,朝廷要些使費乃是應有之義,這一節不可輕忽了,只要趁着本相還在臺上,你這應奉局又是聖眷正隆的當口,用朝廷的名義與你借貸一二,借聖旨立了規矩,後來縱有當政地,也不敢壞了法度。”
高強拍案叫絕,蔡京這老傢伙,不但玩弄權術是絕頂高手,搞政治更是無人能比,難怪當時人有評價“京若能正心術,雖古之賢相弗加也”!現在自己和蔡京是同一個戰壕,對他的心術還沒怎麼領教,對於蔡京地才幹卻深有體會了。
其實這兩個措施,他早就想到了,後世許多生意人做生意,都去求高官顯貴題字,潤筆費往往幾十上百萬的送,買的哪裡是幾個字,不過是求個庇護而已,蔡京能想到這點,卻和趙佶喜好書法這一點有關,正是投其所好,一舉兩得的妙計。
至於第二點,朝廷向他的錢莊借貸,連高強也沒怎麼敢去想,卻從蔡京嘴裡說了出來,真叫他佩服“古人”的聰明才智。要知道,政府搞赤字財政,那是十七世紀西方纔有的事,而在中國,一直到滿清就從來沒有過,想到此事的深遠歷史意義,高強不自禁的發抖起來:這意味着什麼?這意味着金融業將從此得到最大的暴力機關——官府的承認,將會從此正式走上歷史的舞臺!中國的經濟發展,將會從此翻開嶄新的一頁!
二人一路講論,一老一少都是興奮異常,將無數牽涉的方面都討論一番,越談越是投機,更將這錢莊的發展大計定的更加詳盡。原本蔡京還想說他親自跑去山東查辦十萬貫應奉綱被劫一案,又小氣又不務正業,現在卻捨不得說他了,這孫女婿他真是越看越順眼了。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八章 龜頭(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34:33 本章字數:2342
童貫辦事甚是快捷,第二天就上朝啓奏,要求前往遼國出使,回覆與西夏交兵始末。那遼國使臣幾次三番的來催問,天子趙佶正不耐煩着,難得當事人童貫肯親自出來背這個黑鍋,那是求之不得,立刻准奏。
大前年西夏反擊時,西征大軍副帥高永年死節,趙佶當時大怒,竟然要把軍中大小十八員將佐統統治罪,虧得主帥王厚一力擔當,把整個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童貫又利用他能與趙佶通信息的優勢,私下勸說“敵人殺我一員大將,我卻因此而自毀十八員,豈非正中敵計,自毀長城?”趙佶這才醒悟,將已經出發的欽差給追了回來,不過身爲大軍主帥的王厚終是不能免責,降一級授邳州團練使,留在軍中戴罪立功。
這麼一來,西北大軍就是童貫一人統率,出現了北宋二百年罕見的宦者獨掌大軍的情況,等到蔡京復相之後,二人內外相應,權勢更加水漲船高。
此番童貫自請出使遼國,蔡京第一個出來贊同,太尉高俅也隨聲附和,滿朝文武自然沒什麼二話,偏偏就有不識相的,有個言官也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硬是要跳出來,說“以一宦者出使,恐他國以爲我中華無人。”
趙佶一聽就不高興,什麼叫中華無人?宦者又怎樣了:“童貫曾破羌人,朕特令遼人見之,以壯我中國氣象。”
天子金口一開,此事就定案了,童貫接着保舉一人爲副使,便是現授東南應奉局提舉的高強。趙佶一年多來收到來自高強的驚喜無數,耳朵裡又被燕青,白沉香以及宮中的樑師成等宦者灌滿了有關高強的各種好話,心目中對於高強的好感與日俱增。這時忽然聽到童貫提起高強的名字,登即龍顏大悅:“高卿家已回京了麼?怎地竟不來見朕,真正可惱,速速宣上。”
高強一早已經等候在丹揮下,聽到宣召後趕緊上殿,說道此番回京並無公務,不敢攪擾聖躬。趙佶嘴上說可惱,其實卻眉開眼笑。根本沒放在心上,這位天子喜好藝術和新奇玩意,對於能不斷帶給他驚喜的高強這個小寵臣那是一百個順眼,連說無妨。高小卿家既然回京,就該來問聖安,你應奉局的差事辦的極好,朕躬甚慰。
天子既然誇獎,高強當然跪謝,高俅身爲高強的父親,也一同稱謝。這一對父子跪在一起,朝中大臣不免搖頭嘆息,有道是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窩囊兒混蛋,這當老子的靠踢球腳法好能做到正二品的太尉,武官中第一的位子。當兒子的給皇帝幫閒胡鬧,自然也是平步青雲,指日高升了。
趙佶接着便問高強。童節帥保舉你爲副使,一同前往遼國。你可情願?
高強自然說願意,只是自慚才疏學淺。出使遼國怕失了天朝體面,立時蔡京就出來,推舉起居郎葉夢得爲副使,三人一同出使,乃是一正二副。
趙佶略一沉思,便即准奏。
接下來就該是“有本上奏,無事退朝了”,中書侍郎樑士傑忽然出班,奏稱那黃河都水使者趙霖,於黃河中得了一個奇物,狀似龜而兩首。以爲是一件大祥瑞,要進獻給天子。
大凡太平皇帝,最喜歡這類祥瑞,什麼田裡禾苗結了雙穗就改元嘉禾,寢殿屋檐上有黃龍盤踞就改元黃龍,歷朝天子都是樂此不疲的。如今趙佶聽說黃河出了祥瑞,也即大喜,叫趕緊呈上來。
這烏龜放在一隻玉碗中端上殿來,衆人一看,此龜銅錢大小,甲分十三塊,樣樣都是尋常,唯獨在頸部旁出斜枝,又生出一個頭來,這個頭還與正常的烏龜有所不同,鱗片較細而多利齒,倒像個蛇頭。
此龜相貌詭異,羣臣都不曉得說什麼好,趙佶卻還興致勃勃,命宦者將龜呈上,親自拿手去引逗。不想這龜不識天顏,有不臣之心,也或許它多生了一個頭,有些管不住自己,總之這龜見到眼前一根白皙修長的藝術家手指,想也不想就是一口給他咬下去。
趙佶嚇了一大跳,連忙縮手,好懸沒被咬住了。天子正要發火,蔡京卻沒注意到這個插曲,依舊照着原先的計劃,引領一班手下向天子道賀:“官家,此物書上有載,名曰象罔,乃是奇物。春秋時齊桓公小白便是見了這龜,此後五合諸侯,成爲霸者。陛下萬歲!”
一衆黨羽剛要跟着山呼萬歲,卻聽趙佶悶哼了一聲,龍顏甚是不悅,有機靈的已經住口,腦子轉得慢的還在跟着喊萬歲。
一旁轉出一人喝道:“不過是一隻烏龜生了兩個龜頭,有什麼祥瑞?似這等事,人人見了都只駭異,京卻以爲是祥瑞,其心叵測!”衆人視之,卻是資政殿學士鄭居中。
這位鄭學士當初幫助蔡京復相,也出了大力,結果蔡京承諾的樞密院一職沒能兌現,鄭學士一年多來與蔡京明爭暗鬥不休,他這時候出來說話,誰都不奇怪。
知樞密院張康國一直和鄭居中作一路,與蔡京作對,現在看到同夥發難了,便也跳出來:“不錯,這龜頭麼,有一個便足矣,生了兩個,不是妖異是什麼?”
趙佶險些被烏龜咬了一口,心中正有些懊惱,聽到張康國和鄭居中一口一個“龜頭”,倒忍俊不禁,“哈”的笑了一聲。不過他身爲天子,沒有自己觸自己黴頭的道理,就算這龜不算祥瑞,也不能說成是妖異了,當即命令將這龜放到殿前的金明池中。
既然烏龜沒有定性,說是祥瑞的蔡京一邊和說是妖異地張康國都不得升賞,獨有鄭居中來的機靈,就着趙佶差點被咬的當口罵了這烏龜幾句,趙佶心中歡喜,心說還是這大舅子對我好。原本去年蔡京復相,就舉薦鄭居中進入樞密院,不過被高強暗中下了眼藥,叫樑師成對鄭貴妃說,您現在專寵後宮,外戚倘若權勢大了,反而遭人記恨。
鄭貴妃聽了這話以爲有理,便極力阻止趙佶升鄭居中的官。到現在鄭居中還是掛着一個資政殿學士的官銜,趙佶此刻卻想起這事來,當即傳旨,命鄭居中同知樞密院事,也就是擔當樞密副使一職。
接下來又議了些朝政,趙佶伸了個懶腰,便即退朝,卻留下了高俅父子,並新任樞密副使的鄭居中,偏殿說話。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八章 龜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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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二人當初幫着趙佶湊趣,同嫖白沉香,算是有些交情。常言說得好,有三種男人交情最好,哪三種?一起扛過槍的,一起同過窗的,一起嫖過娼的。
今日鄭居中升官,心情大好,對兩位一同嫖娼的幫閒格外親熱,面對高俅地道賀,笑的嘴巴都合不攏,連說“託福託福!”
他話鋒一轉,拉着高強的手,向高俅道:“之介兄,今日之事,說來還是仗着令郎命人事先傳話,告訴我蔡京將要進獻此一祥瑞,叫我見機行事,纔能有此妙招。說來令郎不愧是作這應奉局提舉,揣摩上意真個是一發即中吶!”
高俅笑道:“樞相這麼誇獎犬子,莫要誇的他上了天去!只今樞相正位,這樞密院本兵之地,正是樞相大展宏圖之時,小弟忝掌三衙,還要樞相多多看顧則個。”
鄭居中得了樞密使這要害位子,一來心情大佳,正要酬謝有功的高強,二來樞密院與三衙互爲表裡,一個負責戰略部署,一個負責軍隊後勤和訓練管理,按照現在的說法,樞密院就是軍委,太尉府就是總參加總後,彼此間正該精誠合作,因此對於高俅套近乎的說法,鄭居中是連連點頭,全盤受落。
幾人正說的高興,忽見趙佶已經更換了朝服來到偏殿,鄭居中忙上前謝恩,趙佶應酬了,卻忙向高強道:“高小卿家,你前次獻上的蕾絲邊褻衣,朕甚是喜愛,穿在宮中嬪妃身上,真乃千姿百態,惹人憐愛。朕流連忘返,還畫了幾幅工筆,幾位卿家不妨一觀。”
說着身後太監呈上幾個卷軸來,高俅等人謝恩接過了,打開一看,都是嘖嘖連聲,讚不絕口。要知趙佶的畫技原本不凡,畫這幾幅畫又是情緒高漲的時候,完全把握的情趣內衣所應當具備浪蕩誘人特質。比坊間流傳的那些春宮圖畫,高下不可以道里計。
三人都是合格地幫閒人才,見到趙佶這樣的傑作,立即跪求收藏,趙佶正在興頭上。當即每人賜了一幅畫,還親手在每幅畫上嵌詩一首,以獎掖臣子幫閒之功。高強捧着這幅天子御賜的墨寶,激動的熱淚盈眶,心說宋徽宗趙佶親筆畫啊,這要送到索思比去拍賣,本衙內就發達了哇!
說了會話,趙佶就問高強:“高小卿家,你那應奉局近來可有什麼進獻?”
高強原本是有備而來,忙恭敬道:“陛下。臣素知陛下喜好丹青,特地搜尋了一副精品呈獻。”即刻叫太監去取來面聖。
趙佶伸長脖子等了半天,滿以爲太監們要取來什麼畫卷真跡,結果殿門開出,跟在太監們背後進來的卻是幾個女子。只見這幾個女子金髮碧眼,身材高挑。都用一塊紗巾遮住了口鼻,身上穿着寬大的袍子,遮得嚴嚴實實。
趙佶見是幾個西域女子,大爲失望,向高強道:“卿家只說是精品丹青,怎麼卻是異族女子?”
高強笑而不答。只請趙佶將偏殿四下清理一番,跟着向那幾個西域女子作了個手勢。那幾個女子領了暗號,各個將身上裹着的袍子一掀,拋到一邊。每人擺了個姿勢站在當地,趙佶的眼睛立刻就直了:“這,這,這……”
原來這幾個女子,乃是高強命那大食人傑肯蒐羅來的大食女奴,個個經過了舞蹈訓練,肢體柔軟靈活處非常人可以想像地。單是如此自然不足以滿足趙佶這位風雅天子,高強又命高手畫匠,將趙佶平生最得意的幾幅工筆畫,臨摹在了這幾個女子身上。
這一招人體彩繪,雖然起源已不可考,然而趙佶平生不但不曾見到,連聽也沒聽說過,看到他心目中所喜愛的藝術以這樣的形式表現出來,天子趙佶幾乎連呼吸都無法維持,結結巴巴地道:“高卿家,這這,這是如何?”
高強笑道:“陛下丹青妙筆,古今無雙,區區絹帛怎能盡其妙處?臣曾捧着陛下墨寶終日苦思,終於發覺,這畫只有在最美妙的女子身體上,方能盡顯其寓意。因此臣搜尋四方,找了這幾塊上等畫布來進獻陛下,願陛下從此靈思泉涌,妙筆生花。”
“好,好,好!”趙佶大喜過望,一躍而起,拍着高強地肩膀連說三個好字:“卿家這等進獻,真個風雅過人,深獲朕心!”
一旁的高俅只管謝恩,鄭居中便笑着湊趣:“有陛下這樣的風雅天子,再逢着小高應奉這樣的才子,方能有這一段佳話。此幾女若落到俗人眼中,無非紅顏脂粉而已,徒然一償肉慾,只有經小高應奉將陛下的丹青臨摹其上,才真正顯出妙處來。”
鄭居中這馬屁拍的也算有水平了,不料還是沒拍到趙佶的爽處,只聽他連連搖頭道:“居中啊,你的境界還是差了一籌,這哪裡是什麼女子?分明就是天地生就的上好畫布,若不是朕這樣的畫手,也顯不出這畫布地好來,你看小高卿家,只稱畫布而不名其品類,這纔是真正得了畫之三味。”
鄭居中聆聽教訓,對於高強的馬屁水平不由得又讚賞幾分,心說果然長江後浪推前浪,我活了幾十歲,這腦子是有些僵化了,看來應奉局提舉這個位子,真是天造地設給這小高的。
趙佶得了這禮物,心懷大放,藝術靈感更加奔放,居然覺得手癢起來,當即傳來畫筆五彩,就在這偏殿中,以那幾個女子爲畫布,作其畫來。
眼見官家玩的極爽,那幾個女子受過高強的嚴格訓練,就算被畫筆搔到癢處,也絕不敢動彈分毫,只是雙頰暈紅,皮膚泛彩,眉目間春意盪漾,越發引得趙佶心潮澎湃,運筆如飛,頃刻間在幾個女子身上便完成了一幅鉅作。
看在高強眼中,這一幕似曾相識,與某電影裡那主角用朋友的身體作畫,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眼下趙佶玩地HIGH到頂,不問可知,接下來必然是盡情欣賞自己的新作,說不定還要脫光了衣服和自己的佳作來個零距離。
這時身爲臣子的可就不便在旁幫閒了,難道皇帝玩的興起要入港時,自己還去幫忙架炮,作副射手?高強當即向老爹高俅和鄭居中使了個眼色,三人大聲含糊告辭,趙佶也不來管,揮手叫他們自己去了。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九章 索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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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消息傳開,太尉府頓時門庭若世,每天來向高強道賀,預祝他出使遼國順利歸來的不下十幾撥,不過這些人來見的,多半隻是身爲太尉的高俅而已,給高強送禮只是個名目。應酬這些事情本來甚是煩人,高強索性閉門不出,一律丟給老爹高俅去頭痛,橫豎處理這類應酬事務,高俅的功力比他深了不止一層。
不過這日卻有所不同,石秀和燕青聯袂前來,說是爲了幫助衙內出使順利,引薦幾個能人隨同衙內北上。
能被石秀和燕青稱爲能人的,想必不是尋常角色,高強起了興趣,便在自己的小院見了。那幾個隨着石秀進來,見到高強便拜,高強拿眼去看時,卻是有些愣怔。
這幾個人組合甚是蹊蹺,頭一個身高六尺以上的大個,按現在的換算就是一米八五左右,身材頎長而不累贅,舉動沉穩進退有致,顯然身上武功不凡;第二個也是身量長大,微微有些發福,穿戴甚是講究,像是個土財主的模樣;第三個就矮小精幹,面貌生的極醜,五官分開看時都有可觀之處,偏偏組合起來就怎麼看怎麼彆扭,好似是各器官之間的距離出了問題,眼睛不靠眉毛,反而去與鼻頭親近,嘴巴和鼻子又離的特別近,偏偏那其中的一點點可憐空間還要長一撮鬍子,真是好不辛苦。
最後這人一進來,高強就覺得眼前一亮了,這卻是個年輕女子,容貌清秀頗有可觀,穿的卻是男裝,乃是箭袖短打的裝束。像是個習武之人。要說這女子的相貌,與高強平時所見的潘金蓮,方百花,方金芝等等比起來,那是相差甚遠,頂多算箇中人之姿,只是其神態中有些特異之處,彷彿草莽之氣未脫,卻還有些奇異之處。高強一時參詳不透。
行禮畢,高強叫都看座,石秀先道:“聞說衙內要出使遼國,偏偏許先生等幾位能人都在杭州走不開,石秀與燕青肩上擔子又重。也不能隨侍衙內,難道將護持衙內遠行萬里的重任,都壓在韓虞候一人身上?我與小乙哥籌思數日,恰好這幾位來到京中來,便想着叫他們與衙內同行。”
高強來了興致,既然這幾位得到石秀和燕青地稱許,想必各有奇能,笑道:“這幾位壯士姓甚名誰,有何奇能秘術,可否一觀?”
石秀拿手點指。頭一個大漢便站起身來,行動間倒有章法,不是尋常武夫的樣子,待到自報姓名,叫高強吃了一驚,只聽那人道:“應奉相公在上。小人河北雄州人氏,姓史名文恭,平生並無甚本領,只好弄幾手槍棒。”
“哎喲,史文恭就是你?”高強失聲叫了出來,這人當真大名鼎鼎。水滸傳上一箭射死晁蓋,水泊梁山無人能敵,最後還是盧俊義和燕青二人合力才捉了他,不想就到了眼前?
說來這史文恭雖然未曾與高強打過照面。卻並不是毫無關係,當初高強到河北大名府去,知道了盧俊義婦人賈氏被丈夫冷落,又苦戀燕青不成,最終紅杏出牆的始末,其中導致盧俊義冷落嬌妻的起始緣由,便是這位史文恭和盧俊義比武,爭奪那河北槍棒第一的名頭,結果盧俊義雖然險勝一招,卻被史文恭的暗勁傷了腎水,從此人道不能,慘戴綠帽。
想到這裡,高強不由得向燕青望了一眼,卻見他神態自若,好像根本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那史文恭聽到高強失口,面上微有得色,依舊恭敬道:“應奉相公,小人薄有虛名,卻不敢有辱尊聽。”
高強心道:“看你樣子,尚能口吐人言,本領又是有的,本來可用,不過燕青心中對於那賈氏玉蓮,料來並未忘情,倘若因爲這史文恭而生了心病,豈不壞我一員大將?待我試他一試。”
隨即笑道:“史教師大名聞於河北,向來與那大名府玉麒麟盧俊義並稱,本官身邊多有能人出身河北的,豈有不知史教師大名的?只不知史教師可認得這位?”說着拿手一比燕青。
史文恭打量了燕青幾眼,終是沒能認出,只好搖了搖頭。
燕青笑了笑:“不怪史教師不認得小可,昔日史教師前來與盧員外比武之時,小可雖然在旁觀看,彼時距今算來已經六年有餘,史教師不記得小可,也是應當。”
這卻提醒了史文恭,他啊地一聲道:“遮莫是當日盧員外身邊得力的燕小乙麼?失敬失敬,如今怎的在太尉府行走?”
燕青淡淡道:“正是小可,蒙我家衙內不棄,帶在身邊行走已近兩年了,見今管着東京豐樂樓。史教師若蒙衙內收錄,你我日後便是同僚,還望看顧則個。”
史文恭立時有些不知所措,燕青既然在這裡,看樣子和高強的關係甚爲親近,他自己和燕青的舊主盧俊義是結了仇地,以後跟着高強,會不會被人穿小鞋?
燕青是九竅玲瓏心的,觀其行而知其意,又道:“小可離開北京大名府,到如今算來也快兩年了,河北人物多已不通音訊,此次將史教師引薦給我家衙內,正是看重史教師在河北道上的威名。”這話等於間接說明了,自己與盧俊義已經沒了關係,叫他只管放心。
史文恭心中少定,高強卻看了看燕青,雖然看不出什麼破綻,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不過眼下當着外人,他也不好說什麼,便叫史文恭且坐。
第二個大漢起身,開口卻是山東口音:“小人乃是山東鄆州獨龍崗李家莊人氏,小人名喚李應,這個相貌醜陋的,乃是小人的總管,喚作杜興。”
“咦,又是兩個書上有名姓的人物。”這兩個一說,高強略一回想,便想起來了,李應和杜興,那都是水滸傳裡有名的,一個綽號撲天雕,一個綽號鬼臉兒。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九章 索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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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看那杜興的醜臉,若是放到現代,去拍鬼片都不用化妝的,不虧了叫作鬼臉兒,當即興致勃勃地問道:“敢是山東道上有名的李員外,人送綽號撲天雕的麼?卻不知這綽號從何而來?”
李應見高強知道自己名頭,又驚又喜,忙道:“小人一點虛名,沒得污了應奉相公的耳朵,這綽號麼,是說小人能打飛刀,江湖上朋友恭維,說是天上大雕也打的下來,因此公賀一個號叫做撲天雕,其實是不值一提的。”
石秀在旁道:“我往昔在河北時,便時常聽人說起獨龍崗李大官人名頭,都說大官人好生了得,又兼仗義疏財,乃是當今的真男子。日前李大官人忽而來到東京求見與我,說道山東道上如今私商買賣不好作,都去求那鄆城宋公明瞭。李大官人素來不知宋江底細,見這人起來的蹊蹺,很是不忿,恰好得知我石秀在京畿有些勢力,便來求我了。”
高強聽了,與石秀對望一眼,一起大笑起來,笑得李應手足無措時,這才停下,向李應道:“李大官人江湖上赫赫有名,不料也是作這沒本錢的買賣的?”
李應事先已經得了石秀的招呼,因此見高強說破,也不如何慌張,只訕笑了幾聲,又見高強道:“山東宋江的事,李大官人只問石三郎便是,本官卻不理那些江湖上的事。”
這事李應已與石秀溝通了,聞言忙道:“些許小事,不勞應奉相公記掛。小人聽石三郎提起,應奉相公日內將有遼國之行,小人雖然不才,也曾往來河北山東等地。也曾與那遼國做過些生意,因此對於遼國境內情形多有所知,便大着膽子求石三郎引薦,盼望能爲應奉相公遼國之行出力一二。”
高強這可有些高興,李應說的含糊,他卻知道的清楚,什麼與遼國做過生意云云,這時代邊境貿易都是官府控制的,他有什麼資格去官方開放的邊市上做生意?這生意不用問。都是走私的貨色。
所謂沒有金剛鑽,不敢攬瓷器活,李應有膽子去宋遼邊境上搞走私,不用問是有自己的能力和管道的,堪稱是遼國通一個。自己前往遼國,正愁兩眼一抹黑,有了這李應主僕可就算睜開眼了。
他笑嘻嘻地道:“甚好,甚好!本官前往遼國出使,身邊正少個熟知北邊情事的人,李大官人便隨本官一同北上,貴總管可留在大宋境內與李大官人隨時聯絡,如此可好?”
李應大喜,拉着杜興一同叩謝,起來坐到一旁。
最後輪到那女子。只見她起身向高強大大咧咧唱了個喏道:“這位相公請了,在下是史教師的徒弟曾索,河北凌州曾頭市人氏。”
史文恭一臉的苦笑,向高強賠罪道:“應奉相公莫怪,史某之前在曾頭市作個鄉勇教師,那曾頭市有個姓曾的長者。生有四子一女,都隨史某習學槍棒,這女娃乃是曾長者唯一的女兒,排行第三,從小喜好舞槍弄棒,又愛穿男裝。江湖上多有不知的,將他家五兄弟合稱曾家五虎,這女娃本名叫做曾索索,卻都叫她曾索了。”
那曾索索撇了撇嘴道:“我那幾個兄弟。哪有一個槍棒能比的過我了?既然男人都不及我,我又怎麼不能作曾家地虎了?”
高強愣了一愣,這又是水滸傳書中不及之處,曾頭市曾家五虎,在水滸傳中只是具名而已,算是出場有名的NPC,卻沒交代清楚,沒想到這位曾索卻是女子?只是自己遠上遼國,帶這麼個假小子出去,只會壞事罷了,石秀並不是個不曉事的,怎麼帶這麼個人來見自己。
石秀見他神情不豫,便知心意,忙道:“衙內,這位曾索索姑娘本是隨史教師來京城,與我商議北邊販馬之事,我見其熟知北邊遼國治下各部情形,便自作主張帶了來見衙內。”
高強這可好奇了,曾索索這麼個年輕姑娘,怎麼說能熟知北邊遼國治下各部?
卻見曾索索揚了揚下巴道:“這位相公,你莫欺我年輕,可知我本是何方人氏?”
“曾頭市就在河北凌州,這曾家五虎不是凌州人,卻又是哪裡人?”高強納悶,仔細回想書上的記載,猛然記起,水滸傳裡曾經提起,曾家的曾長者乃是金國人。在他考證過後,當然知道當時金國還沒起兵,施大爺純粹是爲了滿足當時讀者地需要,讓梁山好漢去打一回金人過癮的。可如今這曾索索的話,卻叫他又起疑心,難道曾家真的是金人?
曾索索見高強沉吟不語,嗤笑道:“猜不出吧?諒你足跡不到北邊,認不出也不怪你,我只給你看兩樣物事,那時再不認得,可就真個淺陋的緊了。”說罷徑自出門去了。
高強無可奈何,史文恭甚是惶恐,忙給高強賠罪,卻被他一笑免了,跟着也出去,要看看這曾索索到底是什麼地方的人。說到底,他確信一點,石秀和燕青審查過的人,定然不是胡鬧的,這曾索索聽話音也不是前來投靠高強的,倒是石秀做主讓她一同來見高強,必有道理。
幾人到了院中,高強眼前陡然一亮,脫口叫道:“好馬!”
只見院中一匹馬站立,從頭到尾長有一丈,立地高起能有八尺,比一個成年男子還要高大,難得是周身上下雪練價白,找不到一根雜毛,揚蹄咆哮,神俊之極,似乎這小小的庭園限制住了它地駿足,隨時可能掙脫繮繩,騰空而去一般。
高強剛看了馬,隨即又見這馬背上鋪着鞍橋,其上立着一頭大鳥,雪頸青喙,神態威猛,雖然只是立於馬背上,眼中卻彷彿俯瞰着整個大地一般的孤傲。
曾索索牽着馬鞍,得意洋洋地看着高強道:“這位相公,看了這馬這鷹,可能猜到我是哪裡人了?”
高強此時再無懷疑,大笑道:“這馬雖好,別處亦有的出,這鷹卻只有北邊女真之地纔有,乃是赫赫有名的名鷹海東青,你曾索索自然是女真人了!”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十章 曾頭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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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高強一口叫破,索索甚是驚奇,不想這官年紀不大,見識倒有的,也收了幾分狂態。
高強接着問那馬時,卻又是知名的,這馬有個名號,竟是喚作“照夜玉獅子”,號稱日行千里,夜走八百。那曾家倒真個是女真族人,只是卻不是完顏部落的,算起來還是完顏部落的仇人。
原來完顏部落如今雖然並未起兵對抗遼國朝廷,這數十年來兵力漸強,鄰近的各女真部落就倒了大黴,正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白山部,葉赫部等紛紛臣服,納入完顏部中。這曾長者原是溫都部的大人,與完顏部相爭失利之後,帶着子孫和族人一路南逃,開始是逃到鴨綠江邊,在鴨綠江女真部落住了些時,完顏部追索甚急,曾長者只好又再南逃,前後六七年,最終在大宋境內找到了存身之地,養馬爲生。
這曾老頭善能養馬,加上子孫族人等都能幫忙,因此畜羣蕃息,幾年間成了當地的大戶。所在的莊園附近漸漸人煙集聚,成了個熱鬧的去處,曾長者隱然爲其中之長,因此這片墟市便被稱爲曾頭市。
要說曾家養馬的秘訣,說穿了也不出奇,他一路南來,留在身邊的都是良種牲畜,再以他多年在北邊養馬的經驗,加以配種優化,這曾家的馬匹漸漸就闖出了名聲,一匹好馬動輒以百貫計值。索索帶來獻給高強的這匹好馬“照夜玉獅子”,乃是曾家馬羣中少有的健者,曾有富豪之家出到三千貫的高價,曾長者兀自不肯賣。要留着作配種用。
高強聽罷大喜,索索一人不算什麼,這曾家卻有兩樣可用之處,一則善於養馬,衆所皆知。大宋西北有西夏,東北有遼國,幾大馬產地都被敵人控制住了,轄鏡內產馬地只有四川出些矮馬,西北新收地羌人和西夏地方也出馬,不過這些地方征服未久,馬政當然是談不上的。因此大宋軍中良種戰馬奇缺,與北方外族交戰之時,在這騎兵上頭吃了老大的虧。
如今曾家找上門來,不但是會養馬而已。已經有了一個完整的馬羣。以後每年出欄的良馬不下三百匹,在大宋來說是一個可觀地數目。但隨着曾家的名聲漸漸打響,隨之而來的麻煩也開始多了起來。須知每年三百匹良馬,在大宋境內便值得三四萬貫文銅錢,若逢到官方買辦,哄擡起價格來,怕是要七八萬貫也不止。那一個完整的馬羣,其價值更是無法估量。
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曾家是個外來戶,老實過日子的話,仗着他家男丁衆多,女真人又多武勇。還沒人去惹他,現在卻是有家有業,便引來許多覬覦的目光。這次曾家請史文恭來投奔高強。其實是有個由頭,前文那要出三千貫買這匹照夜玉獅子馬的富豪,與官府關係密切,在曾長者這裡買馬不成,就動了歪點子,誣陷曾家是遼國奸細,前去官府首告。
要說這栽贓誣陷的藉口,其實低級的很,那富豪根本連曾家是女真人而不是契丹人都沒搞清楚,只是聽了點風聲就信口開河。無奈官字兩張口,全在錢上頭,官府收了這富豪的錢財,鐵了心要與曾家爲難,曾長者沒有辦法,一面設法周旋,一面命史文恭和索索帶了這匹馬上京城來求高強。
聽罷索索地來意,高強倒有些奇怪,怎麼這事偏偏要求我?
石秀看了出來,笑道:“衙內,此事我只聽史教師一說,便知非衙內不可。——你道那家富豪卻是誰?正是太尉爺的本家兄弟,衙內你的族叔,現任高唐州知府高廉……”
“嗯?這卻不對,原說是一家富豪,怎麼忽然變成一州的知府了?”高強正在納悶,才聽石秀喘了口氣,續道:“……的妻舅殷天錫便是!”
高強頭上一層汗,心說大喘氣啊你!要說這高廉和殷天錫,水滸傳上也曾有的,自然是反派一方。不過到了自己所來到的這個時代,這兩位顯然也沒幹什麼好事,仗着手中的權勢勒索錢財,栽贓誣陷,原本是老高家的拿手好戲,從高俅到高廉,概莫能外,說起來也真是夠沒創意的。
眼見索索說了家中的情形,神情頗有些忐忑,高強大笑道:“我道什麼人,原來是族叔。索索,史教師,你二位儘管放心,此事易辦之極,待我稟明家父,一封書信去到高唐州,叫那殷天錫老實做人,不來騷擾於你便了。諒他只是我那族叔的妻舅,怎敢逆了本衙內的意思?”他話只說了一半,以他如今聖眷之隆,就算是高廉也得賣他面子,何況是狐假虎威的殷天錫了。
索索和史文恭俱都大喜,拜倒稱謝,就將那照夜玉獅子馬和名鷹海東青獻給高強。高強謙虛幾句,老實不客氣的收了,要知道這些人求人辦事,你收了他東西他才安心,要是矯情不收,倒叫人心中不安了。
高強看着那照夜玉獅子馬,真是越看越歡喜,猛可裡想起一件事:“西方童話中,每每有白馬王子出現,如今到了東方,改成白馬衙內,這形象包裝倒也勉強過得。——且慢,適才聽索索說,這馬是配種用地,那我不是白馬衙內,倒成了種馬衙內了?糟糕之極……”
正想的高興,一旁李應走上來,仔細打量那頭海東青,口中嘖嘖連聲,向高強道:“應奉相公,要說曾家這兩件禮物,當真是名貴的很了。這匹好馬,種是極好地,三千貫只多不少:這頭海東青更是難得,小人往來北邊貿易,都說近年來那生女真部落屢屢生事,動輒要挾阻隔鷹路,遼國大人多有千金求一海東青而不得的哩!”
高強見說,更是高興,便吩咐在豐樂樓擺了一桌酒席,慶祝幾位好漢加入自己麾下。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十章 曾頭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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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內設宴招待,席間水陸雜陳,歌舞紛至,吏文恭和李應等也算見過世面的,尚且目瞪口呆,那索索還是第一次出遠門,一時間只覺得自己的眼睛耳朵手腳乃至口舌都不夠用,一手抓着酒壺,一手持着炮製的鹿脯,眼睛盯着彈琴的歌伎,心中只在驚歎:這女子聲音如此好聽法,單聽聲音都以爲是天籟了!
酒酣耳熱之時,史文恭忽而湊近高強,低聲道:“應奉相公,小人此番前來拜見,一來是爲了曾家之事,二來還有一件大事要稟告應奉相公。”
高強見他神神道道的,把雙掌一合,擊了三下,歌舞立時停了,席間衆人也都停杯不飲,都眼望高強。
“既然已經成了一家人,便沒什麼好藏掖的,史教師只管明言。”
史文恭低聲說話,本是想要邀個功勞,順便顯示一下自己的地位高過一同投靠的其餘人,不料被高強這麼一來,反而顯得他有些小氣了。好在這史文恭心術甚工,臉皮更厚,向高強道:“應奉相公氣度恢弘,果然是人中龍鳳!小人在河北道上,近來聽了一條消息,乃是與應奉相公去年在山東境內丟失的那十萬貫應奉綱有關。”
石秀與燕青也是知道這事的,立時便上了心,石秀先道:“那十萬貫金珠被劫一案,我家衙內隨手便破,只可惜賊人狡猾,見今逃入梁山泊躲藏。州縣緝拿不力。着實可惱。史教師卻聽了什麼消息?”
史文恭還不曉得應奉綱一案居然是高強自己破地,心中對這小衙內不禁又多了幾分莫測高深,忙恭維了幾句,才道:“小人聽來的這消息,說道那十萬貫金珠雖說是從大名府留守司起運,卻是別人進獻給留守司的,而那十萬貫起運的消息,便是這人自己泄漏出去的!”
此言一出。石秀臉色就變,燕青卻端坐不動,臉色沉靜有如磐石,淡然道:“史教師,所謂明人面前不說暗話,這十萬貫金珠,乃是大名府盧員外進獻給我家衙內,託付大名府留守司運送而已,你這便是說。那盧員外陽奉陰違,故意走漏了消息,叫人劫了我家衙內的十萬貫?”
史文恭一聽燕青開口,便有些不自在。不過既然已經說出口了,開弓沒有回頭箭,當着高強的面,怎麼也得撐下去,只得硬着頭皮道:“不錯,小人因當年敗給了盧俊義,一直耿耿於懷,因此向來有眼線布在盧俊義周圍。那十萬貫金珠前腳剛進留守司大門,還沒起運,河北道上就不止一人得了這消息,若不是有內賊泄漏,絕不至此;更有一樁蹊蹺處,這消息只說了應奉綱在山東境內的路線,河北境內卻含混不明,除了泄漏消息者有意讓這案子犯在河北境外,好撇清自己之外,小人想不到其他理由。”
高強看了燕青一眼,見他不再說話,便道:“史教師,你說盧員外故意泄漏消息,乃至暗中主使人在山東境內劫我這十萬貫,除了以上推測,可有憑據?”
史文恭聞言一愣,這黑道上各種消息時刻滿天飛,有心人確實可以從中總結歸納出接近於事實真相的結論,若非史文恭在河北混跡多年,又時刻盯着盧俊義,換了任何一個別人,恐怕都不能將應奉綱被劫一案與盧俊義聯繫在一起。
可也正因爲消息來源衆多,全靠着史文恭自己的分析歸納,又怎麼可能有真憑實據?當時急得史文恭團團轉,雖然是剛出正月的倒春寒天氣,額頭卻汗下成流了,心中暗暗叫糟,這一來說不清楚,反而像是我有意誣陷盧俊義了。天地良心,我史文恭雖然敗給了盧俊義,不過這仇是在武藝上結下的,輸了就是輸了,又何必找機會誣陷這廝?話說回頭,這個高衙內確實與別的官兒不同,遇到這麼關係到他切身利益的事,竟然還要什麼憑據,難道不能姑且信其有麼?
他正在七上八下,找話申辯的時候,卻聽高強忽而一笑,拍着史文恭的肩膀道:“史教師,你是河北道上有名的高手,也是有身份的人物,既然得出這個結論,本衙內信地過你並非信口開河。只是茲事體大,沒有憑據,本衙內便不可懷疑世間任何一人,此事權且放在一邊,先敬史教師一杯,謝過教師遠來報信之勞,以及對本衙內的看顧之心。”
史文恭驚惶之際,陡然聽到這麼貼心的話,激動的眼淚差點掉下來,抖抖活活地端起酒杯,憋了半天才說出一句:“應奉相公氣度恢弘,實在叫人心折,姓史地這條命,從今天起就賣給相公了!”說罷一仰脖,把杯中酒一飲而盡,趴在地上東東磕了三個響頭。那李應和杜興本不相干,不過他們同天來投,和史文恭算是同期生,自然不甘落後,便也跟着表忠心。
高強見狀,忙雙手攙扶,溫言撫慰一番,才又各自入座,當下賓主盡歡,一席而散。
酒席既罷,史文恭等自回下處,收拾行裝準備隨高強啓程。高強回到太尉府,石秀與燕青卻又跟了來。
彼此多日主從,心意自然明瞭,石秀直截了當地說道:“衙內,那史文恭所言之事,雖然拿不出憑據,照我看來,倒做得五六分準。”
燕青依舊低頭不語,只聽石秀續道:“我奉衙內之命,整合各地市井無賴,道上的各種消息乃是日常勾當的重點之一,有關這應奉綱之事,說來甚是奇怪,確實是還沒出北京城,消息便泄漏了出來,卻只有山東境內的行蹤路線。之前我曾以爲是留守司內部出了問題,現在看來,這史文恭的推測卻似更爲接近事實,倘若是盧俊義泄漏出來的,那便一切都說的通了。”
其實這件事上頭,高強也曾有過疑慮,象劉唐和公孫勝這樣的人,怎麼看也不像能在留守司內部打開缺口的厲害角色,可是他們偏偏就對這十萬貫金珠的各種情報一清二楚,除了有內鬼泄漏,實在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
只是,如果真是盧俊義所爲,那麼現在又產生了一個問題:在這件事情中,燕青擔當了一個什麼樣的角色?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十一章 出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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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史文恭提到這件事之後,燕青就一直不發一言,只在高強面前低着頭,既不發表意見也不撇清自己,甚至連眼神都不和高強對一下,看上去卻有些認命的架勢。
高強沉默了一會,忽然大笑起來,向石秀道:“說起盧俊義這每年十萬貫的進獻,原本就是本衙內仗勢欺人勒索來的,這玉麒麟明的鬥我不過,便來玩陰的,正是再自然不過,有什麼錯了?況且……”
他看了燕青一眼,又道:“區區十萬貫,無論是本衙內,還是他盧俊義,甚或是你石三郎或者小乙哥,哪個都不放在眼裡的,他盧俊義若真是耍了什麼手段,主旨當然還是爲了出一口氣。倘若此事真個關係到盧俊義的生死,則小乙哥乃是重情的人,念在盧俊義自小收留養育的分上,也會自行向本衙內請求,不會幫助盧俊義玩什麼花樣,而若只是爲了出氣,小乙哥自然更不會襄助了。因此本衙內以爲,此事與小乙是決無干系的。”
石秀聽了這幾句分析,連連點頭,笑道:“如此報復,原是爭一口氣,小乙哥胸懷錦繡,自然不會如此下作了,我原本就沒有懷疑小乙的意思,聽衙內這麼一解說,更加是了。”
到了這時,一直沉默的燕青終於開口了,只見他二話不說,徑直跪在高強面前,一個頭磕到地上:“燕青向衙內請罪!”
“笑話。小乙哥你何罪之有?”高強見他如此。心中立時一沉,強笑着要拉他起來。
燕青卻死活不起,言語已經有些哽咽:“去年年中,那盧俊義也曾命人帶信到東京,要我藉着主掌豐樂樓的機會,爲他提供些便利。想我燕青代衙內掌管這豐樂樓,原本就一分一毫不及於私地,何況是爲他盧俊義牟利?只是那盧俊義的書信之中。對衙內頗有怨懟之意,我只爲念一點舊情,不欲衙內知曉這一節,便將此事隱瞞了下來。倘使當日小乙不存這點私心,衙內當可對此事有所提防,那應奉綱多半就不致出事。”
高強噓了口氣,心說被你嚇死,還以爲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哩!“小乙快快起來,區區小事。何足掛齒?”
石秀也來幫忙,好容易才叫燕青起身,兩人對燕青好一番開解,有道是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更何況盧俊義對於燕青有活命和養育的大恩,如此迴護原本也是應該的,當燕青拒絕爲盧俊義提供幫助之時,又怎會料到他對高強怨恨至此,竟會借這十萬貫金珠來進行報復?
燕青好容易穩定了情緒,這件事眼下沒什麼真憑實據,也只得擱下了。高強只叫石秀繼續留意河北道上的各種消息,對於盧俊義更要加派得力人手盯牢了,以觀後效。
石秀滿口答應,他當初在大名府廝混了好幾年,作這點小事那是容易之極。接下來纔是正事,燕青和石秀已經知道了高強此次隨同童貫出使,乃是有個秘密任務在身,要查察遼國境內的民情政事,設法找出其破綻所在,進而挑起遼國內亂,使其無法對西夏作出支援。
要完成這麼個任務,依靠高強這個光桿司令是肯定不行的,因此燕青與石秀處處留心,挑選出今天這幾個人來,隨同高強一同出使。這幾人之中,李應與杜興是老搭檔,又是經常來往北邊做買賣的,彼此聯絡方便快捷,因此高強在方纔接納這兩人時,已經定了李應隨同,杜興留守,若有緊要事情,這條聯絡管道沒準能派上大用場。
不過杜興與高強手下的原有系統欠缺磨合,這一環節卻有可能出問題,石秀有見於此,便自請北出大名府,一方面近來北邊事務漸多,需要他親自去坐鎮一回,二來就近安排自己的手下與杜興的協作問題,俾可充分利用這兩個遼國通的資源。
而史文恭則主要負責高強的保安,此人的武藝據燕青所言,絕非浪得虛名,真有萬夫不當之勇,有他和韓世忠兩個隨行,等閒百十人也近不得高強的身。另外此人在曾頭市作了許多日子的教師,也學了女真話,到了遼國境內,若是遇到女真人,便於相互溝通。
說到這裡,燕青忽道:“衙內,既然公相定下的策略,是要在遼國治下諸部落中挑選不馴順的,來給遼國製造內亂,何不將這女真部落定爲一個初步的對象?”
高強有些詫異,因爲歷史的發展就是如此:“小乙,你爲何如此主張,有何道理?”
燕青道:“日間那女子索索所言,女真完顏部與數十年間屢屢征討鄰近部落,勝多敗少,料來這些年過去,其兵力必定有增無減,恐怕已經有實力給遼國製造紛亂:二來,那李應日間也曾說及,女真近年來屢次生事,動輒隔斷鷹路,使得遼國貴族不能獲得海東青。燕青在北邊時,也曾聽說這海東青地大名,乃是遼人採取海中大珠的必備之物,每年均要女真各部上貢的,女真人敢於在這個問題上做文章,想來對於遼國不無挑釁試探之意,其心不問可知。因此小乙以爲,這女真人甚是可用,衙內不妨從這方面入手。”
“從細微之處獲得自己需要的信息,再推出精到的結論,這正是一個出色的人才所應當具有的素質啊!”高強心中感嘆,問石秀道:“三郎,你於此事有何見解?”
石秀搖頭道:“我對遼國所知不多,適才聽小乙哥這見解,聽來甚是有理,衙內便可採信。只是若要與女真部民接觸,便須有個熟知其言語習俗的人隨行,眼下咱們手上,這樣的人有是有的,卻是個大麻煩。”
高強轉了轉念頭,便笑了起來:“三郎,你說的可是那索索麼?”
石秀苦笑道:“衙內說的正是,此女刁蠻任性,又非我族類,野性難馴,衙內帶着她出使,一路上可有的苦頭吃了。最好是叫那曾頭市再派一個年長穩重者前來,與衙內一同出使,方是萬全。”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十一章 出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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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強本待答應,轉念想起一事,卻嘆了口氣:“倘能如此,自然上佳,怎奈不日就要出發,這使節團不比我太尉府,多一個人少一個人,都是有數的,遼國到時必定要拿着我朝送去的名單,一個一個的比對,曾頭市就算再派人來,短短時間哪裡趕得及?沒奈何,只好帶着這索索一同出使了。”
眼見高強愁眉苦臉,燕青和石秀對望一眼,不由都笑了起來。
眼看天色不早,燕青和石秀便告辭出門。二人出了太尉府,石秀告了聲少陪,就舉步往下處去,卻聽燕青在背後道:“三郎留步,小弟有話說。”
石秀納悶回頭,燕青趕上,拉着石秀的手道:“三郎此番要去河北,有一半是衝着那盧員外吧?”
明人面前不說暗話,石秀點頭稱是:“那應奉綱被劫一事,照我看多半與盧俊義脫不得干係,我此去大名府坐鎮,定要設法抓住他的痛腳,叫這廝現出原型來,除了衙內的隱患。”
他話鋒一轉,又道:“小乙哥,可有什麼要交代的?”
見石秀殺氣騰騰,燕青苦笑搖頭:“三郎對衙內一片忠心,小乙敬佩之極。以我對那盧俊義的瞭解,此人心性耿直,並非玩心機害人的人,就算此事與他有關,內裡也必有他人在搗鬼,三郎去到河北,務必留心則個。”
見燕青如此說。石秀當即答應。以他跟隨盧俊義十幾年地經驗,這麼說法必定是有其道理地。自然,石秀沒有先知之能,這時根本無法料到,正是由於燕青的這一提醒,使他對盧俊義身邊的人加以留意,終於解除了高強的一大危機。此是後話,按下不表。
數日之後。正是數九天中的七九天,民間歌訣雲:“七九河開,八九燕來”,黃河既然開河,使團便即北上。一大早,正使童貫,兩名副使高強和葉夢得相率上殿,趙佶授出使節杖,戒以大國體面。君王使命,三位使者諄諄受命;天子命賜酒以壯行色,三使者飲罷,拜別天子。下殿出城,童貫手持節杖一馬當先,高強跨着那匹神俊無比的照夜玉獅子馬緊隨其後,一路左顧右盼神氣異常,倒像他纔是正使一般。後面的使節團隨員紛紛跟上,屬於高強所帶的隨員便是韓世忠,史文恭,李應。曾索索等四人。
此番北上,經過地乃是當初高強走過的老路,過黃河經孟州而至大名府,後面則是從滄州境內走,出三關過白溝而入遼境。這一路上官府早得了驛報,將一應人馬飲食住宿都準備妥當,別人也還罷了,這使節團的正使乃是西北統帥大軍的童貫童節度,哪個敢得罪了他。
一路無話,這一日過了大名府,使節團宿於驛站,高強騎了這些日子的馬,早已磨得屁股生疼,早早的香湯沐浴了,正要上牀睡覺,忽然有人來請,說是童節度有事要與高副使商議。
高強肚裡把童貫罵幾遍“死太監”,憤憤然穿了衣物來見童貫,卻見這位領兵大太監正在屋中來回踱步,昏黃的燈光下,童貫的面容頗顯幾分陰森。
見高強來到,童貫一手揮退了手下,劈頭便向高強道:“賢侄,聽說你在東南作那應奉局提舉,自己還弄了個鋪子,叫做大通錢莊?”
高強不知其意,含混答應了,童貫卻一時沒了下文,依舊在屋中來回踱步,半天才慢吞吞地從懷中取出一張紙來,遞到高強面前。
高強接過一看,正是大通的銀票,上面寫着“見票即兌紋銀五千兩”,擡頭向童貫道:“童世叔,這正是小侄的錢莊所發的銀票,不知童世叔有何見教?”
童貫擡頭看了看高強:“賢侄,我先問你,凡持此銀票之人,若到你錢莊中,即刻便可取出紋銀五千兩麼?”
“正是,童世叔若是不信,命人到大名府中我那錢莊的分號去一試便知。”
童貫擺了擺手示意不必:“賢侄,今日招你前來,乃因本帥收了這麼一張銀票,由此想到你這錢莊大有用途,故而找你來商議幾件事。”
見說是有求於己,高強立刻安心,笑道:“童世叔但有所命,小侄無不逢迎的,又說什麼商議。”
童貫不去理他的賣乖,繼續在屋中踱步,邊走邊說道:“比年西北用兵,人馬二十餘萬衆,糧草器械轉運艱難,每年耗費軍費數千萬貫,公相他早就對我訴苦,說道這仗不知還要打多久,朝廷財政也不知能不能支持的住。只是今上幾年來連續開邊,輕易是停不得的,況且西邊眼下正是進取的好時機,倘若因爲這錢糧支吾不上而功虧一簣,未免太過可惜。”
他停了停,又揚了揚手中的銀票,向高強道:“賢侄想必也知道,那西北軍中糧草調發,多半是由商人運至邊塞,軍中以鈔引現錢等支付。無奈鈔引都與鹽茶等物產有關,其數有限,而大筆銅錢要調發至西北,其運費也極爲驚人,算起來是得不償失。賢侄你這銀票,倒叫我想到了另一個法子。”
他望着高強,臉上居然露出了從來沒對高強展現過的笑容:“公相曾向本帥提及,有意以朝廷的名義,向你那錢莊借貸一二,不拘利息多少,只求給你立個規矩,免得日後宰執換了人,你這錢莊又辦的大發了,要找你的麻煩。可有此事?”
高強點頭應了,童貫又道:“本帥聞知此事後,想了個一舉兩得的法子,這借貸一事,就由西北大軍向你錢莊借貸,用作邊塞收購軍糧之用,你意下如何?”
既然童貫開了口,這朝廷借貸一事又是免不了的,高強便即答應了。只是以他的脾氣,要是不趁着這大好時機撈點便宜,那真是比死還難受,於是眼珠一轉,計上心來,高強三言兩語,說出了一個幾乎叫童貫聽不懂的計劃來。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十二章 燕京(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35:47 本章字數:2175
“童世叔,以小侄之見,這筆錢既然是用來購買西北大軍的糧草,卻也就不拘什麼形式,敢問童世叔,西北大軍一年所需糧草約爲幾何?”
童貫皺了眉頭:“大軍一動,錢糧軍械都是流水價用出去的,比駐留本屯時的耗費多出三倍有餘,這個卻不好估量。本帥如今首要之事,乃是熙河蘭湟路四州新入我朝版圖,其地須得築壘屯軍,積蓄糧草軍械等物,以備日後攻守。這一筆開銷不亞於大軍行動,各處如今只存三月糧草,眼看將到春荒時節,那時塞下許多奸商必定要趁機哄擡糧價,朝廷撥給的錢引等恐怕不足購糧之用。”
高強詳加詢問,原來這西北連年用兵,當地已經形成了一個以軍需供應爲龍頭的龐大市場,全國各地的商人都想着辦法望裡頭鑽,眼睛死死盯着朝廷每年在這塊市場上調發的鉅額投入,都想要分一杯羹。就以這軍糧爲例,糧價乃是當地官府會同吏民代表等協商確定,這其中就有無數貓膩,有的會擡高官價以賺取差價,有的卻會故意壓低官價,以迫使中小糧商將糧食轉賣給其餘出價格較高的大糧商,方便這些人囤積。眼下童貫面臨的就是軍糧嚴重不足的情況,到了三四月間青黃不接的時候,這情形將更爲嚴重。
高強眼珠一轉,已有定計,向童貫道:“童世叔。若是單單命小侄向西北大軍出借一筆銀子或者銀票。用來收購軍糧,恐怕到時糧價騰貴,收得的軍糧不及預期之多,到時吃虧的還是朝廷。不如這樣,小侄一力擔當,爲西北大軍籌措一百萬石軍糧,三個月內運至塞下交付大軍,折算借款一百萬貫文。如何?”
聽到高強開口就是一百萬石軍糧,童貫的眼皮不禁一跳,心說這小子口氣倒真不小,你要知道這是大軍的軍糧,完不成的話要掉腦袋的!不過看高強如此信心滿滿,想來是有些材料的,童貫便點頭答應了。
此事卻有一樁難處,兩人都要出使遼國,來往費時。不能親身監督此事的施行。好在彼此都不是政壇的新人,手下各有得力人手,童貫隨即命部下傳書,命西北大軍中立刻派出得力之人。前往東京汴梁與燕青聯絡購糧事宜。
那邊高強也即飛鴿傳書,將此事告知燕青與石秀,叫他二人會同杭州地許貫忠,商議個合適的法子出來。高強的如意算盤,乃是既然包攬了這軍糧採購的任務,手下龐大的網絡覆蓋整個東南和中原京畿,東南五路地方都是產糧地,每年漕運絡繹不絕地望西北調發。而京畿一帶又是一個緊要地帶,不但漕運的糧食必須經過京畿,西北賣糧的商人拿到了官府支給的現錢和鈔引等,也多數是到這裡來換購其餘物資,利用自己在這兩個地區已經形成的網絡,一百萬石軍糧的花費肯定是遠遠小於官府在西北自行採購所費的。
至於借款一事,高強全然沒放在心上,既然蔡京和童貫都點了頭,這事就是板上釘釘,聖旨不過是走個形式而已,大可以由自己先把糧食收好交到軍中,而後等童貫和自己從遼國回來,請一道聖旨確認一下這個事實,就算是借貸完成了。就算萬一中的萬一,這朝廷的聖旨請不下來,自己掏腰包給西北大軍籌措了一百萬石糧草,那也權當是爲大宋地開疆大業作出了一點小小的貢獻,反正自己賺了錢財,一個人怎麼都是花不完的,還不是爲了國家着想?
……
“哎,本衙內真是國家的棟樑之才,倘若人人皆如我一般,何愁國家不興旺?”
高強在這裡自我陶醉,卻並未料到,起初只是爲了省錢,將借錢給朝廷改變成了承攬軍糧收購的任務,這一個臨時起意的措施,到後來會給他帶來巨大的好處,後文再表。
車麟麟,馬蕭蕭,使節團,北上了。
路行無話,不日來到河北雄州地界。
望着瓦橋關在朝陽之下巍然聳立,高強頗有些感慨。此關建於五代之時,到如今近二百年,始終北望燕雲,南護中原,它見證了近二百年來中原漢人對於北方契丹人束手無策,只能一味困守的屈辱歷史。
而高強想到地,更深了一層:若是照着歷史的發展,二十年後這一道關也將見證北方另一個異族的呼嘯南下,並且隨着中原的整個淪陷,而失去其戰略地位,成爲歷史的塵埃。
“在我的手上,這一頁能否改寫?”就像手中拿着手電在黑暗中行走,高強雖然比這時代的其他人更加了解前路,但也只能看見手電所照亮的那一小塊而已,在那小小光芒不及之處,依舊是無邊的黑暗和迷茫。
他仰望雄關,耳邊卻傳來一聲冷哼,轉頭看去,卻是童貫不知何時來到他身旁,也一同仰望着這座雄關。
“童節帥,凝望此關,不知有何感觸?”問這話的並非高強,而是一同擔當副使出遼的葉夢得,彼此都是老熟人,高強向他只是點頭爲禮。
童貫哼了一聲道:“這城關是算雄偉了,無奈一味閉關自守,終究受制於人。若上天能眷顧大宋,眷顧我童貫,二十年後當叫此關無需再駐防我大宋一兵一卒!”
葉夢得笑道:“節帥好氣魄!我朝自太祖太宗以來,朝夕只望收復燕雲十六州,至今而不能寸進,倘若能在節帥手中實現這大業,真乃百年一人也!”
高強想得卻是另一件事,要這雄關不需駐防大宋的一兵一卒,收復燕雲十六州自然可以辦到,但若是金兵南下,汴梁和中原淪陷,那時這瓦橋關也就一樣沒有了大宋的兵了罷?
“我呸,烏鴉嘴!”高強在心中狠狠罵了自己一句,自這一刻起,他終於明白了自己來到這個時代,到底是要作什麼——北望燕雲十六州,那裡豈不就是我的戰場?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十二章 燕京(下)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36:00 本章字數:2436
他們幾人只顧在關下講古論今,卻沒注意到道旁的茶舍裡,有兩個灰衣漢子也在偷偷注視着這個使節團,尤其是身跨照夜玉獅子寶馬的高強,吸引了他們絕大多數的目光。
這兩人形象甚是奇特,其中一人身強體健,金髮碧眼,該是有西域血統的,這人眼光只在高強的坐騎上溜來溜去,越看越是眼饞,幾乎要連口水都掉下來了。
另一人卻死死盯着高強,目光中怨毒無比,倘使目光能夠殺人,這兩道目光便是兩把利刃,直插高強的心窩了。
那金髮漢子見高強一行漸漸走遠,好容易才把目光從高強那匹白馬身上收回,向另外一人道:“張爺,你可認清楚了,確是這廝?”
那張爺咬牙切齒道:“一點也不錯,此人害得我家破人亡,便燒成灰也認得!此仇不報,枉自爲人!”他倏地站起,戴上斗笠遮住半邊面目,從茶舍後牽出一匹馬來,望一條小路徑直下去了。那金毛漢子見這張爺走了,慌忙也上了另外一匹坐騎,跟着去了。
高強於此一無所知,過了瓦橋關就是白溝,此河原本毫不出名,地圖上只是細細的一道黑線而已,自從一百多年前的澶淵之盟後,這白溝就名聲大噪,原因無他,只是被劃作了宋遼疆界的分界河,猶如楚漢相爭時的鴻溝一般。
過了白溝便是遼境,那邊早有遼國的陪同使臣迎候多時,當下雙方交接,遼國使臣按照事先拿到的名單,對大宋使節團一一覈對無誤,當即笑臉相迎,將童貫一行引領往北而去。
白溝以北,乃是遼國治下涿州地境看即今河北涿縣。要說這涿縣,大凡讀過三國的人都會知道。此地漢末時曾出了一個大人物,便是蜀漢昭烈皇帝劉備劉玄德,只是數百年後子孫不肖,倘若劉備泉下有知,知道自己的故土被異族佔據垂二百年,不知當作何感想?
幾天之內,高強等人過新城,過涿水。經涿州,渡桑乾水又過良鄉縣,不日抵達幽州城下。
這座幽州城,在遼國叫做南京,又稱燕京,也就是後代的北京城了,自春秋燕國已經封邑於此,漢時置幽州。爲天下十三州之一。此後迭經三國南北朝之亂,幽州始終佔據着重要的戰略位置,到唐時羅藝父子舉城歸唐,幽州復爲大唐北邊重鎮,虎視北疆各胡族三百年之久。
唐末藩鎮大亂,幽州爲劉仁恭父子佔據,只憑借這一州之力,劉仁恭父子南拒中原諸鎮,北壓契丹、奚人、鮮卑等異族。數十年間屹立不倒,北方胡族不能越陰山半步,武威振於天下。
可惜後晉石敬瑭賣國求榮,對契丹國自稱兒皇帝,將這一座雄城連同周圍形勢之地,燕雲共十六州拱手割讓給契丹人,中國北邊藩籬盡失,無險可守,胡人戰馬得以肆意馳騁於河北與山西大地。到現在都壓得中國擡不起頭來。
可憐的是,這位賣國的石敬瑭自己也並沒有得到多少好處,後晉享國二世而敗,十幾年後滅亡了後晉的,還是他搖尾乞憐地對象。契丹皇帝。
而今石敬瑭屍骨早已成灰。受後人唾罵,這幽州城卻仍舊在遼國的手中。
一路進得城來。葉夢得在高強的耳邊輕聲講述這幽州城的變遷,言語中稀噓萬千。聽得高強着實心酸,別說是眼下契丹對大宋的戰略優勢,有一大半是仗着燕雲十六州在手,就說後世金人,蒙古相繼南侵,何嘗不是因爲我中原失去了北邊的這一道長城防線?遠自秦始皇時,那位雄才大略的皇帝便奠定了中華千年帝國的根基,其中修築長城以防備北方地胡人,就是一項戰略意義深遠的決定。
後世有些目光短淺之人,往往叫囂什麼進攻纔是最好的防守,把長城說成是恥辱的工程。須知兵法也說,能守而後能攻,先爲己之不可勝而待敵之可勝,這是一定之規。戰爭的目的是爲了更好的生存,這就涉及到一個成本與收益的計算,而先賢早已告訴我們,二則攻之,十則圍之,進攻或許看上去比較威風,但絕對是一件耗費更多的事情。廣大國民將自己的收入交給國家,來換取自身的安全環境,絕不是爲了讓幾個戰爭狂人拿去大打攻勢戰爭,來建立自己的狗屁不世功業的。
用自己最小的損失來換取敵人更大的損失,取得自己的利益,這就是戰爭的本質,至於那些叫喊什麼“龜縮防守是缺乏血性地表現”的所謂“血性男兒”,儘管叫他們去血肉橫飛的戰場,以炮灰之姿表現他們的血性好了!
高強一面聽着葉夢得的講解,一面眼睛四下亂轉。據葉夢得所言,這幽州城如今堪稱遼國的第一重鎮,論其戰略形勢,則襟控山前八州之地,地處雄要,北依山險,南壓華夏,如同穩坐大堂之上,俯視庭宇一般。其地多鐵,民鑄以爲兵,其風尚武,又有北邊牧馬之利,因此幽州兵甲,勇勁犀利,即使在號稱帶甲二百萬,多有皮室,飛熊等精兵的遼國,幽州兵甲也是赫赫有名。
單單兵甲強盛,不足以表現燕京對於遼國的重要性。遼國人稱道燕京時,常用兩句話,所謂“兵戎冠天下之雄,與賦當域中之半”。此處地當南北要衝,北邊連接東北和大漠南北,遠及西域外土,塞外諸多物產如北珠牛羊駿馬食鹽等物要往中原銷售,都必須經過這裡;南方面對着富饒的中原,南方地香料茶葉犀角象牙等特產也須經過這裡銷往塞外。至於幽州本地,則是一馬平川,沃野數百里,桑麻牛羊之豐富,不但冠於遼國,甚至可以與大宋最富庶的湖廣江南相比。
高強耳中聽着,心下驚歎不已,幽州對於遼國是如此重要,也就難怪歷史上宋軍攻打燕雲時,爲何會受到比金兵更加激烈的抵抗,最終打巷戰都會敗下陣來了。
他四下張望,見這燕京城果然繁華,街道兩旁店鋪林立,招牌酒望密集之處不亞於大宋首善之地的東京汴梁,更有一樁奇異處,這裡到處都是北方各族胡人,漢人與胡人混雜一處,彼此融洽,溝通上也不成問題,巍爲奇觀。比較之下,高強曾經到過的東京和杭州等大城,雖然也有許多外國人,卻仍舊是漢人佔了絕對優勢,外國人大多顯示出被漢化地特徵。
他這一貪看景色,眼睛就感覺不夠用,不知不覺就和前面的隊伍拉開了一點距離。
正是變起倉促,高強忽聽道左猛地響起一聲大喝:“兀那南蠻馬賊,與我站住了!”上頁下章上章[16:35]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十三章 街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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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道這什麼馬賊云云,高強就是再怎麼妄自菲薄,也不會和自己聯繫起來,因此這吼聲雖然離他甚近,卻也全然沒放在心上,只是當看看一場熱鬧。
循聲望去,只見街邊一座二層酒樓上,憑欄的一張桌子上站起一人來,手指高強這個方向大聲喝罵道:“那蠻子馬賊,好大膽子,偷了某家的寶馬,還敢招搖過市!”
高強心中好奇,看這人剃光了頭頂的毛髮,腦後和兩邊的頭髮則直垂下來,這便喚作髡(kun)發,乃是契丹人的傳統裝束;再看這人相貌堂堂,儀表非凡,穿戴更是華麗的緊,想必是個契丹貴人,什麼人這麼大膽子,敢偷了他的馬,還在這幽州城裡晃悠?
他心中正納悶,卻見那人怒氣更盛,戟指大罵道:“我把你這殺千刀的馬賊,爺爺今日不將你碎屍萬段,枉自爲人!”說着後退兩步,一個騰身,竟然從二樓上直跳到街心來。
高強更加好奇,看他正對着自己這方而來,想必那馬賊就在自己身旁,連忙將身在馬鞍上扭來扭去,卻不見有什麼人騎着馬逃竄的,難道這馬賊當真藝高人膽大,看到失主了也不跑?
正這麼想着,那契丹大漢來到近前,伸手就來抓高強,口中還吼聲如雷:“給我下來!”
高強這纔看出不對來,敢情這大漢口口聲聲叫的馬賊就是自己?
倘若只是高強孤身一人,又沒有提防。這一下多半要被那契丹人抓住了拉下馬來,摔個不輕。好在他雖然離開前面大隊有點距離,身邊的幾個隨從卻還是在地。
韓世忠等人初時也與高強一樣,打着看熱鬧的主意,及至這漢子直奔高強而來,韓世忠第一個覺察出不對來。當時不及分說,見那漢子出手快捷,直取高強,當即將手中馬鞭一丟,只打那漢的麪皮。
那漢子將頭一偏。躲過了這一馬鞭,大叫道:“反了反了,馬賊如此膽大!”嗆啷一聲,把腰間的一口刀給拔了出來,撲上來就要砍高強。
莫名其妙被人罵作馬賊,甚至拿刀砍殺。高強也來了火氣,他自從來到這個時代,幾曾受過這樣的氣?當即將繮繩一帶,那照夜玉獅子馬極其靈性。長嘶一聲,竟然原地人立而起,兩個碗口大的前蹄劈頭蓋臉向那契丹漢子就踩了下去。
如此寶馬,被它踩上一蹄子可不是好耍的。那漢子識得厲害,只得舍了高強,就地打滾躲開了,起身時再想找高強,已經沒了功夫。眼前一團灰影舞的密不透風,連去路都看不清楚。
那漢子大吃一驚:“馬賊武藝好生厲害!”他看不清路數。噔噔連連倒退,那團灰影也不追擊。收了形狀,卻是一根杆棒,提在一條雄壯大漢手中,那大漢單手持着杆棒,微微一抖便是一團棒影,冷笑着盯牢那契丹漢子,只是不語——正是史文恭。
此時高強已經火了,也不管身在異國,喝道:“將這狂徒與我拿下了!”
史文恭得了號令,他又是新近投靠高強的,急於顯露本領,當即提了手中杆棒,虎吼一聲,搶上前去。
那契丹漢子本見這幾個人武藝精熟,有些忌憚,卻聽高強反叫自己作狂徒,還要拿下,一股無明火直望上衝,也是發力前衝,正逢上史文恭。
要說這史文恭的槍棒功夫,不愧河北聞名,欺那契丹漢子手中只一把腰刀,長度不及自己,他便單手持了棒尾,運勁一抖,棒頭頓時抖出一團斗大棒花來,叫人看不清楚,直取契丹人地中路。
那契丹人雖然上火,卻是識貨的人,本想用腰刀撥開了那棒,欺近身來便好勾當,不料看這棒勢,若貿然用刀去搪時,那棒借了自己力道,反而一下就能穿到內圈來,胸腹上被這樣高手用棒捅上一擊的話,與被鋼槍所傷也無二致,當場就能要命的。
敵人來得甚快,那契丹漢子別無他法,驀地大吼一聲,將手中腰刀用盡平生之力,望那棒上一架,跟着就棄刀而逃,一個就地十八滾,好歹逃出了史文恭棒影籠罩範圍,同時口中大叫:“蕭兄救我!”
那酒樓上原本和這契丹漢子一同喝酒的還有三人,這時也來到近前,只慢了一步,就見這契丹漢子性命堪憂,都是大怒,拔出兵器搶上前來救護。
好個史文恭,以一當四,全無懼色,將手中一根杆棒使開,舞的風雨不透,一根棒圈住了四個人,竟逼得這幾個契丹人手忙腳亂,進也不能,退也不得。
鬥到分際,史文恭奮起神威,大喝一聲:“着!”那棒毒蛇一般從雙手中滑出,一下打中一個契丹漢子的大腿,只聽喀嚓聲響,那漢子慘叫一聲,癱倒在地不能動彈,多咱是腿骨被打折了。
其餘三人見傷了同伴,都沒命的撲上來,要尋史文恭報仇。無奈這世上的事,靠的是實力而不是主觀願望,史文恭去了一敵,那棒使來更加得心應手,眼看那三個契丹漢子不是對手,性命只在頃刻。
人羣中忽然有人高喊:“棒下留人!”跟着人羣一分,卻是大隊遼國官兵來到,爲首一員老將,花白鬍子,不怒自威。
高強見這幾個契丹人吃了苦頭,也算出了自己的氣,遼國官兵又已經來到,便不爲已甚,命史文恭停了手,等待官兵處置。
那老將來到近前,皺起眉頭,先問高強:“你等何人?爲何鬧市爭鬥?”
高強冷笑一聲,馬背上拱手道:“這位將軍請了!本官忝居大宋七品朝散郎,今次奉我朝天子旨意,擔當赴遼副使,剛入遼境,甫抵燕京,便遇上這幾個人攔路行兇。將軍何不拿賊?”
那老將聽說是大宋使臣,不由吃了一驚,但這幾個契丹人他都是認得的,也不是什麼路中強徒,怎會雙方起了爭鬥,還打傷了人?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十三章 街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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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起先跳下樓來的契丹漢子正在檢視同伴的傷勢,忽聽高強叫拿賊,登時又火冒三丈,向那老將道:“馬承旨!這人胯下所騎的,乃是我家寶馬,如此良馬世上少有,我見了自然要來詢問,誰知就被這人縱人打傷了同伴,若非馬承旨及時趕到,小子性命不保,此等狂賊膽大包天,定是謊稱大宋使節想要矇混過關,請馬承旨立刻擒拿爲要!”
那馬承旨犯了難,一邊是世交的子弟,一邊居然自稱大宋使者,哪邊都不是好得罪的。他正不知如何是好,人羣中又是一聲高喊:“馬承旨休得莽撞,這位確實大宋使節,下官可以擔保!”
高強看那人時,卻是遼國前來迎接自己的陪使,後面跟着童貫等大隊,想來這些人見後面騷亂,又不見了高強,便趕忙回頭尋找。
那馬承旨見了這陪使,愈發確定了高強的身份。時下宋遼邊境上多年不動刀兵,彼此使者往還不休,雙方都相當重視外交禮儀,雖然不像後世那樣有什麼外交豁免權的說法,但要說新來的使節團有人去偷馬,卻無論如何說不過去。
他趕緊來見過了高強,一手又把那契丹漢子和另外一個人拉了過來,喝道:“大石,蕭幹,你兩個莽撞行事,衝撞了大宋使節,還不來賠罪?”
那叫大石的契丹漢子兀自憤憤不平,那蕭幹卻靈活許多,知道若是冤枉了宋朝使節,麻煩不小,若能當場擺平就是最好。忙過來給高強賠罪道歉。說了許多好話。
此時高強也看出來了,這幾個契丹人確實出身顯貴。否則不說這位姓馬的將軍會怎樣,那前來迎接的遼國陪使便會立刻拿出自己的官架子來處理這起糾紛了。想到自己此來。身上還有使命,高強也不爲己甚。擺手只說罷了,只是這盜馬一說,卻不能含混過去,否則就算這幾個人礙於自己的身份不加追究,自己卻枉自擔了個賊名。
等到問那契丹漢子耶律大石時,他卻依舊憤憤不平。“呸”地向地上吐了一口吐沫,道:“我家有匹白馬。養在上京馬廄中,一直不曾出外。我平生見馬無數,不曾有一匹能與我家那馬相比地,你這馬如此神俊,和我家那馬生得一摸一樣,倒真是巧了!”指桑罵槐,言下之意,還是說高強這馬是偷的。
高強還沒說話,曾索索在後面叫了起來:“你這契丹人,真好不講理!這馬是我家從小養地,自它出生那一刻起,我的眼睛就不曾離開過,何時又跑了去你那什麼上京!”
高強也是不爽,心說你這契丹人可真夠厲害地,鬧了半天只是看着本衙內的馬和你家地相像,就喊打喊殺的?去,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沒準壓根就是你砌詞陷害,貪圖我這馬好罷了,要是換了個尋常百姓,多半真就被你訛了這匹寶馬去。
他心裡這麼想着,眼中便流露出不屑的神情,被那耶律大石看在眼裡,更加氣憤,也不管同伴蕭幹在一旁連使眼色,更不把高強的宋朝使節身份放在眼裡,一蹦三尺高:“你道我是信口開河不成?我家養的馬,左後股內側都有表記,不信一看便知。”
他正要過來拉高強地馬給人看,童貫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冷冷道:“不知貴人是奉了貴國天祚皇帝的聖旨呢,還是太后的懿旨,要搜看我大宋使節團的馬匹?”
耶律大石一怔,聽這話說地重了,也有些躊躇,但這些宋人越是不讓看,他就越是疑心,雖然還沒能下定決心去看那照夜玉獅子馬的後股,神情中對童貫一行已經甚是不屑。
高強忽地笑了起來:“區區小事,清者自清,莫要傷了兩國的邦交纔是。”他翻身下馬,一把拉着耶律大石的手,帶到馬後,大大方方地道:“耶律兄只管查看清楚便了。”
高強既這麼說,旁人也不好說話,當時全場許多人都屏住呼吸,只等耶律大石的查看結果了。
只見那耶律大石俯下身去,在照夜獅子馬的後股上來回檢查,第一眼看下去,神情就不那麼篤定了,有些慌張地又看第二眼,跟着目光在那馬全身上下來回巡視,神情漸漸沮喪,終於搖了搖頭,站起身向高強道:“這位使節,想是某家眼花,看錯了,甚是抱歉。”
高強還沒說話,那馬承旨勃然大怒,跳到耶律大石的面前,一個巴掌把他扇的跪在地上,指着大罵道:“你這小子,平素橫行慣了,只是看到別人馬與你家馬相似,就當街喊打喊殺?如今作出這樣有損國體的事情來,連你爹都保不住你!”
這馬承旨如此說,明裡是在罵耶律大石,暗地裡卻是爲他設法開脫,只需宋朝使節不加追究,這耶律大石就一點事也沒有,反正受傷的並非宋朝一方。那遼國陪同的使節久歷官場,自然心領神會,附在童貫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麼,童貫點了點頭,大聲道:“人有相似,物有相同,認錯了也不奇怪。一場誤會,貴方有一人爲我方所傷,本使願貼補些湯藥費用,助他療傷只用,還是宋遼兩國的邦交爲重纔是。”
童貫既這麼說,那便定案了,遼國幾人鬆了口氣,那耶律大石起來,又過來給高強道歉。此時高強已經心平氣和,渾不在意,與幾人談笑幾句,見耶律大石對史文恭的武功甚是欽敬,當下靈機一動,邀請兩人晚間到使館來相敘,那耶律大石和蕭幹兩個都是大喜答應。
當日晚間,耶律大石和蕭乾果然攜了契丹美酒聯袂來訪高強,同行的還有個人,原來卻是日間所見的那位馬承旨的族侄,叫做馬植。
幾人在使館中坐了,高強把史文恭和韓世忠都叫了來,彼此講論些武藝。這些契丹之民歷來崇尚武力,歐陽修就曾在詩句中說契丹人“兒童能走馬,婦人腰帶弓”,這樣的尚武民族,使得其對於強者有一種自然的崇敬。日間史文恭表現的極爲搶眼,以一敵四,兀自大佔上風,要知耶律大石這幾個貴族子弟自幼習武,又經名師指點,武藝端的是不凡的,卻在史文恭手上吃了這麼大的虧,心中都是服氣的很。
當下幾人飲酒作樂,又演些槍棒拳腳,彼此談的甚是投機。席間高強見那蕭幹言語有度,顯得甚是精明,不似耶律大石的粗豪,不由多看了他幾眼,卻發覺他裝束與耶律大石有些不同,雖然也是髡髮,衣服形制卻迥然有異,便問起。
蕭幹見問,笑道:“高副使,你們中土之人,每每只將我等稱爲胡人,卻不知我大遼疆土萬里,治下各部風俗迥異,不可一概而論。即以我蕭氏而論,漢人只說我大遼乃是耶律氏和蕭氏的天下,耶律氏是皇族,蕭氏便是後族,實則大謬,我蕭氏乃是奚人之後,並非契丹一族。”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十四章 二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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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強大爲驚訝,他雖然不大懂得遼國的歷史變遷,卻也曉得遼太祖耶律阿保機的皇后述律氏,其出身也是契丹的一個大部落,與二審密氏同賜漢姓蕭氏,乃是遼國的支柱之一,尤其是自遼太祖阿保機時,皇后述律氏自建二十萬屬珊軍,其部實力僅次於皇帝親兵的皮室軍,蕭氏與耶律氏互爲表裡,撐起了這遼國的二百多年江山,比北宋立國的時間還要長了。
怎麼到了這蕭幹口中,卻成了另外一碼事?
那耶律大石瞪了蕭幹一眼,向高強道:“高副使,休得聽這蕭幹胡言。我大遼蕭氏有舉國之重,先代出自太祖時的述律氏,乙室氏,拔里氏,真正是契丹貴胄。這人雖也姓蕭,卻並非我契丹後裔,祖上是奚人之後,奚族自太祖時歸順我大遼,至今與我大遼契丹相始終,也算是我朝忠艮——太祖皇帝器重奚人,令奚王五族得以與我契丹二十部並肩而爲遼民,並附姓於太祖皇后述律氏,奚人也就多隨了述律氏的漢姓蕭氏了。”
耶律大石話說的還算客氣,不過這話裡就有點名堂,所謂的我朝忠良,擺明了只是統治集團的同盟軍,與皇族耶律氏和後族蕭氏的地位那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高強聽的分明,見蕭幹臉色不大好看,忙岔開話題問道:“然則耶律兄既然是大遼皇族,必定是出身顯貴了?”
這一下顯然正搔到癢處,只見耶律大石把胸脯一挺,大聲道:“某家正是太祖皇帝直嫡苗裔,算起來傳至如今已歷八世也!”說話時搖頭晃腦。得意洋洋。
蕭幹被耶律大石駁了面子,卻也並不着惱,淡淡道:“大遼疆域萬里,部民不下千萬,耶律氏更不知凡幾。太祖皇帝果然子孫多的緊。我蕭幹卻是奚王嫡傳,不是哪家旁支能比得上的~”尾音拖長了,顯然有些嘲諷之意。
高強肚子裡好笑,這所謂太祖皇帝八世孫云云,聽上去那是威風得很了。不過歷史上有位名人也經常這麼介紹自己的。乃是三國期間大名鼎鼎的梟雄劉備,逢人便說自己是中山靖王之後,其實也只是落魄貴族一個,勉強算得是宗室一員,糊弄老百姓是可以的,真實作用也就有限了。這耶律大石說話時如此響亮,想必日常都以爲自豪,蕭幹聽的多了。酸一下自然是難免。
忙打了幾句圓場。說些“欽敬”的話,只不過口齒含糊,聽起來有些像“陰敬”,耶律大石漢語雖說流利的很,這等細微之處卻難以分辨,兀自喜歡的很。忽然問高強道:“高副使,看你相貌。年紀好似不大,敢問貴庚?”
高強算了算。照古人的算法,眼下已經過了年,自己該是二十一歲了,便說了。
耶律大石一怔,隨即道:“不料高副使卻與某家同年,卻是巧法。”
高強也意外,看這耶律大石相貌粗豪,一臉的絡腮鬍子,不料還和自己同年,想來這塞外民族地習俗如此,成年以後就得留鬍子以示成人,而自己受了來時的影響,到這時代也經常修剪髭鬚,因此看起來年輕了許多。
倆人說到是同年,越發有些親近,待聽得高強的父親是高俅,官拜大宋太尉時,耶律大石騰地跳了起來,一把攥住高強的手腕,笑道:“啊哈!這真是好朋友了!某家自小愛學蹴鞠,也曾練得些腳跡,只是北邊不似南朝,蹴鞠者雖有,高手卻乏。嘗聽我一個蹴鞠師父說過,南朝這蹴鞠之戲頗多講究,有十蹴之法,那高手蹴鞠,真是花團錦簇的好看,一個球只在周身上下,有似牛皮膠黏住了一般,叫人嚮往之極,生平只恨不能一見這等好腳跡!”
他越說越起勁,口若懸河一樣滔滔不絕,高強早聽的呆了,心中暗叫不好,果然聽耶律大石興奮道:“某曾聽人說,令尊高太尉精善蹴鞠之法,乃是南朝皇帝欽點的好腳跡,堪稱大宋蹴鞠第一高手!令尊如此厲害,常言道虎父無犬子,高副使定然也是此中健者,這可得露一手,不對,露一腳給某家見識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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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強肚子裡叫苦一聲:我的天,出什麼題目也罷了,叫我蹴鞠,這可就要命咯!來到這個大宋,雖然也曾見過有人蹴鞠,高強卻不大留心,這時代地蹴鞠和後世足球規則不同,重在表演,一個個都是腳法花裡胡哨,賽似馬拉多納,花樣更多出無數,看得他眼睛都花,況且志不在此,便沒加留意。話說回來,這蹴鞠的腳法也不是一天就能練成的,若是他在現代就有這時代的街坊蹴鞠隊的水平,早就參加職業隊,甚至入選國家隊也不是問題。就現代國家隊隊員的那點臭腳法,到了大宋朝,給街坊上的蹴鞠行社擦球都沒人要。
現在耶律大石提出這樣的要求,高強可真抓瞎了,不要說他對於蹴鞠基本上是一竅不通,就算是懂得一二,眼下自己身爲出使遼國的副使,這局面往大了說乃是與外國人進行體育交流,一個不好就是有辱國體地大事,怎麼是好?雖說這時代不像現代,P大的事到了網絡和媒體上一炒,知道不知道地都出來胡說八道一番,千夫所指叫你無疾而終,可是外交無小事,這一點還是不變得。
高強一面腦子裡轉的飛快,一面打着哈哈:“耶律兄拳拳之意,小弟銘感,只是倉促之間,這鞠場和氣球都難尋……”他是想到耶律大石家在上京,未必在這燕京就有府第,因此藉此推搪。
哪知耶律大石對答如流:“高副使無需擔憂,這館驛出門二百步就是鞠場所在,乃是大衆皆可前往之處,向人商借鞠場氣球等物,立等可就,來來來,你我攜手同往!”說着拉起高強就走。
“完了完了!”高強心如死灰,難道中國足球在現代丟盡了人,到了這大宋朝,還要在自己的腳上丟一回人?這要是出了醜,不光是丟了大宋蹴鞠的臉,也丟了自己老爹高俅的臉,人家可是天子御批的高腳啊,卻養了個兒子壓根不懂蹴鞠,全天下都得看笑話了。
一時間想不出什麼理由推脫,高強急得滿頭冒汗,被耶律大石拉着身不由己,噔噔走了幾步,眼睛四處踅摸着找援兵。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十四章 二帝(下)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0:18 本章字數:2391
韓世忠在一旁本不說話,但他始終跟隨高強也有大半年了,看到高強的神情不對,雖然不曉得緣由,也看出高強不想去蹴鞠。暗自回想一下,韓世忠也有些納悶,這麼久以來,看這位衙內習武學文,搞七捻三,弄了多少事情,就是沒見他踢過球!
“難道說,衙內家學不甚淵源,居然不會蹴鞠?”
得出這麼一個可能的結論,韓世忠也覺得匪夷所思,但眼下高強這神情,分明是不想去的,身爲親隨,豈可不爲其分憂?
也算韓世忠有點急智,咳嗽一聲道:“衙內,老太尉臨行前,曾叮嚀你不可在外人前賣弄腳法,又命小人隨同左右,時時提點……”
一語驚醒夢中人,高強立馬掙脫了耶律大石的手,賠笑道:“耶律兄,今日本來興起,也想與兄蹴鞠爲歡,奈何父命難違,你看這……”
耶律大石愣了下,不解其意,追問道:“是何道理?令尊蹴鞠天下聞名,怎麼會不許高副使蹴鞠?”
高強一下子想不到理由,只好作沉吟狀:“呃,這個嘛……卻不足爲外人道了。”
耶律大石追問不得要領,有些焦躁起來,正要發作,衣襟卻被人拉了一下,回頭看時,乃是方纔一直沒怎麼說話的馬植。
這馬植是日間那老將馬承旨的族侄,與耶律大石和蕭幹也都交好,此番又不是官面上的正式會面,便也跟隨了來與高強會面。只是除了開頭互通名姓,也沒怎麼多話。
此刻馬植拉了耶律大石一把,止住了他發作,附在耳邊輕道:“大石,那南朝太尉高俅,聽說乃是借蹴鞠發跡,不過此事說來也不光彩,人家嚴禁自家子弟蹴鞠。已經表明了想要淡化此事,你莫要不知趣了。”
耶律大石年輕氣盛,性情粗豪,因此容易衝動,人倒是不傻的,被馬植這麼一點。也想通了其中關鍵:“一國太尉,升官靠地不是戰功而是蹴鞠,說來着實不大光彩。也難怪人家閉口不提蹴鞠二字。哎,可惜。可惜!”
契丹人素來敬重勇士,這耶律大石每每自稱太祖皇帝八世孫,對於家世淵源那是看重的很了,如今想到高強的老爹雖然位居一國武人之首,卻沒什麼真材實料,連帶的對高強也不大看得起了。神色頓時冷淡許多,話也不如剛纔多了。不但如高強所願的不再要求與他切磋腳法,到後來乾脆愛答不理的就不說話了。
馬植和蕭幹都甚圓滑。見耶律大石這般,他們也沒辦法,又不好這麼不歡而散,便想法岔開話題來說。蕭幹便向高強道:“高副使,這位馬植兄,他的叔叔便是日間那位老將軍馬承旨,乃是我大遼的一位老英雄。”
高強見人家又開始誇自己,場面上話是要說幾句地,可又實在不知道那位馬承旨何方神聖,只得虛心請問。
馬植笑道:“高副使,家叔名諱人望,現在官居南京副留守,樞密都承旨,人呼爲馬樞密,或者馬承旨。他老人家一生爲大遼盡忠,那是沒的說了,就說前年,有一夥馬賊着實厲害,爲首的姓趙,叫做趙鍾格。”
高強聽見馬賊二字,頓時不以爲然,心說這幾年沒聽說你遼國出什麼謀反大逆,這夥馬賊強極不過打家劫舍之徒,平了也不算什麼英雄。
他嘴上訕訕應着,卻被馬植看了出來,笑道:“高副使,你莫要小看了這一夥馬賊,其衆甚多;橫行塞外數年,無人能制,前年更幹出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來,趁着聖駕遠出遊獵,上京兵力空虛之時,這趙鍾格竟然率衆攻入上京臨湟府,在皇城大肆搶掠一番,掠了好些宮女和犯禁的物事走,殺人放火,無所不爲。”
高強這才“改容相敬”,心道:“乖乖不得了,我看水滸傳裡寫宋江等人大鬧東京汴梁,鬧了上元節,已經是膽大包天了,不料遼國這夥馬賊青出於藍,竟然連皇城都敢攻打,連宮女都搶了去,了不起,了不起!”
馬植續道:“其時家叔方任上京副留守,守土有責,便率軍剿殺這夥馬賊,不料馬賊兇悍之極,竟敢反擊官軍,家叔左臂中了一隻箭,狠心自己拔了出來,就在馬上用艾草燒炙傷處,依舊督衆力戰不退,終於將這一夥馬賊打敗,其衆潰散而逃,首腦趙鍾格被生擒,押到天子聖駕行在,五馬分屍而死。家叔立了這樣功勞,天子大加賞識,着即升任樞密都承旨,調任南京副留守,到這燕京繁華之地來享幾年清福。”
高強聽罷,嘖嘖稱讚,幾人又說了一會話,馬植見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辭,耶律大石和蕭幹也一同告辭去了。
送走幾人,高強在院子裡來回踱步,韓世忠上來叫他早點安歇,他也不理。
高強在想什麼?原來這耶律大石和蕭幹,歷史上大有名氣,後來北宋和女真人合盟攻打遼國,童貫大軍進攻燕京時,就被這兩人打了個落花流水,輸的難看之極。這倆人還不光能打,居然都有皇帝命,蕭幹當遼亡之時,自立爲奚帝,雖然後來爲部下所殺,好歹過了幾個月的皇帝癮;那耶律大石更加了得,遼亡之後西行萬里,聯合契丹遺民和當地民族,開疆拓土,重建遼國,史稱西遼。這西遼國在中西文化交流上的歷史功績,說來不下於阿拉伯人的百年翻譯運動,中國文化通過西遼傳往西域,以至於阿拉伯人的文獻中,說到中華都稱爲“契丹”!至於現代歷史中,說什麼蒙古侵略促進了東西文化的交流,不曉得以蒙古人那種動輒屠城的征服方式,對文化有多少交流的貢獻?破壞還差不多了。真正在歷史的這個階段擔當了文化交流重任的,西遼比蒙古更要正經一些。
能夠親身見到這樣重要的歷史人物,高強也不免意外,好在他見到的名人也不少了,在這裡遇到這兩位,雖然有些意外,也沒亂了方寸。從眼下的情況看來,耶律大石還是一個嫩小子,欠缺歷練和沉穩,與後來那個集猛將明君與一身的大人物相去甚遠;蕭幹則已經顯露出了復興奚人的大志端倪,只是遼國一天不亂,他這點野心也不會擡頭的。
“看來,時間還未成熟,與這兩人只需保持接觸就是,無需多費心機。”什麼殺掉這倆人,爲以後攻打燕雲十六州除去強敵之類地幼稚念頭,高強是不會考慮的,歷史乃是由無數偶然構成的必然,改變其中的一些因素,或許可以改變幾個歷史事件,卻遠遠不足以扭轉歷史的進程,遼國雄踞北方二百餘年,人才豈僅在這兩人?殺與不殺,區別也未必很大,反而是自找麻煩了。
高強轉身進屋安歇,合上雙眼前,忽然又生出一個念頭:“馬植這個名字,聽上去也有些耳熟,歷史上該當是有些作爲的,怎麼就想不起來?”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十五章 奚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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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燕京停留了幾日,高強終日無所事事,又不好到處亂跑,着實有些憋悶。好在那耶律大石那日雖然對高強已不大看重,對他的坐騎照夜玉獅子馬卻着實惦念,要知這好馬之人,見到這麼一匹好馬,真是從心裡癢了出來,撓都撓不到,每天不看上幾眼,簡直要睡不好覺。
因此這幾天,耶律大石拉着蕭幹,每天不歇腳的往館驛跑,來了就要高強牽出那匹馬來,品頭論足乃至騎上去遛幾圈。高強自己是不大懂馬的,好在曾索索跟隨北,這馬是她一手養大的,與耶律大石討論馬經卻是個好對手,兩個人湊到一起,共同語言着實不少。
這天耶律大石又來,同行的除了蕭幹,還多了馬植。不過馬植今天派頭與往常不同,穿着正式的官服,手中拿着官誥,進門前先命人通報,請南朝來使正式相見。
高強不知其意,忙也換了自己的官服,與童貫和葉夢得兩人到大堂候着。馬植到來,宣讀了手中官誥,原來遼國禮賓司早有安排,那來時的陪使只是個引路的,到了這燕京,換由南院光祿大夫陪同北去,拜見遼國天祚皇帝。而這位正式的陪同使者,南院光祿大夫不是別人,卻正是這馬植。
官誥讀完,馬植與那陪使交接完畢,便正式與童貫等三人見面,少不得一些禮節。待紛紛坐定,童貫問起以後的行止,原來這遼國皇帝雖說定都上京臨潢府,卻不像南朝天子那樣時時貓在京城裡,出一次門都弄得雞飛狗跳,四時都要出巡,稱爲“捺鉢”。
馬植笑道:“我朝皇帝徇有古風。不忘先祖馬背上得天下的由來,四時出巡不失其一。照着往年的慣例,正月一過,皇帝的皮室大帳就該拔營,東行凡六十日而抵混同江,於當地放鷹射雁,破冰打魚,大會東方諸部。因此列位奉使不日啓程,該當東行而出榆關,而後北上。前往混同江邊的春捺鉢處拜見我皇。”
高強聽到要去什麼混同江,腦子裡一頭霧水,不曉得東南西北,卻聽馬植說到這一路行程少說也得一個月。不由得吃了一驚。心說眼下是到了北京城,往北再走一個月,怕不得兩千里路,那不是要快到哈爾濱了?!
等馬植講完了公事。童貫率人送了他出門,隨即下令收拾行裝,明日啓程。高強得了空,便叫來同行地史文恭。李應,曾索索三人。問他們這混同江到底是哪裡。
史文恭是中原人,沒出過關,對這混同江只聞其名,不知所在:索索是幼時就逃離了女真故地,對那裡的地形也不大瞭解,只有李應往來宋遼之間行商,曉得些地理,便取出隨身地圖來,指點着告訴高強,這混同江乃是遼國東北邊一條大河,發源於長白山間,蜿蜒向北,流經女真各部,最後注入極北大海之中。
這地圖乃是李應等私商之用,自然簡約的緊,又加上這時代的地圖和後世的沒了對照,高強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聽懂了這條江很是不小,又往北流入大海,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命苦命苦,東北的這麼大一條河,除了黑龍江就沒別的了吧?這哪裡是要到哈爾濱,根本是出國去俄羅斯了!
奉使出國,就算去的是天上月亮,那也只有認命去捆綁火箭了。不管高強心裡如何打鼓,這使節團第二天就再次上路了。
這回是馬植帶隊護送,同行的除了數百騎燕京府的鐵騎之外,又有大車若干,其形制與中國所有截然不同,前寬後窄,栓方牙短,兩個輪子在兩旁豎起五尺來高,幾乎有一個成年男子的高度,車上面也是堆的高高隆起,不知道是什麼物事。
馬植與高強混了幾天,也算臉熟,見他看着自己隊伍裡的大車,一臉的好奇,便知他沒見過遼國的車仗,上前笑道:“高副使,這便是我大遼有名的奚車,中原卻沒有的。”
高強聽得“奚車”二字,奇道:“既然叫做奚車,難道是奚人所制?”
“高副使聰明過人,一猜便中。”馬植續道:“奚人歸附我大遼,與皇室五帳,後族六院同列,其所制高車舉世聞名,我大遼車仗悉由奚人制作。高副使可知,我大遼契丹人乃是馬背上的民族,終年逐水草而居,一年四季都是要移動的,因此這優良地車仗與良馬一樣,對部民都是同等重要。此去北行近兩千裡,未必每晚都能宿於館驛,因此下官安排下這隊車仗,帶備一應物事,路途宿營便可省卻許多麻煩了。”
高強聽得津津有味,他還是個剛過二十的年輕人,對世界正處在充滿好奇的階段,更何況能看到這九百年前的異族氣象,乃是現代任何一個年輕人都不能得到的機遇。他策馬繞着一輛奚車轉了幾圈,別地倒還罷了,對那車兩旁豎立的高高車輪印象頗深,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便問馬植:“馬兄,這奚車除了契丹和奚人本族使用,是否塞外遊牧民都樂意使用?”
馬植點頭稱是,高強恍然大悟。你道他想起什麼?原來他在現代看電影《成吉思汗》,裡面曾經要屠殺一個部落,那鐵木真下的命令是“將高過車輪的男子一律殺光”,當時他大惑不解,心說車輪纔多高,一個會走路的孩子差不多就能比車輪高了,就算你古代的車越野要求比較高,底盤比現在的汽車高了許多,那也頂多是個五六歲男孩的水平,難道蒙古人當真如此斬草除根,連剛懂事的孩子也不放過?
到今天親眼見到這奚車,高強纔算解開了心中的一個謎團,原來所謂的高過車輪,是指的這種奚車的車輪。遊牧民族文化傳承不易,所用的詞彙多半是和生活息息相關的,既然說到車輪,必定是指對他們最爲常見和重要的大車了,眼前這車輪高近五尺,能比這車輪更高的,差不離也是成年人了。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十五章 奚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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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論高強在這裡對着奚車看西洋景,使節團一行幾百人出了燕京東門,一路向東,途經薊州,灤州,左邊始終是遠遠望見一條高大的山脈,伴隨着這個使節團東行不輟。
韓世忠是行伍中人,所到之處多用軍事眼光看待,況且收復燕雲十六州,乃是本朝自太祖以來一代代軍人心中永遠的夢,今次能有機會深入敵境,如此良機怎好錯過?這一路上他的雙眼瞪得老大,恨不得把路邊一棵樹都刻在心裡,至於行經各處的地理態勢,更加不容放過。
這西北一脈高山,一路行來就沒離開過他的視界,高強見他看的出神,不由奇怪,便偷偷問他緣由,卻只換來慨然一嘆:“此間形勢,真乃中原藩籬!若能於彼山上築城而守,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效,北邊胡馬一騎亦不得過也!可惜,可嘆!”言之扼腕,不勝太息。可惜者,大好江山,中原屏障落於敵手;可嘆者,即便是五代之亂,當契丹之強,這燕雲雄州也不是被人侵佔了去,而是中原的敗類拱手送於人的!
高強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良臣吶,不必如此!但存今日之志,以待將來便是,這燕雲十六州,終有迴歸中原之日。”
韓世忠緩緩點了點頭,嘴脣抿的緊緊的,面現剛毅之色,卻不再多言。
過得幾日到了平州,那北邊的一道山脈也越來越近,到了眼前,陡然下降,眼前一馬平川,豁然開朗。高強卻覺右側吹來腥風一陣,轉頭東望。已見天邊一道白線。空中時而傳來尖銳鳴嚦鳥音,令人精神一振,看來是快到大海了。
再行數裡,與那山脈的盡頭越行越近,眼前陡然出現雄關一座。左襟山而右帶海,中間一帶僅十餘里的平原,這雄關屹立其中,佔盡形勢之要。
韓世忠見此雄關。脫口叫一聲好,眼睛都亮了起來,那馬植恰好策馬經過,聽得韓世忠叫好,不由笑對高強道:“高副使,貴屬因何叫好?”
高強還沒來得及答話。韓世忠應聲道:“此關當此地而建,左有迤邐高山,右爲磅礴大海,扼往來之要,兼且如此雄俊,氣勢逼人而來,真爲將者用武之地。怎不叫好?”
他說得興起,到說完了才發覺自己搶了高強的話。禮節上很是過不去的,登即臉色一變。訥訥的不說話了。
高強混不在意,作爲一個良將之才,見到眼前這樣一座雄關,其戰略形勢直可影響周邊數百里乃至更廣大地範圍,要是不激動纔怪了。揮鞭前指,他腦中不由冒出一句後世形容這座雄關地詩句來,信口吟道:“兩京鎖鑰無雙地,萬里長城第一關!馬兄,這莫非就是那榆關麼?”
馬植聽到這兩句詩,眉毛往上一跳,動容道:“萬里長城第一關!高副使好文才,好胸懷吶!不錯,此間正是榆關,因山名榆山,關前有河名榆水,故而關城因此而名。此關古以有之,歷來是兵家用武之地,大遼素以重兵駐紮,置興軍節度使司在此。”他不知這詩句是後世所傳,想當然的以爲所謂的兩京鎖鑰,指的是遼國所置的中京和南京,因爲這榆關正是南京道與中京道地分野所在。
高強聽他讚歎,這才曉得自己一時激動,又盜用了別人的詩句,不過正是親身面對這後世稱爲山海關的榆關,才能切身體會這兩句詩的意境,真是無比貼切地,榆關這樣的氣勢,也只有如此詩句才能描述一二。
韓世忠本有些躊躇,聽到高強脫口而出這麼一句提氣的詩來,兩眼都像點燃了一樣,高強在他心中的形象頓時高大了許多。
這樣真誠的崇敬眼光,又出於韓世忠這樣歷史上著名的將領,高強也覺得自己高大了許多,至於這高大來得如此之快,似難逃泡沫之嫌,一時也顧不得了。
他馬鞭一甩,正要再蒐羅幾句詩文來顯擺顯擺,不料老天也對他盜用後人名句地行爲看不下去了,半空一個霹靂“豁拉拉”打下來,隨之大雨傾盆而下,將他一肚子豪情都淋了回去。
驟逢大雨,馬植毫不慌亂,立即派手下前往榆關守軍那裡,要求準備營地,一面命人從隨行的車仗中取出雨具,分發給一行諸人穿戴,大家冒雨疾趕一陣,終於進了榆關休息。
不提使節團上下在這榆關中歇馬,高強到了這樣的名勝之地,自然要遊覽一番,後世他是來過這山海關的,不過那時的城關乃是現代人在遺留的關城基礎上修建,許多細微處似是而非,看的他很不過癮,今番來到此地,又是有兵戍守地現實要塞,當然想要一飽眼福。
只是此地既然是軍事要地,他又是外國使臣,又怎麼能象遊客一樣,買了票就什麼地方都能去看上一看?況且外面大雨傾盆,也由不得他到處瞎跑,與馬植情商了半天,總算得了守軍允許,讓他上城樓遠眺一番,算是意思意思。
高強倒也知足,抓緊時間帶着韓世忠,跟在馬植後面上了關城的城樓,在滴水檐下手搭涼棚遠望,但見一片白茫茫,大雨令地海天之間的界限也不分明,只是模糊地一片,海風吹來,叫人胸襟爲之大暢。
馬植見他東張西望,興致頗高,便湊趣道:“高副使滿懷錦繡,出口成章,今日登臨此地,可否賦詩一首,流傳後世?”
本來高強對於盜用後人的詩句,態度是比較謹慎的,一來肚子裡墨水不見得很多,二來古詩文有許多講究現代已經失傳了,其含義古今未必一樣,貿然亂用誰知道出什麼問題?不過他現在興致勃勃,又是自我膨脹了一下,聽到馬植叫他賦詩,正是瞌睡來個枕頭,說什麼也要露上一手了。
當下搜腸刮肚,陡然想起一位偉人,也曾在這地方留下名句,遂將手一拍,笑道:“有了!”
馬植也喜,經過前面那句“萬里長城第一關”,對高強的文才不禁有所期待,忙叫旁邊隨從拿出紙筆記錄。
“詩便沒有,小弟填得一首浪淘沙在此,馬兄斧正。”高強揹着手,眯縫着眼睛望了望海上,吟誦道:“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山海關外打魚船,一片汪洋都不見,知向誰邊?”
“往事越千年,魏武揮鞭,東臨碣石有遺篇。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十六章 遺篇(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1:53 本章字數:2192
詩詞氣度恢弘,大氣磅礴之處,非常人所能及。這一闕浪淘沙又恰好是在這山海關附近的北戴河所作,地點配合的天衣無縫。雖然在南朝的文人騷客看來,這首詞音律未必平順,對仗未必工整,用詞細微轉折之間多有可商榷之處,但那馬植生長於遼境,對辭賦一道的浸淫是遠遠及不上南朝了,又加上身臨其境,親身感受到詞中所描繪的景色,更被這詞中的意境帶到那思古追今的寥廓思緒中,當時那一種震撼心情,實在無法言表。
韓世忠這時年方弱冠,都沒怎麼讀過書,但這時代的人大多受過一些詞歌的薰陶,當年人贊柳永詞工,曾說“有井水處便有人歌柳詞”,大凡宋代的人,聽聽這詞的好壞,還是有些發言權的。加上這詞本身氣勢雄渾,不以章句見長,正合他武人的胃口,當即大聲叫好:“衙內好詞,好詞!”一面說,一面用力揮動手臂,卻苦於讀書不多,說不出好在哪裡。
馬植卻停了一會,才讚歎道:“今日真乃開了眼界了,原來南朝人才如此之盛,單單高副使年方弱冠,便能有如此博大胸襟!馬某原本見南朝派一個宦者出使,心中頗爲不屑,以爲南朝無人,這麼看來倒是大大錯了,望高副使勿怪!”說着施了一禮。
高強借用領袖詩詞賣弄,博得這樣的喝彩,心中得意的很,正是心情大好,怎會有什麼怪罪?況且他身爲高俅這弄臣的後人,當面雖然都是拍馬屁說好話的,背後戳脊樑的人卻不知幾千幾萬,早已習以爲常了,這馬植坦陳其事,倒顯得光明磊落,叫人生出好感來。
當下雙手相扶。說些謙遜的話,幾人氣氛融洽,比剛纔的恪於禮節,更多了幾分親熱。
韓世忠看他們聊的高興,忽然想到一件事不解,便問道:“衙內,適才聽這詞,果然是好,只是眼下二月春寒,怎說蕭瑟秋風?”
高強一愣。這問題他卻沒仔細考慮,只是原詞如此,順口就念了出來,能把原詞的“秦皇島”改成山海關,已經是急智了,本來這關眼下叫做榆關,山海關的名字是明代纔有地,也算是個BUG,好歹這榆關左山右海。詞章裡攪成山海關也還說得過去;沒料到還有這個季節的問題,一時難以回答。
好在卻有人幫忙,那馬植笑道:“韓虞候,這卻是高副使用的典故。前文提到魏武揮鞭,東臨碣石。說的是後漢建安年間,魏武帝曹操北征烏丸回師到此,也曾留下詩詞一篇,叫做觀滄海,內中有秋風蕭瑟,洪波涌起的章句,高副使便拿來用了。須知這四季更替,年年相似。倒也不必硬釦眼下。況且這秋風蕭瑟,聽上去就有些肅殺氣象。正合本詞的氣勢,若改成春風拂柳,其意綿綿,就畫虎不成反類犬了。”
這一番解說下來,韓世忠聽的固然敬佩不已,高強自己也是暗暗抹一把汗,看來盜用果然不是好作的,肚子裡沒點墨水的話,盜了也不能圓謊啊!難得這位馬植馬大夫,當着遼國的官,卻博覽羣書,胸中有些才學,幫他把謊都給圓了,真是太有才了。
心中感激,嘴上也得捧人家幾句:“馬兄解說的好,小弟這詞遇到馬兄,才真是遇到知音了!”(一面這麼說,高強一面暗暗佩服自己,自己往臉上貼金,還說的這麼面不改色心不跳,我也是太有才了!)“馬兄如此飽學,可是經名師指點?”
本是一句尋常客套話,馬植的眼神卻閃爍了一下,隨即換上了職業一樣的笑容:“客居北地,早已不知中原的文采風流,只是自己尋些古書來讀而已,哪裡得什麼名師指點?高副使見笑矣!”
這話頭卻有些不對了,馬植是那位南京副留守,樞密都承旨馬人望的族侄,本身三十多歲年紀,就做到了五品的光祿大夫,離九卿之一的光祿卿只有一步之遙,可見其家族在遼國是頗爲風光地。可是聽這馬植的話頭,怎麼好似一副流落異鄉,漂泊無依的怨婦模樣?若是宋亡之後,漢人仕於金國帳下,這話倒還說得過去,眼下說來可就不大對頭了,要知道心懷敵國,往大了說就是個謀逆地大罪名。
高強心中納悶,可不敢貿然接這話茬,只得避重就輕,仰天打個哈哈:“馬兄喜好本朝文章,這便容易的緊,待小弟還朝之後,揀選本朝各位大學士的文章,編集給馬兄送來一觀便是。”
馬植也作歡喜狀,“如此生受高副使,怎麼過意?”兩人一番客套,惺惺相惜,肚子裡全不知在打什麼主意。
眼看大雨不見半分停止的意思,當天怕是走不了了,這榆關又是軍事要地,人家的駐防設施,高強總不好去參觀遊玩,只得在榆關城樓上看了會海景,與那馬植扯了一會天南海北的,便下了城樓回下處安歇。
春季北邊本來大風多雨水少,這雨下了半天,到第二天早上已經天光放晴,使節團收拾人馬,出得榆關繼續北上。
榆關以北就是中京道地境,驛道兩旁的農地漸漸稀少,而彎弓走馬的塞外胡人則明顯多了起來。當然這所謂的多,也只是相對而言,這裡地人口密度顯然和燕京境內無法相比,往往走上幾個時辰也見不到一個村落。
漸行而北,高強已經冷得有些受不了,此時還是二月春寒時節,出了長城又是一望無際地曠野,邊塞的寒風咆哮肆虐,吹得人骨子裡都透出寒意來。此間的寒冷與南邊又有不同,南邊兩浙地帶,冬天也是有雪下的,不過溼意濃重,即使厚重皮裘也擋不住一股侵人的寒氣。
這北邊卻是一味乾冷,如那日在榆關城下的大雨,之後再也未曾見到,於是南邊來人,往往覺得這寒冷不似南方的溼冷那麼難熬。可你要是因此而小覷了塞外的寒風,那就該你倒黴了,往往凍傷了手腳,凍掉了耳朵鼻子還沒什麼知覺呢。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十六章 遺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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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力拉了拉身上的貂裘,感受了一下那豐滑的皮毛所帶來的上好手感,高強略微覺得好了一些,向一旁隨行的李應道:“李大官人,咱們這纔剛出塞幾天,就冷得這副樣子,不知遠出幾千裡到了那混同江,又是如何的冷法?”他是真有點怵了,在現代時看天氣預報,二三月間哈爾濱也經常是零下十幾二十度的低溫,這還是全球氣候變暖了以後的天氣,在這北宋時代,不定冷成啥樣。
李應慣常來往北邊的,對這樣的寒冷卻早已習慣了,頂着耳邊呼嘯的寒風大聲道:“衙內,塞外春寒往往比冬天更加厲害,瞧這樣子,這幾天怕是還有一場雪要下來,衙內若當真抵受不住,還是進車中安坐趕路的好。”隨同高強這些天,李應等人也都改了口,跟着韓世忠等人管高強只叫“衙內”,透着一份親近。
這一路上,葉夢得是從來沒過過黃河的人,早就躲到大車裡去了。童貫卻給高強上了一課,這死太監在西北與西夏作戰,風霜雨雪的也沒少吃苦,這東北塞外的寒風一點也沒鎮住他,依舊是騎在馬上談笑自若,連馬植這樣看不起宦官的人,也對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高強年紀輕輕,要面子的很,自然不能輸給了一個宦官,因此到現在都不肯進車中避風,依舊在馬上硬挺,那貂裘還是韓世忠怕他凍傷了,硬給他披上的,馬植又送了他一副手套,其實是不算太冷的,不過他在南邊待慣了,見到這塞北的寒流心裡就有點發怯而已。
聽到李應叫他進車去,高強要強不肯,反把胸膛挺了挺,想要找些豪言壯語來說。不料腦子凍的有點發木,嘴巴張了張沒找到詞。
前面的斥候忽然飛奔回來一個人,向馬植手下的鐵騎隊長說了幾句契丹語,那隊長又馳到馬植馬前,大聲說了些什麼。高強是跟在馬植後面,落後兩馬之遙,加上契丹話完全聽不懂,根本不知道他們說什麼。
只是馬植的神態卻嚴肅了起來,他撥馬轉頭,從高強身邊向隊伍後方馳去。沿途與幾個百夫長交代幾句,隨後就見這些燕京鐵騎都整肅了許多,紛紛開始檢視身邊的軍器甲冑,還有地馳到隊伍中的奚車旁,作些準備功夫。
高強見情勢有些不對,等馬植再次經過他身邊的時候,催馬趕上去,問道:“馬兄?前面出了什麼事?”
馬植帶住繮繩,與他並馬同行。壓低了聲音道:“高副使無需在意,適才斥候來報,前面發現一戶牧民全家被人殺死在帳篷裡,看情形就是昨天犯的案子。兇徒只怕還沒走遠。我們大隊人馬同行,說來是不妨的。不過貴使等身份特殊,小心爲上。”
高強哦了一聲,也沒放在心上,殺人放火的事情,中原塞北都少不了,和他沒半點關係。
過了個把時辰,大隊經過了那家牧民的帳篷所在。見其地已經被看管了起來,馬植幾個手下在那裡把守着。看來是在等待當地部族大人來處理。
韓世忠好奇,便策馬馳過去看了幾眼。很快又馳回來,面色卻變得很是凝重:“衙內,這情形有些不對。”
“此話怎講?”
“那帳篷周圍都是馬蹄印,看不出有多少人經過,不過這些燕京鐵騎的馬蹄鐵都是特製的,蹄印又很新鮮,因此還是認的出來,只是以小將所見,那不同的蹄印着實不少,這夥行兇的賊人,其馬匹至少不少於曾經到過這帳篷周圍的燕京騎兵。”
高強沉吟片刻,催馬趕到馬植身邊,問了問情況,才知道方纔來到這帳篷周圍清查的騎兵是一個百人隊,然則賊人不是就有百騎之多?這樣的兵力,倘若是突襲,足以給自己所在的這隻六七百人的隊伍造成相當大的混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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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植得知這一情況,也重視了起來,當即將手下的幾個百夫長叫過來,重新佈置了防守,狠狠訓斥了幾句。
偏偏當晚又是宿營於野外,安全問題叫馬植很是頭痛,這時那帶來的十幾輛奚車就派上了用場,他命令手下將這十幾輛車仗首尾相連,環成一個圓圈,宋朝使節團就在這車陣中紮營,五個燕京鐵騎百人隊分別在四周紮營。
高強下了馬來,饒有興致地看這些燕京鐵騎紮營,只見他們用大槍戳在地上,再將牛皮相連綴,頂上蓋着毛氈,頃刻間豎起帳篷百十頂。這時地上生起團團篝火,遼人們圍着篝火取出隨身所帶的乾肉乳酪等物,就着盛酒的皮囊吃喝起來,氣氛熱烈的很。
正看得有趣,李應來到高強身邊,呈上飲食給高強享用,見他注目遼人,便問道:“衙內,只顧看這些遼人,可有所見?”
“李大官人,我在南邊時,曾聽人說遼國軍無積貯,士卒自備糧秣軍器,日常以打草谷爲生,怎麼一路北來,不見這些人擄掠地方?”想起曾在現代一本小說裡讀到的情節,高強便一邊啃着乾糧,一邊含糊問道。
李應笑道:“衙內有所不知,遼國軍士是打草谷不假,不過這軍分正軍和偏軍,凡一正軍,有打草谷軍一人,守營鋪家丁一人,這打草谷的事情,正軍通常是不作地,都是打草谷兵去作。這馬植帶隊護衛咱們北上,所帶的都是正軍,沒有打草谷騎,因此衙內不見這些人擄掠。”
高強恍然大悟,果然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要是隻看書上的記載,哪裡能知道這樣的事?不過想到這些人手下的打草谷騎,此刻多半還是留在燕京擄掠,對象多半就是自己所在的南朝,一時有些興味索然起來,轉身向大車陣內行去。
夜色漸漸降臨,契丹人們的歌聲也漸漸停息,只聽見曠野上呼嘯地寒風吹起尖利的哨子聲,除了幾個有限地斥候,營地的四周沒有半點人們活動的跡象。
千步之外的野地裡,幾雙閃亮的眼睛卻正死死盯着這片小小的營地。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十七章 夜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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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夥人顯然是老練的很,悄悄從下風處接近營地,直到接近千步之外才停了下來。
一人爬到領頭的那人身邊,低聲道:“趙爺,眼下春草未長,咱們可不能再往前了,馬植這小子帶的是他叔叔馬人望的兵,也不是什麼軟蛋。”
那趙爺聽到馬人望的名字,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罵了幾句,才轉頭問身邊的一人:“張兄弟,你有何計策?”
那張兄弟掀起頭上的斗篷,看長相卻是個中原人,穿戴卻與這夥塞外馬賊相彷彿,都是一身的皮毛。他眼睛死死盯着千步以外寧靜的營地,直欲噴出火來,咬牙道:“哥哥,你與那馬人望有殺兄之仇,我與這南朝的使節卻有殺妻之恨,倘若能突襲營地,將南朝使節殺了,這陪同的馬植和他叔叔馬人望都脫不了干係,正是一舉兩得的妙計。”
那趙爺點了點頭,還沒說話,旁邊一個滿頭金髮的傢伙猶豫着說道:“趙爺,張爺,咱們這隻有二百來人吶,要對付馬家的五百多騎,外帶南朝使節團百十人,可不是以卵擊石?”
他話音剛落,那趙爺轉頭呸的吐了他一臉,罵道:“狗頭金毛,你說的出口!要不是你這小子貪圖人家一匹好馬,殺了那牧民全家,結果打草驚蛇,讓馬植有了戒備,咱們何必着急在這動手?”越說越生氣,提起手中的馬鞭就要打。
那張爺一把抓住趙爺的手臂,低低道:“噤聲!哥哥,眼前就是敵人。此刻不是說話的時候,況且再往北邊的話,咱們的馬匹可未必趕得上人家,又可能碰到東北路招討司的追兵,還是就趁今夜作了這夥人再說!”
那趙爺放下馬鞭,狠狠瞪了那金毛一眼。悻悻道:“叵耐這些官兵,當初我大哥在日,幾時把他們放在眼裡了?如今卻吊靴鬼一樣跟在後面只顧攪擾,等灑家作了這案子,轉身就上長白山女真人那裡去,看這幫廝鳥可敢追來!”
幾個盜魁計議已定。依原路退了回去,那裡原來有個窪地,伏着二百餘騎馬賊,個個刀出鞘箭上弦。只等盜魁的一聲號令。
這邊地營地之中,卻沒人意識到一場突襲就在眼前,大多數人頂着寒風趕了一天的路,早已疲乏不堪,都沉沉睡去。馬植倒還精細的,半夜起來巡視了一下斥候的位置,又加了一隊巡哨,這纔回帳睡了。
高強這樣的南方人,是更加熬不住北邊的寒氣,一早就縮在大堆地皮裘中取暖。一面朦朦朧朧地睡,一面做夢想起自己在東京汴梁的暖被窩和嬌妻美妾來。
正夢見妻子蔡穎笑意盈盈的走進自己身邊,左手牽着小環,右手拉着一個狐媚誘人地女子,高強定睛看去,卻正是那潘金蓮。不由心中大喜,叫道:“娘子。你可是許了我與金蓮相好?”
蔡穎一臉笑容猶在,話語卻八竿子打不着:“衙內。衙內快醒來!”
高強迷迷糊糊,還沒反應過來,肩膀被人抓住了狠命一捏,痛的立馬就驚醒了,夢中的幾位美人一個都不見,只有韓世忠的一張臉,印着帳外的火光看去,神情極爲凝重。
他一個激靈,從地上一骨碌爬起來,被冷風這麼一激,腦子也清醒了,側耳聽時,只聽外面人喊馬嘶,殺聲震天,滿耳朵都是塞外胡人聽不懂的鬼喊鬼叫。
一面穿靴子披衣服,一面問道:“世忠,外面什麼事?”
韓世忠守在帳口,緊緊盯着外面的情勢,頭也不回道:“敵人突襲,人數不明,戰情激烈的很,不曉得這隊遼國騎兵靠不靠的住。”
高強大驚,他枉自背了個將門之後的名,其父已然未必是什麼將才了,他自己更加完全沒經過什麼戰陣,此時驟然遇到敵人騎兵襲擊,又是暗夜之中,不知敵人虛實,不由得心慌起來,趕緊穿好衣服,跟着韓世忠竄出帳外。
迎面遇上自己的幾個親隨,史文恭、李應和曾索索個個勁裝結束,周身的軍器,看起來倒都是沉穩的很,只有曾索索年輕氣盛,有些躍躍欲試,高強見手下都這麼帶勁,自己也不好示弱,強自鎮定了自己心神,揮手道:“帶馬來!”
史文恭忙道:“衙內切莫上馬,此刻咱們在這車陣之中,賊人一時攻不進來,兩邊正在鬥箭,流矢滿天飛,衙內這時上馬,危險的緊。”
高強臉一紅,好在此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也沒人看得出來。晃眼看到葉夢得和童貫也衝出帳外,忙奔了過去,見童貫鎮定如恆,葉夢得卻嚇地瑟瑟發抖,高強反給他壯膽:“葉世叔莫慌,小侄護着你。”
童貫冷笑一聲,打了個手勢,使節團中那隊護衛都是他在西邊招募的精選衛士,此時各仗刀槍軍器,迅快地把童貫圍在中間,護地風雨不透。
“呸,好神氣麼?”高強不肯受他庇護,轉身四下張望,忽見馬植快步過來,一身的鐵甲在火光中閃閃發亮,向童貫拱手道:“貴使休驚,這隊蟊賊膽子雖大,敢對我軍下手,本事就沒那麼大了,人數看來也不及我軍,只一味地四外放箭騷擾,下官已經命令各隊收縮***,護住中央車陣,待得天明,彼便無能爲矣。”
童貫點了點頭,不再言語。高強聽他說的篤定,心中大定,晃出圈外,向馬植笑道:“馬兄,小弟看你破敵。”
馬植見他輕甲也不披一件,心中大驚,正要勸說高強回去避箭,忽覺空中亮光大作,跟着呼嘯而至的竟是星星點點的火球,驚道:“賊人火攻!達不也,窩離不!分兵驅逐放火的賊人,別讓他們靠近!”
原本馬植的手下在黑夜中遇到突襲,損失頗爲慘重,好在這幾隊騎兵久經馬人望操練,都是精銳之師,處變而不驚,迅速上馬結成隊伍分頭抵敵,馬賊的人數不及,裝備更差的遠,雙方黑夜中一陣亂衝,馬賊們吃了點小虧,便無法攻進來。否則若是一觸即潰的膿包兵,高強哪裡還有穿衣服的功夫。
只是馬植顧着自己護衛的使節團安全,不敢放手進攻,反而收縮兵力在車陣的四周保護,倒給了這些馬賊以機會,馬賊們將大塊的牛馬糞便引着了火,用套索掄圓了往車陣中間扔過來,幾個火團下來就點着一片,逼得馬植大張兩翼,要將馬賊們驅趕到安全距離之外。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十七章 夜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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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強見兩邊戰的激烈,馬植口中不停發號施令,威風的很,心中頗爲爲羨慕,轉頭向韓世忠道:“世忠,你箭法好,去給這幫契丹人露兩手,也叫他們見識見識我大宋的英雄!”
韓世忠披髮從軍,別看到現在不過弱冠年紀,打仗卻已經有四五年,這等陣仗在他眼裡視若等閒爾,只是他職責是保護高強的安全,不好出去出風頭。現在得了高強的號令,當即取了自己的二石強弓,跳到周圍的大車上,半跪着觀察外面的情勢。李應怕他有失,取了一面大盾,奔過去豎在韓世忠身前,爲他擋箭。
流矢在那大盾上不時砸出幾個凹坑來,李應縮在盾後面,不敢露頭,韓世忠卻眼皮都不跳一下,驀地起身,張弓如滿月,箭去似流星,一箭射倒一騎。那馬賊剛剛點燃了手中的馬糞,正要用套索扔過來,不料韓世忠認着他手中的火光一箭射來,當時倒撞下馬,點燃的馬糞落了滿身,燒的大放光明。
那馬賊身邊的幾個同夥大吃一驚,還沒反應過來,這點燃的火光又引來了韓世忠的追魂之箭,嗖嗖幾聲劃過夜空,一箭一個都射下馬來。
馬植手下的騎兵原本就來去馳騁驅逐馬賊,見這幾箭射的乾淨利落,多有人大聲叫好,士氣更加旺盛,紛紛學着樣子,取出弓箭來,只要見到車陣外有星點火光,當即就是衆箭攢射而去,馬賊們紛紛落馬,餘下的也都撥馬而逃。
車陣中大聲歡呼。宋朝來人見韓世忠如此神射,都是大長志氣,高強更是高興,正要誇獎,忽聽韓世忠大吼一聲:“賊子敢爾!”
隨着聲音,又是颼的一箭射出。車陣外一個人應聲倒地,只是一個黑糊糊的物件已經扔過了車陣的屏障,落在圈內。
“碰”的一聲,那物件落地開花,也不知裡面裝了什麼,遇着圈中原本已經落入的火糞球。頓時延燒起來,火勢猛烈之極,頃刻間蔓延了開來。
“乖乖,燃燒彈啊!”高強大驚。這車陣原本不大,擠了百十人在裡面,已經沒多少空間,這一下燒了起來,更是沒什麼下腳的地方。
史文恭見情勢不妙,抓住高強的領子奮力一提,將他扶上了照夜玉獅子馬,一手將一面盾牌塞到高強手中,叫道:“衙內,這車陣恐怕難保。待小人護着衙內殺出去!”
他剛要把照夜玉獅子馬的繮繩繫到自己的馬鞍上,韓世忠怒吼一聲,又向外射了幾箭,中者都是應弦而倒。只是這幫馬賊當真勇悍,雖然箭如雨下,韓世忠的強弓又直射二百步之外。仍舊憑着夜色的掩護,飛馬衝進遼國騎兵的保護圈中。將一個又一個火罐扔到車陣當中,片刻之間便燃起熊熊大火。
史文恭大叫不好。還沒有什麼應對,一點火星不偏不倚落到照夜玉獅子的馬臀上,這馬吃了火燙,希慮慮一聲暴叫,四蹄一蹬,高強只覺得騰雲駕霧一般,居然就從這車陣中跳了出去!
“叵耐這馬,太好了原來也是問題!”高強哭笑不得,卻不敢鬆開手中的繮繩,一面儘量伏低身子,一面用盾牌遮住身體,緊緊地抓住繮繩,蒙着頭隨便胯下的坐騎瘋跑起來,這馬已然驚了,就跟汽車沒了剎車一樣,能作什麼?聽天由命罷了!
這一變故令場中所有人都大吃一驚,馬植的魂都嚇飛了,別說騎上驚馬就危險之極,這外面殺地激烈,雙方几百張弓來回對射,夜空中淨是流矢飛過,高強身上又沒半點甲冑護身,中上一箭就能要命啊!這大宋使節要是在他的護送下出了什麼亂子,馬家在大遼國就算混到了頭了!
韓世忠等高強的親隨也是大驚,幾人紛紛上馬,不要命的先後衝出去,只是這時正是夜色最濃的時候,那照夜玉獅子雖然一身雪白,跑的實在有些快,夜色裡迅即不見,幾人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但看見不是身穿遼軍甲冑的便射殺,卻沒一個能跟上高強的。
馬賊一方卻是大喜,那金毛向趙、張兩個盜魁急道:“趙爺,張爺,小人適才看到那照夜獅子馬衝了出去,馬上卻有的人,只怕就是那什麼高衙內了!”
那張爺驚喜交集,眼見遼軍有了防備,進攻車陣不大容易得手,當即傳令馬賊全夥撤退,全力追擊高強一人一騎,只需殺了這人,便可收一箭雙鵰之效了!
空中希溜溜哨子聲響,馬賊們來去如風,丟下幾十具屍體,趁着夜色一鬨而散,漸漸與遼軍脫離了接觸,向着高強馬影消失的方向一路追了下去。
馬植身處車陣之中,見馬賊們散去,心中擔憂高強地安危,端的是五內俱焚,只是這邊又有童貫等人在,不敢再分薄了兵力,只得派遣一個百人隊追擊下去,餘人收攏隊伍,嚴加警戒,一面飛騎向離自己最近的東京遼陽府和中京大定府請求援兵。
且說高強這裡,照夜獅子馬受了火燙,驚馬狂奔不辨東南西北,這一跑直到天光大亮才停了下來,饒是這馬神俊,也累得通身大汗,氣喘如牛——呃,好吧,比牛喘的還要厲害一點,馬的肺活量比牛也不差哪去,況且這馬狂奔幾個時辰呢?
見坐騎總算安定了下來,高強算鬆了一口氣,轉頭看看背後,沒有一騎追來的,又鬆了一口氣,便下了馬來,一手拉着繮繩,牽着那馬緩緩而行,一面是給這馬緩過勁來,一面也是給自己鬆鬆勁,在馬背上狂奔了這一段,他的骨架子也像散了一樣,渾身難受。
他擡頭望了望天,見右前方正是旭日升起,曉得自己是面朝東北,不過周圍沒什麼人煙,可不知道究竟到了哪裡。
嘆了一口氣,想起這裡是遼國境內,自己語言不通,就算遇到了行人住民也沒法交流,一時愁鎖眉頭,轉身對着自己的坐騎就撒氣:“我說你這死馬,還說什麼萬中無一地寶馬良駒,屁股燙一下火你就跑這麼遠,真是沒見過世面吶,這要是中了一箭,你不得跑到天邊去?我咧,還寶馬咧,你真是丟德國汽車業的臉!”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十八章 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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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照夜獅子馬號稱神俊通靈,也不知是不是聽懂了高強的這番出司,自己也覺得丟人,把個偌大馬頭轉來轉去,好似不好意思見人的樣子,高強看的好笑,倒不好再罵它。
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物,看來還算整齊,懷中也有百十兩紋銀和十幾貫銅錢,足可使用。兵器方面就寒酸的很了,一面盾牌早已在逃亡途中不曉得扔在哪裡,眼下防身之物只有腰間一刻不離的那柄寶刀,再加上身在異境,舉目無親,高強驀然體會到了來到這時代之後極少有的孤獨心境,不期然想起一部著名電影的名字來:《裸露在狼羣》!
好在他歷練多時,心志也較爲堅毅,這頹唐的心緒隨即被拋在一邊,算算自己昨夜出事的時候,隊伍的行程已經過了錦州,宿於查牙山左近。
對於東北的地理,他基本上是隻知大略的,中學時所學到的那點地理知識,多數都還給了老師,就算還記得一些,什麼瀋陽是遼寧省的首府,東北三省包括黑龍江吉林遼寧等等,這些現代行政地理完全沒有半點用處,不提也罷。
幸好看的歷史書還能派上用場,記得當初讀明末夾料,袁崇煥守遼東,主要防線是在寧遠和錦州一線,依託大淩河和小淩河以及周邊山嶺進行防守。而自己前天途經錦州,也曾渡過一條河,問了下名字,叫做小靈河,料來後世的小淩河,不過是音同字異,河還是這條河罷?
這馬奔了小半夜加一個上午,起碼有七八個小時,路上幾經轉折,也不知走了多少路途。高強壓根不知道自己到底到了何方。不過就算一直線的奔跑,以錦州爲圓心畫一個圈,按照跑了三百里計算,西北可以到遼國中京大定府是沒問題了,東北只怕要過鐵嶺罷?對於這個傳說中的大城市。高強在地圖上還真的下工夫去找過一次,那著名的小品不無功勞啊。
他牽着坐騎,一路走一路盤算,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不過眼下的情勢,保持自己和馬匹的狀態是頭等大事,馬還好辦,雖然不曾侍弄過牲畜,好歹他也知道這馬急奔出汗之後不能飲水的,遛了半天等到汗水都幹了。纔將馬在一條小河邊飲了,又吃些水草。
坐騎算是搞定了,高強自己的肚子卻開始叫喚起來,這一夜加一個上午沒有進食,又耗費了不少體力,人早已飢腸轆轆。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又走了一個多時辰,竟然遇見一戶牧民,趕着牲畜經過。
對於遊牧民族好客的習俗。高強早就從各種記載中熟知,連忙上前討取食水。雖然語言不通,這戶契丹牧民卻也大致弄懂了高強的意思,看他衣服華貴,單身而行,身上又沒有兵器,果然也像是遭了賊搶地可憐模樣,便取出食水給他享用。
餵飽了肚皮,又討了些乾糧清水帶在身上,高強精神爲之一振。便取出懷中銅錢來補償於他,遼宋之間經濟往來頗多,宋朝的銅錢在遼境也是通用的。不想那牧民見了銅錢臉現怒容,指手畫腳的大聲說了一番話,高強半點也沒聽明白,看樣子卻是不肯收錢,只好將銅錢收起來。一面眼淚嘩嘩的想:“這世上還是好人多啊,換作現代那些把搶人好東西當作川的狗東西們。見到自己單身騎一匹好馬,那還不殺其人而奪其馬?”
苦於言語不通。高強還是沒法打聽身在何處,加上後面也不知道有沒有追兵,倘若見到自己和這戶牧民一道,只怕還要連累了人家,高強便千恩萬謝之後,與這戶牧民分道揚鑣,騎上坐騎,依舊朝着東北方緩轡而行。
到了傍晚時分,眼看還是沒見到什麼城池村莊,心憂晚間的住宿問題,高強開始咒罵起遼人來:“這幫混蛋,自己放着這麼大的地方,弄的地廣人稀地,卻還整天想着開疆拓土,到中原花花世界擄掠享受,真是腦子有病!”可是想想也是奇怪,方纔自己遇到的那戶草原上的尋常牧民,一副忠厚老實的好人模樣,可是歷代南下中原侵略的那些胡人,在自己家鄉有哪個不是這樣的好人?真正是搞不清楚。
正在動腦子,忽然聽到後面隱隱傳來馬蹄聲響,高強吃了一驚,回頭去看時,卻是大喜,你道來者是誰?卻正是曾索索!
二人相見,都是喜悅,說了別來情由,原來這照夜獅子馬是曾索索從小養大的,熟知馬性,一路循着蹄印找來,因此這麼快就找到了高強。至於韓世忠等人,昨夜追出來以後就在夜色中失散了,各人分頭尋找高強的下落,索索也是一問三不知。
相逢的喜悅過去,高強很快發現一個令人尷尬地現實:現在的情形比剛纔並沒有多少改善,只是發愁的人多了一個而已,雖然索索生於女真部落,不過其部落所在離錦州還有千餘里地之遙,而且幼時就被驅趕出這片土地的她,也搞不清這裡的環境,相反由於出來尋找高強的時候甚是匆忙,索索也沒有攜帶多少乾糧食水,反倒要高強分些給她,此消彼長之下,高強的處境並沒有得到改善。
不過眼下也不是頹唐的時候,高強整理了一下,當務之急是找到一個城池,能夠聯繫上遼國的官府,那就沒問題了。既然索索也沒有攜帶臥具,倆人一合計,索性連夜趕路,這麼一直向一個方向走,總會遇到人羣聚居地的。
至於由索索帶路,回頭與使節團大隊重新匯合,則完全被排除在選擇之外了。一來據索索估計,這一路起碼有一百五十里地距離,使節團在野外遭到夜襲之後,不可能還在原地等待,馬植的第一反應必定是調集大隊援兵,護送使節團到達安全的城池,另一方面派出人馬尋找高強的下落。二來,索索在來路上曾經見到了那夥馬賊。好在她的馬也是曾家馴養的良馬,仗着馬快甩掉了這羣賊人,不過這麼一來,來路的安全就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了。
“好吧,橫豎咱們原本就是要往東北方混同江走。如今權當是團隊旅遊改成自助遊了。”高強肚子裡這麼安慰自己,回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牽着的照夜獅子馬,又自嘲地笑了一笑:“得,還是很時髦的自駕遊呢!”
兩人兩騎輕步而行,辨明瞭方向,徑向東方而去,那裡是遼國東京遼陽府地所在,周邊八十七路軍州,乃是遼國境內除了燕雲十六州外人煙最爲稠密之處。大隊馬賊想要在那裡自由活動,幾乎是不可能的。
兩人沒有帳篷等物,夜間寒冷是免不了了,高強是來自南方地,不曉得其中厲害,索索幼時長於白山黑水之間,深知這野外夜間低溫的厲害,往往一陣寒潮過來,溫度陡降。若沒有擋風禦寒的所在,凍死了都沒人知道。於是待到晚間,索索便找了個避風的所在,將兩匹坐騎擋住風口,又取了斗篷系在馬鞍之間,雖然不能與正宗的氈帳相比,倒也遮風避寒,聊堪支吾。生怕半夜被馬賊們追上,這篝火就完全不敢生起了,只能就着清水啃些乾糧。
如此熬了一夜。到了天明,索索掀起馬鞍上系的斗篷,大大伸了個懶腰,回頭招呼了高強幾聲,卻沒聽見什麼回答,待上前仔細看看高強的臉色,倒吃了一驚。只見這高衙內臉色通紅,雙眼似睜似閉的沒半點精神。歪倒着靠在坐騎身上,竟然病了。
古時人出門在外。最怕的就是生病,人在異鄉舉目無親,又沒法打電話發傳真給故鄉地親人,生了一場大病無人照料,一旦身邊盤纏用盡,就是等死的份了。他兩人眼下又是在異國的土地上,後面還有追兵,這一生病,情勢立刻惡劣無比。
索索急的直跺腳,她對於照料病人基本是毫無經驗,兩眼一抹黑,高強又是個男子,諸事有所不便,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恨恨地發着牢騷:“什麼破衙內,嬌生慣養的,野外過這一夜就生起病來,算什麼男人吶!”
發牢騷歸發牢騷,她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只得將高強扶着上了照夜獅子馬,好在這馬馴的通靈了,單聽口令就乖乖伏在地上,否則以這馬的高大,索索要把高強扶上馬背還真有些困難。
無奈這人病的糊塗了,連馬鞍都坐不穩,索索沒辦法,只好用一根繩索穿過馬肚,將高強的兩個腳踝拴在一起,又將自己的坐騎繮繩系在照夜獅子馬的鞍橋上,自己縱身上了這匹寶馬,雙臂從高強腋下穿過拉住繮繩,就這麼摟着高強繼續上路了。
可想而知,這麼個趕路法,速度自然是快不了的,況且顧着高強的病,索索也不敢縱馬馳騁,結果一天下來,只走了三十里地,依舊沒看到什麼城池村落。
眼見天色將晚,索索愁的不知如何是好,瞧高強這病得厲害,周身都是火炭一般的燙,上午還在說胡話,到下午連胡話都說不出來了,這要是在野外再熬上一夜,非得把命送了不可。
正在躊躇,忽見前面隱隱有火光閃動,並有人聲傳來,索索大喜,催馬狂奔而去,心說這下可有救了。
待到了跟前,見有十幾頂氈帳,百十個牧民正圍着篝火取暖進食,見索索一個女子單身而行,懷裡摟着個年輕男子,都有點不知深淺。不過牧民素來熱情待客,又見高強病得厲害,連忙張羅着騰出一頂帳篷,請了大夫來給高強診治。
這夥牧民能有大夫同行,已經大大出乎索索意料,這大夫偏偏醫術還頗爲高明,幾番手腳下來,高強已經安靜下來,沉沉睡去,看情形竟然大爲好轉,則更加出乎索索的意料之外。
送走了大夫,索索轉身看着睡在毛氈上的高強,鼻子裡哼了一聲:“嬌生慣養的傢伙,在這裡能遇到大夫,算你命大!”
話音剛落,帳外一聲長笑,有個粗豪的聲音接道:“這是哪裡來的女子,脾氣倒不小啊!”說的卻是漢話。
索索轉頭,只見帳簾掀處,一條大漢大步進來,三十出頭四十不到年紀,雙目精光閃動,頷下一捧絡腮鬍子乍裡乍撒,身上穿的服飾甚爲簡陋,看上去倒有些像是女真人的裝束。
平生最討厭的就是生爲女兒身,索索一聽這話就不大樂意,叉手道:“兀那漢子,女子爲何說幾句話就是脾氣不小了?女子脾氣大又有何不可?”
那漢子一怔,隨即笑了笑道:“也罷,某家不與你一般見識。只你二人是何方人氏,要去往何處,怎地這男人病得厲害,還要趕路?”
“你是何人?報上名來。”既然你說我脾氣大,便索性給你看看大到什麼程度,索索不理他問話,反將了一軍。
那漢子倒有氣派,呵呵笑道:“某家郭藥師,鐵州人氏,今與同族趕馬逐水草到此,路遇你二人,不料倒救了一條性命。”
人家這麼客氣,索索也不好再耍脾氣了,她也不是多麼任性的人,便點頭道:“郭大叔請了,小女子姓曾,這是我哥哥,因爲族中好馬被人偷了,便追出來,雖然奪回了馬,卻迷了路途,因此流落到此,哥哥還生了病,幸得郭大叔搭救,多謝多謝。”她不知道這夥牧民什麼來路,會不會與馬賊有聯絡,因此不敢說實話。
那漢子眼光上下打量了索索一番,又看了看高強,忽而冷笑道:“休得唬我!你倆一身漢人裝束,單這漢子身上的一件貂裘便價值不菲,哪裡是什麼牧民了?不看你是個女子,這男子又着實病地厲害,只這一句謊話,某家就要你等好看。”
沒料到這漢子如此精細,索索吃驚不小,臉色漲得通紅,正不知如何是好,帳外又有人匆匆進來,向那郭藥師道:“大哥,外面來了幾十騎,看樣子不是好人,正問咱們有沒見過一個南朝的漢子,騎一匹白馬經過,據那些人說,這馬神俊異常,好認的很。”說着向索索和高強看了幾眼。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十九章 藥師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3:05 本章字數:4422
索索吃了一驚,此人言語中說到外面來人,並不說是遼國官兵,那多半就是前晚夜襲自己的那夥馬賊了。也不知什麼來路,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定要追殺到此?
她情知那匹照夜獅子馬惹眼之極,瞞是瞞不過的,當即道:“郭大叔小心了,這些人多半是盜我這好馬的馬賊,一路追趕而來,要對我兄妹不利。”
那郭藥師鼻子裡哼了一聲,他見多識廣,這兩人的裝束分明是漢人無疑,雖說此處靠近燕京,當地也是番漢雜處,見到漢人並不出奇,不過這燕雲一帶的漢人,其裝束與中原人大同小異,細微處還是有所不同的,比如腰帶長靴等物,燕雲的漢人受契丹人影響,比中原更加簡潔一些。
不過話說回來,這兩人就算是南朝人,一個病的要死,一個乃是女子,他也沒放在眼裡了。倒是草原上多馬賊來去,這些人是所有牧民的大敵,倘若真個遇到了,也是件麻煩事。
他略一沉吟,便向索索道:“你在此等候,不可輕易走動,待我去見過那夥人馬,回來說話。”見索索神情彷徨,又加了一句:“我等都是鐵州牧民,並非歹人,你可放心。”說罷掀簾出去了。
索索略微安心,卻聽帳外營地中足音雜沓,大羣人來來去去,又有馬蹄聲響,卻不聽什麼人聒噪,心下奇怪:“這夥牧民只怕也不是尋常來路,入夜遇到來人,怎麼一點不見混亂?連多口說話的人也沒一個。”
卻說那郭藥師引了數騎到得營地之外,見到一隊數十騎,裝束是各式各樣,黑夜中看不大清楚,但他老到的很。只說了幾句話,便發覺情形不對,雖然那夥人自稱是牧人,又怎麼能瞞過他這正宗牧民的眼睛?
郭藥師虛與委蛇幾句,只說未曾見過騎白馬的南朝人。撥馬便回。
那張姓盜魁隱於衆人之中,見這郭藥師神情如常,看不出什麼破綻,只是總覺得有些不對,這一路追下來,盜夥們分了幾隊搜尋,只他這隊遇到了一戶牧民,說到曾經見過一匹神俊的白馬,騎者也正是一個南朝人。怎會到了這裡,忽然不見了?
當下靈機一動,向郭藥師叫道:“尊敬的族長,我們一路追趕南蠻子到此,乾糧食水都快用完了,可否容我們進到你的營地,飲用你部族的清水?”
草原之大,往往走一天遇不到人,因此牧民之間相互扶助。乃是應有之義,高強日前遇到那戶牧民,也不問他來歷,就以乾糧食水相贈,便出於此。這張盜魁以此言語試探,倘若郭藥師拒絕了,便是心中有鬼,若允諾了,自己一夥進入營地,也可相機行事。
郭藥師聞言帶住了馬。回首道:“此時夜深,我的族人都已睡下了,你們只可在此紮營,需要的乾糧食水,我會派人送來。”說着馬上加鞭,頭也不回地去了。
張盜魁不防這一招,登時噎了個半死。心中惱怒。只是看這夥牧民人數當在百餘人,營地樹立地又是井井有條。不可輕犯。他們這夥馬賊正是幾年前趙鍾格一夥的餘黨,幾年來在遼國官兵的追捕下東遊西蕩。若不是盜夥中人人都有血案在身,爲首的趙鍾康又大有其兄之風,能鎮服部下,這隊伍早就散了。
饒是如此,幾年下來,這盜夥的人數也從當初趙鍾格時的數千騎銳減至二三百騎,正是日暮途窮的境地了,那趙鍾康當日有上長白山之語,也是爲此。
因此遇到大隊的牧民,這夥馬賊多半是不會出手,只裝作尋常的牧民而已。但這張盜魁卻有所不同,他與高強有深仇大恨,只是在中原尋不到高強地晦氣,隱忍至今,好容易在塞外捉到高強落單的這個機會,正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你道這張盜魁究竟何人,爲何遠在遼國,卻會與高強有仇?原來此人不是別個,正是原孟州十字坡酒家的老闆,綽號菜園子張青便是,他的渾家孫二孃當日在十字坡開黑店賣人肉包子,殺了許貫忠的老母,卻沒來得及對許貫忠下手,恰好逢着高強等人護送楊志充軍河北大名府經過,識破了這間黑店,救下許貫忠,殺了孫二孃,放一把火燒了這間黑店。
其時張青正在外出,因此逃脫一劫,他老遠看到家中火起,便匆匆趕回,卻來不及救火,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黑店付諸一炬,仇人高強一夥背影遠去。要說這張青,既然能在河北道上開這麼一間黑店,也算個狠角色,當即悄悄尾隨在後,見這夥人進了大名府,更成爲留守司的座上客,嗣後打聽出高強乃是當朝殿帥高俅的兒子,當時知道此仇恐怕難報,只得權且按捺下來,只將高強的相貌牢牢刻在心頭,江湖好漢嘴上常掛着一句話,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張青便身體力行了一回。
他原在江湖中廝混,自然有些門路,經河北道上一個人推薦,輾轉來到遼國,入了這夥馬賊,仗着心狠手辣,有些心機,漸漸得了匪首趙鍾康看重,成了二號頭領。
前言絮聒,此時張青眼巴巴看那郭藥師撥馬回頭,心中躊躇:雖然高強未必在眼前這個營地裡,但方圓百里內不曾見到人煙,這高強乃是南朝人,又是個衙內出身,哪裡知道在草原上地諸般兇險?若不得人收留,這兩天一夜的功夫,足以去他半條命了,定然是走不遠的。
當下牙關一咬,張青揚聲道:“尊敬的族長,草原夜深風寒,你也是知道的,難道你眼睜睜看着我們在這寒風中顫抖?”說着悄悄命人預備。
郭藥師雖然警覺,卻不知張青與高強有這樣仇怨,只道這夥人即便是馬賊,見到自己營地整齊,人數又較多,多數不敢動手。便不提防,只停了馬,待要回話,陡然間聽到腦後弓弦聲響,跟着寒風直貫後心!
這郭藥師騎術甚精。雖然意外遭襲,心中卻不慌亂,迅即將身在馬上一伏,雙手緊抓繮繩。
說時遲那時快,黑夜發箭躲避不及,只覺得肩頭一痛,身子在馬上一晃,險些栽倒下馬。
他身邊幾個都是精幹的很,聽到有弓弦響。又見郭藥師中箭,早知道這夥人不懷好意,當即大呼戒備,一面取出馬鞍旁掛着的弓箭來向後射出,一面牽了郭藥師的馬向營地中急奔。
張青手下都是刀頭舔血的悍匪,雖然這隊牧民人數較己爲多,但既然已經動了手,竟無一人猶豫的,立時口中赫赫大呼。紛紛縱馬向營地中撲來,只要衝進了營地之中,那這隊尋常牧民還不是任憑他們宰割?
不料那郭藥師身邊的幾人颼颼幾箭射來,雖然在夜色掩護中,這幾箭竟是十中八九,三四個馬賊登即倒撞下馬來,哼也不哼一聲,立時斃命,顯然是射中了要害。
盜夥一陣鼓譟,氣勢不由少卻。郭藥師等幾人趁機縱馬狂奔,先一步返回了營地。跟着也不知什麼人傳了號令,整個營地的火光在一瞬間盡數熄滅,片刻後更不聞半點聲息,黑夜中顯得頗爲神秘。
張青見這架勢,吃了一驚,這隊牧民箭精馬快。部勒森嚴,竟然可以與遼國精兵相比了。不知什麼來路?等到嘍囉將被射死的幾人擡了來檢看時,見這幾個身中的箭矢並未刻字。卻傷口烏黑,流出的鮮血盡是黑色,不由驚怒交迸,顯然這隊牧民用地居然是毒箭!
遼國疆域萬里,用毒箭的部族原也是有非,例如北邊的生女真,射獵時都用毒箭,中者立斃,委實厲害。只是這東京遼陽府地界,什麼時候有這樣東西?
眼下不是計較這個毒箭來歷的時候,張青站起身來,見周圍的馬賊們多有怯色,心叫不好,忙提氣喝道:“衆兄弟!這夥牧民如此大膽,不但不肯臣服於我,更用毒箭傷我兄弟,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烏延盜地威名,什麼時候能被人如此踐踏?!”
這夥馬賊兇悍過人,被張青這言語一激,都大聲鼓譟起來,誓不能善罷甘休,也不知哪個帶頭,紛紛抽出腰間刀劍,相互擊打,鏗鏘有聲,口中呼喝連連,在夜幕中的草原上聽來,猶如受傷的野獸一般。
這聲音傳到營地中,索索聽地一清二楚,她雖然幼時便離開遼境,卻也聽父兄說起過,塞外馬賊的種種兇悍之處。這夥馬賊前晚敢於以二百餘騎夜襲大隊官兵護衛的使節團,此時更加不會被這區區百來牧民嚇倒,眼看呼聲一落,大隊馬賊就要衝殺進來,也不知牧民們能否抵擋?
耳聽帳外腳步雜沓,忽然帳簾掀處,十幾個人一擁而入,嚇了索索一跳。
待定睛一看,更加吃了一驚,只見當先二人架着一人,雙眼緊閉,面如金紙,肩上插着半截斷箭,正是剛剛出去的郭藥師。
那羣人卻不搭理索索,只將郭藥師放在地上,那適才給高強醫治的大夫也跟着進來,就地上生了一堆火,叫人將郭藥師身體扶住,一手操刀而進,只聽郭藥師大叫一聲,那箭頭已經被挖了出來,人卻清醒了過來。
他是這隊牧民的主心骨,方當大敵當前的時候,若沒了這靈魂人物的存在,衆人都有些彷徨無計,此時見到郭藥師醒來,都是大喜過望。
郭藥師甚是硬挺,雖然那大夫在身後忙碌着止血上藥包紮傷口,面色慘白的像死人一樣,神智卻硬是一直清醒,神態更加鎮定如恆。
他一面忍着肩後地劇痛,口中發號施令:“甄五臣,佈置斥候在柵欄處監視敵人動向,能射的男子都歸你指揮,各人把馬準備好;羅青,叫女人和老弱看好馬廄,防止敵人火攻;劉舜仁,你的馬最快,等下看準空隙,衝出去向你張大叔求援;餘人都去準備應敵,不要叫這罪該萬死的馬賊小看了咱們!”
衆人轟然應諾,相繼轉身而出,郭藥師強撐着說了這幾句話,已經是大耗精神,閉上眼睛只欲睡去。
索索見就要開戰,不知如何是好,這郭藥師顯然是因爲庇護她和高強才吃了這一箭,又感激他叫大夫醫治高強,此刻見郭藥師傷的不輕,忙搶上前來要扶,卻被旁邊一個牧民推了一把,怒道:“你這女子,好不曉事!族長就是爲你二人才受了傷,無一句好言語,還待怎的?”
索索性子剛烈,不遜於男子,吃了這幾句言語,登時跳了起來,指着那人道:“草原上的兒女,是憑言語識人的嗎?郭大叔爲了我們而受傷,我心中自然知道,可不是掛在嘴上的!我父親常告訴我,草原兒女,當幫助客人,不可要客人的回報,你們就是這麼對待需要幫助的人嗎?”
那人被索索罵了幾句,理屈詞窮,卻看她是個女子,臉上有些掛不住,正要作色,郭藥師卻被他二人的對話吵的又醒了,低聲喝止,向索索道:“你這妮子說的是理,只是眼下我爲了你們,不惜與馬賊對陣,自己又受了傷,你可願意告訴我你們的身份了?”
索索麪上一紅,話說到這個份上,再隱瞞身份就說不過去了,便道:“好教郭大叔知曉,這男子乃是南朝的大官,被南朝皇帝派來出使大遼皇帝的,我是他的隨從。”
郭藥師聽說是南朝使節,不由吃驚,他行事謹慎,仔細問過了索索前後經過,又旁敲側擊,反覆詢問,終於確定了索索說話不虛,這纔信了。
襲擊外國使節,按遼國法例是滅族之罪,莫說是好好的老百姓,就算是小股馬賊,也不大有這樣大的膽子,這夥馬賊到底是出於什麼緣故,不但敢於襲擊使節,還追殺到此,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樣?
饒是郭藥師見多識廣,卻也猜想不透這其中的原因了,其實就算高強自己醒來,也絕對想不到,對面要取他性命的人,居然是兩年前十字坡的漏網之魚。
正所謂一飲一啄,莫非前因?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二十章 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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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敵情不明,不過這第一滴血已經留下,郭藥師這裡是首領受傷,馬賊一方几人中毒箭殞命,哪一方都不能善罷了。好在塞外牧民多習騎射,草原上也是強者稱尊,就算平頭老百姓,也不是善茬。
“不過看這幫牧人的架勢,怎麼看也不像是尋常的牧民吶?”索索心中納悶,在草原上也遇到了一兩戶牧人,感覺也只尋常,實不似這郭藥師率領的牧人,半夜遇到塞外橫行數年的一夥兇悍馬賊,人人臉上卻不見一絲懼色,毫不猶豫的就開弓對射了。聽此時營地中的動靜,連高聲說話的也沒一個,其暗藏殺機之處,似乎連自己一路同行的宋遼兩國官兵也有所不及。
若是高強神智清醒,他好歹在軍中混了些時,當可發覺這牧民的營地佈置與兵力調度,暗合兵法,絕非等閒人可比的。索索卻只從小與父兄親族廝混在一處,平生所見最懂得軍事的人就是草莽出身的史文恭了,又哪裡懂得其中的奧妙?
這般過了些時,夜色漸深,已經是子時時分,營地內固然是一片沉寂,聲息全無,火光不見,營地外的馬賊卻也是沒有動靜,既沒有衝殺進來,就連鼓譟叫罵也沒聽見。
本該是劍拔弩張的局面,卻弄得這裡的夜色靜悄悄,索索歷練不夠,心中一股莫明的緊張情緒越來越盛,彷彿一根拉緊的弓弦,隨時都可能斷裂一般。
“嗯哼!”
寂靜中忽然響起一聲,聽情緒緊張的索索耳中不啻晴天霹靂,她騰的從厚厚的地氈上跳了起來,一把抽出腰刀,慌慌張張的尋找着聲音的來源,最後卻發覺,原來只是斜躺在那裡的郭藥師發出的咳嗽聲。
緊張情緒一旦緩解,隨之而來地就是一絲羞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一向與男子爭強好勝的索索自然心有不甘,她發泄似的把腰刀在手中挽了幾個刀花,向郭藥師氣道:“郭大叔,好好的你咳嗽什麼哩!”
郭藥師卻閉上了眼睛不去理她,口中喃喃道:“也該來了吧……”
“什麼該來了……”索索大惑不解,不過接下來營地外忽然傳來的鼓譟聲立刻打破了夜空的寧靜,平地裡一陣號角聲起。在夜半的草原上傳出老遠,淒厲蒼涼處叫人心慌意亂。
跟着四面八方喊殺聲大作,呼荷呼荷的號呼聲響徹夜空。好似營地四周都被馬賊們團團包圍,正不知敵人究竟有多少。
索索罵了一聲。卻是從父兄那裡學來的女真話,提刀衝到帳口,撩起帳簾嚮往觀看,卻見仍舊是漆黑一片,四面只管吵得厲害,不見有人衝殺進來,這營地中地人馬也竟沉得住氣,任憑外面地動靜鬧的天塌也似,硬是一聲不吭,也不見人來去奔竄。
索索看了一會。忽然發覺奇怪,怎的自己心中不覺慌張?似這般在身邊潛伏着未知的對手,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原本是叫人心旌搖動,此刻她卻鎮定得象在家中的比武場上,不管什麼人前來挑戰,都充滿了鬥志和勇氣。
身後郭藥師又咳嗽了一聲。她陡然又想起“前嫌”來,立時丟下了外面那幫“莫名其妙”的馬賊。踱回來問道:“郭大叔,你怎的又咳嗽了。傷口痛麼?”
郭藥師微微一笑,卻道:“傷口是不痛,我是怕你不知所措,手裡的刀不作主張,才咳嗽兩聲,給你定定神。”
索索臉一紅,這才明白,原來自己的心境不爲外面馬賊的動靜所迷惑,還多虧了這一聲咳嗽。想想適才地寂靜中自己那種像是着了魔一樣的緊張情緒,她不禁有些後怕,對眼前這位中年大叔竟多了幾分敬意。
“郭大叔,你剛纔說什麼該來了,說的是外面的馬賊?”
郭藥師哼了一聲:“適才我外出與之接洽,一言不合被他們偷射了一箭,不過我身邊人回敬的那幾箭,也夠這些馬賊好受的。想來這幾箭當可令馬賊們心懷謹慎,黑夜中又不知我這營地裡有多少人,也不清楚底細,多半是不敢立刻衝殺進來。”
“那眼下這外面鬧的蠍虎,卻又是如何?”索索大惑不解,耳聽外面地鼓譟吶喊聲是越來越響了。
“馬賊不敢貿然衝殺進來,當然要弄些花招出來,打探我這裡虛實,他們開始寂靜無聲,叫咱們摸不透他要作什麼,便似你剛纔一般,越來越緊張。到這時繃得差不多了,再鬧些動靜出來,沉不住氣地自然就暴露了自己,他便可相機而動,乘虛而入了。”郭藥師索性閉上眼睛養神,口中淡淡道。
索索不自覺的點了點頭,眼下這局面,卻不正是如此麼?心中不由對郭藥師佩服起來,不想這人中箭負傷,卻將敵人料的分毫不差,氣度更是鎮定自若,這是不是就叫大將之風?
帳簾掀處,那叫甄五臣的年輕人走了進來,向郭藥師道:“族長,馬賊們只是四處聒噪,也不敢殺過來,兄弟們都悶壞了,是不是出去殺他一番?”郭藥師命他帶領族中能騎射的成年男子,也就是主力的指揮了。
郭藥師輕輕搖了搖頭:“五臣啊,這幫馬賊並非等閒之輩,夜色昏暗之中,敵我混戰一番,咱們必有折損,難操必勝,叫兄弟們都安分些,藏好了等我號令便是。”
甄五臣顯然對郭藥師極爲尊敬,當即領命,又道:“舜仁方纔趁着外面大亂,已經衝出去了,若是順利的話,明天日出時便可到遼陽府,最多明日太陽落山時分,援兵就可到達咱們這裡。”
郭藥師卻不以爲然,冷笑道:“遼陽府那幫兵老爺,若不得夠好處,怎肯出兵?咱們莫指望他們,還是自己想辦法的好,求援不過是聊勝於無罷了。”
甄五臣躬身答應,自己出去了。
索索在旁聽見郭藥師對遼國官兵態度很是怠慢,卻也連連點頭道:“遼國官兵當真無用的很。前晚他們五百多人,又有車陣作屏障,卻被人家二百多馬賊打的沒有還手之力,差點連車陣都叫人燒了。若是這些契丹人有幾分能像郭大叔的這些族人那般勇悍,又怎麼會讓我和這高衙內流落到此,險些丟了性命。”言中頗爲憤憤。
郭藥師嘆了口氣,輕輕搖頭道:“先帝道宗在位時,乙辛奸黨亂政。國中忠良多遭斥逐殺戮,弄的人心惶惶。天祚皇帝登基之後,下詔盡誅耶律乙辛一黨。國人額手稱慶,都以爲是明君當朝。國勢當興。誰知天祚皇帝除了乙辛奸黨後,也不想法子整肅朝政,一味的田獵遊戲,任憑衆臣下勾心鬥角,蕭奉先蕭嗣先兄弟漸漸成了氣候,欺上瞞下,我看比那乙辛也不差到哪裡去了。現今宰相耶律儼在日,還能鎮住他們一些,等到老宰相去位之時,遼國必當大亂了。也不知我這一族,到時候能不能保全。”
索索聽他說的頭頭是道,不由奇怪,要知當時文教不興,就算是文化程度普遍較高的大宋,能瞭解朝中政局地老百姓也沒多少,京城天子腳下的百姓。把這些朝政當作八卦來講,或許還熟悉一些。外地的子民哪個來管你誰上誰下?至於這北朝遼國地境,一個在草原上放牧的牧民能有這樣見識。真正是叫人意外的很。這郭藥師究竟是什麼來頭?
郭藥師發了一會牢騷,忽然向索索道:“曾姑娘,若是我沒聽錯,你適才罵帳外吵鬧,好似說了一句女真話,是也不是?”
索索正在思忖郭藥師的來歷,聽見問這話,也不曉得輕重,便道:“正是,我本是女真溫都部遺民,隨父兄逃去中原居住的,因此會說些女真話。怎麼郭大叔你也懂得?”
郭藥師大訝,想不到這兩人的來歷奇特,一個病夫是南朝地什麼衙內,一個卻是幼年離鄉遠去的女真人,天南海北能聚到一處,真叫人感慨人生際遇無常:“這東京道地方,唐時乃是渤海國地界,其民號爲慄末,與女真本是一家,後爲契丹人所滅,女真人也漸漸南遷,居於此地則爲系遼女真,在北面女真故地的則爲生女真,言語原是相通地。你溫都女真我也曾聽說過,算得生女真的一支吧?因此懂得你的說話,卻也不多。”
索索點頭,咬了咬下脣道:“溫都女真,此時也已沒有了。當日我家大人帶着我們反抗完顏部,終究不敵,我們一家好容易逃了出來,部民牲畜都被擄去,經過了這十多年下來,哪裡還有人記得我溫都部?”
亡國遺民,心意相通,這郭藥師生長於渤海國地境,其民早已胡漢雜處,他自己究竟是什麼民族,只怕自己也說不大清楚,不過此間父老說起來,仍舊管這一塊地方叫做渤海國,少有叫遼陽府的,對於遼國契丹統治,也未必就那麼心服口服。
聽了索索的牢騷,他想要伸手去拍拍她肩膀,剛一伸手卻牽動了傷口,悶哼了一聲,也就作罷。
帳中一時寧靜下來,只有中間所生的篝火,偶爾呼呼作響,索索忽然發覺一事不對:“咦,這外面怎的不吵了?”
“嘿嘿,吵的不見我動靜,自然就不吵了,譬如你與人合口爭鬧,對方若只一言不發,你說幹了口水也無用,自然就不說了。”
索索笑了笑,想想也正是這個道理,忽地道:“若我與人合口相爭,對方不理我,便要動拳動刀,哪裡如此善了?”
郭藥師哈哈一笑:“正是這個道理,馬賊們弄了這些玄虛,卻沒有什麼迴應,他自己也該納悶,正該出些拳腳,來試探於我。”
索索初聽還沒在意,忽地反應過來,跳起來道:“恁地說,這馬賊就要攻打進來了?”
話音未了,就聽外面喊殺聲大作,東北角上一路人馬迅速殺將過來,馬蹄聲猶如悶雷一般,震得帳篷頂都沙沙的響。
“這回可是動真格的了!”索索心中忽地又激動起來,握刀的手緊了又緊,手心都出汗了,衝到帳篷口向馬蹄聲來處探望。
只聽蹄聲越來越近,營地中依舊沒半點聲息,索索一面回頭看郭藥師,見他仍舊巋然不動,又一面看那馬蹄聲來路,不見半點火光,夜色昏沉下什麼都看不見,急的心中猶如火燒一般,恨不得眼前立刻有個敵人持刀砍殺過來,也比這樣悶頭不動地強。
說時遲那時快,也不知是誰射了一隻響箭上天,營地中刷拉一聲,十幾個燈球火把一同亮起,剎那間大放光明,照的那東北角上宛如白晝一般。
索索看的分明,不自禁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只見十幾個馬賊竟已到了營地柵欄外面!
這些馬賊個個騎術精湛,兩人一組,用繩索綁住大木,飛奔前來,到了柵欄近前,吐氣開聲,哇哇大叫着向柵欄上丟去,一個牧民營地的柵欄,又能有多堅固?被這幾根大木一撞,頓時開了幾道裂縫。
索索大急,不想這些馬賊當真狡猾,前晚對付車陣懂得火燒,這時要破柵欄,又用上木撞了!
好在馬賊們人數不多,這幾根木頭撞將上來,還只是將那柵欄撞開一道小口,只容一騎通過。不過這點縫隙,看在馬賊們眼中便是那發財的路徑了,一個個歡聲大呼,嗷嗷叫着衝了上來。
“吱”的一聲響,空中又是一支響箭掠過,不過這次的聲音與上次不同,聽上去甚爲尖利,一箭射去正中當先一個馬賊胸口。這一箭顯然力道強勁,那馬賊猶如被人用巨斧大棒打了一下,身子猛烈跳動了一下,哼也不哼一聲,倒撞下馬一動不動了。
這一支響箭卻是一個號令,營地中原本無聲無息,隨着這一道響箭射出,立時便是幾十只箭攢射而出,想那十幾個馬賊都衝向一個小小豁口,能有多少空間閃躲?被這麼幾十只箭一輪攢射,立時有五六人中箭落馬,內中有因爲騎者中箭的,也有坐騎被射中地。
索索看的驚心動魄,大聲向郭藥師道:“郭大叔,郭大叔,你這些族人好厲害,射地好準啊!”
郭藥師看着她興奮的樣子,與自己初上戰場的模樣幾乎是一摸一樣,不由咧了咧嘴,心說哪有這麼輕巧的戰鬥?這漫漫長夜,恐怕纔剛開始啊……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二十一章 苦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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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藥師族中的這些牧人平時多經他整訓,個個弓馬嫺熟,射術甚精,加上這隊馬賊紛紛衝向這個小小的豁口,目標集中到了一處,因此衆箭攢射之下,馬賊們措手不及,傷亡慘重。加上這些渤海遺民向女真人學來了箭頭染毒之術,當真是見血封喉,中者立斃,這夥馬賊縱然悍勇,卻也不敢再往上衝了,發一聲喊,撥馬又逃了回去,只留下七八具屍首。
張青在遠處望着這邊,手中馬鞭恨恨地扔到地上,罵了一句,心道:“哪裡冒出來的這夥牧民,恁地棘手!”盤算一下,自己手頭只剩下三四十騎,對方單單剛纔這一下,至少有五十張弓在發射箭枝,況且這箭頭上的毒藥藥性霸道,恐怕手頭這點人馬還沒等衝到面前就要被人殺的乾乾淨淨,這仗怎麼個打法?
一旁那金毛馬賊見了這樣慘烈的廝殺,早已嚇得面無人色,湊到張青面前戰戰兢兢道:“張,張爺,這仗可沒法打了,得多少人命填上去啊……”
“混賬!”張青擡手就是一拳,打得那金毛一個跟頭:“死了這麼多弟兄,連人家毛都沒撈着一根,倘若就這麼算了,以後咱們盜夥的字號就全完了,誰還拿咱們當回事?”所謂士氣可鼓而不可瀉,如果不及時懲治類似這金毛的想法,今晚可就要栽在這裡了。
那金毛也還沒笨到家。吃了這一拳,總算明白了自己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只好打落牙齒往肚裡吞,忙道:“張爺教訓地是,小人愚笨,該打,該打!弟兄們,咱們同生共死的兄弟都躺在那裡,連個收屍地都沒有啊,此仇不報,枉爲五尺漢子!嘶……”卻是語氣過分激昂了,牽動嘴角被打傷處。好不痛楚。
羣盜聽了這話,也生起敵愾之心,紛紛鼓譟,誓不肯干休,定要血洗這一羣牧民。
張青見士氣可用,心中大喜,腦子裡盤算了一會,招手又把那金毛叫了過來,問道:“金毛,你適才察探這營地的地形。他們的牲畜放在哪裡?”
那金毛人叫做段景柱,善於相馬養馬之術,也是大宋的漢人,隨着張青出塞販馬的,算是他的心腹人,有個綽號喚作金毛犬。今見張青問了下來,忙將牧民們養馬的畜欄指點出來,那處隱約可聞馬蹄雜沓聲音。算是偌大營地裡唯一能察覺生機的地方了。
張青思忖了一會,招集幾個得力嘍囉,又佈置了一番,幾個嘍囉應聲去了。
卻說這邊營地之中,索索見一衆牧民勇悍善戰,打退了馬賊的衝擊,真是喜出望外。自己的手也有些癢癢了,恨不得衝出去射殺幾個馬賊。也出一出這兩天來逃亡地惡氣。
回頭看看郭藥師,卻見他依舊神情凝重。不解道:“郭大叔,馬賊被咱們打跑了,你也不開心一下?”
郭藥師不答,正逢着那甄五臣一路小跑進來,稟報道:“族長,射殺馬賊八人,咱們沒有尚武,撞毀的柵欄豁口也用大車擋住了,下面該當如何?”
郭藥師點了點頭,沉吟片刻道:“五臣,你去告訴羅青小心防範,叫他們獵人把馬廄看好了,別讓馬賊驚了馬,尤其是那些懷孕的牝馬和剛下地的馬駒。”
甄五臣答應了出去,索索卻驚疑不定:“馬賊剛吃了一個大虧,怎的還敢來犯?”
郭藥師知她不解,恰好這時能有個人講談幾句,也是理清思路,緩解情緒的法子,便道:“這夥馬賊兇悍的很,被咱們前後殺了十餘人,必定不能善罷甘休。我觀其進退頗有章法,馬賊中當有能者,此番再來,必要先設法亂我陣腳,而後乘虛而入。咱們是牧民,營地中既有老弱婦孺,又有馬匹牲畜,那是咱們的弱點所在,換作是我,也當從這裡下手,以圖亂我方寸。”
話音未落,西南角上一陣大譁,人喊馬嘶響成一片,只聽一片梆子響,有人大叫:“走水啦,走水啦!”
郭藥師狠狠一捶身下的毛氈,罵道:“羅青這小子,手中的弓箭是擺設嗎?怎麼能叫敵人欺近營地來放火?這下可不得驚了牲口!”
索索見他激動,生怕引動了箭創,忙搶過去將他扶住,待要安慰幾句,卻發覺自己心中也是慌亂,不知如何是好,大腦中一片空白。
馬廄那裡養了數十匹馬,更有牛羊牲畜成羣,馬賊們選了幾個身手敏捷,頭腦靈便地,藉着夜色的掩護,在地上潛行數百步,等到了近前時,約好了暗號一躍而起,手中都持了裝滿火油的瓦罐,用套索掄圓了扔將出去,幾達五十步之遠,接着就取出點着的牛馬糞團,也用套索扔將出去,其中幾個正好仍在馬廄旁堆積的草料上,頓時火光沖天。
牲口最怕火光,黑夜中忽然在身邊亮起這樣大火,大羣牲畜驚惶而逃,牛馬嘶喊響成一片,間雜羔羊“洋洋”叫聲,頃刻間整個營地就亂成了一鍋粥,牧民們顧不得隱藏身形準備禦敵,許多人拿着套索馬鞭等物,奔出來想要收攏牲畜。
那羅青是個三十出頭的青壯漢子,原本領着七八個牧人守在馬廄周圍,只是夜色濃重,馬賊們手腳又輕巧的很,等到了躍起放火時才驚覺,嗖嗖幾箭射去,雖然放倒了幾個馬賊,卻爲時晚矣,火勢已經燃了起來。
他見勢不好,知道郭藥師平素對族中約法甚嚴,這回大敵當前命令自己守衛馬廄這要害地方,若是被人燒了馬廄,驚了畜羣,回去見到郭藥師的面,不死也脫層皮。當即衝了出來,指揮着衆牧民圈住驚馬。將布匹毛氈等物遮擋在牲口頭上,使其不能見到火光,便可安撫;一面呼人前來救火。
無奈牲畜受驚甚多,雖然越來越多的人來幫忙收攏,一時哪裡能顧得周全?況且有幾個放火馬賊還在一旁窺伺,火光中一衆牧民的身形甚是好認,正給馬賊們提供了絕佳地報仇機會,一時間冷箭颼颼不絕,不少牧民中箭,死傷甚衆。
甄五臣此時也趕了過來。見情勢幾乎要不可收拾,當機立斷,命自己幾個得力的手下一起上馬,自己當先殺了出去,向着冷箭射來的方向打馬狂奔。
那幾個馬賊正在那裡射的高興,忽見一隊騎者旋風般到了面前,都大吃一驚,還沒等手中的弓箭再度射出,甄五臣等人已經衝到了面前,幾隻勁箭掠過。三五個馬賊登時了帳,這前來放火地一小隊馬賊,竟是無一生還!
除了外患,甄五臣方纔送了一口氣,正要撥馬回去襄助族人滅火,陡然間聽見東北角上喊殺聲大起,火光已經燒了起來,馬上一拍大腿。大叫不好:“中了賊人的奸計了!”
原來張青心計狠毒,雖然叫一隊馬賊去這營地地馬廄放火,攪亂牧民的陣腳,卻把剩下的主力都收攏在手頭,悄悄接近了方纔衝開地東北角上的豁口附近。等到馬廄那邊火起,牧民們關心自己的牲口,都去救火和收攏牲畜時。他這裡便一聲號令,二十幾個馬賊同時上馬。呼嘯狂奔而來。
要說這營地的守衛,原也是森嚴的很了。怎奈一來馬賊們剛在這裡吃了虧,衆牧民料想不能再來,心中有所鬆懈,二來精壯大多被甄五臣帶去馬廄那裡,這邊的防衛力量薄了,又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還沒等反應過來,馬賊們已經衝到了面前,以手中長槍頂在那封堵豁口的大車上,發一聲喊,頓時衝開了豁口,爭先恐後闖了進來,立時四下縱火。
郭藥師在營帳中聽到動靜,知道大事不好,馬賊們已經闖進了營地,顧不得身上的箭創,咬牙爬了起來,踉蹌着要走出帳外。
索索也知情勢緊迫,見到郭藥師如此,只得搶過去將他扶住,走到帳口立定。
郭藥師忍住中箭後身體虛弱帶來的頭暈,運足丹田之氣喝道:“休要驚慌!大家謹守本位,以弓箭殺敵,殺光這幫狗賊!”
衆牧民本自有些慌亂,自己的帳篷燃起大火,牲畜又東奔西竄,敵人四處肆虐,一時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聽到族長地號令,好似黑夜中發現一盞明燈一般,都拋下了雜念,紛紛拿出弓箭來,向衝入營地中的馬賊射去。
有道是衆人同心,其力斷金,馬賊們人數本就比牧民要少,又不能衝亂牧民的陣腳,粉碎其抵抗,這一對射起來,當時就吃了大虧,一個接一個地倒撞下馬來。
張青見勢不妙,想不到這夥牧民勇悍至此,即便是營地被火焚了,依舊敢於持弓迎戰,老弱婦孺都不見亡命奔逃,曉得肯上了硬骨頭,當即呼哨一聲,撥馬便逃。他是第一個衝進來的,卻也是第一個逃出去的,算得上是名副其實的身先士卒。
這次可不容他們再逃了,甄五臣的十幾騎見到這裡起火,早就風一樣趕回來,但見到裝束不是本族人的便以毒箭招呼,火光掩映下看地分明,當真箭無虛發。
餘下的馬賊早已膽落,見首領張青都跑了,更加無半點鬥志,爭先恐後地逃竄出去。只道是離了營地便可安全,卻不料牧民們這次不肯干休,個個手舉火把銜尾追殺,甄五臣和羅青兩個雙馬爭先,兩個都是族中戰士的佼佼者,羅青更是生怕受到郭藥師的責罰,存了戴罪立功的心思,表現異常勇決,猛催座下馬,手中弓箭嗖嗖不絕,十中七八,殺的馬賊丟盔棄甲,一路遺屍,直到十餘里外方回。
這中間,郭藥師在帳口立定,一步不動,即便是一個火罐就仍在他的身邊,幾乎要燒到靴子上了,也不見他皺一下眉頭,依舊大聲呼喝着族人來去,先應敵,後滅火,收攏牲畜等等,看在衆人眼中,這便是定海神針一般,縱然火光騰騰,敵人不遠,心中卻也不慌了。
倒是索索捏了一把汗,又要撐着郭藥師的身體不讓他倒下,又得顧着睡在那裡像個死豬一樣的高強,還得把丟到郭藥師身邊的火罐打滅,忙的恨不得一個人分作三個,心裡暗暗叫苦不迭。
所謂成功地男人背後是一個好女人,就是說的這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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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甄五臣等人追殺回來,也幫着收拾殘局,檢點人口和牲畜的損失,將一切歸位,營地中老少一起上陣,忙得不亦樂乎。郭藥師見大局無礙,這纔回去,他也是撐的辛苦了,這時精神一放鬆,便沉沉睡去。
索索摸了摸自己頭頂,手中一把溼漉漉的,滿頭盡是汗水,長出了一口氣,心說這可算過去了,等到明天遼國大隊官兵來到,可不就脫險了?
想到這裡,她忽然發覺自己忘了一件大事,忙回過頭去看郭藥師,要與他商議時,竟見這漢子已打起了呼嚕,叫了幾聲也不應。索索無法,只好出去找到甄五臣,向他說明了高強的身份,叫他馬上派人再去求援,說明大宋使節在這裡受到馬賊攻擊,遼國官兵倘不能及時救援,不免吃罪。
甄五臣也才知道這事,吃驚不小,忙派了兩騎再去向遼陽府求援,一面忙碌着安撫營地族人。
待到天光破曉,總算一切粗定,索索眼望東邊日出,正心中歡喜的時候,忽聽營地高處的瞭望哨大聲呼喊:“西邊有大隊人馬前來!”
索索一怔,心道難不成這遼國的官兵轉了性,來的如此快法?心中卻隱隱不安起來。
過得片刻,甄五臣匆匆奔了進來,大聲道:“族長,不好了,大隊馬賊又來了!”
索索騰的從地上跳起來,又驚又怒:“怎的如此?昨晚剛殺了一夜,這,這……”
身後傳來郭藥師的聲音,依舊沉穩:“敵人多少人馬?可曾確認了身份?”
甄五臣點頭道:“敵人大約一百五十騎,爲首的正是昨晚衝進咱們營地的馬賊,我認的清楚,不會錯的,還有一個滿頭黃毛的,最是好認。”
“咱們還有多少能騎馬拿弓箭的?”
“小人清點過了,八十五人,餘外的都是老弱和婦人,也有七八十人。”說着他低下頭去,語調也低沉了許多:“昨晚一戰,族中死了八人,傷了十七人。”
索索一顆心直沉下去,援兵最快也得傍晚才能抵達,敵我懸殊,又是天色大亮,無可遁形的草原之上,這該如何是好?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二十二章 出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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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畢竟是年紀輕,雖然在家是要強好勝的性子,遇上這樣的生死關頭,腦子裡一片混亂,不曉得如何應對,自然而然就把目光投向了帳中她最熟悉的男人——高強。
可是啊可是,這豬頭怎麼還在睡啊?!醒醒!你打算就這麼睡着去死嗎?
索索心中着急,看郭藥師眉頭緊鎖的樣子,也是沒什麼法子可想,他昨晚中的這一箭着實不輕,雖然部族中的大夫醫術高明,止血包紮都很講究,不過這刀劍傷誰都知道,開頭收口這一段時間是最關鍵的,若是在這段時間出了岔子,輕則纏綿難愈,重則危及性命,最是厲害不過。
郭藥師咬了咬牙,單手撐地坐了起來,這時帳簾一掀,那羅青也奔了進來,惶急道:“族長,敵人人多,馬也比咱們的好,這……這可如何是好?”
郭藥師把眼睛一瞪,怒道:“慌什麼?堂堂五尺的漢子,莫不是連人家女人都不如?”
羅青看了看一旁默默無語的索索,面有羞慚之色,忽然又道:“族長,咱們與馬賊也無甚冤仇,他們要的是這南朝漢子,不如……”
此話一出,帳中幾人都爲之動容,郭藥師眉毛一揚,怒氣勃發,喝道:“沒腦子!就算原本與咱們無關,昨晚咱們要了馬賊幾十條性命,他們現在得了援兵,豈能就此袖手?換了是你,你倒是肯不肯?”
甄五臣也道:“這兩個雖說是南朝人,不過身份特殊。若是在這裡將他們交了出去,就算馬賊不與我們爲難,若被遼國官兵知道了,也是一場大禍,此事殊不可行。”
那羅青聽見二人說的有理,他原也不是沒腦子的人。不過事到臨頭慌張了,這時病急亂投醫。便思慮地不夠周全,被二人這麼一說。也明白了,站在一旁只等郭藥師的主意。
只是敵人大舉前來,他郭藥師也不是神人,又能有什麼妙計退敵?思來想去,也只有集合全族之力。以死相拼了。
正要發號施令,索索忽然道:“郭大叔,我出去引開他們。”
郭藥師一驚,隨即應道:“是了,我等有族中老弱一同,無法逃走,你卻是輕身一人,大可趁現下敵人未曾合圍之時突圍而出。只是這南朝使節……”
見甄五臣和羅青面上都有不豫和鄙夷神色,索索才反應過來。忙分辯道:“郭大叔,你誤會了。我是想啊,敵人主要的目標是追殺南朝使節,與大叔的仇怨還是其次的,若是我換上我家衙內的衣服,用幅巾裹住頭臉,再騎上那匹白馬,仗着馬快或許能衝出去。那馬賊們以爲南朝使節逃了,必定以追殺我爲要務,便顧不得攻打大叔們的部族了。如此不是兩全其美?”
郭藥師一震,還未說話,甄五臣面有喜色道:“族長,此計可行啊,那匹白馬神俊非凡,沒幾匹馬能追趕的上地,孤身一人多半能衝出去,咱們這裡也可安全,正是兩下都安全了。”
羅青也在一旁幫腔,郭藥師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可說話,轉頭向索索道:“此計原也使得,只是我此間多少男兒,怎能讓你一個女子捨命相救?待我尋一個騎術高明的人,扮作你家衙內衝出去便是。”
索索卻搖了搖頭:“不成地,那匹照夜獅子馬是我從小養大,性情暴烈的很,生人根本不能近身,我家衙內也是多得我從旁襄助,才能騎了這馬。如今倉促之間,怎生叫這馬再認一個主人?只除我去騎它,方纔使得。”
郭藥師見說,無法可想,只得叫甄五臣和羅青出去準備,一面叫人幫索索把高強的衣服換下,不想那條腰帶寬大,索索穿之不上,只得換了一條。
穿戴已畢,又取了一塊幅巾包住頭臉,只露出雙眼在外,索索對着銅鏡照了一番,自覺乍眼看上去,與高強也有五六分相似。
出得帳外,郭藥師已經命人備好了照夜獅子馬,牽了過來。接過繮繩,索索輕輕拍了拍這匹自己從小養大的愛馬,又摟着它的脖子,臉貼着長長地鬃毛,在愛馬的耳邊輕輕道:“獅子啊獅子,這次我的一條小命,可全在你身上了,你可得給我快快地跑喲!”
那馬本性通靈,聞言昂首長嘶,神態威猛,看在索索眼中着實安心不少。
一旁有人送上一個包裹,裡面裝着乾糧食水還有盤纏若干,索索接了過來,又將一柄朴刀,一張弓,幾袋箭在馬鞍上繫好了。
上下收拾停當,就要準備出發,忽地一隻大手伸過來抓住繮繩:“且慢!”
索索視之,正是郭藥師:“郭大叔,還有何事?”
郭藥師看着騎在白馬上的曾索索,那副朝陽下的朝氣蓬勃的模樣,即便是平生所見的少年豪傑,也沒幾個能比地上的,這麼一個女孩子,卻怎麼能有如此的勇氣?“曾姑娘,我當遣族中戰士出外列陣與敵人相持,若有暗號於你,你再從另一方向衝出,不可怠慢。”
索索愣了一下,不過經過昨夜的經歷,她也知道郭藥師非等閒人可比,既然如此說了,必定有他的道理,便點頭應允了:“是了,郭大叔有暗號來,我再衝出去。只是我家衙內,便託付給郭大叔照看了,若有什麼閃失,便是毀了我全家性命。”這話也不是危言聳聽,高強若在遼國出了事,高俅悲憤之下,十有八九要遷怒於曾家的。
郭藥師說不出話來,只在馬鞍上拍了拍,才道:“放心,只需郭某一口氣在,必要保你家衙內平安。”說罷轉頭。向甄五臣打了個手勢。
那廂甄五臣已經準備停當,得了郭藥師的號令,當即打開營門,率領族中四十名戰士飛騎而出,直奔馬賊大隊而去。
卻說張青昨夜“身先士卒”的逃了出去,僥倖在郭藥師族中戰士的毒箭下逃出生天。當真是惶惶如喪家之犬,一路狂奔近百里。這纔敢停下來喘一口氣。等到回頭一看,身邊竟然只剩一個嘍囉。卻就是自己的心腹金毛犬段景柱。原來這金毛犬善能識馬,給他自己準備的坐騎也不能差了,腦子也還靈光,時刻緊跟着張青,進退之間寸步不離。因此才能從那大敗中脫離。
四五十騎出來,只落得兩騎回去,張青垂頭喪氣,連拿段景柱出氣的力氣都沒了。不料二人走了一段,卻正遇着趙鍾康率領的馬賊大隊,四散搜尋高強不得,便來與張青這一隊匯合。
待聽罷昨夜交戰經過,趙鍾康氣的三尸神暴跳。五靈豪氣騰空,哇哇大叫道:“鳥屎牧民。竟敢用毒箭傷我恁多兄弟,豈能與之干休?!頭前帶路。待我大隊殺去,將這夥牧民殺了寸草不留!”
張青估量了雙方實力對比,也覺勝券在握,便一掃方纔地頹唐,領着大隊二次前來。馬賊們行動迅速,天明時分便回到了郭藥師這隊牧民的營地附近。
眼見天光大亮,衆馬賊摩拳擦掌,就要強攻,卻被張青勸住,向趙鍾康進言道:“哥哥,咱們人多,打是打地贏了,不過這隊牧民的毒箭歹狠,弟兄們折損必重,咱們可就剩這些老兄弟了,死一個就少一個,能不拼還是不拼地好。”
趙鍾康乜斜着眼,鼻子裡哼出一道白氣來:“依你說,就不打了?”
張青道:“打是要打的,不過不能硬打,咱們佔了上風,那夥牧民也看的分明,若以此要挾,讓他們交出南朝使節,再送上金帛子女,好馬快刀,以及那毒箭等物,也大可不打這一仗。畢竟死者已矣,還是咱們以後怎麼活着要緊吶!”
這番話趙鍾康卻聽得入耳,倘若換作從前趙鍾格在時,若有人敢於如此和他們對抗,是必定要殺的全族雞犬不留地,這不但是血腥的報復,更是樹立自己的恐怖名聲,好方便劫掠其餘民衆。只是這兩年在遼國官兵的前堵後追之下,馬賊們早沒了往日的威風,存身的空間越來越窄,趙鍾康迫於無奈,已經打算拉桿子上長白山了,又哪裡能顧得上經營地盤?
“如此也好,你去交涉來。”
張青聞言心裡打個突,他可不敢去,扭頭對段景柱道:“你去與那夥牧民交涉,就說交出南朝使節以及昨晚射殺我們兄弟的兇手,再奉上金銀子女,便可饒他性命。”
段景柱昨夜才從鬼門關繞了一圈回來,這時又要進去,心中苦澀難言,無奈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頭?只得彆彆扭扭的上前。
不過他才走了兩步,忽見對面營門大開,一隊騎士飛奔而出,滾滾直向馬賊大隊而來,段景柱一個機靈,連忙撥馬回來,邀功獻寶一樣向張青道:“張爺請看,敵人來了!”那意思就不用我去找人家了吧?
張青也是意外,不意這些牧民竟敢主動出戰,就這麼三四十騎,難道要來送死?趙鍾康也不是草包,聽過了張青所敘述地昨夜一戰,再看見這架勢,情知對手強悍,暗暗作了個手勢,手下馬賊們悄悄分了兩隊出來,向左右分馳開去,一旦對方開打,便大張兩翼包圍,定要報昨夜的一箭之仇。
哪知牧民地幾十騎如飛一般奔過來,到了一箭之地,忽然向左邊繞了一個彎,斜斜從馬賊們面前劃過,向北轉了過去,等到整隊都側向馬賊大隊時,也不知誰一聲令下,牧民們都取出弓箭來,每人向馬賊大隊射了一箭。
牧民們所用的弓好似比馬賊們的更爲強勁,這一輪箭雨半數達到了馬賊隊中,好在距離遠了瞄準不易,也沒造成多大傷亡,只有兩個倒黴鬼中箭。
只是這麼一來,趙鍾康可按捺不住,如此任憑對方仗着射程的優勢隨意欺凌的話,自己難道要束手待斃?他馬鞭一揮,左翼數十騎飛馳而出,右翼的一隊也遠遠的包抄了上來,自己的中軍還是不動,只等時機到來,畢竟對手還沒出全力呢。
張青卻覺得有些不對,牧民們既然見到自己這邊人數較多,該當殊死一搏,讓馬賊們知難而退纔是,要不就設法求和,這般挑釁是何道理?
他存了這個提防的心眼,便在馬鞍上站起身來瞭望,陡然發覺營地的另一端似有白色騎影一閃,心中立時打了個突,忙叫段景柱也站到馬鞍上來看。
他們這中軍所在的乃是附近的一個高阜,再站到馬鞍上,眼光更可及遠,段景柱對馬匹甚是熟稔,只一眼便認了出來,向張青一口咬定,必是那照夜獅子馬無疑。
張青跌足大叫不好,忙向趙鍾康道:“大哥,上當了!這夥牧民只用這些人馬騷擾咱們,那南朝使節可從另外一個放心跑了,咱們快追,晚了可追不上那匹好馬!”
趙鍾康眼睛一瞪:“這些牧民呢?就這麼算了?”
張青急的一頭汗:“哥哥,牧民是小事,這南朝使節若是逃了,遼國大軍隨即便到,那時整個東京道都會動員起來搜捕咱們,可就難跑了哇,因此這人非拿不可!”
趙鍾康一聽有理,當即一馬當先從那高阜上馳了下來,繞過牧民的營地,向着索索離去的方向追趕而去。
望着大隊馬賊遠去,郭藥師嘆了一口氣,猛地一拳砸在身前的柵欄上,罵道:“朝廷無道!若是官兵強盛,能與民安生,又怎能任憑這馬賊如此肆虐,我等牧民無以爲生?”
甄五臣在旁憤憤道:“正是,這夥馬賊也不知禍害了多少好人,咱們這一族勢強,他們還有所忌憚,那人少的,戰力不強的,怎不受他們欺凌?如今只望天佑善人,那曾姑娘能平安無事吧。”
郭藥師搖了搖頭,他這一激動,箭創又隱隱作痛起來,只得命甄五臣率領本族戰士在營地周圍遊弋,提防馬賊們捲土重來,自己回帳篷中休息。
一進帳篷,郭藥師就打了個愣怔,只見昨晚病的要死的那個南朝使節,卻已經坐了起來,手中抓着那條遺留下來的腰帶,呆呆的不知在想什麼。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二十三章 歸來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4:02 本章字數:4945
自昨晚病發到現在,高強已經昏睡了整整一天兩夜,其間索索拖着他上馬強行,又來到郭藥師營地中,接着延醫診治等等,以及這一夜的拒戰,種種情由如在夢中一般,渾然無知,因此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身在氈帳之中,穿着小衣,身邊諸物無一能識,唯一眼熟的只有那條內藏大食寶刀的腰帶了。
所謂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高強又是大病方醒,精神還處在渙散階段,頭腦的運作更是沒什麼理路可循,因此更加迷糊了,努力回憶頭腦中的印象,卻只記得被驚馬帶走之後,一路飄零,後來遇到索索,兩人露宿野外,接着就頭昏腦漲,不省人事了。
“罷了!”暗歎一聲,高強決定放棄回想,自己現在顯然是遇到了人羣,只消能夠溝通,便可見個分明。只不知索索今在何處?
試着活動一下身體四肢,只覺身上沒什麼力氣,自知這場病來的快,乃是自己不適應北地的氣候所致,不過仗着年輕,恢復的倒也快些。
正在躊躇,忽聽帳外有人腳步聲響,他連忙抓緊了那條腰帶,打起精神。
只見帳簾一挑,一條漢子走了進來,見到他已經醒來,也是一怔,忽道:“兀那南朝人,可是大宋使節?”
高強見問,看來別人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隱瞞,點頭道:“某家高強,正是大宋天子差來報聘遼國皇帝的使節,前夜被一羣馬賊突襲,驚了坐騎流落到此,不知此地何地,閣下誰人?還有高某有一同伴。不知現在何處?”
郭藥師言語簡略,將索索帶着他來到這營地後的種種情事都說了一遍,高強聽了心驚肉跳,不意在自己昏睡之時,身邊竟發生了這許多事,倘使這隊牧民不是這麼善戰勇猛。自己和索索人生地疏的區區二人,怎能逃過衆馬賊的敵手?只是這夥馬賊當真蹊蹺的很。也不知出於什麼動機,竟然對自己這麼苦苦相逼,回想自己所記得的遼國史料,怎麼也想不出哪裡來的這一股勢力。
想不通的事就先放下,高強撐起身子,向郭藥師道謝救命之恩。他這番謝意乃是出於摯誠,郭藥師一族不但醫好了他的病,更在那夥兇殘馬賊的圍攻下堅守一夜,直到馬賊離去,實屬難能可貴。
郭藥師自然謙謝幾句,兩人酬酢之間,高強不小心牽動了郭藥師的肩上箭創。疼地他一齜牙,高強自然問起情由,說了之後更加搖頭嘆息。
見面這套話說完,高強便問起,自己那同伴曾索索,現在哪裡?郭藥師打了個唉聲,將索索見勢危急,自請冒充高強。騎上那匹白馬衝出重圍引走馬賊的事說了。
高強一聽大急,這夥馬賊兇悍之極。索索雖說有寶馬之利,未必就能保萬全。這便如何是好?想想自己流落遼境,若不是索索及時找到自己,又護送自己來到這營地之中,單是前晚地那一場突如其來的病,便能要了他的小命了,相比郭藥師一族,這個男扮女裝的奇女子,對他真不啻恩同再造。
郭藥師正色道:“高使節,我知你心中所思,這年輕女孩勇於擔當,更勝男子,我全族上下也多感其恩,不但你擔心他,我們也都巴望她平安脫險。只是我們族中老弱甚衆,她單身馬快,又早走了這幾個時辰,追之不及,再者援兵未至,追之何益?好在我們已經叫人快馬去東京遼陽府報信,言說南朝使節流落到此。貴使團既然在錦州遭襲,兩天過去,南京中京東京三府都該收到了消息,因此大隊官兵今日傍晚便可抵達,貴使還是先去與使節團匯合,再徐圖尋訪曾姑娘下落爲上。”
看高強仍舊意有不甘,郭藥師又道:“縱然你一意孤行,以貴使現在的病後身體,又不知地理人情,濟得甚事?權且按捺心情,在此靜候纔是正理。”
高強也知他說得有理,只是索索爲了自己而身陷險境,怎能放心的下?郭藥師幾經解勸,說道此去往東人煙漸多,又都是渤海故地,索索能說女真話,與當地人能夠溝通,當可迅速找到通都大邑,馬賊不敢追殺無度,當不致有事。
這麼三番五次解說,高強又是病後精神疲倦,也只好作罷,不一會卻又沉沉睡去,手中猶自緊緊抓着那條腰帶。
當日晚間,遼陽府的大隊官兵果然來到,領隊的卻是高強認識的熟,乃是奚人鐵驪部的王子蕭幹,兩下見面,欣喜若狂,蕭幹檢視了高強上下零件沒有缺少,大大鬆了口氣。
敘說別來情狀,原來那夜韓世忠等三人與索索分頭搜尋高強的下落,黑夜中不辨路徑,到了天明一無所獲,只得回頭與大隊匯合,一面放出消息,飛報附近各州府並遊牧部落各帳,一同找尋大宋使節下落。
那蕭幹本部是奚人五帳之一的鐵驪部,本在中京道東方和東京道西北方居住,接了這個消息之後也出動人馬找尋,蕭幹是認識高強的人,義不容辭帶隊出發,若單憑畫影圖形,哪裡保地準?只是事發處恰好是兩京交界之處,不論那一處的大隊人馬,要趕到這附近都得兩天以上,因此在這兩天的空白之中,高強仍舊是處在極度的危險之中,直到這時與大隊匯合,纔算安穩下來。而童貫等人的大宋使節團大隊,已經在馬植招來的數千遼國燕京鐵騎護送下抵達了東京遼陽府,在那裡駐紮等待高強的音訊了。
既然己身無礙,高強便憂心起索索的安全來,不過蕭幹這隊乃是從西北方中京道方向搜索而來,當然無法知道往東而去的索索的下落,無法可想。
爲今之計,當先往東京遼陽府匯合使節團大隊,索索地下落,只能交給遼國官府設法了。畢竟身在外國,肩負使命,諸事都不能隨心而爲。轉過頭來,高強便請郭藥師等與他同行去往東京遼陽府,自己固然要設法答謝他們,遼國皇帝也必定有的賞賜。
郭藥師一族本是渤海遺民。與蕭乾的奚人同爲契丹臣子,不相統屬。因此蕭幹以一部王子的身份,在這裡也只是略加禮遇而已。只是他們一直在東京道遊牧,若能得到遼國皇帝的賞賜,不拘財物多少,對族人在當地的地位卻大大有益,因此族中略一商議。便拔營與高強等同行,準擬到達遼陽府附近後安頓好族人,由郭藥師等代表人物隨同北上面聖。
一夜無話,次日大隊起行,行了一日,當道遇見遼陽府的援兵,引路的除了郭藥師那晚派出去求援的戰士劉舜仁。更有聞訊前來的韓世忠等三人。
劫後重逢,高強自然大喜,韓世忠自十幾步外便跳下馬來,飛奔來到高強面前,推金山倒玉柱地跪倒在地,大聲道:“世忠身負護衛之責,卻叫衙內受了這番苦楚,罪該萬死!留此有罪之身者。只是爲了訪求衙內的下落而已,今衙內已安。請以頸血贖罪!”說話時一手拔出腰間佩刀,竟是要自戕以謝罪。
估不到這位勇將如此烈性。重死輕生,大有古人之風,高強慌即下馬,雙手緊緊抓住韓世忠的手腕,叫道:“世忠萬萬不可!事出意外,此地又是遼國地境,人地生疏,你們已然盡力而爲,何罪之有?”死活只是不放。
韓世忠不敢出力爭執,心感衙內誠意,又見高強經歷北國風霜,又病了一場,形容大見憔悴,心中感愧,虎目中隱隱已經有了淚水:“衙內,世忠無能,累得衙內受苦,留此身何用?”史文恭和李應兩個乃是新附人員,只有跟着跪拜請罪的份。
高強病後身體乏力,本是拉不住韓世忠的,急道:“高強年輕,幸得你等護持,一路行來也算有驚無險,倘若只是這點小事,便損我大將,日後人生數十年,又讓本衙內何來羽翼,何來爪牙?快快收起這些亂七八糟的心思了!”
韓世忠無法,只得站起身來,忽地反手一刀,在自己額上橫割了一刀。
白刃揮過,血光迸現,周圍衆人齊聲驚呼,高強更加驚惶,叫道:“世忠這是爲何?醫者何在?!醫者何在?!”
韓世忠卻紋絲不動,哼也不哼一聲,只沉聲道:“衙內盛情,世忠無以爲報,只留此身以報效衙內,此刀乃記今日之事,永世不忘。”
衆人見此情狀,心中多驚歎韓世忠的壯士之風,蕭幹忙上來解勸,一面喚來大夫爲韓世忠包紮止血。高強執着韓世忠的手,心中感嘆萬分,決然道:“世忠,你既託身於我,便是休慼與共,豈可如此輕賤己身?自今日起,你的性命便是我的,不得我允許,你便死也不行!”
韓世忠應聲道:“謹遵是命!”又跪倒磕了幾個頭,這才站起。高強又扶起史文恭和李應二人,一樣好言勸慰,二人自也感服。
一旁的郭藥師自見高強以來,只見他一副病鬼模樣,在野外孤身晃盪了一天便差點病死,本是有些看不起的,經韓世忠這一事,倒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了,不論如何,能叫屬下如此死心塌地的跟標,已不是什麼人都能做到的吧?
一番擾攘,大隊再度起行,此時這隊伍又加入了遼陽府鐵騎三千,前後多達八千之衆,一路耀武揚威,浩浩蕩蕩,不日便來到了遼國東京遼陽府。
童貫和馬植等人早已得了消息,這日一同並肩出迎,衆人相見,少不得官樣文章要作得幾篇,訴說別來情由,又是唏噓不已。只是索索到了現在還是沒有下落,高強心中猶如壓了一塊大石,不知如何是好。
進了遼陽府的館驛,大衆安頓下來,馬植看出高強的心思,他肩負陪同使節團的職責,出了這檔子事,還不知要不要承擔責任,高強能平安回來已經是萬幸了,索索只是使節團的一個成員,就算出了事,這天也塌不下來。只管行文州府追查索索的下落,一面陪着高強說話,給他寬懷。
身爲副使的高強既然歸來,這使節團也該照計劃北上了。於是歇了兩日,二月己亥日,大宋使節團離開遼陽府,向遼國皇帝春捺鉢的所在——混同江邊進發。
此行比離開燕京時又壯大許多,不但郭藥師率了七八個族人同行,蕭幹這沒事作的奚人王子也挑選了五百騎同行,遼陽府更派出二千騎隨同護送,大隊總計超過三千騎的實力,什麼馬賊都要望風披靡了。如此陣容護送,在宋遼的使節交往史上未必絕後,但也算空前了,高強在馬上放眼望去,身前身後皆是遼國地騎兵,個個盔明甲亮,人如虎馬如龍,鐵甲鏘鏘,馬蹄特特,軍威之盛,與大宋那些被稱爲“赤佬”的飯桶兵完全沒得比。
身處這樣的軍陣之中,高強心中的不安卻越來越盛,緣何?座下不再是自己的那匹寶馬照夜玉獅子,身邊也少了一個曾索索。雖然這女孩在的時候並不覺得什麼出奇,缺少了才發覺,原來有她在,氣氛便會變得不同,在這個男人爲尊的時代,索索之能側身其中,真的是個有趣的異類。
懷揣這樣的掛慮,高強漸行漸北,身體是一點點養的好了,心中的那片陰雲卻隨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大:到底出了什麼事?怎麼會這麼久了還沒有消息?
二月甲巳,離開遼陽府的第六天,大隊宿於信州(今長春市附近),據馬植所言,離遼國皇帝春捺鉢的行在不過三日路程,高強又對照了地圖,才知道這混同江與後世的黑龍江確實是同一水系,只是這時代對水系探查不詳,因此這時代的混同江指的是後世的黑龍江支流的松花江而已,當然在這個時代,混同江也已經得到了黑龍江的異名。
當晚高強睡在帳中,不知怎的,總是心驚肉跳,輾轉難眠,到了半夜仍無半點睡意,眼睛瞪着帳頂看了半天,索性披了衣服起來。
剛踏出帳外,韓世忠便迎了上來。自從那天之後,韓世忠便每夜宿於高強的帳口,抱着弓刀和衣而臥,只怕是夢中也睜着一隻眼睛。
這麼幾天下來,高強也習慣了,只對他點點頭,仍舊信步而行,韓世忠按刀跟從在後。
夜闌人靜,偶爾聽到些人聲馬鳴,高強仰首望着北國的夜空,深深呼吸了一下,一股涼氣直透心窩,忽然如有感應一般,倏地轉身面向東方,心中一陣悸動。
韓世忠落後半步隨侍,見高強異樣,忙道:“衙內,何事?”
高強擺手不語,面向東方而立,側着頭只顧聽,可是身處三千鐵騎的大營之中,時有聲音此起彼伏,哪裡能聽的清?
韓世忠在西邊從軍時,也曾學得地聽之法,忙伏地細聽,俄爾忽然色動:“衙內,東方有一騎奔來,其行甚速!”
“東方?”高強如有感應,難道是索索?他疾步向東面行去,一面抻長了脖子張望,只是那一片夜色,掩蓋了一切。
於無聲處,一聲龍吟般的悲嘶彷彿起於天外,轉瞬傳到營地之中,夜宿的羣馬如聞震雷,紛紛仰首應和,更有許多馬匹如同受了什麼驚嚇,煩躁不安的踏地來回,騷動不已。原本一片寧靜的大營,一瞬間象在平靜的水面上投入一塊石頭一樣,波瀾起伏。
是什麼馬,一嘶之威,千騎皆驚?
“是我的馬,是我的照夜玉獅子!”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二十四章 傷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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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聲長嘶,高強驚喜萬分,其聲雄健悠長,宛如龍吟,不是那隨數千裡一路北來,又因受驚而一度將他送入險境的新紮坐騎,照夜玉獅子麼?
既然馬回來了,人也想必不遠,高強這十天來日夜記掛着獨自引開馬賊盜夥的索索下落,到現在終於見到一線曙光,心中欣喜實在無法言表,連衣帶也不及系,衝出去解開帳前一匹馬的繮繩,翻身上馬就向那嘶聲傳來的方向疾馳而去。
韓世忠一把沒拉住,急得直跺腳,他的腦中頭等大事就是高強的安全,且不說這馬究竟是不是照夜玉獅子,就算真的是,萬一是索索被敵人擒住了,那馬落到了馬賊手中,以此來引誘高強上鉤呢?雖然可能性不大,不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韓世忠是真的有些怕了。
眼見高強頃刻間已經馳到了大營門口,正在呼喝守門衛士開門,韓世忠也急忙騎了一匹馬趕上去——匆忙中不及備馬,他自己的坐騎是不解鞍的,這叫做“人不卸甲馬不離鞍”,隨時待命,不過高強百忙中騎上一匹馬就跑,自然挑了一匹有馬鞍的,韓世忠無法,騎的卻是一匹不知誰的光板馬,好在他生長西北,自幼馬術精湛,騎的劣馬,在這光板馬上也縱控自如。
就這麼一會功夫的遲延,大營中已經亂了一片,許多軍士從夢中驚醒,還以爲出了什麼事故,多有人操起軍器就衝出帳篷,沒頭沒腦的四下亂撞,鬧哄哄的一片。
馬植肩負保護使節團的重責,這幾天來幾乎連眼睛都沒合過,每夜巡視幾遍,眼看就要到達目的地了,實在不敢有所大意。這馬嘶聲在營地外一響起時。他正帶着衛隊在營地中巡查,馬嘶聲第一個聽見的是高強,第二個注意到的恐怕就是他了,跟着高強腳前腳後便到了東營門。
這邊高強要叫開營門,那邊馬植連忙勸阻:“高副使莫慌!深夜之中謹防有詐,待本官差一隊人馬去探明虛實,貴使不可親身犯險!”
高強不聽,只是要他開門,韓世忠從後趕來,飛身跳下光板馬。拉住高強坐騎的繮繩叫道:“衙內千金之軀,黑夜之中不可冒險,待世忠前去探查明白先!”
連催了幾遍坐騎,韓世忠死死抓住繮繩不放,那坐騎腳下猶如生了根基一樣,絲毫動彈不得,高強又急又氣,正要發作。一旁忽地有人道:“衙內休要着緊,待小人前去察探。”話音剛落,一條黑影躍上營門,跟着翻過去,飛一樣向着馬嘶聲傳來的方向趕去,雖然是雙腳步行,卻疾逾奔馬——卻是史文恭。
此時李應也趕了過來,一同勸慰高強,再加上史文恭已經出去。高強也就罷了,隻眼巴巴地望着遠處,等待消息。
那馬植見高強不再堅持,鬆了一口氣,隨即招集一隊部屬,要出去巡查,不料遼國官兵散漫的很,一隊騎兵花了好久才集結完畢,許多人還盔歪甲斜睡眼惺忪,根本沒有打仗的樣子。
馬植氣急敗壞。心說眼下營中既有南朝使節,又有奚族王子蕭幹,自己的手下官兵表現如此膿包,真是丟人丟到地了。
好在用不着他表現,那邊已經傳來了史文恭的叫聲:“衙內,正是我家寶馬照夜獅子,索索也在這裡!”
聽得這聲呼喊。高強再也按捺不住,見營門已經緩緩開放。他當先一馬衝出,直奔史文恭的方向而去。後面韓世忠騎光板馬緊緊跟上,馬植的大隊騎兵也魚貫而出,先行散開兩翼護衛安全,撒開了從後趕去。
狂奔一刻,高強衝到那白馬面前,卻見史文恭正從馬背上扶下一個人來,語聲已經帶了幾分惶急:“衙內,衙內,不好了,索索,索索她……”
高強的心立時就往下一沉,史文恭過慣了刀頭舔血的生涯,他都有些慌了,那索索究竟怎樣……
衝到近前,他滾鞍下馬,連聲問道:“索索,索索怎生了?”
月光下看的分明,史文恭懷中一人正是多日不見的曾索索,身上還穿着當日衝出包圍時所穿的高強的衣飾,一張原本充滿生氣的臉,此刻看起來竟如此慘白,眼神的焦距也有些散亂了。
聽到高強的呼喚,索索卻似拾回了一點氣力,右手伸向高強的方向,喃喃道:“衙內,衙內平安麼?衙內在哪裡……”
高強連忙握住她的手,觸手只覺如同握了一塊寒冰,一顆心直沉了下去,急忙道:“索索,我在這裡,我好地很,你看,我的病全好了,使節團也找到我了,咱們現在人強馬壯的,不怕那些狗馬賊了。你怎麼了,怎麼這樣了?”
索索的眼睛在高強身上來回巡視,最後好不容易聚焦在他的臉上,似乎用了很大力氣纔看清楚了,嘴角露出一絲笑容,語聲微弱的幾乎聽不清楚,斷斷續續道:“衙,衙內……看你無恙,我也可放心了,總算……總算沒白受這場罪……”
高強大駭,死命抓住她的手,叫道:“索索,索索,你怎麼了?你哪裡不好了?”
索索搖了搖頭,嘴巴張了張,卻似已經沒有力氣再說話,嘴脣上下蠕動了幾聲,卻沒有聲音發出,衆人都湊了近前,卻沒一人能聽出她說的什麼。
高強急的冒火,把耳朵湊到索索脣邊,才勉強聽清了幾句:“……衙內,我,我是不成了……替我告訴,告訴我爹爹,我……我看到咱們的……咱們的……”
“咱們的什麼?咱們的什麼丫!”高強用力抱緊了她的身體,全然不顧男女之別,似乎這樣的舉動可以將自己的力氣,還有生命的力量傳給她,好延續她年輕的生命。
彷彿有了一點效果,索索的臉上忽然泛起一陣潮紅,呼吸急促了許多,聲音也大了起來:“衙內。告訴,告訴我爹爹,我終於看到了,看到咱們的故鄉了!”言罷擡手指向東北方的天空,一手高高地舉在空中,就此停留不動了,那雙大眼睛兀自睜着,嘴角含着欣慰的笑容。
高強如遭雷擊,全身都麻痹了,嘴巴張的大大的。仍舊抱着索索,竟不知如何是好,腦子裡一片空白。無論是在現代還是宋朝,他從來沒經歷過身邊人的重大變故,沒有任何一個時刻,死亡這種事會離他如此之近,令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甚至頭腦中都沒意識到。這一刻地索索,已經不再是之前他所認識的那個,會說話,會笑,會瞪眼,會騎馬,會惹麻煩,會穿着一看就能認出來地蹩腳男裝,把自己混在男人堆裡的那個曾索索了。
這世上。從此就少了曾索索這麼一個人了!
史文恭是看着索索長大地,又帶着她南下汴京,北上大遼,到這時生離死別,可謂白髮人送黑髮人,心中不由大慟,眼中已經流下淚來,喃喃道:“索索啊,索索,你可叫我如何向你爹爹交代啊。我拿什麼去見他……”
周圍衆人也已經圍了上來,馬植蕭乾等人與索索並不相識,但知她捨身冒充高強衝出包圍,救主之心甚爲感人,此刻見她還是這麼的年輕,都不禁唏噓,人生的際遇無常。也真是無法逆料。
人叢之中寂靜無聲,忽然響起一聲大吼:“你們怎麼了?爲什麼都這副樣子?”
高強紅着眼睛。目光在身邊每個人的臉上,身上掠過。雖然瞪的大大的,卻沒有一點焦距,彷彿根本沒看着人,又彷彿同時在看着每個人:“爲何都擺出這副面孔?她沒事啊,你們看,她一點事都沒有,只要回去休息一下,還是原來的索索啊!”
…………
他望着史文恭,幾乎是惡狠狠地道:“你,你是索索的師父,你怎麼也在哭?你巴望她有事嗎?還是你怕她再來煩你?”
史文恭喉頭哽咽,幾乎無法言語,只叫得一聲“衙內!”淚水沙沙而下,雙手都顫抖起來,已經不能自持。
高強也不理他,懷中抱着索索,竟自站起身來,橫着身子撞開伸手攙扶的韓世忠,將索索又放到那匹照夜獅子馬的馬鞍上,口中說道:“索索,你看,你養大的這匹寶馬,還等着你去騎着它,在這大草原上奔馳呢。你剛纔說,你想看看自己的故鄉?好啊,很近啊,咱們快馬加鞭,很快就能去到那白山黑水之間了,那兒就是你們女真人的故鄉了,走啊,我陪你去。”
他牽着馬,走了還沒兩步,索索失了扶持,搖搖晃晃地就從馬鞍上摔了下來,虧得韓世忠跟在一旁,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
高強回頭看見了,卻又衝了過來,一把將索索搶了過來,怒道:“你,你作什麼,你對她做了什麼?”
韓世忠倒退兩步,望着高強的臉,眼中看到的已經不再是以往那個鎮定自若,機靈百出地衙內,這個年輕人彷徨無計,神智已經開始拒絕現實的信息,漸漸陷入了自己一個人的精神世界中無法自拔。
他心傷索索之死,見了高強這副模樣,更加痛心疾首,驀地大吼道:“衙內,衙內!索索死了,她已經死了!我們誰都幫不了她,誰都不能再對她作什麼了!”
高強怒目圓睜,韓世忠也毫不示弱,二人象鬥雞一樣對峙着,誰也不肯後退一步。
“你再說一遍,有膽子你再說一遍!”高強怒氣勃發,用單手扶着索索,另一手已經按上了腰間的刀柄,只消一摁機簧,大食寶刀便將離鞘,如深淵騰龍,擇人而噬!
韓世忠久經戰陣,生死麪前心如鐵石,仍舊寸步不退,鐵錚錚地應道:“索索已經去了,咱們該當裝殮她的屍身,設法搜尋兇手,爲她報仇,這些都是衙內該做的事,而不是在這裡發瘋!”
高強益怒,正要拔刀,腦後忽然被人重重打了一擊,頓時天旋地轉,主張不定,而後便失去了意識。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二十五章 女真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4:24 本章字數:4547
賬外傳來的是人馬走動聲,整個營地隨着又一次日出,開始從睡夢中醒來。遼國的官兵們拔營起帳,將構築好的帳篷重新拆卸,裝載在隊伍中的奚車上,又將駱駝等挽獸套好,做好新一天跋涉的準備。
在帳篷裡,卻是死氣沉沉的景象,高強呆呆地坐在當地,面前橫放着索索生前所佩帶的腰刀。他就這麼盯着這柄腰刀發愣,帳外的一切都充耳不聞,頭腦後被人打傷處還在隱隱作痛,卻也不能讓他臉上現出一點神情的變化來。
韓世忠掀起帳簾的時候,見到的便是這副景象,他暗歎一聲,走到高強的背後道:“衙內,大隊拔營完畢,即將出發,請衙內起身吧。”
這句話已經是他第三次說出,卻依舊沒有得到半點回應,韓世忠無法可想,正要轉身出去,忽聽高強沙啞着喉嚨道:“世忠,索索的致命傷,可驗出了?”
韓世忠趕緊轉過身來,答道:“稟衙內,索索身中三箭,箭頭還留在身體內,乃是流血過多,體虛而亡,最重的一處是在腰背處。那位曾經庇護衙內,率領族人與馬賊交戰的郭藥師辨認過了,與那夥馬賊使用的乃是同一種箭簇。”
高強點了點頭,從一旁拿起一塊布帛來,輕輕拿起面前的腰刀,將它仔仔細細的包起,又打了一個結,而後系在自己身上,放到背後,站起身來,回頭。徑直走過韓世忠的身邊,丟下一句話:“走吧。”
“看來衙內的精神,好歹算是恢復了哩。”看他這樣作爲,顯然已經接受了索索已歿的事實,把注意力轉移到如何爲索索復仇這件事上來,雖然不能說放下了,卻也是一個比較積極的轉變,韓世忠在軍中,也曾見到許多同袍對於軍中袍澤的死無法接受的情狀,相比之下。高強的反應還在正常範圍之內。
他答應一聲,隨後追了過去。
大隊拔營起寨,次第北上,高強見到童貫等人,都照舊行禮,除了面上表情比較少之外。卻也沒什麼異樣之處。童貫已經從手下那裡得知了高強一名隨從被賊人害死,對此事自有一番見解,拍着高強的肩膀道:“賢侄,咱們受上命出使。這身子便是國家的,不是自己的了,就算出了岔子,那也是爲國捐軀的光榮,回去大可奏明官家,求一個風光大葬。不過我大宋使節團的成員在遼國境內被人殺死,而且是明目張膽地公然襲擊我使節團,此事決計不能善罷甘休。就算是向遼國皇帝申訴,童某也在所不惜!”
童貫帶兵慣了的人,言語中自有一股霸氣,說話時不怒自威,這番話說來也是擲地有聲,很夠分量。高強躬身道謝了,也不多話,自去走到那匹照夜獅子馬面前。
韓世忠跟在後面。卻見高強到了馬前,並不上馬。反而伸手摟住了這寶馬的馬頭,將自己的臉和這馬輕輕貼在一起。就這麼站着一動不動,也不知在做些什麼。
看的有些莫名其妙,韓世忠正要上前解勸,卻被一個人拉住了,轉身看時,卻是那同行北上的牧人首領郭藥師。見韓世忠目光中帶着不解和詢問,郭藥師搖了搖頭,低聲道:“韓虞候,以某之見,衙內此刻雖然是睹馬思人,卻不似昨晚那麼頹喪,其心志已經轉到了復仇一事上來,這倒是件好事,以後時間推移,自然慢慢解脫出來,不必急於一時,由他自己整理便了。”
韓世忠聞言若有所悟,又看了看高強,輕輕嘆了口氣,也只索罷了,隨向郭藥師道:“也罷,便依你之言,只是郭族長,昨晚你對我家衙內那一下,下手可夠狠地。”
郭藥師神情自若,微微笑道:“當時情勢,無人能勸止於他,我若不將你家衙內打昏,難道等他拔出刀來,傷了人再出手?話說回來,郭某雖然少讀經書,也不通南朝的世情,也知這所謂衙內的稱呼,多半是叫的武將之子,卻不知你家衙內的長上是哪位將軍?”
韓世忠照實說了,聽到高強的父親就是大宋武官第一人的高俅時,郭藥師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迅快閃過一絲精光,卻無一人能夠察覺。
那邊高強抱着照夜獅子馬的馬頭站了一會,便放了開來,翻身上馬,雙腿一夾馬腹,那馬仰首長嘯,踏着輕快的小步子,不一會便趕到了隊列前端。
馬植照舊是帶隊前導的,卻忽然發覺身邊多了一騎,待得認清是高強時,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身爲全責陪同,弄得大宋使節團遭到馬賊襲擊,更有一名隨從喪生,他是難脫其咎的,加上昨晚看到高強對於索索地逝去哀慟異常,此刻倘若高強要對他有所責難,他也不知該如何面對。
幸好高強並沒有提出什麼責難,單刀直入道:“馬兄,倘若能在陛見遼國皇帝之前,將襲擊我使節團的兇徒捉拿歸案,馬兄是不是比較好交代一點?”
馬植愣了一下,才道:“話雖如此,不過下官早就行文州府,一體嚴拿,卻迄今無有消息傳來,遼東大地茫茫,北可入生女真地,南可走高麗國,卻上哪裡去找?”說罷苦笑搖頭。
“不然。”高強搖頭道:“馬兄,小弟這裡便有一條線索,未知馬兄可否襄助於小弟?”
聽聞此言,馬植精神一振:“卻是如何?”
高強冷笑一聲,拍了拍坐騎的脖頸道:“就是此馬了。”
見馬植面有不豫之色,高強續道:“馬兄敢是以爲小弟胡言亂語麼?非也,馬兄須知,所謂神駿通靈。此馬雖然口不能言,卻是我等尋找馬賊的良助,馬兄試想,若非此馬有所感應,焉能北行千里與我們大隊匯合?既然能來,當然也能回去,若由此馬帶路,大有可能找到索索與馬賊交戰的處所,屆時循當地留下地線索追尋,豈不勝過大海撈針般的搜捕?”還有一句話他沒說出來。從被郭藥師等人射殺的馬賊屍首來看,馬植已經辨認出來,這夥馬賊就是當年他叔叔馬人望在上京道殲滅地那股馬賊,這股馬賊雖然已經不復往日趙鍾格爲盜魁時的風光和規模,卻也已經在遼國境內存在了這些年。經過了這麼久沒抓到地,憑什麼就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有所進展?要說是遼國上層之前的重視不足。就純粹是不着邊際了,趙鍾格在時,這夥馬賊連上京遼國宮室重寶都敢搶掠,比聚衆造反只相差一線而已。相比之下,襲擊大宋使節團這種事只能算是小兒科了,又怎能引起更大的重視?
馬植聽其言,觀其行,也知其意,不由沉吟不語。高強所說的,能夠在覲見遼國皇帝之前將這股馬賊抓獲歸案,確實能夠大大改善他的處境。只不知需要付出的代價爲何?
“高副使言之有理,卻不知下官當如何襄助於副使,來追緝盜夥?”
高強見他語氣鬆動,知道有門,忙道:“馬兄這裡三千餘騎,護衛使節團是綽綽有餘,小弟敢請馬兄派遣奚族蕭王子所部,與小弟一同出發。別道而行,每人帶旬日干糧。三匹駿馬,由小弟這座下馬爲前驅引導。一路追尋回去,旬日之內,無論有無迴音,必當還報,馬兄只需領着大隊徐徐而行,旬日之後與小弟到混同江邊會合便是。如何?”
馬植聽他又要單飛,心中便是一跳,本待不許,轉念一想,蕭幹所部有五百騎,看情形甚是精銳,而且鐵驪部的遊牧範圍廣及混同江畔,其部族中必有熟悉當地地形者,對於追捕行動可以有不小的裨益,也可保護高強的平安。再者,這樣分兵而行,比起自己現在的處境來,最糟地局面也只是維持原狀不變,除了延遲七天左右到達混同江邊而已。今年春寒很是厲害,看樣子混同江上的堅冰還沒有溶化變薄,南飛的大雁也沒有北返的跡象,就算在旬日以後到達,只怕也還能趕的上皇帝春捺鉢的頭等大事——頭雁宴和頭魚宴罷?
而最好的情況,就是高強如願找到馬賊的行蹤,憑藉五百鐵騎的威力,將這股幾經交戰之後,已經削弱至只有百騎的馬賊徹底殲滅,則自己大可將功贖罪了。
左思右想。馬植牙關一咬,下定了決心:“高副使既然有意爲我大遼除此一害,下官也唯有從命了,待我招來蕭王子商議,定下諸般細節。”
不一會蕭幹來到,聽到高強要借他的兵去打馬賊,這位奚族鐵驪部王子倒很爽快,一口就答應了下來,橫豎馬賊不過百餘,以衆擊寡,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於是這五百奚族鐵騎便迅速從大隊中分離出來,騎士們接到命令後,紛紛整理自己的馬匹和箭矢弓刀,以及足夠地乾糧食水等物,其軍中果然有許多人熟悉這混同江一帶的地形,對於周邊環境與會合地點了如指掌。
那邊高強向童貫和葉夢得辭行的時候卻遇到了些小小麻煩,童貫出於安全考慮,本待不許高強前去捉拿馬賊,怎奈高強立意堅決,倆人說到最後,高強就撂下一句話:“遼人原本就輕視我大宋,卻對這股馬賊多年無能爲力,倘若此次小侄能將這股馬賊剿滅,乃是大長我大宋威風,滅了他遼國煞氣的好事。”
童貫以宦者出使,一路上受了不少遼人的白眼,心裡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因此對於高強這句話,端的聽得入耳,便即答允了,葉夢得乃是文人,在這種問題上完全插不上嘴,只得叮囑幾句多加小心了事。
高強領了吩咐回來,卻見自己的三個屬下也都結束停當,與郭藥師的十騎渤海牧人一道,正等候他的到來,不由露出了一絲笑容,縱馬上前,向郭藥師等人拱手道:“郭族長敢是要與高某一同去捉拿那股馬賊麼?”
郭藥師爽快點頭:“正是!郭某族人多受其害,此仇不報,枉自爲人,願追附高副使驥尾,以效犬馬之勞!”
“如此甚好,郭族長族人曾殺斃馬賊衆達數十人,今能得郭族長一行襄助,本使便又多了幾分把握。”高強甚喜,至於自己的三個屬下,卻不用多說什麼了,在爲索索報仇這件事上,他們之間不需要任何言語,便有了足夠地默契。
當日下午,兩隊人馬分道揚鑣,高強一行五百餘騎轉向東行,循着索索來時的蹄印一路東去。初時蹄印尚還清晰,蕭幹派了幾十個獵人出身的族人,沿着這蹄印引路,走了數十里之後,這蹄印便漸漸模糊起來,往往要多費些功夫尋找和辨認,才能分別方向。
到了第二天,卻下了一場雪,雖然只有短短一個多時辰,地上卻已經積起了近寸厚的雪來,照夜獅子馬的蹄印殊不可辨,獵人們也就失去了用武之地。此時便輪到高強的坐騎引路了,這匹馬好似真個通靈一般,一路也不停留,不緊不慢地邁着小碎步,一徑向着東方而行,全然無需高強催迫。
蕭幹見高強一馬當先,唯恐他又出了什麼岔子,便派了十個十人隊散將出去,佈滿了前方各個方位,算是廣遣斥候,自己親率大隊緊緊跟着高強而行,一面大張兩翼,想來不至於受到突然襲擊了。
如此一路行來,照夜獅子馬的蹄印毫不停留,日復一日的東行,已經深入了遼國東北部生女真的領地。前文說過,在這遼國建立之後,女真人分爲兩支,其一居住於渤海國的地界,算是遼國的屬民,稱爲熟女真,又名系遼女真,而以北居住於女真族發祥地——白山黑水之間的,則不屬於遼國的屬民,只有首領接受其官職封號,稱爲生女真。
到了第四天,眼看乾糧食水快要吃掉一半,蕭乾的心裡開始打鼓了:這麼找下去,可未必能有什麼效果,再找一天沒有線索的話,就該回頭了,這一路苦寒之地,人煙比東京遼陽府附近更加稀少,萬一斷了糧食或者迷路,不是好耍的,五百餘騎若是被這山林給吞噬掉,根本連個響聲都沒有。
想到這裡,他正要上前與高強商議,前面不遠處忽然一聲尖厲的哨聲,乃是一隻響箭射上天空,跟着就有人在前面的山林中大叫:“哪裡來的隊伍,報上名來!”
這說得是契丹話,卻顯得頗爲生硬,蕭乾急忙擡手止住整個隊伍的行進,腦中閃電般掠過一個念頭:女真人?!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二十六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4:34 本章字數:4316
“大遼皇帝治下,奚王府所轄鐵驪部王子蕭幹,追擊馬賊趙鍾康一夥到此,前面是哪部人馬?”蕭幹部族居於北邊,地境與女真完顏部接壤,深知這些生女真部落人數雖少,卻驍勇善戰,近幾十年來完顏部人才輩出,東北諸部都望風披靡,是個惹不起的對手,因此第一時間報上家門,更擡出遼國皇帝爲自己臉上貼金。
這話報出,前方沉寂了一會,那剛剛喊話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原來是蕭王子,失迎了。”聲出人現,只見一片密林之中,一騎緩緩步出,馬上端坐一人,身後又陸續有十餘騎露出身形。
那當先一騎按轡緩行,不一會到了面前,一面走一面道:“某家粘罕,完顏部國相撒哈長子是也,率本部謀克遊獵到此,見過蕭王子當面。”這人的契丹語口音怪異,好在尚能達意,李應勉強聽得懂,一句一句的翻譯給高強聽。
乍聽到“粘罕”二字,高強的眉毛就是一跳。大凡對北宋和金國戰爭稍有了解的人,相信對這個名字絕對不會陌生,此人漢名宗翰,金初第一名將,攻打遼國雲州,而後南下太原府,二次圍攻汴京並最終破城,擄掠二帝北去,滅亡了延續一百多年的北宋王朝,便是此人的“豐功偉績”!之後與秦檜夫人王氏有染,而後放歸秦檜,最終導致岳飛被害,三大將的聯手北伐功虧一簣,也是粘罕一手所爲。
“這運氣也不知是好到暴還是衰到斃了,第一個見到的女真人難道就是個BOSS麼……”高強肚子裡嘟囔,嘴上可就不能說出來了,遼國的知名人物。身爲宋國人還是有可能知道。要說能聽說生女真人一個年輕獵戶的大名,那就鬼都不信了。
那粘罕走到近前,高強注目打量,只見此人身形中等,體格粗壯,滿面的風霜之色,筋骨顯得極爲強健。身上披着獸皮毛裘等屬,腦後扎着在現代影視劇中看得叫人心煩地辮子,也就是個尋常女真獵人的模樣,年紀看起來倒並不大。也就是三十出頭。
蕭幹迎了上去,二人用契丹語說了一會,只見那粘罕神情冷靜沉着,與蕭乾的對答沉穩從容,說到後來只搖了搖頭,任憑蕭幹如何勸說,都不再言語了。
蕭幹說了一會,憤憤走回來。向高強把手一攤道:“高副使,這些女真蠻子當真可惡,只說不曾見到有什麼馬賊入境,但這裡是他們的獵場,不許咱們的人馬繼續前進搜尋馬賊蹤跡,他們的族人倘若看到馬賊,當會負責捉拿。”
高強剛剛還在回想自己從前所讀的史料,想要搞清楚目下女真人的狀況究竟如何。無奈宋史,遼史。金史都是那幫沒文化的元人所編,彼此間錯漏百出。人名朝代事件竄來竄去,往往一個人寫成幾個人,幾個人的事蹟又搞到一個人的身上,委實亂的可以,想到頭大。
不過聽見蕭幹這話,高強也就把腦子裡地念頭拋開了,歷史的記載就算詳細真實,也對目下的局面毫無幫助。他腦子裡轉了轉,便向蕭幹道:“蕭兄,這夥馬賊看樣子是躲藏在女真境內了,否則貴國鐵騎這些年來嚴追窮索,不至於到現在還沒根除吧?咱們若是任由女真人緝拿,只怕不大穩妥,馬植兄那邊,對貴國皇帝也不好交代。”
蕭幹皺眉道:“高兄所言極是,某屬下獵戶沿途也找到些蛛絲馬跡,看來這股馬賊確實一路向東北逃進山林,高兄的坐騎沒有帶錯了路。只是這些女真蠻子甚是兇野,我費了半天口舌,他卻只是不許我軍繼續前進,如之奈何?”
高強鼻子裡哼了哼:“馬賊和女真人之間,也不知有什麼勾結,女真人在這裡攔着咱們,可透着古怪。”
正是一語驚醒夢中人,蕭幹神色一緊,眼珠轉了轉,低聲道:“高副使,你這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女真人以驍勇著名,只是其地不出銅鐵,冶煉技術也無,因此甲仗弓矢是很差勁的。只是這幾十年來,完顏部四出征討,女真各部漸漸統一,他們的軍器倒甚是犀利,必定是有人持續販售於他。倘若這股馬賊就是販運軍器給女真人的,幾件事串在一處,倒說的通了。”
這話說出,高強也皺眉了,他想了想道:“蕭兄,此事僅限於猜測,咱們也沒什麼憑據。眼下地要務,乃是馬植兄還在混同江邊等着咱們去匯合,倘若真個無法通過,便只得回兵了,是進是退,蕭兄還須斟酌。”
蕭幹身爲奚族王子,又是胸懷大志的,自然不會被女真人的幾句話給嚇倒了。他眉毛一揚,手中馬鞭虛劈一下,奮然道:“高副使,此地仍是我大遼疆界,難道任由女真人霸佔了,說一不二?我便要率衆進去捉人,看這些女真蠻子敢把我怎樣!”
說罷,他擡手招來屬下的幾名百夫長,吩咐全軍戒備,只等號令一下,便拔隊繼續前進。只是高強在一邊冷眼旁觀,卻覺得這幾個百夫長雖然都應承了,神情卻猶豫的很,好似甚爲膽怯,想來女真人驍勇善戰的名聲傳於遼國,那“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的諺語,流傳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要這些奚族戰士爲了一個異國人,去和這樣強悍的敵人拼命,也難怪他們“隔兒顫”。
他招了招手,韓世忠便湊了過來,在高強嘴邊聽了幾句言語,點頭應允了。
這邊蕭幹二次上前,又向粘罕提出通行要求,這次粘罕連搖頭都省了,根本理也不理,直接當他不存在一樣,蕭幹大怒,手中馬鞭向上一舉,喝道:“本王子便是要進去捉拿馬賊,敢阻攔者以從賊論處。殺無赦!”
粘罕也臉現怒色。驀地仰天狂嘯,其聲猶如狼嗥一般,在山林中聽來格外磣人。一聲出,羣蠻和,山林中聲聲長嘯四面八方地傳來,正不知有多少女真人在暗中窺伺。
蕭幹頗有大將風度,見到這樣的情景。曉得今日之事不能善了,反而冷靜了下來,手中馬鞭正要往下揮動,號令部屬開始前進。忽聽後方傳來一聲喝:“蕭兄且慢!”
認得是高強的聲音,蕭乾的馬鞭便停在空中,立時見到對面地粘罕目光投到自己的身後,瞳孔微微收縮。
隨即一陣急驟的馬蹄聲傳來,一騎如風一般從蕭幹身邊掠過,直奔粘罕而去。那人正是韓世忠,只見他兩手空空,不着甲冑。匹馬直撲粘罕,眼看着就要撞上了。在山林中的女真人見此情景,都大聲鼓譟起來,已經有十餘騎奔出,要前來援助粘罕。
那粘罕極爲鎮定,看出對手沒有武裝,顯然是某種示威的舉動,見狀竟是半步也不移動。擡手止住身後族人,雙眼死死盯住衝來騎士的一舉一動。渾身每一根神經都緊繃了起來。
韓世忠衝到離粘罕十餘步之處,猛地又加一鞭。他座下已經換了高強的坐騎照夜玉獅子,那馬本是馬中的王者,受了這樣催迫,速度驟然又增,猶如閃電一般直撲進來。
粘罕面色微變,看這匹白馬的速度極爲驚人,這麼直衝過來,兩個人都要受到重傷的,難道這人不要命了?只是他膽氣甚豪,這等挑釁行爲以往在部落爭鬥中也曾遇到,曉得任何一方若是現出膽怯神色,便是落了下風,因此拼着相撞受傷的危險,仍舊緊緊控着坐騎,動也不動。
說時遲那時快,照夜獅子馬眨眼間便衝到了粘罕的黃驃馬面前,二馬即將相撞的一瞬間,韓世忠掌中猛一帶繮繩,鐵腕勒得那繮繩筆直,照夜獅子寶馬通靈,在這樣急奔的情況下收到騎者的命令,於幾乎不可能處陡然止住衝勢,一雙前蹄高高騰空,希慮慮一聲暴叫,就這麼在那黃驃馬的面前人立起來,海碗大的馬蹄只在那馬的眼前踢踏。
那黃驃馬雖然也是駿馬,卻終究比照夜獅子這樣的神駿遜了一籌,先前被粘罕牢牢控制住了還沒什麼,當照夜獅子馬如此滔天氣勢地衝到面前,又忽然人立而起,連粘罕自己也有些心旌搖動,何況馬乎?腳下一陣錯動,那馬立腳不穩,踏踏倒退了幾步,前蹄一軟,竟是要跪了下來!
粘罕乃是女真人中的強者,胯下坐騎隨他這些年,幾乎已經是心意相通了,察覺到黃驃馬的心怯,他雙腿猛一夾馬腹,兩臂較勁,抓住馬鬃奮力一提,喝道:“起!”
所謂馬借人力,那黃驃馬本也非凡品,被粘罕這麼一提,或許自尊心也起了一定作用,生生止住了前蹄下跪的舉動,後蹄用力撐地,口中一聲長嘶,居然也立了起來!
只是這麼被動,氣勢上已經大大落了下風,在場人人都看得分明,蕭幹部下的奚族戰士人人血脈賁張,士氣大振揮動手中的兵器相互敲擊,金鐵交鳴聲鏘鏘作響,大軍殺氣陡盛,連林中飛鳥都驚的四處亂飛。
韓世忠純用雙腳控馬,那匹照夜獅子就這麼人立當地,一步不動,俯視着面前強自支撐的對手,馬中王者風範顯露無遺。他看着面前的女真對手,年輕的臉上忽然露出一絲微笑,穩穩地坐在馬上,右手手指伸出,點了點粘罕,又翻過來,勾了勾:來吧,有什麼招數,儘管使出來!
粘罕大怒,自從成年以來,他便輔佐自己的父親、女真部落國相撒哈統帶本部,射虎搏熊,征戰殺伐,幾曾受過這樣的羞辱?他雙腿一送,將座下馬催動,從韓世忠身邊掠過,直直向着蕭幹本陣衝出,一聲嗥嘯起於口中,轉眼間聲振山嶺,迴音隱隱,一人之氣勢,竟猶如千軍萬馬一般。
蕭幹所部將士適才已經被韓世忠地舉動激起了敵愾之氣,這時見粘罕竟敢單騎衝陣,一陣大譁,便有人取出弓箭來,指向衝來的粘罕。
攢射之勢若成,便是鐵人也擋不住,粘罕又豈能例外?只是眼下的情勢,並非真個兩軍拼死廝殺,而是相互示威,斗的是一個氣勢,倘若因爲粘罕一人衝陣,蕭幹這邊就萬箭齊發,在氣勢上反而是落了下風,韓世忠方纔的壯舉所帶來的士氣也就沒了效果。
蕭幹對此看得分明,喝令身邊的親衛:“吹號!”蒼涼的號角聲嗚嗚響起,正如幾百年來引領着奚族的戰士馳騁一般,仍舊那樣的雄渾高壯。隨着號角響起,奚族的軍陣陡然安靜了下來,原本被粘罕的氣勢激起的一些浮躁之氣,轉瞬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那種大軍特有的肅殺之氣,猶如高山峻嶽一般,不容輕犯。
粘罕縱然勇悍,眼前這樣的軍陣卻也令他意外,心中對於原本瞧不起的奚族人,忽然多了幾分敬意。不過他的本意也不是就這麼衝進奚人的陣中,眼見對方士氣大振,輕輕帶了帶馬繮,那匹黃驃馬陡然向一邊斜斜衝出,掠過奚陣之前。原本猶如張弓滿弦一般的氣勢,頓時被這斜斜掠過的騎影分了去,奚族中有那沉不住氣的戰士,手中的箭便扣不穩,歪歪斜斜飛了出去,卻只落在粘罕的身後,毫無威脅可言。
蕭幹心中大怒,此刻是宋人佔了先機,女真人也扳回了些面子,自己率領幾百騎,人數是最多了,卻最沒面子,這怎麼過得去?眼見粘罕風一樣的從眼前奔過,口中再度響起女真人狩獵時的呼嘯,神情得意之極,只氣得他怒氣滿胸。
正不知該當攻擊還是如何,高強從一旁伸過手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蕭兄少待,且看分明。”
蕭幹聞言又把眼光投向韓世忠,卻見這位南朝勇士仍舊是背向自己,忽地一聲長嘯,那匹照夜獅子馬如同離弦之箭一般,瞬間提升至幾乎不可思議的速度,一頭衝進了分佈與山林中的女真人陣中。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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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中各人見此情景,都是大吃一驚,要知女真人在這片山林狩獵爲生,又個個悍勇,可以說每個女真人在山林中都是一個可怕的存在,現在光是現出身形的女真戰士就不下五十人,韓世忠孤身一人,不要說武器,就連弓都沒帶一把,這麼衝進去,後果難以想像。
一時間,無數目光都集中到那片原本寂靜,現今卻喧囂起來的山林中。蕭幹看看那邊,又望望高強,心說這樣的部下放到誰手上都是無價之寶,你就真的捨得這樣犧牲了?只是見高強神情自若,眉毛也不動一下,蕭幹一肚子話也只好嚥下,吩咐部下嚴陣以待罷了,另外剛剛那個對粘罕放箭的笨蛋,立刻綁了起來,聽候發落。
實則高強適才交代了韓世忠前去向女真人示威,也只是交代了一個方略。記得在以前看過的一部影片中,曾經有主角空身從敵陣前騎馬奔過,敵人萬槍齊鳴他卻毫髮無傷,使得自己這邊士氣大振,眼前的狀況,是誰都不願先打起來,因此個人的勇氣會造成魔術一樣的效果,這就是他派出韓世忠的目的所在。
至於具體的作爲,他也沒有交代的如何詳細,會演變成如今這地步,高強心中比場中絕大多數人都揪的更緊,不過所謂騎虎難下,到了這地步,也只得死撐了,一面不斷的默默祈禱:“韓忠武王前世在天之靈保佑,保佑你的現世不要就此夭折……”
這樣的祈禱好似真個有些用處,眨眼之間,那雪練一般的騎影又從山林中閃出,奚族戰士們立刻爆發出如山一樣的歡呼,卻忽地又安靜下來——韓世忠的馬旁邊,赫然還有一騎女真戰士!
這卻是如何?只見那兩騎靠的緊緊。像是用繩索拴到一起無法分開,只是雙馬並馳的速度越來越快,從左前方的山林馳出,呼吸間直衝出數百步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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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強緊張的兩手冒汗。只是瞧不出什麼狀況,忽聽蕭幹叫了一聲好:“厲害,這位韓虞候真是厲害之極!”
“怎麼。怎麼?”高強沒頭蒼蠅一樣,抓着蕭幹問。
“高副使,貴屬的這位韓虞候,乃是純仗着馬力和騎術,脅持了對方地坐騎,令得對方身不由己。跟着他的坐騎狂奔,諒尋常馬匹,怎能與高副使座下寶馬並駕齊驅?我料韓虞候的用意,就是在不流血的情況下,要叫一向以騎射自傲的女真人吃個大苦頭,方纔便於我等行事。”
果如蕭幹所言,那兩騎並行奔出數百步。那女真戰士的坐騎再也跟不上照夜獅子馬的步伐,踉蹌幾步便馬失前蹄,摔的人仰馬翻,韓世忠手快,順手將那女真戰士的弓抓到手中,高高舉在頭頂,哈哈大笑,策馬又向右前方山林中的女真人衝去。
這時的女真人陣中卻與方纔不同。變得鴉雀無聲:族中戰士因爲騎術不如對方,連視同生命的戰弓都落入敵手。如此奇恥大辱,已經使得這些剽悍粗野的戰士們眼睛都紅了!見到韓世忠又向這邊衝來。早有幾名女真戰士奮然而出,迎面衝來——倘若無法應對這樣的挑戰的話,這對女真人善戰的名聲和驕傲都是一個無法估量地打擊。
粘罕眼見情勢演變至此,也是心急如焚,然而身爲尚武民族的驕傲,使得他也不得不接受這樣的挑戰,他一面大聲呼喝,叫隱身在山林中的女真戰士們馳出樹林列陣,一面催馬向那幾匹已經攪在一處的健馬狂衝。
場中幾匹都是千挑萬選的良駒,幾下呼吸間便已經攪成一團,數十隻馬蹄踏在初春剛剛開始融解的北國土地上,濺起的土渣還是凍住地,鐵硬鐵硬,打到人臉上都是生疼。那幾名女真騎士也都沒有使用武器,圍着韓世忠團團打轉,左邊飛來一拳,右邊橫出一腳,誓要將這個裝束古怪的敵人也打下馬來,方消心頭之恨。
韓世忠仗着座下寶馬,以及童年時騎着光板劣馬在西北的山嶺間馳騁所練出的精湛騎術,面對幾名女真勇士地圍攻也全無懼色,覷的親切處,一個肘錘,正中那名飛腳踢他的女真騎士腰間,若非人馬相配合的天衣無縫,韓世忠決計無法在躲開了腳踢的那一瞬間改換角度,從另一方位欺近對手身邊,並且利用他出腳之後身體短暫的失去平衡時,飛出這恰到好處的一肘。
那騎士飛腳踢空,招數用老,又吃了韓世忠這一肘,頓時倒下馬來,小小的包圍圈立刻露出一角破綻,韓世忠一提繮繩,那匹照夜獅子馬一聲暴叫,竟然原地騰空而起,像長了翅膀一樣從對方的空鞍馬上飛過,其餘幾名女真戰士大叫不好,卻已經收不住勢子,砰砰撞在一處,又有一人掉下馬來。
韓世忠耀武揚威,縱馬圍着那幾名女真騎士跑了一圈,座下寶馬再度騰空而起,一手將剛纔繳獲的戰弓高舉空中,口中一聲長嘯,羣山皆應!
目睹如此壯舉,奚族戰士個個熱血沸騰,原本排列還算整齊的軍陣全然沒了秩序,像是開了鍋一樣的歡騰,歡呼聲震耳欲聾。
粘罕這時方纔趕到,見對手如此示威,氣得鼻子都歪了,剛要再出號令,忽地臉色大變,向韓世忠用女真話喊了一聲什麼。
韓世忠面向他,背對着身後的女真戰士,見到粘罕面色大變,耳後隨即勁風劈掛,知道是有人放冷箭,當時不及回頭,猛的將身俯在鞍橋上,左手一摁座下馬的肩膀,那神駿通靈,立時兩隻前蹄一屈跪了下來,韓世忠只覺得耳邊生疼,一隻長箭飛了過去,只差了分毫而已。
躲過這一箭,他隨即飛奔而出,跟着在馬上半轉過身來,右手探處,已經將另一隻冷箭抓在手中。就用適才繳獲對手的戰弓,彎弓搭箭,翻身射出,一騎應弦而倒。餘下幾人被這一箭所懾,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蕭幹卻變了臉色,罵道:“狗樣的女真蠻子。居然敢暗箭偷襲!反了反了,大軍與我~~”一個“殺”字還沒出口,卻被高強拉住了:“真兄且慢,那女真人還沒死,看看再說。”
蕭乾瞪眼看時,卻見那中箭的女真人果然爬了起來。蹦蹦跳跳的居然一點事沒有,手裡攥着那隻箭嘰裡咕嚕不曉得說些什麼,忙抓過身旁懂得女真話的部下,叫他趕緊翻譯。
那邊粘罕也奔了過去,跳下馬來上下檢視了中箭的那人,又接過那隻箭來看,幾個女真人圍在一處。口中大說女真話不已。原本藏身在山林中的那些女真戰士已經出來列陣,見到這邊動了弓箭,都紛紛衝過來,一時間劍拔弩張,空氣中瀰漫着危險的氣息。
韓世忠見對方大隊人馬衝來,轉身直奔自己陣中,郭藥師當先一馬衝出接應,史文恭、劉舜仁、甄五臣等緊緊跟上。衆星捧月一般將韓世忠迎了回來,奚族戰士更是爆出陣陣歡呼。竟然全沒把眼前的幾百女真戰士放在眼裡。
蕭乾和高強卻沒被部下們的高漲士氣所影響,對面女真人地實力已經展現了出來。實在叫人心驚,竟然有三百騎左右!要知道女真人雖然勇猛,卻因爲生活於北邊苦寒之地,人口一直不多,即便是幾年後完顏阿骨打起兵攻遼的時候,女真的兵力也不過兩千五百人,此刻眼前竟然出現了三百女真戰士,怎不叫人心驚?
高強除了被對方的兵力震驚,更想深了一層:倘若是尋常的圍獵,女真人絕對沒有可能出動如此多的兵力,只能是別有意圖,而這中間與趙鍾康馬賊有關的可能性,更是遠遠勝過其餘。倘若女真人真的與趙鍾康馬賊有所勾結,自己該當如何?
他這裡正在腦筋急轉彎,對面的粘罕卻已經停止了與族人地對話,緩轡行了來,雙手向上高舉着,以示沒有武裝,一面用契丹話大聲道:“剛纔那位勇敢的騎士,請出來說話!”
韓世忠此時已經披了一件掩心甲,又拿了兩袋箭,一柄長槊,只待廝殺,卻被李應叫住了,將粘罕的話翻譯給他聽。
他眼望高強,見衙內點頭,便將手中長槊交給史文恭,與李應二人並肩出去,叫道:“我在這裡,有何見教!”自有一旁的李應將他的話譯成契丹語,說與粘罕聽。
粘罕見韓世忠居然不懂契丹話,先是一怔,跟着向身後的族人說了幾句女真話,那些剽悍的女真戰士全都鬨笑了起來,居然沒半分敵意。
高強聽不懂女真話,卻見蕭幹神色氣惱,情知不是什麼好話,便問,只見蕭幹悻悻地答道:“那女真蠻子說,怪道這勇士如此厲害,原來不是遼狗。”
高強心中大爽,自己人揚威域外,得到對手的讚譽,他臉上也大有光彩,只是當着蕭乾的面卻不好顯露出來,忙擺手笑道:“蕭兄何必在意,你麾下勇士無數,小弟只是搶了個先罷了,這些女真蠻子沒見過世面的話,不需放在心上。”蕭乾的臉色這纔好看了些。
那邊粘罕又向韓世忠道:“來自遠方的勇士,感謝你的寬宏大量,將箭頭折去,教訓了我的弟弟希尹,又沒有傷了他,請問你的大名,來自何處?”
“某家韓世忠,乃是南朝大宋高使者的護衛,因爲有夥馬賊殺了我們的同伴,追擊到此。我已經見識了女真勇士的氣概和勇武,只不知道他們是否有與這樣的勇武相稱的品德呢?”
這話一經李應用契丹話喊出,對面的幾百女真人頓時寂靜了下來,場中一片沉寂,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粘罕臉色一沉,叫道:“韓勇士,你是真正的勇士,是可以與我女真人相比的勇士,卻不可以侮辱我們,否則的話,恥辱只有用鮮血纔可以洗淨!”
韓世忠面對三百多雙餓狼一樣的眼睛,猶如磐石般紋絲不動:“殺人劫貨的馬賊,是草原和山林的勇士們共同的敵人,我也敬重女真戰士的勇敢,可是你們爲什麼不去攻打馬賊,還擋住我們復仇地道路?”
粘罕聞言,臉上現出訝色,問道:“韓勇士,有人殺了你的同伴,你爲他復仇,這是正義的,只是我們女真人的地方,從來不歡迎大軍進入,因爲遼國的軍馬,若沒有遼國皇帝的銀牌,在我女真人的地方就不受歡迎,我們沒有足夠的食物來餵養他們,還有他們的牲畜!”
蕭幹聽了這話,氣得面色鐵青,正要發作,高強死活攔住,低聲道:“蕭兄,大局爲重,眼下咱們要進去女真人的地方拿人,得罪了他們可不是好事,待此事過後,蕭兄大把手段炮製這些女真蠻子,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何必急於一時?”
蕭幹一想不錯,便權且將胸中怒氣按下,喝道:“兀那女真人,倘若你不是要包庇馬賊,便拿出你的誠意來。”
粘罕見問,面上立時現出肅穆神情,正色道:“馬賊是戰士的恥辱,每個女真人都不會包庇馬賊,既然這位韓勇士說有馬賊進了我女真人的山林,那對於我們女真人也是危險的消息。這樣好了,你們告訴我馬賊的模樣和名字,女真的勇士會將他們的頭顱帶到你們面前,會用他們的鮮血澆灌山上的大樹。”
“交給他們?這哪成!”高強大搖其頭,向韓世忠喊道:“叫他放我們二十個人進去,我們和他們一起去捉馬賊!”
韓世忠依言轉述,粘罕沉吟片刻,還沒言語,卻聽韓世忠又道:“粘罕勇士,我欽佩你的勇武,也相信你的誠實,我們要和你們一起同馬賊作戰,只是怕你們不認識那夥馬賊的面目,另外也要完成我們對死去同伴的承諾。每一個勇士,都必須用生命來保護自己的同伴,難道女真的勇士不是這樣想的嗎?”
粘罕臉色一變,肅然道:“長生天在上,每一個女真勇士,都會將自己的性命交託在另一個勇士的手中,與他一同戰鬥!韓勇士,我答應你的要求,我完顏粘罕,將親自帶領你和你的二十個同伴,進入我們女真人的山林,去追殺那夥該死的馬賊!”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二十八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5:05 本章字數:4873
當下雙方商定,高強率同自己的三名屬下,連同郭藥師等渤海牧民,以及蕭幹麾下的數名精幹戰士,合共二十名,隨同粘罕進入生女真境內,一同追捕馬賊。
蕭幹對高強此舉極爲擔心,女真人的強悍和對遼國契丹貴族的敵意,在方纔這小小的衝突中顯露無遺,雖然被韓世忠的剛勇所折服,卻始終無法解除其與馬賊有聯繫的嫌疑,這區區二十人,一旦有起事來,不用說對付女真人,就連那殘餘的百名馬賊都無法應付。
“高副使,你究竟有何成算?蕭某受馬大夫所託,可不能看着你涉險。”蕭幹把高強拉到一邊,額頭上已經見了汗了。也難怪他緊張,已經死了一個使節團的隨員,馬植已經傷透了腦筋,倘若再死一個副使,他這腦袋都可能搬家。
高強知他心思,只是好容易說服了女真人,不容再生枝節,忙鬼扯一番,說得蕭干將信將疑,好在女真人在北邊各族中,除了悍勇粗野,並沒有什麼狡猾背信之類的壞名聲,粘罕既然當衆答應了要一起追殺馬賊,當不至於有意外。
其實高強的心中,那點信心比他還要不如。從歷史上女真人起兵的過程來看,這個民族或許沒有什麼文化的積澱,但絕對是一個崇尚利益的民族,單單是其不斷糊弄遼國統治階層,以掩飾自己統一生女真各部的種種手段,就足以證明,女真人的大腦裡絕對不缺乏詭計的智商。倘若粘罕真的是與那夥馬賊有勾結。這一去的危險性不言而喻。
然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趙鍾康一夥已經逃入了女真境內,要想捉拿,非得得到女真人的協助不可,今天女真人對於遼國的統治還有些忌憚。沒能下定公然反遼的決心。自己這大宋使節的身份還能起點作用;再過幾年女真人就會起兵反遼,到那時就連遼國都自身難保,自己要怎樣捉拿趙鍾康一夥?曾索索爲了自己而死。救命之恩重比泰山,縱然前面有什麼艱險,雖千萬人,吾往矣!
過不多時,高強這一隊小小騎兵便從大隊中分了出來,每人一騎之外。蕭幹更送了四十匹戰馬,以備高強等人換馬,弓矢食水等裝備給養也都放在從騎上,所派出的奚族勇士。更是鐵驪部中經常在這北地巡獵的精幹獵手,通曉女真語言和風俗,可充嚮導之用。
“高兄!三日之內,無論成敗,即還就我,須知時不我待,貴國使節團還在混同江邊等候於你!”蕭幹握着高強的手,諄諄叮嚀,滿面憂色。
高強甚感其誠,慨然答允了,而後再不回頭,策馬向那陌生地女真山林中行去。
此刻那匹照夜玉獅子又回到了他的胯下,倒不是他惜這一匹馬,要從韓世忠那裡收回,卻是韓世忠自己死活要換回來,須知前路難測,這一份腳力,有時就是一條人命,當然要由高強自己騎乘。
那粘罕對於韓世忠的騎術和勇武極爲欽佩,本要上來攀談,卻見到這匹寶馬換了一個年輕人騎乘,此人其貌不揚,騎在馬上東張西望,不覺半點英雄氣概,叫人看了好不舒服。
女真人中崇尚勇力,族中的好馬良弓向來是歸勇士所有,因此粘罕雖然對於高強的賣相不大感冒,卻還是將他視爲至少與韓世忠同等的勇士,便馳近道:“你就是那使者麼?”
李應在一旁翻譯了,高強心中一動:眼下是大宋大觀二年,算起來六年以後就是女真人起兵之時,此時這些北邊地民族對於大宋還沒有什麼認識,自己有幸,有機會與女真人中的重要人物接觸,可不能有分毫疏忽,須知這女真人對於大宋官方的第一印象,就來自與自己了吧?
想到這裡,他哈哈一笑,向粘罕道:“正是,在下高強,奉我國皇帝之命前來向遼國皇帝祝賀,不料”他語聲低沉了下去,目光中流露出怒火:“遼國軍兵無能,居然被該死的馬賊偷襲,我的一名同伴因而被害,所以我一路追擊到了這裡。”
粘罕點頭,對他鄙視遼國軍兵的言辭大有共鳴:“不錯,不錯!遼狗就是人多,其實都很無用。十年前,我跟着阿骨打叔叔,去打一夥遼國的叛徒,叫什麼蕭海里的,幾千遼兵攻打他們一千多人,都不能取勝,還是我阿骨打叔叔,帶領我們女真勇士,幾下就打垮了他們。”
蕭海里叛逃事件,在歷史上有明文記載,正是這次交戰,一方面使得女真部落看透了遼軍戰力的低下,另一方面,獲得蕭海里所部的軍械和甲冑,使女真部落的披甲戰士首次突破了一千人的整數,以至於阿骨打放言:“有此甲兵,何事不可爲?”
這樣的大事件,高強自然是知道的,不過眼下他要在女真人心中樹立大宋的形象,正好趁機下藥:“不錯!遼國的勇士,不如女真勇士,也及不上我大宋的勇士!”
瞥了瞥韓世忠,粘罕一挑大拇指:“大宋勇士,確實勇敢,能和我們女真勇士較量一下的!”不過這廝也不是好糊弄的,隨即拋出一個問題:“可是我聽來往的客商說,一百多年前,遼國人和你們宋人打過一仗,卻是遼狗勝了,這是如何?”
高強噎了一下,差點從馬背上摔下去,好在他腦子快,立刻迴應道:“一百多年前,遼國的勇士很厲害的,和我們大宋的勇士打了平手,也沒有勝!而現在,遼國勇士都不行了,沒力氣了!”經過李應翻譯之後的結果,就是這樣的樸素了。
女真語此時連文字形式都還沒有,其詞彙貧乏是可想而知,李應雖然在北邊通商的過程中學了一些。也只是僅能溝通的程度,就是這樣地翻譯結果,已經把他逼的通身是汗了。
好在粘罕的理解力相當驚人,領會別人說話中的精神的能力在水準之上,連連點頭:“是的,一百多年前。遼國勇士厲害地。渤海國被他們滅亡了,高麗國作了他們的臣民,大宋和遼國打平。大宋勇士很了不起!不知道大宋像這位勇士一樣的人,有多少呢?”
高強看了看粘罕,見他一臉的淳樸,眼神中卻顯露了幾分狡黠,心道:“好個粘罕啊,這就開始試探我大宋的虛實了?好在大宋到這裡。相隔萬里,你的感性知識也都是從我這裡幾個人身上得來的,且讓本衙內爲大宋立威,叫你們這些女真人少安點賊心!”
便朗聲笑道:“我大宋子民萬萬。這位剛纔和你爭鬥的勇士名叫韓世忠,像他這樣勇敢的戰士不下百萬,個個能騎劣馬,能射飛鳥,力大無窮,殺法精湛!”
粘罕立時不信,女真人在北邊各族中素有勇名,個個眼睛都生到額角上了,韓世忠方纔雖然是仗着寶馬之利,但其本身的騎射和勇武也是有目共睹,似他這樣的戰士,在女真族中也不多見,怎可能有百萬之多?要真是如此,大宋怎麼會只能和遼國打平?
高強察言觀色,已經知道他意存不信,心說好在本衙內挑人都撿厲害的挑,現在身邊這三個隨員,個個都夠你喝一壺的,便向身邊的李應使個眼色。
那李應也不含糊,眼角四下一瞥,忽然叫道:“有蛇!”
其時方當初春,冬雪未融,蛇類多處在冬眠之中,然而這類冬眠的蛇一旦被驚起,其攻擊性是相當猛烈,因此他這一叫,周圍人都警醒起來。
卻見李應把手一揮,數道寒芒飛出,閃電般射向一棵大樹下,粘罕眼快,看的分明,那幾道寒芒到處,便有蛇影閃動,忙叫族人去查看究竟。
幾個女真戰士馳了過去下馬查看,不一會回來,手中提了幾條蛇的屍體,七寸上都戳了一把飛刀。粘罕一一看過,心中大爲驚歎,將那幾柄飛刀取下還給李應,讚歎了幾聲,向高強道:“大宋勇士,果然了得!”
高強正在得意,哪知粘罕又道:“不知道高使者是怎樣的了得,有機會要討教一下!”
他身子一晃,差點從馬上栽下去,心說要我的命啊!就本衙內這兩下子花拳繡腿,打打市井蟊賊還可以,和你們這樣的女真戰士打鬥,怕是不夠你粘罕幾下劃拉的吧?
好在粘罕也沒有立刻挑戰,他趕忙亂以他語,問起了馬賊的情況。
粘罕皺眉道:“據我們族人說,這條路上最近沒見什麼生人走過,我這次帶隊出來,是和一隊客商交易的,一路也沒聽說有什麼馬賊。”
“客商?”高強心中一動,什麼樣的客商交易,要出動粘罕這樣的人物,還有對於女真人來說堪稱大軍的三百騎?
他就這麼問了出來,粘罕此時對於宋人印象頗佳,便據實相告:“是一隊經常來我們女真人部落交易的客商,裡面契丹人渤海人奚人都有,他們的貨物很多,價錢也很公道,我們用毛皮、戰馬等出產,交換他們的鐵器,鹽巴等。”
高強還在消化這個信息,粘罕忽然又想起什麼似的,續道:“對了,這隊客商中間,也有像高使者一樣的漢人,可是有一些不同,頭髮是黃的,像老虎的皮毛那樣的黃。”
金毛?!郭藥師墮後一馬,聽的分明,立時叫道:“高使節,那夥馬賊之中,正有一個滿頭黃髮之人在內,那人卻似是南朝之人,會說漢話的。”他這是想起了當日與張青等人在自己營地外交談時的所見,在張青身邊,可不有個金髮的漢人?
高強遽然而驚,急向粘罕道:“粘罕勇士,那一隊客商,或許就是馬賊假扮的!爲了能讓女真勇士不攻打他們,這夥狡猾的馬賊假扮成客商,來取得你們的信任,也使得遼國追捕他們的兵馬到了女真部落地境就不能再繼續前進了!”
粘罕也是一驚,他到底是女真人中傑出的人物,見高強這般說,心中也有幾分信了。要知完顏部十幾年來四處討伐不服,爲了避免遼國的干涉,一向以種種手段拒絕遼國兵馬入境,無形中也爲反對遼國的盜賊等提供了庇護,只要他們不在女真境內生事,女真人對其來歷也不多管。
不過,這隊客商已經與他們交易多年,女真境內不產銅鐵,更缺乏優秀的鍛造工匠,所需的鐵器,特別是精良的兵器和甲冑,對於女真人來說是極爲寶貴的資源,如果這隊客商果真如高強所說,是一夥馬賊改扮的,那麼此事關係重大,不是可以隨便對待的。
想到這裡,他找了個藉口,加速馳到隊伍前端,叫住弟弟完顏希尹,低聲將這一狀況說與他知,叫他快馬加鞭,去告訴自己的父親,女真部落國相撒哈,由他定奪——因爲距離那隊客商交易的地點,只有一天的路程了!
這邊高強也看出了端倪,心念電轉:看來,這隊馬賊是有了下落了,現在的問題,就是女真人會不會配合自己,去攻擊馬賊?別看人家嘴上說的漂亮,什麼馬賊是所有勇士和牧民的公敵,這趙鍾康一夥既然有意藏匿於女真境內,又是以客商的面目出現,他們在女真境內必定是老實本分的很,有道是,兔子不吃窩邊草啊!
能夠以很公道的價格向女真人提供兵器,這對於即將起兵反遼的女真部落來說,是極爲貴重的資源,自己這萬里之外國度的使者,在他們眼中可就不算什麼了。
想到了問題所在,高強卻不着忙,既然彼有所求,只需投其所好便可。
等到粘罕回來,再度與高強並騎時,高衙內已經有了定計,向粘罕道:“粘罕勇士,我看你們女真的戰士們,果然是個個雄壯威武,令人欽佩!”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粘罕立時受落,不過還沒等他接口吹噓幾句,高強隨即道:“只是看女真戰士的兵器和甲冑,好似又不及我一路來所見到的遼軍了,就算比這些奚族的勇士,也頗有不如,好似不襯你們女真戰士的勇武。”
其時大宋的軍隊雖然不是武名遠振,其兵器的精良卻遠勝周邊諸國,單只是形容其步軍的單兵武器,就有所謂的十八般兵刃之說。其餘的武裝器械,甲冑車舟等屬,在當時全世界都屬於頂尖水平。高強在這樣的環境中待了幾年,對於兵器的好壞也算有點認識了,因此眼睛一掃,就看出女真人的裝備確實不那麼好。
粘罕卻不大服氣,他們所用的裝備確實參差不齊,有些女真人一副盔甲便是傳家寶,一代一代的傳下去的,因此在這三百多戰士中,幾乎可以見到過去五百年的所有甲冑式樣。不過,最近那隊客商所提供的,卻是現在遼軍所使用的標準甲冑,其精良程度令所有女真人都爲之欣喜,這也是他看重這隊客商的原因所在。
他哼了一聲,向高強道:“高使者,你既然這樣說,想必大宋的兵器要比我們的優勝許多,不曉得能不能開開眼界?”
“這有何難?”高強就等他這句話了,右手在腰間一探,嗆啷一聲,日光掩映下,一道寒光已經現於高強手中,其光芒閃爍不定,寒氣直沁人肌膚,看得粘罕等女真人眼睛都眯了起來——正是那柄隨身寶刀!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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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這柄寶刀來就大宋的武備水平,向落後山區的少數民族女真族做個小小說明,高強的用心是極其陰暗的:這樣的刀,價格達到幾千貫文甚至更高,不要說是作爲步兵的裝備,就算是中下級軍官人手一把,就足以令大宋的財政徹底破產。然而,從另一個角度來說,要全面認識一個國家,一支軍隊的裝備水平,其尖端武器裝備又是不可或缺的一個部分。
“說到底,咱還是很實在的,都沒有藏私呢!”一面給自己築起了心理堤防,高強開始口沫橫飛地描述自己這柄寶刀如何如何鋒利,如何如何了得,跟着從一旁的史文恭那裡取了一支長槊,輕描淡寫就砍作幾端,那刀鋒在陽光映照下更加耀眼,其寒氣更勝東北的春寒,在旁邊觀看的粘罕等幾個女真戰士無不瞪大了眼睛,直到被這寒氣侵的打了個冷戰,這才醒了過來。
女真人一直苦於武備不足,這等寶刀落到粘罕的眼中,他的眼光立刻就充滿了渴望和侵略性,其凌厲處更勝於一個蹲了十年苦窯,剛從山上下來的強姦犯。不過,粘罕號稱金國開國第一名將,卻也不是什麼好糊弄的角色,他一面死死盯着這刀的刀鋒,一面問了句:“高使者,這樣的刀,大宋一年能出幾把?”
“這個麼……”高強心說你還真行,一下問到了點子上,好在我們中原人有的是狡猾肚腸,避實就虛還是會地:“事關國家軍事。我也不好說的太多,這刀乃是家父贈我的禮物,同時又鑄造了十餘把類似的兵刃。也是這般的鋒利。”一面向韓世忠招了招手,他的佩刀也是當日在東京汴梁,金錢豹子湯隆爲高強鑄造的那批兵器中的一把。
粘罕將兩把刀都討了過來,手中掂量掂量,又虛劈幾下,便還了回來,搖頭道:“高使者的刀。太輕太軟,象韓勇士這把刀,纔是戰士應該用的。”
高強咳嗽一聲,且不和他爭論自己的刀好在哪裡。直奔自己的主題:“粘罕孛堇,這樣的刀,可勝過你們現在的武器麼?”孛堇,又譯作孛及列,乃是女真的官名,即部落大人的意思,後世明末建州女真起事東北,終有中原三百年江山。其八旗頭領稱爲貝勒,蓋孛堇之變音,其含義並未改變,高強用來稱呼粘罕,那是存了恭敬的意義。
果然是人都愛聽好聽的,粘罕身爲女真國相撒哈的長子,其父是女真族中最高領導層之一,倒也當的起“孛堇”這個稱謂。當即笑納了,點頭應道:“確實是好。我們女真人的盔甲是極少的,因此不能用來試驗。不過瞧這般鋒利,恐怕要兩重甲才能勉強抵擋地住。”
看了看左右,那幾個女真戰士甚是機靈,馬上將隨同高強一道的幾個奚族戰士隔了開來,聽不到這邊的說話,粘罕這才壓低了聲音道:“高使者,看你和你部下的武器,大宋的確是出產優良的兵器,你知道,我們女真的戰士,是太陽照到的地方下最勇敢地戰士,可是我們的女真地方,卻沒有可以用來鑄造武器甲冑的銅鐵,因此我們的武器,都要向外人來換得。”話到這裡,他卻頓住了,眼睛只瞥了瞥高強,假模假樣地嘆了口氣,——不說了!
高強立時對粘罕再次刮目相看,生活在社會活動極其落後的女真部落,能夠這樣精通交涉的伎倆,女真人難道是天才?這樣的一個民族,一百多年前還處在原始氏族社會,人數和生產力都可以用渺小來形容,可是卻能夠在幾百年中兩次入主中原,並且統治了數百年之久,真可以用奇蹟來形容!爲了咱們自己漢人的面子,還是誇獎人家幾句的好,畢竟打輸了是事實,要是一個勁的叫罵什麼對方不是人是垃圾之類的話,只能說咱們的老祖宗連垃圾都不如……咳咳。
現在是自己有求於人,加上時間緊迫,高強也就不兜***了。他在馬背上傾過身子,向粘罕道:“粘罕孛堇,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可以向你提供足夠數量和穩定的武器供應,用來交換你們女真的良馬,以及境內的出產,比如人蔘,貂皮,虎骨等等,你們現在用什麼價格購買外人的兵器,我照着減三成,如何?”
粘罕心中大喜,臉上卻並不表現出來,依舊是皺着眉頭不說話,直到高強報出了一個數字,每年可以提供全裝鎧甲五百副,刀槍弓矢亦同此數,他纔再也壓制不住自己的笑意,從馬上伸過手去,用力拍着高強的肩膀道:“高使者,你真是長生天降下給我們女真人的使者!好,我馬上通知我的父親撒哈,還有烏雅束叔叔,阿骨打叔叔,將把你當作女真人最高的貴賓來款待!”
二人談笑間達成了馬上之盟,臉上都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只是高強心裡轉的念頭,當世就沒一個人能猜中了:“後世宋金之間有海上之盟,相約共同伐遼,結果遼國固然完蛋大吉,大宋也沒能撐多久;如今在本衙內手上,締結了這個馬上之盟,還會不會向從前一樣的發展呢?哼哼,走着瞧吧!”
隊伍繼續前進,不久離開樹林,來到一片空地。高強在馬背上舉目四望,見這片空地南北都是山林,鬱鬱蔥蔥的遮住了視線:中間一條河蜿蜒穿過,河寬數丈,河上結着冰層,有些帳篷就紮在冰層之上。
河邊零零落落,散佈着幾十個尖頂帳篷,不似高強一路行來所見到的契丹形制,倒有些像以前電視裡看過的美洲印第安人所居住的那種。隊伍的前導斥候早就將訊息帶給了這裡的人們,因此粘罕大隊剛從山林中馳出。便有數十騎上前來迎接。
不去管身邊的戰士們覓地安營,粘罕拿馬鞭指了指面前的河,語聲中忽然多了些莫明的情感:“高使者。這條河流,就是哺育了女真人地按出虎水,這是長生天賜給女真人的寶貴財富。”
高強低聲問了問一旁的李應,才知這“按出虎”一詞,出自女真語,倘若翻譯成漢語,就是“金子”的意思。看來歷史上女真人起兵,國號爲金,就是取了這條河的名字,其民族情感倒也樸素。
二人並馬緩緩而行。粘罕向高強介紹,原來這裡幾天以後就是女真每年春天的第一次墟市,附近數百里的商人和部落都會趕來,大宗的物資在此處交易。
“高使者,你可以睜大你的眼睛,在來到這裡的人中間,或許就可以找到那些殺死你同伴的馬賊的身影。”粘罕狡黠地向高強眨了眨眼睛。
“呸,還什麼或許?咱倆這是瞎子吃螢火蟲……心知肚明吧!”高強已經明白。那夥馬賊多半就是像他推想的那樣,一直在向女真人提供武器,這裡就是一個交易的地點,馬賊們既然來到了女真境內,要想獲得賴以生存的物資,靠搶是不行的,只能在這樣的墟市上交換,因此這春天裡的第一次墟市。一定會有馬賊到來。
既然已經獲得了自己想要得到的訊息,高強也就不再和粘罕蘑菇。二人友好地道別,表現出了兄弟一樣的熱烈情感之後。粘罕去尋找自己的族人,要將自己剛剛達成的交易向首領們彙報,以便釐定出交易的細節;高強則和自己的屬下,以及郭藥師等渤海人,還有幾名奚族戰士匯合,將這個消息通報給他們。
出乎意料,得知馬賊們將要在這裡出現,第一個跳起來的不是高強的三名部下,卻是渤海人劉舜仁,這個不到三十的渤海青年一蹦三尺高,大聲道:“好,好極了!這次咱們在暗,他們在明,揍死這些馬賊狗崽子們!”
他剛嚷嚷了一句,就發現四周佈滿了絕對稱不上善意的目光,最凌厲的那一道,自然是來自自己的族長,一向威嚴的郭藥師。
看到劉舜仁像霜打的茄子的一樣,縮回去不再說話,郭藥師這才點了點頭,向高強道:“高使者,那些馬賊殺死了我們許多族人,因此我們纔不遠千里的來到這裡,我們有着共同的敵人,願意聽從你的指揮就請你吩咐吧。”
“這,這怎麼敢當?”高強的謙虛並不完全是客套,此地遠在東北,別說是在宋朝,就連在現代,他也只是在飛機上看過幾眼,在這種地方要他分辨東南西北都有點困難,還怎麼能指揮別人?就算只有二十個人的小隊伍,也不是瞎指揮可以搞定的。
他雙手亂搖,死活不肯,好歹是請了郭藥師暫時來發號施令。郭藥師與高強商議了幾句,帳中留下奚族戰士的首領德勒底,高強及其三名部下,渤海人甄五臣,餘人都退到了剛搭起的帳篷外面。
郭藥師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用力劃出幾根線條——搭起帳篷的地方剛用火烤乾了地面,可是有點硬度的——向帳中幾人道:“各位,這便是此處的地形,河水由東南向西北流過,周邊雖多山嶺,卻並不險峻,林間有多條小路可達此地,確實是一個建立墟市的好所在。”
“只是”,他緊鎖眉頭道:“這樣的地形,對我們捉拿馬賊可就不是什麼好事了,咱們人少,對方人多,必須要倚仗女真人的幫助,可是這裡是女真人的墟市,他們需要制止一切打鬥和仇殺行爲,否則這個墟市很可能在一夜之間衰落下去,所以女真人的態度,對於我們非常關鍵。”
見高強張嘴要說話,郭藥師擺了擺手,老成的臉上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方纔我也在旁,聽見了高使者與那女真人粘罕的說話,高使者投其所好,行的是釜底抽薪的計策,端的是心機靈動。不過,單單如此,還不足以令女真人公開支持我們。”
聽見“公開”兩個字被強調,高強腦中一轉,也明白了郭藥師的意思:“郭族長,你是說,女真人需要認定他們是馬賊的理由?”
“不錯!”對於高強的心思機巧,郭藥師已經不是第一次領教了,不過這樣的人在一起共事,確實可以將效率提高很多:“女真人要取信於其他商販和族人,就必須公開認定馬賊的罪行和身份,而這批馬賊在女真境內如果手腳很乾淨,那咱們的處境就很尷尬。”
那奚族戰士德勒底身體粗壯,說話也是粗聲粗氣:“那也簡單,亮出高使者的身份,還有我們奚族戰士,不就成了?”
郭藥師搖頭:“這生女真之地,素來山高皇帝遠,女真人粗野慣了,就算遼國使者到這裡,他們也只認使者身份憑證的銀牌,因此此地把遼國皇帝的使者,就稱作銀牌天使。除此之外,要他們買什麼人的賬,卻是一道難題。”
高強心裡明白,這郭藥師說話藏了個尾巴,遼國使者也得憑着銀牌說話,自己這十萬八千里遠的大宋使者,在女真眼中和天外來客也沒什麼兩樣,和他們的切身利益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而自己方纔和粘罕就武器供應的約定,還沒有商量什麼細則,究竟能起到多大的作用,還是個未知數——說到底,粘罕只是年青戰士中的佼佼者,決定的大權還掌握在他的父輩手中。
見高強沉默不語,郭藥師反來爲他寬心:“高使者,你莫心焦,照我看來,那些女真人對於你的提議,恐怕也是熱心的緊,不出意外的話,很快就當有人來請你去商討其中的細節了。高使者不妨以此爲前提,考量一下自己的方略。”
高強一想不錯,反正自己已經下定了決心,要用這馬上之盟來換取女真人的支持,只要是能力限度之內的事,爲了在此刻得到女真人的支持,都可以答應下來,因此女真人的支持態度,在這個時候就可以作爲一個設定的前提了。至於之後的行動,自己該當想得通透,在與女真人的交涉中才能進退自如——你是求人辦事,倘若連求人辦什麼事都說不清楚,那不是叫人看扁了?
當下幾人細細磋商,在地圖上畫來畫去,說了半天才算有了個大概。
高強剛把腰直起來,揉了揉眼睛,就聽見帳篷外有女真話傳來,不一會一個奚族戰士進來,言說粘罕來請高強去見一位孛堇。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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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眼看見帳篷裡的這個女真人,高強就覺得,這個人很不尋常。當然由於他自己的特殊經歷,一般程度的王者之氣是不會放在眼裡的,譬如小說裡吹的神乎其神的山東宋江,變成了是他一手包裝捧起來的,而歷史上西征萬里,建立了西遼大國的耶律大石,相處以後也只是個性格比較豪爽剛毅的契丹漢子而已。
但是眼前的這個人,非比等閒!這個帳篷比其餘的許多女真帳篷略大一些有限,裡面也就能容得下四五個人盤腿團坐,那人便端坐中央,衣服打扮與尋常女真人一般無二,都是披散着頭髮,滿身的皮毛。然而此人的與衆不同處,便在於一雙眼睛。
高強身爲一個觀看了諸多影視作品的現代人,對於所謂的凌厲眼神早已領教不少了,電影電視中的種種特寫,將演員們的眼神渲染到了極致,以至於他對於各種各樣的眼神都麻木起來,認真說起來的話,只有蔡京那深藏不露的細長眸子,才讓他感到真正的壓力。而面前這個女真孛堇的眼睛,卻比一般人都來得大,在昏暗的帳篷中,這雙眼睛就真的像是有光芒散發出來一樣,叫人一走進這個帳篷,注意力就完全被這雙眼睛所吸引。
高強愣了一會,這才適應了被這雙眼神注視着的感覺,卻始終覺得,自己好似處在一個食人猛獸的窺伺之下,渾身的雞皮疙瘩都暴了起來:“怪哉,只聽說道家的煉氣到了一定程度,有什麼虛室生電的現象,這個女真人卻一定不會懂得道家煉氣術的,一雙眼神卻如此凌厲,到了黑暗中可見的程度。當真有點不可思議。”
“高使者,這位是某家地叔父,完顏部都孛堇,阿骨打是也!”
聽到這個名字,高強才真的大吃了一驚,大凡在中國歷史課上沒怎麼開小差的同學。對於阿骨打這個名字都不會覺得陌生,他率領區區數千人,起兵對抗舉國百萬之兵。雄踞中國北方逾二百年的契丹遼國,並且在短短十一年間取得完勝,這個人就好比玄幻小說中的主角那樣的逆天強者。
好在見慣歷史名人,雖然阿骨打地名氣或者本人的氣勢,都給高強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卻依然比常人適應的更加快速。只片刻地走神之後,便恢復了常態,在粘罕的介紹語中,向阿骨打致以禮節,自有一旁的李應擔任通譯。
帳中的其他幾人,想來也都是女真族中的重要人物,不過高強對於女真族名人的記憶。從演義小說之類得到地比史籍要多了不知多少,什麼金兀朮哈密蚩之流那是耳熟能詳,除此之外便有限得很了,因此這幾個女真人的名字基本上是左耳進右耳出,浮雲而過。
見禮已畢,雙方便開始商議武器交易的細節,此類生意高強沒什麼經驗,不過身邊的李應就駕輕就熟了。這位山東好漢在宋遼之間作走私生意已經近二十年之久,其中門道精通無比。因此隨着交談的深入,高強漸漸發現自己已經插不上嘴。而對面的阿骨打也不怎麼說話,反而是一個精明強幹地女真漢子在和李應唱主角。
…………
這兩人的交流好似成果頗爲顯著,不一會李應就向高強說明,對於交易的可行度和貨物的數量等等,已經基本達成了一致,接下來就是高強要提出關於馬賊的問題了。
“尊敬的阿骨打孛堇,你的義勇之名傳揚於白山黑水之間,宵小之徒聞風喪膽,我正是聽說了這樣的名聲,纔來尋求你的幫助,想要爲我一個死去的同伴報仇。”說出這樣的話,高強不禁感覺到了一絲以前電視上看到兩國元首交談的畫面,雙方說話時眼睛盯着對方,耳朵裡聽地卻是一旁的翻譯的話,缺少了語氣和情緒的交流,溝通起來確實有些尷尬。
阿骨打想必也好不到哪去,不過這位女真族的英雄人物看來城府還甚深,並沒有顯出不耐煩的意思,只是其說話的內容,就“相當”的直接了:“高使者,你指控一直與女真族人友好交易的一隊客商,其實是萬惡的馬賊,憑的是什麼證據?”
高強精神一振,習慣了在中原的種種勾心鬥角,阿骨打的單刀直入令他耳目一新,看來局面的澄清要比他原先預料的容易許多。當下將郭藥師對馬賊的特徵描述一番,特別點出了其中的一個南朝漢人,生了一頭金髮,這樣的人在東京汴梁和杭州、廣州等通衢大邑偶爾還能見到,在這偏遠地方就很是醒目了。
阿骨打聽取了族人的意見之後,點頭道:“南朝的使者,在我們曾經交易過的商旅中,確實有如你所說的金毛漢人,我允諾你,在那些人來到以後,安排你們有當面對質的機會,如果能夠指認對方就是馬賊,便許你們復仇,如何?”
這話可有點不中聽了,高強咂了咂嘴,苦笑道:“阿骨打孛堇,那隊馬賊雖然被我們打敗,但仍舊有百人的規模,我們的大隊人馬因爲尊敬女真戰士的名聲,而停留在百里之外的山林中,來到這裡的同伴只有二十人,如果你們女真人只是允許我們復仇,而不作出行動,那麼就等於幫助了馬賊一樣。”
此話一出,帳中的女真人頓時現出不悅,有那性子急的已經叫罵了起來,高強雖然聽不懂,不過看那樣子也不是什麼好話。
可是他既然千里迢迢追殺到此處,所下的決心也不是尋常的程度,因此對此聽而不聞,雙眼一眨也不眨地與阿骨打對視,在那雙充滿壓迫性的目光下毫不退縮。
二人的鬥雞遊戲持續了很短的時間,阿骨打眼中已經現出了讚賞的神情,擺手止住了族人的叫囂,向高強道:“高使者,你雖然年輕,卻很有勇氣。也懂得尊重我們女真人,我很欣賞你。要知道,你口中所說的這隊馬賊,對於女真人來說是很誠實公道地商旅,他們並沒有做過危害女真族人的事,相反提供給了我們許多重要的物資。你也是我們的朋友,我們之間將要進行的交易,也是非常有意義的事,所以對於兩個朋友之間地爭鬥。女真人是不好插手的。除非,你能給我足夠的理由。”
足夠地理由?高強的頭腦飛快地轉動起來,要說自己的武器交易,現在還停留在紙面上,而且也已經被納入了阿骨打的考量之中,除此之外。自己還能給出什麼理由?
想了想,他忽然笑了起來,微微彎了彎腰道:“阿骨打孛堇,這一夥馬賊,之前是在遼國境內和女真境之間來回流竄,他們向女真人提供的武器和物資,也多半來自於對遼國居民地擄掠。這次殺死了南朝的使節成員。他們在遼國的日子也算到頭了,以後再也不會象之前那樣能夠獲得在遼國擄掠的機會,尊敬的族長,你一定能夠想到,對於這夥不事生產的人來說,以後的生存要靠什麼呢?想必對於一向友好地女真人,他們也將露出自己的鋼刀和利箭了吧?”
帳中再次沉默,能坐在這裡的人。都是有些頭腦的,對於高強所指出的問題也都有了認識。確實。在失去了遼國境內的活動空間之後,這些馬賊不但不會再有物資與女真人進行交易。相反要佔用女真人的物資來生存,如果庇護這樣的一羣人,而失去了與高強地交易機會,甚至因此招來遼國的報復,其中地得失,只要稍有見識的人都能夠判斷。
過了片刻,阿骨打忽然直起身來,剛毅地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高使者,你的言辭勝過利箭,你的睿智顯然出自長生天的指引,女真人願意與你做朋友,來對抗那夥馬賊。”
“呼!”總算搞定,高強也放鬆了下來。
次日凌晨,高強早早地起身,渾身上下結束定當,走出帳篷外的時候,恰好面向東方冉冉升起的朝陽。那一片山嶺便是長白山了,其山峰上終年不化的冰雪使它得到了這個名字,而此刻,這白色的山嶺在初升旭日的照耀下,放出萬丈光芒,給人的視覺衝擊,差堪與若干大片相比擬。
看到營地中有許多女真人在向東方膜拜,這座白山對於女真人的重要意義是不言而喻的,高強眼望朝陽,沐浴在金色的光輝之中,心中也在默默地祝禱:“索索,你在天之靈保佑,我將在你的故鄉,手刃殺死你的馬賊,爲你復仇。”
“……那個,爲了給你報仇,我要與女真完顏部合作,雖然他們是滅亡了你們溫都部的敵人,你可也別怪我,過了幾年,我也是要對付他們的,請你放心。”
禱告完畢,高強轉過身來,同行的二十人已經都集結完畢,高高低低的站在身後,人人全副武裝,可謂武裝到了牙齒。
此時粘罕也走了過來,向高強道:“高使者,我們的族人傳來消息,那隊馬賊將在半個時辰之後抵達這裡,他們從北邊來,要渡過按出虎水才能抵達墟市。”
粘罕的話中已經有了強烈的暗示,高強自然明瞭:“粘罕孛堇,那我們就在他們渡河的時候包圍他們,請你派一隊女真勇士,負責斷絕他們的後路,叫他們不能逃進北邊的山林中。”
粘罕自然答應,今天阿骨打委任他全權負責此事,憑着三百人女真甲士,就算去挑戰十倍的遼國軍隊也不在話下,況且是殲滅一隊百人的馬賊?務必要一個不漏,才顯出粘罕的手段。
“世忠,今天你騎我的馬,若是有敵人逃走,憑藉你的神箭,要叫他們一個都不能走脫了。”
史文恭和李應依舊擔任高強的護衛,郭藥師等渤海人與奚族戰士都隨在一處。只看這些人臨戰的表現,渤海人比奚族人就高出一截,劉舜仁甄五臣等個個神情自若,像沒事人一樣的放鬆,奚族戰士卻有幾個不停地在做深呼吸,一隻手緊緊的攥着刀柄,嘴巴抿着不說話。
“看來郭藥師此人着實有幾分將才,以後要怎麼利用,還得仔細參詳,女真起事以後,這股力量在東北或許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呢。”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高強也弄清了郭藥師等渤海人的實力,在歷史上,郭藥師率領常勝軍作戰,曾經是遼末舉足輕重的將領,後來投降大宋,旋即又投靠金兵,更引領金兵南下,最終攻克汴梁城,此人也算個風雲人物。
“歷史上的三姓家奴,其實也只是這時代許多人無法掌握自己命運,只能隨波逐流的一個縮影而已,到了我高強手中,郭藥師這個名字,在歷史上留下的便不會是那樣的記錄了!”享受着創造歷史,改變未來的快感,是高強穿越時空之後最愛作的一件事情,以至於面臨大敵的緊張感都蕩然無存了。
直到身邊又傳來粘罕的語聲,李應急促地提醒高強:“衙內,那夥馬賊已經馳出了北邊的山林,女真戰士開始行動了。”
高強霍然警醒,擡手道:“莫急。咱們這裡,許多人都是和馬賊朝過相的,一旦對面就是動手的時候,此時不宜妄動,隱藏在這裡等我號令。”
衆人都答應了,李應便又去作斥候,消息一條條的傳了過來:
“馬賊大隊一百餘人,還拖着數十輛奚車,挽獸都是囊駝,行動較爲遲緩。”
“馬賊已經到了按出虎水河邊,開始有人探查冰面的厚度,準備渡河。”
“馬賊已經開始渡河了,幾個斥候已經來到南岸,一小隊女真戰士上去迎接。”
“粘罕傳來訊息,他的弟弟完顏希尹所率領的女真戰士,已經繞到河水北岸,完成了包圍。”
聽到這個消息,高強猛地一揮手:“上馬,出發!”他騎上韓世忠的那匹棗騙馬,一馬當先,直向正在渡河的馬賊衝去,身邊呼嘯而出的,是女真、渤海、奚族的各族戰士。
索索,看我爲你報仇!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三十一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5:40 本章字數:4388
在營地中衝出大隊人馬的那一刻,趙鍾康的心就沉到了谷底。十幾天前,在射傷了照夜獅子馬的騎者那一刻,這隊馬賊就像是用盡了最後的一點力氣,都變得無精打采起來。遭受了多次打擊,只剩下一百多騎的這夥馬賊,全然沒有了當年在趙鍾格率領下,連遼國上京都敢於攻打的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氣,每個人都只想着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躲藏起來,不想再忍受每天都可能被官軍包圍殺死的危險。
馬賊一旦失去了刀頭舔血的勇氣,覆滅就只是個時間問題了,這一點,身爲頭領的趙鍾康是再清楚不過,如果他看過現代的電影,恐怕就會油然發出一聲嘆息:“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啊!”
好在,由於之前的首領趙鍾格的部署,他們經由向女真人進行貿易,在女真境內一向有着比較好的根基,搜刮來的財物,也多半存放在這裡。因此,在馬賊們失去了戰鬥和劫掠的勇氣之後,許多人就提出,要躲藏到女真境內,就算不提什麼散夥分東西,避過眼下的風頭還是必要的。
然而,在剛剛渡過按出虎水的那一刻,原本是一片寧靜的墟市之中,忽然衝出了大批戰士,在清晨的陽光照耀下,趙鍾康看的分明,女真人衝鋒時那種特有的狂熱氣勢,使得他們極其容易被辨認出來。
馬賊的大隊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立刻陷入了混亂中。
“女真甲士!是女真甲士!”
“我的老天!這麼多女真甲士,我們完蛋了!”
久在塞外闖蕩,馬賊們對於女真人的勇猛早就有了充分的認識。“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這個說法。並不是來自某個人的存心宣傳,而是塞外各族對於女真人戰鬥力最直接地認識。這隊馬賊可以不把遼國官兵放在眼裡,卻絕對不能無視同等數量的女真人,更何況。面前衝出營地的這一隊,明顯是女真最精銳的甲士,每個人都披着沉重的甲冑,口中發出狂熱地喊聲,近二百騎一起衝鋒的氣勢,震得大地都在顫抖。
“不要慌,結陣,結陣!”趙鍾康畢竟是首領,在女真人的突襲中。他最先意識到了自己該作什麼,聲嘶力竭地叫喊着,試圖恢復自己隊伍的秩序。可惜,“半渡而擊”這個說法能夠在兵法中代代流傳,就說明了其合理性,即便這條河仍然結着厚厚的冰層。滑溜的冰面和高低不平的河岸依舊對馬賊們維持隊列造成了極大的阻礙。
在完顏希尹所率領的女真戰士從北邊出現以後,馬賊們立刻陷入了絕望中,在這種情況下被包圍,稍微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意味着什麼。
“啊!該死的女真人,老子和你們拼啦!”死到臨頭,兇悍的馬賊終於爆發出了一些勇氣,仍然留在河北岸的一些馬賊,掉頭向完顏希尹的部隊衝過去,如果能衝過這一條封鎖線。或許就能偷得一線生機。
可惜,女真戰士的威力在那一刻顯示了出來。同樣是馬上騎射,在高速奔馳地馬背上。女真戰士彎弓搭箭,第一輪射擊就讓十幾個馬賊掉下馬來。女真人的箭矢都塗了劇毒,這是打獵的需要,不過對付人也是同樣的有效,中箭的馬賊們幾乎是片刻間就失去了生命,臉色變得一片烏黑。
瞬息之間,成兩列的女真甲士與馬賊們正面相遇,女真人的各種兵器立刻揮舞起來,使用最多的武器就是蒺藜和骨朵,也就是中原人所稱地狼牙棒。這種在頭上伸出若干鐵釘的武器,在騎兵地衝鋒中發揮了巨大的威力,女真戰士根本不用顧及什麼準確性,藉助馬地衝力,順手拖過去,一掃就是一片,然後對於掉落到地上的馬賊,幾乎無一例外的,其頭頂都被骨朵或者蒺藜光顧,“咔咔”一片聲音響過,大多數馬賊連哼的沒哼出一聲,就沒了性命。
望着身後的同夥再一次用鮮血和生命證明了女真人的勇悍,已經渡河的馬賊們聚集在趙鍾康身邊,完全失去了反抗的勇氣。
“首領,女真人爲什麼要攻擊我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閉嘴!”趙鍾康也知道,今天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不過“不見棺材不掉淚,見了棺材也不能自己往裡睡”!
“別殺我,我們有埋藏的寶藏獻上!”靈機一動,趙鍾康指揮手下們齊聲大喊起來。
這一招果然有效,如果他們是求饒或者詢問什麼理由,已經衝鋒起來的女真戰士根本不會加以理會,然而以財寶爲誘餌,卻足以令女真戰士們停下腳步,起碼聽一聽到底是怎麼回事。
“嗚都~嗚嘟~”號角響起,大隊的女真戰士慢慢放緩了坐騎的步伐,呈扇面將僅僅剩下四五十騎的馬賊們團團包圍在河岸邊,河的那邊,圓滿完成了包圍任務的完顏希尹部也圍攏了過來,這下可真是插翅也難逃了。
橫豎是個死,趙鍾康反而豁出去了,他一眼看見了領頭的粘罕,大聲叫道:“粘罕孛堇,我們之間一直是友好的交易,今次爲何痛下殺手?難道女真戰士爲了我們的財貨,不惜放棄戰士的驕傲,作起了盜匪嗎?”
“住口!”粘罕越衆而出,戟指罵道:“你自己就是馬賊的身份,一直欺騙我女真族,還有膽子說嘴?”
趙鍾康一窒,正在想着下面該怎麼說,身邊的金毛馬賊忽然叫了起來:“首領,是那個南朝使者,他還活着!”他的眼睛倒也尖利,一眼看到了面前的大隊女真人中,裝束與衆不同的高強一行。
見對方發現了自己,高強冷笑一聲,策馬上前與粘罕並列,睨視着面前的衆馬賊:“想不到吧。本衙內還活着!你!”他指着金毛馬賊喝道:“身爲漢人,你投身馬賊。悍然襲擊我南朝使節,可曾想過有今天?”
那金毛馬賊帶着哭腔叫道:“高,高使者。這可不怪我啊,是那張,張青逼着我們作的,冤有頭債有主,你可不能亂殺無辜吶!”
高強心中一動,原本這夥馬賊竟然要襲擊自己的使節團,一直是他想不通的問題,看來眼前這個金毛馬賊倒是知道內情地。想了想,他揚鞭一指對方:“你過來。將前後各項與我一五一十地說清,說的好,本衙內饒你不死!”
那金毛馬賊見眼前陡然出現一線生機,大喜欲狂,也顧不上自己的同夥了,伏在馬上向高強這邊狂奔。他這一走。身後的馬賊可不幹了,這羣馬賊能稱爲巨寇,絕非尋常的烏合之衆可比,金毛馬賊這樣臨難脫逃,在綠林中是最受人唾棄的行徑,一時間衆馬賊齊聲大罵起來,契丹語,奚語,女真語。漢語,甚至還有高麗語。各種髒話紛紛出爐,巍爲奇觀。
也不知哪個馬賊過於義憤。那金毛馬賊奔出數十步時,馬賊隊中一箭飛出,力道甚爲強勁,準頭卻有些欠佳,加上那金毛又是很乖覺地伏在馬背上,這一箭沒射中要害,正中左臀,疼得他哎呀一聲,帶箭直奔到高強身前,連身子也直不起來。
這一箭卻像捅了馬蜂窩,原本女真戰士都已經準備好了大開殺戒,好歹看在趙鍾康口中的寶藏面子上,暫時停止了腳步,卻被這一箭刺激了殺性,粘罕怒吼一聲,率先拈起弓,一箭射出,趙鍾康措手不及,應聲而倒。
見了血光,衆女真戰士便猶如一羣餓狼一樣,揮衆一擁而上,亂箭齊發,片刻間就將這幾十騎馬賊殺了個乾乾淨淨。
這些女真人出手太快,殺人好比切菜,高強等人都沒怎麼反應過來,戰鬥就結束了,即便是反應最快的韓世忠,也只射出了三箭而已。
眼見仇人在面前授首,高強和郭藥師對望一眼,從對方的眼中都看出了一絲無謂來,高強的心中更是有些空虛起來。殺人,無論是親手殺,還是命令手下去殺,結果也只是讓這世間少了幾條生命,留下地,除了空虛,還是空虛。
不過,從女真戰士的行動上,可看不出這些類似的想法,他們個個興高采烈地衝到馬賊們的屍體堆中,搜尋還活着的馬賊,補上一刀結果了,再將所有的戰利品一一瓜分。身爲孛堇地粘罕並沒有參與這打掃戰場的行動,只在口中喃喃自語。
李應聽了幾句,便告訴高強:“衙內,這女真人在說,可惜了那寶藏,也可惜了這些奴隸。”高強不禁搖頭,看來粘罕還真是挺給自己面子,否則下手不會這麼狠,起碼會有許多馬賊投降後被作爲奴隸,增加女真人的寶貴財富。
眼見此間事了,高強正要撥馬回頭,去仔細審問那金毛,人叢中驀地發一聲喊,女真戰士一片亂,嗚裡哇啦地叫喊起來,也不知說些什麼。
高強連忙回頭,見一片屍堆中跳起一個人來,踢翻了一個女真戰士,跳上馬就逃,看那身形裝束,卻正是適才中了粘罕一箭的趙鍾康。
衆女真戰士正在打掃戰場,不防這人忽然詐屍,一時都沒反應過來,許多女真戰士的腦中還生出了些不吉利的想法,就連本該大失面子的粘罕,也因爲離得遠了而不及反應。
高強也是吃驚,倘若被這匪首跑了,自己這不是白忙活一場?不過沒等他腦子裡轉過彎來,身邊一條白影閃電般射了出去,馬上騎士一面策馬狂奔,一面將掌中的強弓拉開,一箭射出,二百步外地趙鍾康應弦而倒,那一箭透心而過,餘勢不衰,飛了十餘步後才插到地上,箭尾的羽毛上沾染了敵人的鮮血,兀自顫動不已。
這一箭,正是韓世忠所爲!
遠在營地中觀戰的阿骨打等女真大人,也被這一箭震了一下,按照完顏一族的勇士銀術可的說法:“阿骨打大叔,除了你之外,這是我見過射的最遠又最準的人了!”阿骨打一次喝醉之後,曾與人賭誰射的更遠,而後一箭射出三百七十步,比其餘衆人最多的一個還多出一倍不止,被女真人奉爲神蹟,也爲他個人在女真族中建立起崇高的聲望,又加上了重重的一筆。而今,韓世忠的這一箭,在二百步外騎射殺敵,又是幾乎超越了常識範圍的事件,即便是在勇力爲尊的女真族中,有自信能做到這一點的也沒有幾個人。
對於身邊人的議論和驚歎,阿骨打都聽在耳朵裡,他的臉上並沒有現出什麼表情,心中卻得出了一個初步的結論:最起碼,與這些南朝人的友好關係,看起來是有其價值的。
出了這麼一檔子詐屍事件,女真戰士們的顏面大爲受損,剩下的馬賊及其屍體也就倒了大黴,頗有幾個馬賊也和首領一樣採取了詐死的行動,若是不那麼倒黴的話,就算被女真戰士發現,也有機會做奴隸,好過去死。只可惜,趙鍾康這一跑,又被漢人射殺,女真戰士大丟面子,下手再不留情,那幾個詐死的馬賊可算是池魚之殃,再怎麼求饒也是白搭,個個殞命,至於到了陰間會不會抱怨首領趙鍾康,就不得而知了。
這些也不關高強的事,他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了陣前投誠的金毛漢人身上。在取出屁股後的箭矢,並且簡單包紮了以後,這金毛人被帶到了高強面前,鑑於他受傷的部位,這位金毛馬賊乾脆五體投地地趴在高強面前,連聲求饒。
“唉,今天有個漢人在塞外顯了威風,卻也有個漢人作了軟骨頭。”馬賊中什麼民族的人都有,臨陣投敵求饒的卻只有這麼一個人,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其行徑總不是什麼光彩的事,高強身爲漢人,心中好不煩悶。
“下跪之人,報上名來!”高強懶得說話,這問話的乃是一旁的李應。
“小人滄州人氏,小姓段,名景柱,因爲生了一頭金髮,又善養馬相馬,江湖上有個綽號,喚作金毛犬的便是。”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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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他鄉遇故知,在此刻得到了全新的詮釋,聽着耳中傳來的熟悉的名字,再看看眼前俯首帖耳,搖尾乞憐的段景柱,高強心中不曉得什麼滋味。
好在這麼個人物,即使在水滸傳裡面也只是個龍套,湊個名字而已,高強原本就沒留下什麼深刻的印象,這時也算沒多少心理負擔,注意力很快又回到眼下的焦點問題上:“你且說,你等爲何要襲擊我大宋使節?”
“大人容稟,這都是那張青主使啊!此人乃是大宋人氏,祖籍孟州,乃是河北道上有名的私商,諢號叫做菜園子。他與這隊馬賊早有勾結,此番馬賊進攻使節團,都是受他主使,小人全然無辜,求大人海涵!”段景柱趴着就不肯起來,那樣子就差砸個花盆在自己頭上,再用泥土埋起來了。
“張青?此人又是爲何要攻打於我?”
“大人吶!那張青曾對小人說道,大人你與他有殺妻之仇,毀家之恨,此仇不共戴天,在大宋境內他奈何不得大人,只得趁着大人出使遼國的機會,在塞外勾結馬賊對大人不利了。”
張青,孟州人,殺妻……高強的心中,漸漸串起了一串珠鏈來,又追問道:“那張青的妻子,你可知道名姓?作何營生?”
段景柱這時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一口答道:“那張青的妻子,喚作孫二孃,諢號喚作母夜叉,常年在孟州十字坡開家黑店,賣的是人肉包子,麻藥下不知害了多少過往客商,江湖好漢,前年被大人出手滅了她的黑店,端的大快人心!大人猶如青天……”跟着就開始不知所云了。
高強不去聽他聒噪。長長出了一口氣:“原來如此!”兩年前在孟州十字坡,他陪同被充軍的楊志北上大名府,在那裡識破了孫二孃的黑店,救出了許貫忠,這一段經歷此刻浮現眼前,令他心中想起了一句顛撲不破的名言: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他忽地站起,向段景柱道:“你來,與我去將那張青的屍身指認出來,此人害了我的隨從。便是那日穿了我的衣服,將你等引開之人,待我去梟了他首級,祭奠我同伴在天之靈。”
聽到這吩咐,段景柱卻仍舊趴在地上不動,只把頭擡起,哭喪着臉道:“大人,那張青自從幾天前射傷了大人,不是。是射傷了大人的隨從。當天晚上就不知跑到哪裡去了。那趙鍾康早上起來發覺之後,才知道是受了張青的蠱惑,被他當了槍使,一怒之下險些要了小人的性命,小人拿出身上的財物保命,兀自捱了三十皮鞭……”
“你待怎講?”高強一驚,停下了腳步:“你說那張青,竟然早已逃了?!”
“正,正是。眼下這世上。只怕再也沒人能找到此人……”段景柱剛說了半句,就看到高強的眼光變得非常危險,看自己就好像在看一個死人一般,當即改口:“只除小人在外。”
高強哼了哼:“你有什麼本事,能找到這張青?”
“大人,那張青原本雖然與這隊馬賊有所勾結,卻不是隨大隊行動的,他素常都在中原,是爲這趙家馬賊銷贓之人,因此與河北道上許多私商都有勾結。小人原本是在塞外販馬。也是前年才與他結識,當日見到他時。卻是在河北大名府一家財主府上。”
事情到了現在,好像變得越來越有趣了。高強按捺住性子,追問道:“那家財主叫做什麼?”
“大人,說起此人大大有名,不但家財豪富,爲人也是豪爽義氣,仗義疏財,花錢猶如流水一般,更使得一手好槍棒,號稱河北一地無敵手,江湖人稱玉麒麟,盧俊義盧員外便是!”好似獻寶一樣,段景柱將這個財主報了出來,卻不料更是高強的熟人。
原本聽到大名府的財主,高強心中隱隱已有了預感,此刻一旦證實,也不覺得意外,不過這樣戲劇性的發展,着實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他忽然想起,自己身邊可還有個盧俊義的死對頭在,眼光剛剛轉過去,那史文恭已經躬身道:“衙內,小人雖然日常都有人監視這盧俊義府上,可如這等外地來人在他府上進出,最是平常不過,因此不曾醒得這張青之事,衙內海涵則個。”
“罷了,與你無干。”高強擺了擺手,腦子已經動到了盧俊義身上,這傢伙說起來與自己仇恨也不算小了,燒了翠雲樓,死了娘子,丟了燕青,還每年要付出十萬貫給自己,在盧俊義這樣一生順風順水的人來說,真個是可忍孰不可忍!倘若張青真的與盧俊義有勾結,要害自己的性命,再加上之前的應奉綱失陷事件,這個人已經不能再任由他在暗中活動了。
“你且說來,那張青與盧俊義什麼關係,爲何勾結到一起?”
“大人,大人,那張青素常對小人並不怎麼放在眼裡,只因身處塞外,有許多借助小人之處,這纔給點臉色,許多機密事宜都不知會小人。當日小人販馬到大名府,那盧俊義收了馬匹,恰好張青那廝正在盧俊義府上,聽得小人素常在塞外販馬,便自行來與小人結識——實不知他二人的干係。”
又問了幾句,高強見已經問不出什麼東西,便只索罷了。張青既然在逃,這段景柱一時還有些用處,便叫史文恭看管。那段景柱千恩萬謝,說什麼活命之恩終身不忘,史文恭惱將起來,威脅要把他交給渤海人看管,段景柱想起自己曾經攻打渤海人的營地,手上還沾了點血,若是落到渤海人的手中,只怕沒什麼好果子吃,嚇了一跳,當即閉嘴。
過不一會,粘罕來請高強,卻是戰場打掃完畢,阿骨打請高強去說話。
二人並肩而行。此時墟市中彷彿完全沒受到方纔的戰鬥與流血的影響,各種語言的吆喝和買賣聲此起彼伏,高強十句中聽不懂一句,卻也充分體會到此地的熱鬧,比之中原各處那是遠遠不如了,不過女真人能夠在剛剛進行了一場血腥戰鬥之後,仍舊保持這墟市的正常交易,也算有些門道。
不一會到了阿骨打的帳篷,一圈女真人依舊圍坐,與昨日似乎並無區別。只是當中放了一個革囊,經過阿骨打提示,高強才知道,這便是匪首趙鍾康的首級,依照遼國東北路招討司的賞格,這個首級值得一千貫文。
“是女真戰士的勇猛打敗了這殺千刀的馬賊,功勞自然也該歸女真戰士所有,如果女真戰士願意帶着這個首級,和我一同去覲見遼國皇帝的話。應當可以獲得更多的賞賜。”花花轎子人擡人。高強深明此中道理,這個順水人情作的毫不費力。
阿骨打等都是大喜,當下商議,由粘罕率領三十名女真戰士,護送高強等回到混同江邊與使節團大隊會合,之後一同去覲見遼國皇帝。此時遼國天祚皇帝是在混同江邊行獵,其所在稱爲春捺鉢,按照慣例,千里內的附屬國酋長都要來朝。當時擔任生女真節度使的烏雅束是阿骨打的哥哥,早半個月已經到了春捺鉢,粘罕此去也可與他們匯合。
當天下午,隊伍便啓程出發。有了女真人同行,一路行來極爲快捷,當天晚間便與蕭乾地五百奚騎會師,第四天便追上了在混同江邊宿營的使節團大隊。其途中順暢之處難以言表,高強不經意間想起了中學音樂課上學過的一首歌,沒事便哼了起來:“高高地興安嶺一片大森林,森林裡住着勇敢的鄂倫春。一呀一匹獵馬一呀一杆槍……”
眼見高強一行平安回來,並且全殲馬賊。賊酋趙鍾康授首,童貫馬植等都是極爲高興。大爲稱讚了幾句。不過對於同來地粘罕等女真人,童貫是絕對的不屑一顧,馬植看在他們取了趙鍾康首級地份上,倒還有些客氣,私人送了些金銀刀劍等作爲謝禮,之後又在高強的斡旋之下,出價一千五百貫文,買了這個首級的功勞,女真人得了更多地賞金,馬植也好向上交代,皆大歡喜不提。
高強提着趙鍾康的首級,經馬植的引導來到索索的靈柩,那帳篷乃是黑頂,索索的棺木停在裡面,外面立着靈牌和香案,一杆招魂幡在帳外搖曳,叫人看了便覺心酸。
他將這首級用盤子乘了,與香花供果一同放在香案上,上了三炷香,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跟着便伏地大哭,邊哭邊道:“索索啊索索,你看到沒有,我爲你帶了仇人的頭來了,你也可以瞑目了!索索,咱們不久就可以回去中原了,我會把你送回你父兄的身邊,你的父兄,我也會一力護持,教他們全族都安享富貴,願意從軍的,我教父親安排他們從軍,願意做官地,我請蔡相爺安排他們進州學讀書,只要我姓高的一口氣在,你曾家的事,就是我高強的事!你爲我而去,這個恩情,我高強一輩子都會記得的!”
他邊說邊哭,要說這些日子來在東北的原野上出生入死,也真是難爲了他,生長於現代的和平年代,來到這個時空又是順風順水的,又哪裡受過這樣的苦?因此這一哭,不但是哭的索索,心裡地委屈無處訴說,也真是有些受夠了。
馬植見他哭得傷心,好生解勸了一番,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淚。命人打開了棺木,卻見馬植用混同江上地堅冰凍住了索索的屍身,晶瑩剔透地冰塊之中,索索的面目栩栩如生,再用棉絮層層包裹,可行千里而不壞,高強謝過了馬植的心意,又看索索最後一眼,忍不住又再掉下淚來。
三月辛酉,這個歷經波折的使節團終於來到了春捺鉢的所在。
策馬高岡,眼前的景象令高強心懷大暢:草原上已經迎來了春天,翠綠的小草頑強地鑽出凍土,在風中搖曳着,宣告自己和自己所代表的春天的來臨,廣闊的原野上,混同江——也就是後世的松花江——蜿蜒曲折流向遠方,河面上的厚冰還未解凍,冰面在陽光下折射出閃耀的光芒,照亮了整個原野。冰上星羅棋佈的是一個個低矮的帳篷,據蕭乾的介紹,這是春捺鉢的固定節目,鑿冰取魚,第一尾魚取上的時候,要舉行頭魚宴,乃是春捺鉢的第一等大事,此外還有頭雁宴,頭鹿宴等等,含義與此類似。
“咱們趕的巧,明日就是頭魚宴,我國皇帝要大會千里內的各族酋長,貴使等且休息一日,明日便可覲見我皇。”千斤重擔可算放下,馬植也鬆了口氣,本來只是禮節性的陪同,沒想到弄出這許多事來,叫他也是頗爲頭痛,倘若知道這其實是高強自己闖下的禍,對方報仇報到了遼國境內,這樣的無妄之災被他給攤上,馬植的表情也不知會變成什麼模樣。
當然,高強是不可能告訴他這一點的,唯一知情的段景柱此時頂替了索索的名額,被史文恭寸步不離的看守着,頭上醒目的金毛都被剃光了,外人誰也不知道他的存在。至於春寒料峭中,沒了頭髮甚是寒冷,段景柱已經開始感冒了,這個高強就不大關心了。
次日一早,嗚嘟嗚嘟的號角聲便在御營中迴盪,陪伴天祚皇帝出行春捺鉢的是十餘萬皮室軍,號稱精銳,中軍號角一響,諸營一同應和,千軍萬馬的雄渾氣勢,令身在其中的高強心情激盪不已。“大丈夫當提三尺劍,掃平君王天下事,贏得身前身後名,古人誠不我欺!”
“高賢侄,見了這大軍氣象,似乎起了雄心吶?”不知何事,童貫已經來到高強的身後,恰好聽到他這句話脫口而出。
高強趕緊對童貫施禮,點頭道:“節帥明鑑,統領大軍征討千里,真乃大丈夫所爲,童節帥手握西北重兵,爲我大宋開疆拓土,乃本朝少有的英雄人物。”
聽了這句馬屁,童貫很是受用,用馬鞭指點道:“遼國的大軍,當日南下中原,如入無人之境,以太宗的英武,卻落得白溝劃界,數十萬精銳盡喪幽燕,可稱的厲害了。不過百年之後,這些遼軍可就沒那麼威風了。”說罷冷笑不止。
“節帥的意思,這些大軍竟是銀樣鑞槍頭不成?”高強雖然從歷史上知道,此時的遼軍已經開始腐敗,以至於在幾年後的遼金戰爭中一潰千里,卻不能識破眼前的大軍素質究竟如何。
“不錯!軍之號令,乃一隊伍,齊陣列,明進退之用,我朝軍中用金鼓,遼軍用號角,其意無二也。只看號角起時已是一刻之前,這御營中卻到現在還有塵煙未定,可知遼軍遠遠不能整齊,軍紀鬆懈,士氣低迷可見一斑。倘是兩軍陣前,我用一支精兵看準時機。直取敵主帥,此軍勢必大亂,趁勢掩殺之下,大勝可期。”
眼前的事實再一次證明,能夠在歷史上留下名字的,就沒一個是簡單的貨色,童貫隨口說出的策略,與歷史上遼金戰爭中的護步答岡一役若合符節,完顏阿骨打率領的金兵鐵騎,正是揪住遼國皇帝的中軍窮追猛打,最終導致了六十餘萬大軍的全面崩潰。
高強一面口中大表佩服,心中卻暗暗納悶:你童貫此刻倒厲害的很,怎麼後來攻打燕雲的時候就變了草包?真是奇怪,歷史啊歷史,到底有多少真相被你掩蓋?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三十三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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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這裡議論了一會,葉夢得也來到。今天是正式覲見天祚皇帝的日子,因此三人都穿着官服,高強年輕又是副使,就負責捧着此次出使所攜帶的國書和禮物,拖着累贅的正式朝服,又捧了一堆東西,高強弄得有些狼狽,葉夢得在一旁看得好笑,就把天子趙佶的國書給接過來捧在手中,好歹減輕一下高強的負擔。
過不一會,有遼國禮賓司的人來請,三人不緊不慢,出了營帳一拐,就是遼國皇帝的皮室大帳。高強舉目望去,這座大帳佔地方圓百丈,可容千人,插槍爲根,黑犛爲廬頂,帳前豎立着代表皇帝的金色麾蓋,四面一隊隊的遼國皮室精兵,或騎馬,或持槍,鋪天蓋地的伸展開去,甲光耀日,殺氣縱橫,空中號角餘音不絕,遠處營帳之間不時有巡營的騎隊馳過——好一派威武的大軍景象!
心知這是遼人的一種威懾伎倆,與大宋仗着巍峨華麗的宮殿嚇唬北方蠻子,都是一個道理,高強心中先狠狠的鄙視了一下:“別看你們現在威風,沒幾年好蹦躂了!”纔跟着童貫的腳步,亦步亦趨地走向遼國皇帝所在的大帳。算起來,眼下是大宋大觀二年,在遼國則是乾統八年,距離女真人起兵抗遼,不過六年時間了。
只聽司禮官一聲高喊“宣宋國使者童貫,葉夢得,高強覲見!”童貫當先而入,高強跟着葉夢得落後半步,走進了皮室大帳。
三人剛一走進大帳,就聽見裡面一陣鬨笑,吵鬧異常,不知有多少人在用契丹話相互交談,笑語一片,要不是手裡還捧着禮物。身邊還站着葉夢得,高強幾乎要以爲自己是走錯了地方,把菜市場當成遼國皇帝的皮室大帳了呢。
“見了鬼了,這些契丹人怎麼這麼吵?”高強年輕,纔不管什麼禮節不禮節的,照他的瞭解,遼國人對於宮廷禮節也遠遠沒有大宋那樣嚴格,便大着膽子四下張望。
這一看不要緊,險些氣歪了鼻子。只見大帳中兩邊站了許多契丹人,個個衣飾華貴穿金戴銀的,顯然個個高官顯爵。只是在這時,這些高官顯爵們卻毫不莊重,許多人拿手指向這三位宋國使節指指點點。口中大聲議論,不時發出陣陣鬨笑。好似現代中小學生春遊逛動物園一樣,在看什麼西洋景一樣,好不興奮。
高強正以爲遼國皇帝過於新潮,招集了文武大臣在皮室大帳中集體磕藥開PATTY,忽然傳來幾句漢語,這下他才明白了,那幾句漢語說的是:“南朝竟是無人了,派一個宦官來作使節,笑死人也!”
雖然知道了嘲笑的對象不是自己。高強的心中也沒有輕鬆半點,身在異國地朝堂上,個人的臉面已經不那麼重要,自己的一舉一動都代表着身後的大宋。擔當正使的童貫被人如此嘲笑,高強幾乎是感同身受,年輕的臉上立刻就充血起來,變得紅彤彤的。
葉夢得與他並肩而行,立時覺察到了高強的異樣,馬上咳嗽一聲,低低道:“賢侄,穩住了!”
經這一提醒,高強勉強壓住了火,卻看前面走着地童貫,那腳步依然故我,絲毫不見慌亂,就像周圍的人根本不存在一樣,目不斜視地大步向前,唯有身處後方的高強,才能看到他的後脖頸旁有兩條青筋一蹦一蹦的,顯然心中憤恚已經到了極點。
“咦,這死太監倒有氣度,沉地住氣,咱也得露點臉,別被這太監比了下去。”也不知是好勝心的緣故,還是被童貫地沉穩所感染,高強就覺得身旁契丹人的鬨笑再也不像剛纔聽上去那麼刺耳了,好似從有意義的信息,一下變成了背景音樂,而且是類似韓劇的那種糟糕背景音樂——可有可無了。
“奉大宋皇帝陛下旨意,大宋使節童貫,率副使兩名,覲見大遼國皇帝陛下!”一面按照禮節向遼國天祚皇帝跪拜,童貫大聲地說出了自己的來意。
不過,原本應該照禮節答禮的遼國皇帝,卻低聲向一旁的臣子說了一句什麼,這才滿面笑容地請三人平身,隨後葉夢得展讀國書,自有遼人接過國書和禮物,呈現給遼國皇帝。
趁着葉夢得讀國書的當口,高強把握機會,很是打量了這位遼國地末代皇帝幾眼。見此人年紀尚輕,三十不到年紀,精神倒還旺盛,相貌頗爲俊秀,戳在皇帝寶座上,賣相卻還可看,只是其滿面的笑容顯得頗爲輕佻,完全沒有所謂的王者之氣。
“一句話,望之不似人君!”高強心裡嘀咕着,遼國皇帝,大宋天子,還有女真的開國皇帝,他已經都見到了,三人中最給人印象深刻地,卻正是那位現在還在白山黑水之間打黑熊射老虎的獵人阿骨打,倘若看相能定國運,高強也自信能看出這三個國家未來的走勢了。
“只不知剛纔遼國皇帝到底說了一句什麼,通譯也沒給翻譯過來,看童貫的樣子,好似是聽懂了,氣得要死要死的,強忍着沒發作而已……葉夢得看來是懂得契丹語的,回頭要問問他。”
正在東想西想,禮節已經結束,跟着那北院樞密使蕭奉先便率先發難:“前年大宋與我通使,說道看在宋遼兩國結好百年的分上,願意歸還所侵夏國地方,近日夏國來使哭訴,說道宋軍不但沒有依約歸地,反而到處建堡設寨,氣勢咄咄逼人,不知是何道理?”
童貫早就準備好了說辭,當下糊弄一番,結尾表示業已將崇寧以來所侵地方歸還,夏國不日將有消息傳來,我大宋禮儀之邦,以信義爲重,自然不會賴賬云云。
這其實也就是形式,外交的背後是實力的較量和桌底交易,宋遼明爭暗鬥百餘年,彼此早就知根知底,既然雙方的姿態都擺出來了,也就一團和氣散場。當下遼國皇帝賜國書,與答謝宋國“兄弟”皇帝的禮物,童貫代皇帝轉達,畢禮。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三十三章(下)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6:07 本章字數:2586
覲見結束,三人退出大帳,自回去準備隨行出獵,在路上高強墊後幾步,拉着葉夢得問了清楚,才知道剛纔在大帳中,天祚皇帝接見大宋使節的時候,對自己的身邊臣子說的是這樣一句混賬話:“沒想到這太監說話,聲音倒還沉厚!”
拿別人的身體殘疾來取笑,是一個稍微厚道點的人都不會去做的事,更何況是作爲天子,接見別國的使節,天祚皇帝這樣的作爲,簡直就是“亡國之君”這個詞的最好詮釋。眼見童貫氣的一言不發,葉夢得也是臉色難看,高強卻反而輕鬆了起來:“遼國皇帝如此昏庸,對咱們大宋可不是什麼壞事啊,嘿嘿。”
這一句話便扭轉了氣氛,童貫想了想,竟也笑了起來,向高強點了點頭道:“世侄言之有理,稍後的狩獵,咱們可得加把勁,不要叫遼國人小覷了我大宋人物!”
三人全身結束,紛紛上馬,童貫選了三十名隨從同行,高強自然還是自己的三名部下,此時那馬植卻又出現了,帶領本部人馬接應大宋使節參加圍獵,便是他的任務。
一面隨着大軍出營,高強一面問馬植:“今日本說是頭魚宴,怎麼大軍不去捉魚,倒象圍獵的模樣?”
馬植顯然是交卸了身上的差使,又搞定了使節團有隨從被殺的事件,渾身輕鬆,笑應道:“高副使有所不知,這頭魚宴麼,雖然以頭魚爲名,不過江中本有魚,只需鑿冰取之便可,哪有什麼難的?只是落個名目而已。咱們今天是要去獵天鵝。”
“獵天鵝?用箭射麼?”
“非也,是用海東青。”說着,馬植將手一指,高強便看見一隊人馬,領頭人馬鞍上馱着一頭大鳥,和當日曾索索在汴梁送給自己的那頭海東青極是相似,只略小了一些。
“此鷹神駿異常,拿鷹捕鹿樣樣皆能,更有一般異處,能從海中啄取大蚌。取其所生的大珠,便是我北邊的名產北珠,價值萬貫。當今皇帝登基以來極愛田獵,四方貴人都趨其所好,倘若在田獵中能獲得皇帝賞識,平步青雲指日可待,是以人皆求良鷹。這海東青的價格日益高漲,現在一頭成年地良鷹,沒有幾萬貫是拿不下來的。”
“幾萬貫!”高強現在好歹是銀行業的鉅子。雖然沒把這個數字的錢財放在眼裡,不過爲了一隻鳥要花這麼多錢,也令他感到有些荒謬。不過話說回頭,若不是自己搶了東南應奉局的差事,吸引了天子趙佶的注意力。眼下的大宋也是花石綱漸漸大盛的局面。一樹一石運到東京汴梁,花費動輒以萬貫乃至十萬貫計算,相比之下遼國人還算好了。
“可見君王徵歌逐色。亡國之兆,不論是古今中外。都沒有什麼分別。”
說話間,十餘萬大軍已經遍佈混同江上下百里之地,隱隱形成一個包圍圈,跟着便聽見四面八方傳來呦呦鹿鳴聲音,高強好生詫異,難道這些鹿都是遼國人養好的,一到打獵的時候都放出來?否則哪有這麼巧法,包圍剛一形成,鹿就都出現了。
問過馬植,才知自己是弄錯了,原來這些鹿鳴聲音,大多數都是老練地獵手模仿鹿配偶的聲音,以此來吸引真正的鹿出現,以供遼國貴人射獵。
這方法乍聽上去有些匪夷所思,卻着實有效,不片刻已經趕出數百頭鹿來,受驚的鹿羣東奔西竄,卻被遼國騎兵左一隊右一隊的包抄來去,漸漸趕到皇帝的御駕之前。
天祚皇帝或者輕佻不似人君,射幾頭鹿卻還沒什麼問題,當下嗖嗖幾箭射去,一頭鹿應聲倒地,隨駕官兵齊聲高呼萬歲,喊聲一陣陣的傳了開去,遠處地遼國官兵知道是皇帝射殺了鹿,也都跟着大呼萬歲不止,十幾萬人的聲音響徹天地,聲勢浩大之極。
身處這樣的環境之中,高強也頗受感染,一國以皇帝爲首,終年進行這樣的活動,對於保持尚武的風氣無疑是大有好處的,倘若自己不知道遼國的滅亡爲時不遠,恐怕見到這樣的景象,還會覺得遼國氣象萬千,武運長久呢。
卻看這邊,天祚皇帝射了幾頭鹿,在御營軍將地萬歲歡呼聲中志得意滿,頗覺意氣風發。身爲皇帝,心情好的時候,就想找些有功之臣來表示表示,於是聖旨一下,剛纔呼出鹿來的獵人便被帶到了御前。
高強這一看,不是別個,正是與自己一同北來的粘罕,看來女真族人善於狩獵,果然不錯。
天祚帝見是個女真人,也有些意外,不過皇帝心情正佳,這點小事也不放在心上,着實誇獎了幾句粘罕地“口技”,正在考慮要給予何等獎賞,曠野中忽然傳出一聲大吼,與適才的呦呦鹿鳴迥異。
“咦,這口技怎麼玩出花樣來,換了種呼法?”高強還沒搞清楚狀況,身邊馬植的臉已經驚的煞白,大聲叫道:“有熊!護駕,護駕!”
只見離天祚帝只百步之遙,一處草甸中忽然有一隻黑影人立而起,正是一頭壯大的黑熊!這熊多半是還在冬眠,被遼人狩獵的大動靜吵的睡不着,帶着憤怒的起牀氣出來看個究竟,空氣中瀰漫着的鹿血腥味,讓它的注意力立刻轉到了天祚帝的一邊。
天祚帝身邊本是護衛森嚴,此刻卻有些鬆懈,只因皇帝顧着射鹿,其餘官兵顧着趕鹿,隊伍已經散了開去,百步之內不過百餘騎而已。
這熊剛從冬眠中醒來,正覺得飢腸轆轆,聞到了鹿血腥氣,便知附近有美食,欣然前往,不料卻被宣告爲不受歡迎——天祚帝射鹿射順了手,見到這麼個大傢伙忽然出現,幾乎是下意識的就一箭射了過去。
要說遼國皇帝的箭術,在這一刻看來還是頗爲值得稱道的,起碼準頭可以,百步穿楊雖然未必,百步穿熊耳還是有些看頭——這一箭射出,不偏不倚正中這熊的耳朵,只是力道甚弱,一支長箭吊在熊的耳朵上,晃悠晃悠的頗有些冷幽默的味道。
只是這熊的幽默感就很缺乏了,起碼沒有自我幽默的精神,耳朵上傳來的疼痛頓時令它狂性大發,一眼認準了對自己射箭的那個渾身亮閃閃的人,以與其龐大身軀截然不相稱的速度,閃電般向天祚帝衝了過去。
“護駕,護駕!”遼國官兵大聲驚呼,奮力催馬向這邊趕來,羽箭漫空飛射,只是隔的遠了,多數都落在了空處,即使幾隻射中的,也因爲力道不足而未能致命。不過這樣的傷勢卻令這熊負痛,更加狂暴起來,速度又再提升,只見它驀地人立而起,向着天祚帝狂吼一聲,伴隨着聲浪,更似乎有一股腥風直撲過來。
此時天祚帝本人是已經嚇的腿軟了,他的胯下坐騎與主人卻心有靈犀的很,被這吼聲一嚇,居然也來了個腿軟,前蹄一屈,這馬竟然嚇得跪了下來,把堂堂的遼國皇帝給扔到了地上,也扔在了離這隻受傷的猛獸只有二十多步的地方。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三十四章(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6:33 本章字數:2270
眼看大遼皇帝斃命於一只暴熊掌下的可能性大增,此刻離這位皇帝最近的那一位,卻是女真族的年輕勇士,完顏粘罕!
身當暴熊的撲擊,粘罕正處在這大熊和天祚帝之間,說時遲那時快,只見粘罕合身一滾,身子匍匐在草原上,當旁人都以爲他臨陣脫逃之時,那急衝中的暴熊忽而狂叫一聲,衝勢驟然止住,跟着直起身子,又是一聲淒厲的狂吼,震得四周的許多戰馬都噔噔倒退。
便在這般威勢下,幾十步外的高強卻看的分明,那熊粗壯的身體上,不知怎的竟插入了一隻長矛!這矛突兀而來,都沒人看見是怎麼出現的,但竟然插的極深,從身前一直透到後心,露出半個矛頭來。
這一矛使得大熊受傷極重,腳掌踏地的力道已經不再強勁,而是變得虛浮飄忽起來,血液汩汩的向外流,腦袋更是晃來晃去,也不知是在尋找殺傷自己的敵人,還是根本失去了方向。
高強這時腦子是轉的快的:“機不可失,要出風頭就是現在!”他嗆啷一聲,從腰間拔出寶刀,大呼“護駕”,催開胯下照夜玉獅子寶馬,閃電般的衝了上去,那些遼國皇帝的隨駕軍士卻大都因爲胯下戰馬被那熊的威風所懾,一時腳軟,不及趕上前去。
高強原本就是緊跟着天祚帝,此時可謂近水樓臺,他的寶馬又不同凡品,向着垂死的暴熊衝刺的勢頭一往無前,立時吸引了場中所有人的目光,連嚇得手腳發軟、在地上滾作一團的天祚帝。此時也大聲叫了起來:“南朝使者。快快護駕!”只是聲音像小雞一樣綿軟無力,唯一可觀之處就是那顫音還頗有點西洋美聲唱法的味道。
後面的韓世忠等人見狀卻都大驚,垂死的猛獸更加兇猛,是每一個打過獵的人都知道的事,高強就這麼直愣愣的衝上去,他那兩下子又不是真個能提上筷子地,怎叫人不擔心?只是擔心也來不及。那寶馬撒開腳步。幾十步距離瞬息便至,韓世忠鋼牙一咬,閃電般取出大弓,搭上狼牙利箭,颼地一箭射出,搶在高強之前直射中那熊的心窩。
這熊本已受了致命傷,此時強自支持。只是憑着一股子野性而已。韓世忠這一箭發自五十步外,箭力之強勁幾可穿金透石,這熊哪裡抵擋得住?又是仰天一聲痛苦的嘶吼。只是這次的吼聲已經微弱了許多,搖搖晃晃地站立不穩。
高強恰於此時拍馬趕到。掌中寶刀迎風一晃,唰的一刀,所到之處如熱刀切黃油一般,那熊碩大的頭顱竟被一刀梟首!其實馬上揮刀斬人,絕對是個高難度的技術活,高強雖然是仗着寶刀鋒快,一刀建功,其本身地馬術和刀術也可說是頗有可觀了。
只是毫釐之差,遼國御營的護駕軍士才趕到這裡,一羣人將天祚帝圍了個水泄不通,其餘人等刀槍齊下,登時將那熊的無頭屍身斬地稀爛。
俄爾天祚帝被扶上馬背,看來並無大恙,遼國軍士齊聲高呼萬歲,馬上不便跪拜,個個舉起刀槍指向天空,又驚起一羣野鹿。
皇帝雖然無恙,今日受驚不小,這獵是沒什麼興致打的了,只觀看了一會海東青在空中捕捉天鵝的雄姿,天祚帝耶律延喜便擺駕回營。
原來方纔粘罕離皇帝最近,見這大熊從冬眠中被驚醒,又中箭受傷,其兇猛程度非一人之力可阻擋,恰好手邊有支長矛,他便將那長矛一頭插在土中,另一頭高高挑起,一俟那熊衝上來,矛尖刺入熊的身體之後,當即用盡力氣橫裡滾開,險而又險的避過了黑熊的鐵掌橫掃。
高強扶起粘罕,見他身上無傷,問了方纔的經過,口中不住驚歎,心裡卻很是遺憾:“這熊忒煞無用,怎麼沒把你給弄死呢?咱們私人恩怨是沒有,不過你不死,我心煩,最多你死了,我難受一下好了……”
當天晚間,御帳中大排筵宴,遼國大小官員,各方使節,各族酋長,大凡有點臉面的都一體出席。席間頭一道菜呈上,便是日間那頭驚了聖駕的黑熊的熊掌。
此刻天祚帝已經恢復了幾分皇者威儀,面對已然化作席上珍饈的熊掌,這位統治遼國萬里疆土的皇帝大手一揮,帳中羣臣一人一口,將這隻膽敢驚了聖駕的大膽黑熊分而食之,表現出了對帝國皇帝的無比忠誠以及巨大勇氣。
不過驚魂甫定之後,天祚帝倒沒有忘記救駕有功之人,四隻熊掌除了左前掌由他自己享用之外,較爲鮮嫩的右前掌賜給了把握機會最好的高強,飛馬將黑熊一刀梟首,當天這位南朝副使的英武表現是拉風之極的,儘管那熊先後被粘罕和韓世忠重創,當時一條命已經去了九成九,高強就算不去碰它,這熊片刻之間也會倒地斃命了。
兩隻後掌自然就分給了護駕有功的女真勇士粘罕,以及南朝使節隨員韓世忠,並各賜強弓一把,甲冑一副,良馬一匹,金銀絹帛若干。
拜領皇帝賞賜的,除了粘罕之外,現任生女真節度使的完顏烏雅束也同時跪謝皇恩。出於對救駕之功的感激,天祚帝言語中對女真人很是誇獎了一番,他身邊的一位契丹貴人也很是說了些好話,皇帝一高興,便又給粘罕加封東北路招討司詳袞的頭銜。
“詳袞?這是什麼職位?”高強不解其意,便偷偷詢問一旁的葉夢得。
“高賢侄,這詳袞乃是遼國官名,多設立於各部合居遊獵之處,職司稽查不法,維持治安,若是用大宋官職來比較,類似於巡檢一職,品秩雖然不高,權力可就不小,用來對付周邊不服的大小部落,最是好用不過。”葉夢得好似對遼國各部落的分佈和實力對比下了點工夫,很快就看出了詳袞這個職司對女真人的好處來。
高強點頭瞭解,女真人連年致力於對付周邊的部落,一步步擴大自己的實力,他們最需要的就是爲自己尋找合適的理由,以避免周邊部落羣起而攻之,同時也防止招來遼國的干涉。粘罕得到了這樣一個職位,對女真的統一大業將會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三十四章(下)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6:42 本章字數:2284
我看天祚帝未必一開始就想到了要封這個職位給女真人,那在身邊咬耳朵的契丹貴人,恐怕不是什麼好東西。
童貫眼睛轉都不轉,已把高強和葉夢得的對話收到耳中,哼了聲道:“賢侄眼光不差,此人名叫蕭奉先,現爲北院樞密使,乃是遼國有數的掌權之人,除了宰相耶律儼之外,可沒幾個人能跟他抗衡,若是論到聖眷之隆,則耶律儼拍馬也追不上他了。依此人的一貫作爲,和適才的表現看來,九成是收了女真人的好處。”
此地不是說話的所在,因此略微議論了幾句之後,三人便又恢復了外國使節的超然身份,心安理得地享用起這頭魚宴上的各道珍饈美味來,尤其是在現代長大的高強,對於這般完全野生和純天然的筵席,最是稀罕不過,每吃一道都會大大感慨一番:“純天然啊!綠色的啊!熊掌!鹿脣啊!……”直到吃的肚子鼓起,塞不下爲止。
當天深夜,高強正被過度進食的肚子折磨的睡不好,童貫那邊來人相請,說是有要事相商。
待高強進了童貫的營帳,卻見葉夢得也坐在當地,顯然是真的有什麼要事,高強給自己加了點緊張,暫時將飽脹的肚皮丟在腦後。
童貫揮退手下,帳中只剩下三人,忽地將面前的矮几用力一拍,怒道:“遼國君臣,辱我太甚,辱我大宋亦太甚!”原本一臉冷峻的臉上已經紫脹了麪皮。
高強一看就知,白天的那一幕深深刺激了童貫,雖然隱忍不發,不過就連他都心裡冒火,不要說身爲太監的童貫本人了。
要記住,太監,也是有人權的!
“咳咳,節帥息怒,蠻夷之人不知禮節。不必爲此掛懷。”葉夢得見高強不說話,只得充當起解勸的角色。
高強忽然想起一事,便向童貫道:“節帥,那遼國皇帝雖然取笑於你,自己在那頭黑熊面前,喊出的聲音可連只小雞都不如,節帥大可以鄙視於他,此等低劣之人,不需與他一般見識。”
童貫哼了一聲。卻向高強道:“賢侄,在汴梁時,你父與蔡相同我商議,此番出使乃是身負重任的,可還記得?”
“小侄自然記得,我大宋圖謀恢復西北,苦於遼夏沆瀣一氣,因此要設法攪亂遼中局勢。俾我朝北顧無憂,輕取西賊。”
“說得不錯,據我瞭解遼中各部的局勢,東北邊小族女真,近年來日益壯大,其部民多以勇武著稱,對遼國地統治又多有不滿。久存不臣之意,照賢侄看來,這女真人是否有可用之處?”
高強沉默,心說你還真有眼光,一眼就看中了女真人!
葉夢得在一旁。解說起女真的種種來。顯然是下了一番工夫:“女真人在東北一帶分佈廣泛,在南邊遼境、渤海舊地以及高麗之間活動的,系遼籍。受當地遼國官吏管治,俗稱熟女真。又名系遼女真,此部過於分散,可以不論:北邊不在遼境之中的,喚作生女真,各部種姓繁多,近年來以完顏部爲最強,承襲生女真節度使一職已經垂百年,生女真各部也漸漸統一,其可用之兵大約數千,素以勇猛著稱,此部若能起兵攻遼,對遼國局勢當有極大沖擊,不過因其兵力薄弱,終究掀不起什麼大風浪來,正適合我大宋的需要。”
高強忽然想起一事,當即笑道:“不瞞節帥和葉世叔,小侄卻也看好這女真人,藉着捉拿馬賊的機會,已經與女真人搭上了線,這女真部落不產銅鐵,小侄允諾每年提供刀槍甲仗若干於他,已經取得了女真人的信任。”
“果有此事?”童貫精神一振,隨即卻把臉板了下來:“賢侄,這麼大的事,你竟然擅作主張,膽子不小!”
高強卻知道,童貫既然開了口,對女真人就很是看好的,加上這次出使吃了遼國地大羞辱,依照他的脾氣,不給遼國狠狠上點眼藥纔怪了,因此對於自己結好女真人這件事,童貫絕對是持贊成態度的。
“節帥,小侄當時孤身在外,可來不及找您商議,不過這件事也是在汴梁就有了初案,小侄依照而行,想必也沒什麼大錯失吧?小子斗膽,望節帥海量則個。”
果然童貫哼了一聲,也就不再理會,轉問了些交易的細節,便道:“既然如此,咱們便來商議一下,這女真人究竟反意如何,何時能反,能造起多大的反來,一切能在掌握,我大宋纔好趁機取事。”
“女真人六年以後就會造反,再十一年滅遼,之後就輪到大宋倒黴,咱們現在拿女真人當棋子,以後未必有什麼好果子吃!”高強很想將這些話一口氣說出來,卻知道說也是白說,眼珠一轉道:“節帥,小侄此番流落在外,多承幾位渤海人幫助,這才留得命在。”
“便是那郭藥師等人了吧,本帥也見了,確有過人之處。然則如何?”
“小侄曾與其閒談,說起東北各族,原來這女真人的駐地在遼境和五國部之間,那五國部的東方便是海東青的產地,遼國貴人都以名鷹爲貴,因此歷年來派遣使者,經由女真境內去東方取鷹,其使者都持皇帝所賜地銀牌,因此女真人呼爲銀牌天使。”
“這銀牌天使所到之處,仗着自己身負皇命,又欺負女真人不開化,任意欺凌女真人,金帛子女張口便要,伸手就拿,據說前幾年,前任女真節度使盈歌死時,女真人要將他生前的坐騎殉葬,有個遼國使者看中了這馬,竟非要不可,女真人氣的沒法,將這馬的尾巴偷割了去,這才斷了遼國使者的心思。對於節度使尚且這般驕橫,對尋常部民就更可想而知了,因此女真人深恨遼人,言辭間多以畜類呼之。”
“近年來女真完顏部實力見長,境內多處營造城堡,四處收買甲冑軍器,積草屯糧,訓練甲士,其反意已經日漸明顯,東北各族有識之士多以爲憂,只有遼國皇室卻蒙然無知。那郭藥師只道是皇帝昏庸,今日看來,女真人只怕與皇帝身邊那個蕭奉先還有所勾結,仗着他的庇護,才能逍遙至今。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三十五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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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強的這些信息,只有一小半來自與郭藥師的交談,多半是來源於歷史的資料,否則類似契丹貴人強索女真好馬的事情,雙方都不會沒事到處宣揚,區區一個渤海平民的郭藥師又怎麼可能知道?
只是童貫對這其中的細微分別就沒那麼明察了,聽的頻頻點頭,滿面喜色:“賢侄有心之人,這說的透徹,看來女真早晚必反,咱們也不需推波助瀾,只要好生把握時機就是。”
“不過,女真人數較少,與遼國百萬之軍比起來,強弱極爲懸殊,他要想造反的話,也沒那麼容易吧?”葉夢得聽了高強的分析,卻比較傾向於謹慎從事。
高強心說您是不知道啊,這女真人可厲害着吶:“葉世叔不知,北邊各族之中,對女真人有這麼句話,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其精勇之名各族皆知,料來不是好相與的。小侄與女真部落幾位孛堇接觸之後,深覺此部雖然不甚開化,領導之人卻不乏睿智,並非魯莽之人,女真一旦起事,遼國有難矣!”
接着把自己對阿骨打等女真領導人的印象說了一下,言語間用遼國皇帝和權臣的表現做一對比,童貫和葉夢得等都覺詫異,想不到這麼一個幾十年前還在茹毛飲血的部落,對於自身與敵人實力的對比竟有着清醒的認識。
“如此說來,女真人要造反,這是一定了,屆時遼國國中必定大亂,我大宋便可趁遼國無力南顧之時,集中兵力滅了夏賊。此真乃天賜良機也!哈哈哈哈~”童貫仰天而笑,雖然壓低了聲音,笑的卻着實歡快,也難怪,西夏是他心頭舊恨,遼國則是新仇,有機會讓這兩個敵人一起吃癟,他心裡可別提多高興了。
高強卻有些無奈,你想的是不錯,可就是漏算了一件。這女真造反要是能把遼國給滅了,到時候咱們有沒有能力應付這麼生猛的一個新敵人?
童貫腦子裡是不會有這樣的顧慮地,畢竟幾千對百萬,任誰也不會想到,立國二百年的大遼會因爲這麼個小小部落的反叛而滅亡。他所想的,只有女真造反這件事要如何更好的利用:“賢侄。你與女真這軍器交易,真乃一招妙棋,一面可以取信於他。一面又可把握女真起事的時機,他若要舉兵,就得大量購進兵器甲冑,如此一來,女真的動靜就盡在咱們掌握了!”
“是是,不過以小侄看來,女真近來的動作越來越大。境內不斷增築新的城堡,整兵繕甲。反意日彰,連郭藥師這樣的白身百姓都有所警惕了,難保遼國朝廷的有識之士心存警惕。因此女真之反,恐不遠矣!節帥要藉此機會出征西夏。還得抓緊時間擴充軍備纔是。”
童貫嘿嘿一笑:“這個卻不勞賢侄掛懷,本帥在西北時,無一日不以剿滅夏賊爲務,這幾年雖說迫於遼國的壓力,奉旨不再進取,不過軍備可沒一日鬆懈的。對了”,他的記性倒好,又想起一件事來:“當日賢侄與我商議了要資助西北的百萬軍糧,可不要疏忽了,這次回朝面聖之時,我便要與蔡相一同向今上說明此事,到時賢侄可要有個條陳。”
高強連忙答應,心說這也不是什麼難事,李應的手下總管杜興眼下正在宋遼邊境地瓦橋關待機,石秀則應當已經到了大名府,自己只需經過邊境時將消息通知杜興,由他報告給石秀,等到自己回京的時候,燕青與許貫忠等應該也拿出了初步的辦法了吧?
數日之後,混同江上地冰層開始溶化,遼國皇帝的春捺鉢也接近了尾聲,童貫便向遼國皇帝辭行,一番禮節之後,這百多人的使節團掉頭南下,再次開始漫漫旅程。
隊伍剛行出十餘里,忽聽身後傳來呼聲,跟着馬蹄聲響,有數騎追來。
馬植仍舊擔任護送使節團離境的使命,這也表明他平安逃脫了使節團有隨員被殺的責任,此時警惕性不是一般的高,立刻派出一隊十騎的斥候前往探查,使節團大隊則整肅隊伍,靜候其變。
不一會,那隊斥候與來人一同奔至,高強看時,卻是女真人粘罕,他一見高強,立時哇啦哇啦大說女真話,一雙眼睛顯得極其有誠意,可惜高強卻完全不解其意。
好在還有李應在,當下高強帶着自己的隨員離開大隊,去和粘罕說了會話,原來這粘罕剛剛聽說南朝的使節團已經完成使命南下了,他有些事情放心不下,立刻飛馬趕來,表面上當然是說與高強一見如故,要送上一送。
高強知道他是爲了武器交易的事而來,看看馬植的手下都站在離自己較遠的地方,便假作親熱地上前與粘罕擁抱,兩人拍拍打打好似兄弟般地親密。
無奈相互之間語言不通,無法藉此機會咬耳朵說話,好在李應就是高強指定的交易負責人,粘罕也是認得地,因此三言兩語之間,高強便承諾,只要一回到大宋境內,雙方的交易便開始執行,不出意外的話,第一批貨物將於三個月之後抵達女真境內,交易地點就定在前幾天雙方一同作戰,消滅了趙鍾康馬賊一夥的那個墟市處,同時高強也將派遣得力人員,擔任雙方的聯絡員,常駐女真境內,建立起雙方交流的固定渠道。
敲定這件事之後,粘罕對於高強是越發的親密,左拍右拍,咧開嘴不知說什麼好,倘若他比較細膩的話,恐怕連“認識你,真好”之類令人耳刺牙酸的話都能說出來了。
不過蠻族有蠻族的表達方式,粘罕忽然從腰間解下一柄刀來,雙手呈上給高強,照李應的說法,他是要與高強行女真戰士的禮節,相互交換武器,表示彼此牢固的戰鬥情誼。
高強連忙解下腰間的隨身寶刀,要遞給粘罕,卻見他不肯伸手來接,仍舊捧着他自己的刀,遞到高強面前。高衙內好不納悶,眼見他瞄着的卻是韓世忠的腰刀,這才恍然大悟,記得粘罕當日試刀之時,曾經嫌棄自己的刀過於軟了,還是韓世忠那把刀比較合他胃口。
第七部 燕雲 前篇 第三十五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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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好辦,輕輕掉個位置,交換武器的雙方就變成了粘罕與韓世忠,女真勇士用剛剛得到的遼國皇帝御賜腰刀,交換了大宋國太尉府高衙內千金鑄造、宋國勇士兼未來名將韓世忠的佩刀,雙方都甚歡喜,又定下來日再見之約,這才依依不捨地分手。
高強與隨員們縱馬前行,很快追上了使節團大隊,回頭望時,那粘罕策馬馳上一個小丘,正在向自己這邊不斷揮手,其意甚誠,令人感動的很。不過回過頭來時,看到韓世忠把玩着手中的遼刀,高強心中忽然閃過一個有趣的念頭:真是可惜啊,歷史上與韓世忠打的最爲激烈的,不是這位粘罕,而是其堂弟兀朮,漢名宗弼的纔對。也許,這一次的交換武器,意味着在這一個時空裡面,這兩個人將要結下不解之緣?
迎着東南吹來的風,已經可以感覺到春天來到的氣息,高強忽然微微笑了起來:這種用自己的雙手來創造歷史的感覺,還真是不錯呢!
一路南下,並無多話,等過了燕京,到了白溝邊界,馬植交卸了差使,與三位使節一一話別,與高強之間因有過較爲深入的交流,因此說的更多了些,雖然不能留下聯繫電話和郵箱地址QQ號什麼的,兩人卻也交換了詳細的聯絡方式,而後灑淚而別。
進入大宋境內,穿過瓦橋關的關城,高強仰頭望了望藍天。長吁一口氣:大宋的天,我終於回來了!
一路南行,大家其實都很疲勞了,童貫便做主在瓦橋關暫歇兩日。一路緊張了許久,到了自己的國土上。使節團衆人都開始放鬆了下來,因此對於童貫的這個決定,許多人都歡呼雀躍不已,跟着四散去找樂子。要知除了童貫之外,這使節團裡都是精壯的男子,北上混同江的旅程中幾千裡都沒多少人煙,早就憋地狠了。
高強對這上頭倒還有點矜持,街上的低級貨色是看不上眼的。況且他心裡還有事,便教李應通知杜興前來回合,許多大事要交代他去辦。
也不知李應用了什麼法子,高強等剛剛在瓦橋關城中的一間酒樓上坐了盞茶時分,那杜興便露出了招牌的醜臉,同行的人卻令高強也頗感意外:竟然是石秀!
在這裡看到石秀。高強立刻便意識到:一定是出事了,否則本該鎮在大名府的石秀不用北上數百里,來到白溝邊境等候自己。
“得見衙內無事,小人不勝之喜!”石秀見到高強,竟撲了上來,一把拉住高強的手,上下打量一遍,見渾身零件不見缺少,這才露出喜色。
高強歷經生死磨鍊,愈發沉地住氣了。拉着石秀道:“三郎莫慌,有甚事體,仔細說與我聽。”
石秀依言坐下,喝了幾口茶,這才娓娓道來。
原來他當天與高強等在大名府分手之後,便停留在大名府,身邊自有心腹的手下安排一切,也趁機將北京一帶的事務好生梳理一番。
這些事務之餘,石秀並沒有忘記當日在東京,高強對於盧俊義的一些疑慮。仗着手下品流駁雜,論消息的靈通可以說是一時的翹楚。他便佈置人手將盧俊義地府第以及各處商號都監控起來,大到盧俊義的銀鋪米店大宗交易。小到這人早茶在新建的翠雲樓吃了幾個包子,事無鉅細都一一落入眼中。
這麼監控了一陣子,卻並未發現異樣,同時河北綠林中對於去年的那宗十萬貫應奉綱失陷一案,也只有些不着邊際的傳聞,沒有什麼有價值的線索。若是換了一個尋常人等,多半認爲這之前的疑慮都是捕風捉影,漸漸就會放鬆監視了。
石秀卻始終不曾鬆懈,盧俊義這樣的人,不但家財豐厚,又在綠林道中有着顯赫的名聲,天知道他還隱藏了多少秘密?只要有狐狸尾巴的存在,就總有一天會露出來地。
“大約十天之前,盧俊義府上忽然來了個人,此人風塵僕僕,騎的馬又是明顯的北邊品種,繫馬肚帶的方式也是契丹人的樣式,我的手下就留上了心。此人進了盧俊義府中之後,立刻被迎進內室中密談,大約過了一個時辰纔出來,盧俊義吩咐安排靜室給這漢子居住,又吩咐家人不可輕易打擾於他。”
“小人收買了盧俊義家中的幾個家人,卻沒一個人能探聽到他與盧俊義談了些什麼,只是小人心想,盧俊義雖然交結江湖人物,這人卻顯然不是尋常打秋風的,倒似個遠房親戚模樣,卻又不曾聽說有這麼一號,便留上了心,命那幾個家人加緊監視此人動靜,次日晚間,一個家人聽了一句夢話,前來報於小人時,竟是說的‘狗衙內,可算取了你狗命!’”
聽到這裡,高強已經猜得了幾分,與身邊的幾人相互望了一眼,且不說話,都聽石秀繼續:“小人聽了這句話,次日又查知他是從北邊遼境來,便心憂衙內的安危,一面安排人手繼續盯着大名府的動靜,一面親自兼程北上,趕到這瓦橋關等候衙內的訊息。不過衙內既然安然,那漢子說的恐怕又是另有其人了吧。”
高強冷笑,拍拍石秀地肩膀道:“三郎,你作的甚好,本衙內此次北上出使,確實經歷生死大險,若不是曾索索捨命相救,險些不能生還中原了!”
“有這等事!”石秀大吃一驚,霍地站起:“如此說來,盧俊義府上那漢子嫌疑不輕,小人這便將訊息傳了回去,命屬下孩兒們盯得緊些,可不能容他跑了,待衙內定奪。”
“甚好!我這裡帶的有人證,管教他不能洗脫,到時候將盧俊義這廝一網打盡,方消我心頭之恨!”原本已經從段景柱那裡得知了盧俊義與張青有聯繫,這次石秀帶來的消息更加證實了這一點,高強的眼中燃起熊熊怒火!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一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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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代了事務之後,石秀立刻帶着使命南下大名府,他必須在高強隨同使節團一同抵達大名府之前,在當地做好準備,捉拿張青和盧俊義,一舉清除隱患。
這中間其實是有個很大的缺陷的,雖然張青在殺死曾索索之後星夜南逃,而且是孤身一人喬裝逃走,因此,在抵達大名府安定下來之前,他幾乎沒有任何機會接觸外面的消息,再加上當天索索雖然中箭受了致命傷,但並未落在馬賊手中,相反是仗着坐騎的出衆腳力得以逃脫,因此在張青看來,他當日所殺死的就是高強本人無疑。
憑着這樣的認識,一方面他可以去找盧俊義邀功,另一方面也可以安心的待在大名府盧俊義的府上休養,因此石秀要安排圍捕盧張二人的行動,時間上是綽綽有餘。
但這一情況在盧俊義得知張青殺死了“疑似”高強的人之後,便發生了變化,當使節團返回大宋境內之後,以盧俊義廣佈河北的生意和觸角,會在很短的時間內就發現使節團中依舊有着高強這麼一號,如果真的是朝廷的使者在出使過程中被殺,一到關內就會發喪,不可能毫無動靜。
意識到這一點,石秀幾乎連與高強告別的工夫都沒有,立刻用信鴿向大名府送信,命令自己的手下嚴密監視盧張二人的動靜,必要時可以採取果斷措施,以確保此二人不會聞風逃竄。
至於安排給西北軍中資助糧草一事,石秀用另一隻東京汴梁帶來的信鴿送出了消息,當燕青接到這封書信之後。必可會同身在杭州掌控着大通錢莊的許貫忠作出合適地安排,等到高強回到汴梁時,此事便可形成奏摺,俾配合蔡京童貫的上奏了。
目送石秀一騎絕塵而去,高強轉過身來,着李應將與女真的軍器貿易交代給杜興。
哪知那杜興聽了李應的吩咐。一張鬼臉越發皺了起來,叫苦道:“主人,你也知道,咱們以往雖然有生意往北邊去,卻不曾去到那麼遠,頂多就是和高麗人渤海人打打交道。現在要去到生女真部落地境,還是運送大批軍器前去,這可不好辦吶。”
這杜興生性耿直,有什麼話都倒了出來,卻弄得李應在高強面前大丟面子。眼睛一瞪怒道:“有何難辦處?渤海與高麗能去,生女真地方自然也就能去,了不起多送些財物打通關節,護送人員多選些得力人手。來往路途準備的充分些罷了!休要羅唣。速速辦來!”
高強在旁邊聽了,卻忽然發現了自己的一個疏忽,看杜興這麼爲難的樣子。恐怕問題不在於生意的可行性,而在於這路買賣的成本收益了。而李應恐怕也是準備用自己的財力來進行這路買賣,成本多少在所不辭。
有這樣的想法,在當時人來說恐怕是習以爲常了,尤其是李應新近投靠高強,尚不曾有公職,這一路買賣又不是輕易見的光地,自然是不好伸手要什麼預算。看童貫將這軍器交易輕鬆的交給高強辦理,除了說幾句獎掖言語之外,什麼下文也無,一副理所應當交給高強去搞定的架勢,也可見一斑了。
只是高強來自現代,權利意識與這時代的人並不相同,況且這一單買賣關係重大,可不是爲了圖幾個銀錢的利潤而已,倘若李應及其手下偷工減料,陽奉陰違,或者走漏了風聲,惹出地麻煩可大可小。
“慢來!李大官人,本衙內要與女真人做交易,爲的是當日要得其援手剿滅馬賊,因此信守然諾,不是圖這點貿易所得,其間的厲害那也是說不得了,杜總管思慮周詳,恐怕這路買賣要蝕老本,乃是生意人的思慮,也不可謂無理。不過本衙內一言信諾,不好教你等去自掏腰包,此行尚需幾個得力機靈的人手,要常駐女真那邊作爲聯絡,李大官人可與杜總管仔細商議了,擬個條陳,並所需銀兩用度呈給我,倘有什麼不好辦之處,本衙內還可想想其他辦法。”
李應見高強開口,一時不勝惶恐,連聲說不礙地不礙的,小人自然理會得,被高強一擺手給全部擋了回去:“就這麼辦,往後你等在本衙內身邊辦事,只消辦的好了,自然有你們的好處,總不成你等勞心勞力奔走,還要自己擔風險蝕老本,那本衙內豈不成了吸血的蛀蟲,還哪裡能得好漢之效力?”
李應與史文恭等聽了這一番話,感激涕零,原本只想傍着高強這棵大樹有些陰涼,先爬了上去,再弄自己的好處,所謂千里做官只爲錢,對於他們來說也是這個道理。不想遇到這麼體察下情的頭頭,真不知幾世修來的服氣!那杜興雖然只是個生意人,卻也感激,一邊跟着李應拜謝高強,一面心中大嘆僥倖:“這趟可算沒白來,久聞那生女真地方雖然幾近不毛之地,物產卻都值錢得很,人蔘北珠皮毛什麼的若販到中原,一本萬利不敢說,翻個十倍八倍是有的,既然藉着衙內的光走通了這條路,又不用擔心蝕光老本,且看我賺個盤滿鉢滿,也顯顯我鬼臉兒的本領。”
當下杜興辭別了,自去準備條陳,使節團在瓦橋關歇息兩天,第三日再度啓程回京。
這一日行到滄州地境,遠方煙塵忽起,隱隱望見一隊人馬奔馳而來,這使節團在東北受了好大驚嚇,人人都警惕的很,當即便有一隊童貫的護衛迎上前去,餘人勒馬原地等待。
不一會那隊侍衛回來稟報,說道前面乃是當地豪紳,聞說大宋使節團路過,正使童貫大人乃是西北名將,心中好生景仰,因此帶了莊客酒宴,在這裡款待使節,爲首的卻是有點身份,乃是前朝大周的遺孫,姓柴名榮,家中有太祖所賜的丹書鐵券。
童貫聽講,心中高興,他在遼國受了好大屈辱,再加上畢生的生理缺陷,最是喜歡別人奉承於他,聽說又是前朝遺孫,身份還不一般,更加高興,當即揮鞭一指:“說不得,那便去叨擾叨擾!”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一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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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強在後隊接到消息,卻也大感好奇,這位小旋風在水滸傳裡是個尷尬人物,你說你個前朝子孫,逢到大宋朝廷比較寬仁,不找個岔子殺了你以絕後患,就該感謝太平盛世,安安穩穩在家捧着丹書鐵券過活多好?偏偏要交接江湖豪傑,整天弄些好勇鬥狠之人在莊子裡進進出出,連避嫌二字都不懂。
這一次攔路款待童貫,又不知道動的什麼心思,不成這一世的小旋風改了性,不結交江湖好漢,結交起朝中權臣來了?只可惜,大凡有點腦子的宋朝臣子,都不會和你這前朝子孫走的太近,以免被言官御史奏上一本,安個圖謀不軌的罪名,不是好耍的。
不過既然童貫點了頭,高強便也不在意,橫豎天塌下來有高個的頂着,就會會這位柴皇孫倒也不錯。
轉過一片小樹林,前面道旁已經有幾十個人跪着迎接,爲首一人寬袍大袖,帶着逍遙巾,往臉上看三十尚不足,二十頗有餘,嘴上微有髭鬚,相貌俊品人物,見到大隊來到,當即朗聲道:“滄州草民柴進,道迎童節帥出使遼國歸來,聊備薄酒於道左,以洗節帥及帳下衆虎賁風塵!”
見他相貌堂堂,說話又中聽,童貫也是喜歡,下馬將他攙起,身後都是些當地豪紳以及莊客等屬,小雞啄米般只顧磕頭。
當下柴進頭前引路,引領童貫等人來到路邊一個蓆棚。此處看樣子原有個湯水攤子,柴進的莊客將這蓆棚略微擴建了下,擺了十幾桌酒席,童貫與葉夢得、高強等自然是作了上座,餘人都有人領着次第落座。各有本地有體面地豪紳作陪。
主桌上的陪客自然是柴進,這位前朝皇孫果然有點底蘊,態度不卑不亢,隻言片語就是笑聲一片,馬屁拍的不露痕跡又叫人受用不已,童貫仰天大笑,連聲稱讚:“柴大官人。真乃妙人也!”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衆人便各自吃喝,間或說上幾句,童貫此刻興致甚高,將北邊的見聞撿些稀罕的說出來,聽得幾個陪客一驚一乍,驚歎非常。
高強正覺有些百無聊賴,柴進忽然將身子轉了過來,與高強寒暄了幾句。便拉過一個人來道:“高應奉,小人這裡有個人,高應奉或可見見。”
高強用眼打量。見這人年紀與自己也只彷彿,濃眉大眼地甚是機靈,身量卻高,站在當地英氣勃勃,倒有幾分石秀的氣派,不由有些另眼相看。笑道:“柴大官人品流不俗,交接的人也不當差了,敢問上下如何稱呼?”
那人連說不敢當:“小人姓扈名成,山東獨龍崗扈家莊人氏。與高應奉麾下李應李大官人也算世交,今來河北道上,乃是帶了石三爺的消息給高應奉,並有一個應奉相公的故人消息在此。”
高強聽的糊塗,什麼石三爺,又是什麼故人?不過這個扈成卻也是熟面孔,當下叫了李應來說話,果然如水滸上所言,扈成的扈家莊與李應地李家莊,還有祝家莊,三莊互保,同氣連枝,那是獨龍崗左近的一霸,說是世交毫不爲過。
至於扈成所說的石三爺,卻就是石秀,原來扈成與李應一樣,在山東道上感到了宋江忽然崛起的威脅,也想到了到石秀這裡尋找靠山,只是來的慢了點,高強已經啓程北上了,因此未曾見到高衙內本尊,只得跟着石秀在河北大名府行走。
邇來石秀佈置監視盧俊義家人,這扈成也跟着幫手,他年紀與石秀相仿,做事又很穩便,深得石秀的賞識,這次石秀北上接應高強,留守的人就是他了。
聽到這裡,高強已經有些不好的預感,倘若沒出什麼變故,扈成怎麼會冒險在路上來見自己?這樣的事,石秀又怎麼不親自來辦?
只是周圍耳目衆多,高強權且按下,又問:“扈兄,卻有什麼故人消息相告?”
扈成也知道不便說什麼機密事宜,因此石秀交代的暫且不提,便答道:“應奉相公,可是有個叫做武松地同門,流落在江湖上麼?”
“正是!”高強精神一振,武松自從去年在山東與自己割袍斷義,負氣出走之後,已經大半年杳無音信,他這裡時常掛念,一再命石秀打聽,卻都沒什麼下落。如此關心武松,倒也不全是他高強講兄弟義氣,實在武松人是走了,留下個萬種風情的嫂嫂潘金蓮在自己身邊,高強空背了個弟弟的名分,每次對着能看不能吃,哪裡能不惦記武松?
“這便是了,小人在山東道上有些朋友,說道去年冬天,登州道有人赤手空拳打死了一隻猛虎,那虎爲害一方,官府懸紅捕拿,當地獵戶久捕不得,一旦被人打死了,因此都要酬謝這人。只這打虎壯士不但武藝高強,爲人也是灑脫,金銀分文不取,當地官府地賞格也不要,都分了給受這惡虎苦害的獵戶,自己飄然而去,只留下個名姓:打虎者,山東武松也!”
高強聽的眉飛色舞,想不到武松雖然遇到自己,命運的軌跡發生了不小的變化,和老虎的緣分卻還沒斷,往後這打虎武松地名號,在山東也算叫的響亮了:“後來便如何?我那武松賢弟現在何處?”
扈成卻搖頭道:“小人今年年下就到了京城,只與高應奉出使差了兩天,因此山東道上的消息並不那麼新鮮了,據石三爺說起,後來武二爺的下落也是衆說紛紜,有說在登州二龍山落草了,有說在海州地面出現地,都沒什麼準信。”
既是還沒什麼消息,高強也就不再追問,武松這件事情,並不是找到了人就能解決的,他自己的心結若是難解,兩人見面又能說什麼?這也是高強沒有盡力去尋找武松的原因之一,現在既然知道了他本人安然無恙,並且在江湖上顯露威風,高強也算盡了朋友的道義。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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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你待怎講?!”高強騰地從椅子上跳起來,衝着扈成叫了起來,“怎麼會不見了人?你且將前後種種,原原本本說與我聽!”
扈成垂着腦袋,無奈地說道:“衙內恕罪,那張青三日前忽然從盧俊義府中離去,似乎是察覺到了我們在監視於他,乃是趁夜而出,直到次日清晨,我們安插在盧府中的耳目才發現此人不在,竟不知是向何處去了。”
“就這樣了?敢情你連日趕到這裡,就是爲了告訴本衙內張青跑了?”高強難得如此失控,來到這時代之後順風順水的他,也就是在這個不起眼的小小菜園子手上吃了一個虧,不但自己差點丟了性命,更有個隨從爲自己而死,那棺木還在自己隊伍裡停放着,準備要找個時間,自己親自送去河北凌州的曾頭市,也得當面向人家家屬交代。
滿擬回到大名府的時候,一舉將張青以及牽連出的盧俊義一網打盡,出了心中這口氣,哪知這人竟然跑了!
高強氣呼呼地在屋子裡轉來轉去,這處乃是柴進的莊上,高強受了柴進的邀約,又想和扈成密談,便沒有隨同童貫的使節大隊去附近的館驛歇腳,而是來到這裡,卻不料得了個最不想聽到的消息。
扈成見高強氣的厲害,直挺挺的跪在地上不敢出聲,一旁的史文恭和李應都是新人,雖然對高強頗爲歸心。卻還有些畏他威嚴,根本說不上話。
韓世忠嘆了口氣,高強身邊得力人手還是少了一些。倘若石秀、燕青或者許貫忠三個有一人在此,也不會任由高強這麼怒髮衝冠,而不能冷靜的思考以後地作爲。
事急馬行田,韓世忠也只好勸道:“衙內休要氣壞了身子,想那張青在中原雖說不是什麼奢遮人物,盧俊義在河北的耳目可是着實靈通的,只怕衙內剛一進關,那邊就得到了消息了。此等鼠輩知道奸計不能得逞,還不趕緊逃走麼?石三郎心憂衙內的安危,丟下大名府那裡的事務,親自趕來瓦橋關,說起來於此不無職責。可也犯不上着惱。”
高強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韓世忠說的這些。他只需略一轉念也就明白了,只是在遼國時親身追殺數百里,直深入生女真境內。費了偌大功夫,才只報了一半的仇,委實心有不甘。
他定了定神。見扈成還跪在那裡,便上去將他扶起。溫言安慰了幾句,扈成忐忑不安,面上好歹是沒事了。
高強想了一會,交代扈成:“你速速回去大名府,傳我的話給石三郎:既是那張青跑了,咱們抓不着他,就不能查知他和盧俊義的關係,一時間還不好動他。眼下若要拿了盧俊義,一來證據不夠充分,小乙面子上須不好看,二來打草驚蛇,張青或許就此隱姓埋名,一輩子也抓不着他,本衙內實不甘心。你叫石三郎安排得力人手,給我長年累月釘死盧俊義的一舉一動,我就不信抓不住他的狐狸尾巴!”說到後來,高衙內恨不得要把那盞油燈拿到自己的臉旁,好顯得更加猙獰一些了。
扈成沒口子的答應,卻還站着不動,高強有些奇怪:“還有什麼事?”
“啓稟衙內,小人在山東道上,還得了一個人的消息,不經意間在石三爺面前說起,石三爺說衙內或許對這個人也感興趣,因此叫小人告知衙內。”
“什麼人?”扈成現在在高強的眼中已經有點向多啦愛夢的方向發展了,兜子裡的消息一會冒出一個,你還不能着急,只能耐着性子聽他講話。
“山東青州府有個富戶,家中藏了一本什麼帖子,乃是拓地什麼碑文,近日因家中做生意要本錢,拿出來叫賣,被兩個買主同時看中了,因此爭鬧,結果其中一個買主的夫人出來填了一首詞,將另一個買主給慚愧的不敢再爭。這件事在青州府很是傳揚了一陣子,那夫人的詞真個好的沒話說……”
高強心中某個極爲隱蔽的角落,在這一刻“碰”地一聲,像是忽然被攪動了一般,埋藏在心底很久的某種情緒,忽然全都翻了上來,五味雜陳,都不知道是什麼滋味。或許其中最多地,還是一股莫明的酸味吧……
扈成從懷中取出一張紙來,遞到高強面前道:“衙內請看,這就是那位夫人所填之詞,原作現在在那家富戶手中,小人只抄錄了這詞在此。”
高強默然接了過來,展開一看,那玉版紙上疏疏落落幾行字,雖然是男子筆跡,讀起來卻是口角噙香,無限情思沁人心底:“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消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櫥,半夜涼初透。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人比黃花瘦……”這一首詞,高強在現代早已背的滾瓜爛熟,但此刻讀起來,卻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倘使這一首詞是那位伊人寫給自己以表情思的,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當時拋下一切,去慰藉那被相思折磨的玉壺冰心。
扈成察言觀色,一面絮絮道:“當時那兩家爭這張帖子,一家買主自誇豪富,出了天價,那夫人男主人不在家,說是去泰山遊玩了,因而不及湊出偌大數目來,那位夫人便用言語抵住了對方,說是此等風雅之物不當沾了銅臭,得看主人是否有這文采配得上才行。而後兩家鬥文才,那夫人這詞一出,滿場皆驚,就連對手都說不出半句話來,心悅誠服的將這帖子讓了給那夫人。這位夫人當真大度,便將自己親手錄的這首詞請人裱糊了,送到對手手上,那對手得了大喜若狂,稱道足可抵得那張碑文帖子有餘了。”
“呸,這個自然了,易安居士的手筆,又怎麼能估量其價值?”高強陡然振作精神,命扈成:“你去山東境內,不論花多少銀錢,將那首詞的原版手書給本衙內弄來,這件事辦好了,我一力擡舉你作個指揮。”
指揮是禁軍的軍職,下轄五百軍卒,乃是下級軍官向上爬的一道門檻,多少人一輩子也熬不到指揮,扈成眼下還是白身,聞聽自然大喜,拍胸脯擔保一定給衙內辦成這件事,就算不擇手段也要達成。
高強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那張抄錄的詞下面的落款:“錄青州李易安醉花陰”,心裡嘆了口氣,雖然穿越了時空,卻依然相隔如此遙遠,時也,命夫?
扈成這邊連夜啓程,趕奔大名府向石秀報信,而後又星夜趕往山東青州辦事不提。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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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使節團大隊次日啓程,柴進少不得贈送大小官員禮物若干,送給高強的乃是一對碧玉老虎,價格甚是昂貴,卻也沒放在高強眼裡。只是高強要交代石秀辦的事情又多了一件,柴進也納入了注意人物的名單之中,畢竟按照水滸的說法,此人終日交接江湖豪傑,對於梁山泊好漢態度很是親密,可不知安的什麼肚腸——鬼才信他是仰慕江湖好漢的義氣深重,他個前朝皇孫,要和配軍逃犯講什麼江湖義氣?
經過大名府時未作停留,只將索索的靈柩找了個穩便的所在停了,高強寫了封書信,交由史文恭派人送了去凌州曾頭市,請他府上來人料理喪事,這邊高強留下石秀接應,交代說自己王命在身,身不由己,日後得便還得到曾頭市莊上拜望。
只是這話是說下了,等到高強真正來到曾頭市,那時卻早已變了另一副情景,弔喪這件事已經被更大的事取代,此是後話,按下不提。
過了大名府有御河直通汴京,使節團棄馬換舟,順風順水直抵汴梁,總算完成了這一次表面平淡無奇、內容卻很是複雜精彩的出使。
當日天子趙佶坐殿,童貫率領兩位副使葉夢得與高強述職,說到路上竟有馬賊夜襲,高副使與大隊失散,十餘日方歸,其隨員一名且爲此喪命,朝臣羣情聳動,很多人都沒想到,以弓馬立國的北方強鄰,其權威竟然在國內會被一夥小小的馬賊如此挑戰。
待童貫說明。那夥馬賊更曾經攻入遼國上京,擄掠宮女器物等等無數時,宋朝君臣頗有些幸災樂禍,當初遼宋交兵,大宋勝少敗多,最終賠款請降。至今歲幣銀絹五十萬都得乖乖送給遼國,心頭這塊石頭是一直壓着搬不走地。聽說遼國出了這樣大的醜,趙佶笑得前仰後合,連說痛快,痛快!
童貫見趙佶歡喜,當即趁熱打鐵:“陛下,臣此番出使。深覺遼國日漸衰頹,早已今非昔比,咱們大可不必畏遼如虎,西邊平夏之事。可得好好計議一番,前幾年臣收復青唐,斷了夏賊一臂。將士們熱血灑遍西北山川,才營造出的有利形勢,不可因遼人的虛聲恫嚇而前功盡棄啊!”
趙佶這邊還沒笑夠呢,聽了童貫話沒來得及反應。一邊早有人冷言道:“祖宗故例,廟謀運籌是我樞密院的事,童節帥只管指揮西北大軍便是。”說話地正是樞密院正使張康國。
童貫臉色一變。不過張康國說的也是道理,宋朝的戰略方針通常是由樞密院負責的。就連掌管禁軍三衙的高俅太尉府也不能干涉,他這個外軍將領就更無權置喙了。
好在趙佶對童貫寵信有加,擺手笑道:“張相公言過了,童貫此番出使,探聽了遼人的虛實,正該一一說明,以供張相公參考,不可輕忽了。”
蔡京也出來幫腔,說童貫探敵有功,又在西北多年,深明前敵機要,樞密院釐定今後戰略時,不該紙上談兵,要當據此重新擬訂西邊平夏戰略事。
蔡京和張康國近年來是老冤家了,兩人各自結黨,一個東府一個西府,朝堂上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這下一開了頭,兩人的黨羽你方唱罷我登場,朝堂上立刻像五百隻鴨子呱呱叫一樣。趙佶開頭還嫌煩,到現在已經見怪不怪了,反正他們吵吵也不能怎麼樣,總比當年新黨舊黨動不動鬥地你死我活,一倒一大片要來得好多了。
百無聊賴地看了會猴戲,趙佶忽然發現高強站在殿上默默無語,想起他這次出使吃了苦頭,有一名隨員還送了性命,便道:“高小卿家,你這次出去可受苦了。”
高強腦子在這種時候是轉的快的,原本蔡京這次叫他跟隨童貫出去,就是要爲他積累政治資本,聽到皇帝口氣很值得期待,當即回稟道:“下臣爲我大宋,爲天子出使,這條性命便不是自己的了,區區苦楚算不得什麼,下臣並在遼國官兵協同下,將遼國一直無可奈何地那夥馬賊一舉全殲,大長我大宋威風,此乃天子洪福齊天,下臣賴以成事。”跟着跪拜山呼萬歲。
趙佶這可來了勁頭,把高強叫到前面來,聽他講述北邊事宜。高強口才本好,這時更是添油加醋,說得口沫橫飛,將自己說的英明神武,又句句扣着皇帝洪福保佑,大宋國運壓遼並夏,說到驚險之處連說帶比劃,聽的趙佶眼睛都直了,其餘官員本來還吵的熱鬧,見皇帝根本不予理會,都覺得無趣,只好相繼閉嘴,朝堂上只剩下了高強的“北遼歷險記”。
待講到一刀砍下了黑熊頭,救了遼國皇帝的命,趙佶脫口而出:“可惜,可惜,怎麼沒要了他的小命?”
高強大汗,不敢接口,心說你這話倘若傳了出去,遼宋之間少不得又是一場糾紛,不過以他的身份,纔不來管這樣的閒事,皇帝愛看誰不順眼,還用得着他來管?
這世上自然有出頭鳥,御史大夫張商英素性嚴厲,當即跳出來指責皇帝,不該以鄰爲壑,該當有皇者氣度。趙佶的性格其實是比較隨和的,看到張商英地威嚴倒有些“肝兒顫”,便閉了嘴巴,轉換話題:“高小卿家此行勞苦,童,葉二卿家出使不辱使命,都是有功之臣,今賜葉,高二卿家各晉一級,童卿家加特進銜。”這特進銜是北宋職官銜的第二位,尊崇無比,再上去就是開府儀同三司,徽宗朝到現在,活着的人帶開府儀同三司銜頭的只有蔡京一人而已。
話音未落,張康國又跳了出來:“陛下,崇寧三年時已有定議,非宰臣不得加特進銜,童節度出使有功,可賞金銀,不可加特進。”
事關自己,童貫不好說話,不過看張康國的眼神已經變得非常非常之危險了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三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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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皇帝的嘴是金口,開了就不能往回收,不過張康國所說的之前那道聖旨也是皇帝下的,而且是書面形式,趙佶剛纔是一時忘記了,此刻也想了起來。不過他向來寵信童貫,這次童貫的出使又收穫頗豐,起碼聽說遼國皇帝打獵差點把命丟了,讓這位整日價吟風弄月的文人皇帝樂的不輕,怎麼說也得封賞一下自己的這位心腹。
到底要如何避免自己打自己的嘴巴,趙佶一時有些猶豫,高強人微言輕,在這殿上本來是沒資格說話的,但看到這樣的情形,他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忙奏道:“陛下,下臣今次隨童節帥出使,朝夕耳提面命之下受益良多,童節帥於廟堂運籌實有獨到之處,陛下不妨一聽,封賞之事容後再議亦可。”
若是尋常一個從六品的小官,根本是上不得這金殿,更不用說主動發言了。不過高強聖眷既隆,他老子高俅就是珠玉在前的好例子,從白身到太尉不過區區數年間事,誰又能預料高強的前程會如何發達?因此竟沒什麼人出來指責他,當然這不代表就沒事,倘若高強失勢,言官們的好記性會立刻將這件違制之事再翻出來的。
趙佶雖然也有些奇怪,不過高強這句話客觀上轉移了剛纔那個話題,他也樂得就坡下驢:“童卿家,有何卓見?”
童貫本來是想等晚間與蔡京等商議之後,有了默契再提出自己的構想,不過高強這麼一來,他也只好趁勢將自己的經歷說了一遍,末了結尾道:“以爲臣所見,那遼國外強中乾,國勢已日漸衰頹,對於我大宋西征平夏根本沒有無力干涉。我大宋正當趁此時機,奮發進取。一舉掃平西夏,以消此百年之寇。”當時遼宋之間因有和議,因此彼此外交上以兄弟相稱,而西夏卻是由原本投降的党項李氏反叛割據而建國。因此雖然大宋因爲仁宗時的戰事不利而對西夏也許以歲幣。但言語中一直以賊寇視之。
宋徽宗趙佶原本是好大喜功的性格,此前西夏戰事因爲遼國的干涉而罷兵,一直令他耿耿於懷,因此聽到童貫之言,心中頗爲高興。
可還沒等他說話,張康國又開口了:“陛下。西夏戰事之開之息,當掌於中樞,而不當因邊臣一言而決,請陛下慎之!”這所謂的邊臣就是指童貫了。戰略決策權歸於樞密院,這是連皇帝也無法更改的祖宗舊制。
眼看矛盾漸漸激烈,臣子中第一人的蔡京終於開口了。他不緊不慢地出得班來。先咳嗽兩聲,又看了看高強。細長眼眯縫了一下,看地高強心中一哆嗦,這才向趙佶道:“官家,童節帥久在西邊,熟悉邊事,雖說邊事不因其興,卻也不能無視其意見。以老臣之見,節帥所言西邊戰事再起之事,可由中樞宰執合議,從容而定,童節帥國之虎臣,可命參贊其事。至於此番出使的應有封賞,與此無關,即行可也!”
蔡京不愧官場老油條,這一下避重就輕,分剖的乾乾淨淨,趙佶立時照允,只是這位藝術家皇帝的靈感突如其來,竟來了這麼一條聖旨:“既是這般,宰執與樞密可即行商議邊事。童貫參贊西北邊事,可加同知樞密院事銜,位特進,仍任熙河蘭會宣撫使如故。”
殿上衆臣都因爲這一道聖旨而目瞪口呆,誰能想到,皇帝居然爲了圓自己的面子,竟然將樞密院副使地頭銜賜給了一個宦官!儘管這個宦官戰功彪炳氣宇不凡,儘管這個宦官深得皇帝的寵信,儘管這只是個頭銜,從前有些戍邊的官員也曾因爲功勞或者權宜而獲授此銜,但賜給一個宦官,這還是第一次,況且是以這樣近乎兒戲的態度?
童貫這個當事人第一時間醒悟過來,心中的狂喜幾乎無法掩飾,跪地山呼萬歲,叩謝皇帝的恩德,趙佶則溫言慰勉,以西邊軍事託付之,張康國一系人馬措手不及,想不到有什麼反擊的手段,只能眼睜睜看着童貫一躍而上此等高位。
高強適才將話題引到對童貫有利的方面,對這樣的結果不能說沒有一點預計,畢竟歷史上童貫創造了太監這一行當的若干記錄,眼下才只是個開始而已,只是事情這樣的進展仍然出乎了他自己的意料之外,隨之而來的便是擔心:“看老蔡京的眼神,自己這一下未必很得他的歡心吶,會有什麼後果?”歷史上,童貫與蔡京原本是親密無間的政治聯盟,兩人間第一次產生裂痕,就是因爲宋徽宗趙佶將最高級的官銜開府儀同三司(俗稱使相)授予童貫,蔡京酸溜溜地說了一句“使相豈應授宦官?”
眼下的蔡京卻一無異狀,也不知是對於童貫獲得僅次於自己的官銜採取了默許的態度,還是也措手不及,沒想好怎麼應對,總之是領了聖旨便默默無語。
出使一事就此告一段落,朝議又轉向了財政方面,新的錢引即將發行,按照蔡京的奏議,今屆錢引將以一比四的比率兌換過去的舊會子,僅此一項便可爲朝廷帶來鉅額進項,足可應付西邊的戰事費用。
這時代的文臣們並不是八股裡面考出來的,懂經濟的專門人才着實不少,雖然限於當時時代的侷限,經濟理論方面極爲幼稚,但不代表他們的頭腦中就沒有關於經濟和理財的邏輯。紙幣最早在唐代以飛錢的形式出現,當時是以匯兌爲主,到大宋統一戰爭攻克了四川之後,將川中的銅錢盡數搜刮一空,而以便宜的鐵錢代替,對富庶的四川進行經濟上的掠奪,而正因爲鐵錢比銅錢更加笨重,這才使得交子這種紙幣開始出現。
到徽宗的哥哥哲宗當朝,紙幣的發行範圍已經擴大到了川陝各地,山東河北也有一些使用,而京畿湖廣與東南五路則不在錢引的發行範圍內。
一幫文臣在那裡說的起勁,稱引的卻都是以往的一些簡陋的紙幣經驗,高強聽的幾度發噱。在他看來,貨幣就是貨幣,一個國家的主貨幣,只能有一種形式,尤其是在這信息和交通不發達的古代,錢幣體制更是要保持極度穩定,否則給社會經濟生活造成的危害是難以估量的。這時代對於紙幣的謹慎態度還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從實物貨幣向紙幣過渡,在歷史上是付出了無數代價,沒有成熟的貨幣理論和足夠的貴重金屬儲備,沒有哪個國家敢於將貨幣制度建築在區區幾張紙片上。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三章(下)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7:00:04 本章字數:2201
想歸想,他是不敢開口了,剛剛一說話,童貫得了特進銜,更加了樞密副使,已經不知道有沒有惹蔡京生氣,這貨幣制度是蔡京的地盤,沒有和他事先溝通好,還是別貿然說話的好。
哪知蔡京卻沒忘記他,說了一會錢引發行的事宜,忽然向趙佶道:“官家,今提舉東南應奉局高強,在東南自辦大通錢莊,所發之銀票大行於東南,商賈稱便,臣以爲,此銀票對於我朝錢引不無借鑑之功,不妨請高應奉說說其中道理。”
“啊?”高強心裡一哆嗦,就像是被老師突擊考試的學生一樣,這題目根本沒準備過,到底要如何作答呢?“老蔡啊老蔡,就算你對童貫這樣的升遷不爽,用不着把我放到爐子上烤吧?”
腹誹歸腹誹,既然已經被點名,硬着頭皮也得上了,高強向趙佶磕頭,又向殿上諸位大臣都行了禮,而後將自己的錢莊業務約略說了一下。好在朝中的文臣多半是蔡京一系,因此倒沒人過分駁他面子。
等說了一會,中書侍郎樑士傑(原大名府留守,蔡京的女婿)皺眉道:“高應奉的錢莊倘若本錢豐厚,匯兌生意作的大了也沒什麼問題,只是這等銀票只好用作大宗往來,卻與本朝的錢引有異。”
“誰說古人沒見識?誰說的我跟他急!”高強再次感慨,古人與今人的區別,大概類似與某些農村人與城裡人的區別,在於接觸的信息量大小而已,同一件事情要是以同一個起點讓古代人和今人競爭,鹿死誰手當未可知啊。
“樑中書所言極是,下官辦這錢莊,說起來乃是不務正業。自然更不會去弄個錢引之類的出來。只是以下官經營銀票匯兌的經驗,若要這銀票爲商賈所信用,須得打響了自己的招牌,讓人家拿了銀票就能當白銀使用,無論何時拿到我錢莊裡來,當時便能兌出現銀來。既然銀票肯定能兌出現銀,商賈們便可以拿着銀票當現銀交易,然則這銀票輕省的優點才能顯露出來。”
“高應奉所說,是否我朝要避免象交子一般大大賤價。就得讓錢引無論何時何地。都能按照上面的面值兌出現錢來,那這錢引就能通行天下了?”
高強一看這位不認識,說的話可在點子上,忙請教了姓名,原來也是聽說過的,就是那位曾經出使遼國,讀了錯別字的林攄大人,此時已經又升任戶部尚書。
“怪道蔡京說他不喜歡讀書。人卻是有本事的,這一下可說是領會了紙幣的基本要素了。”高強暗暗點頭,笑道:“林尚書所言得之矣!只需這錢引能隨處兌出現錢來,又能輕省便攜,百姓哪有不樂用好藏之理?天長日久,銅錢便流回官中,這錢引就代替現錢流通於市,不但省了鑄錢運錢等耗費。連錢引的換屆都可免了,只需將損壞的錢引定期收回改發新錢,又何必每三年一變錢法?”
這一下將錢引的真正好處說了出來,殿上哄地便吵鬧開了。大臣們有能接受的不能接受的,有接受的多的接受的少的,相互間議論紛紛,吵的像鴨子塘。
由於大宋實行銅本位的貨幣制,這個制度也影響到了周邊的遼國。西夏,吐蕃,大理,高麗等鄰國,銅價是日益攀升,每年的鑄造貨幣對於官府來說都是賠錢的買賣,一面是大宋的銅錢流入周邊各國,一面是市井中將銅錢熔鑄爲各種銅器,這中間的利潤非常之高,因此屢禁不止,銅錢經濟對於大宋朝廷已經是不堪重負了。現在高強指出的,錢引可以完全替代銅錢流通,不但避免了實物銅錢的種種弊病,朝廷更是一舉丟掉了銅錢貨幣制度地經濟負擔,這樣的好事上哪去找?
不過,高強只說了理想紙幣制度的好處,並沒有涉及維持這一制度的種種限制,而要維護一個良好地紙幣信用,使錢引避免落得象解放前國民黨的金圓券那樣惡性膨脹,最後導致國民經濟崩潰,這中間朝廷的作爲起到關鍵性作用。
好在關於錢引發行的問題,蔡京在與高強交流之後,已經與衆手下進行了溝通,今天在殿上提出來,背後有着充分的籌劃,因此自然有人將話題引到這個方面。
過不片刻,那林攄又道:“今我大宋鑄錢,每鑄十錢須費十三錢,倘若真能如高應奉所說,令錢引可代替貨幣,則僅此一項,每年便省卻二百萬貫,誠美事也!況且一旦邊中有事,我大宋隨時可變紙爲錢,億萬軍資一朝可具,豈非更妙?”
“非也非也!”高強這時也瞭解了蔡京的用意,這樣危險的問題,一定要在最開始打好預防針:“錢引之可行,其本身便是銅錢,只是指代銅錢,非其本身爲錢也!朝廷既然無法隨手而出億萬銅錢,便也不能出億萬錢引,否則發行出去後,一旦地方沒有這許多現錢來兌換錢引,這錢引便又不值錢了,從前交子之貶值,可爲前車之鑑也!”
“如此說來,到底一屆發行多少錢引,纔是限度?”問這話的不是別人,正是當今最高的決策人,皇帝趙佶。
“官家聖明,錢引之妙,正在此處!”見天子關心,高強不敢怠慢,先一個馬屁上去,才道:“今交子大壞,而錢引新發,若能謹慎從事,一除交子陳弊,則爲大佳。因此下臣以爲,第一,這錢引不可有期限,當言明隨時可兌銅錢,地方若發多少錢引,便須得準備好同量的銅錢爲本,以備收付,待百姓習用錢引之後,這儲備爲本錢的銅錢纔好漸漸收回。因此錢引之發,當視各路所備銅錢而定。”
一直沒撈到機會說話的張康國,這時候總算抓住機會,冷笑道:“高應奉,本朝各路銅錢多寡不一,凡多用交子處,都是缺錢的,你反要銅錢多處才發錢引,然則要這錢引何用?見今西北用兵,銅錢運輸不易,這錢引多是要用在西北的,照你這般做法,西北的軍費要如何去籌集?”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四章(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7:01:41 本章字數:2240
雖然站在政見不同的立場,張康國與蔡京黨之間爭鬥激烈,但高強面子上依然恭恭敬敬,先深施一禮,再從容道:“張相公所言甚是,然下官有一事不明,錢引之發行,在乎西北兵事乎?抑或在乎天下財賦乎?”
張康國腦子不笨,立刻就發現高強給自己下了個套,這個問題可謂是兩面刀鋒,答哪個都不大對頭的,於是哼了一哼,一腳把皮球踢回去:“高應奉以爲呢?”
“呸,你踢皮球的本事再高,能高過我老爹高俅?”高強給自己壯了壯膽,大殿上侃侃而談道:“錢之爲錢,天下不當有異,既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亦當皆用我大宋之錢,方是理財正道,這錢引若行,仍舊是大宋制錢,不過是換了種表徵而已,此乃萬世之基,正該縝密籌劃,不可急於一時。至於西北兵事所需,我大宋地廣糧多,西北童節帥麾下三軍用命,勝敗豈在乎數百萬貫錢引乎?”
這話其實有些強詞奪理,新的錢引發行,正是因爲財政上捉襟見肘,而最大的用錢處,非西北莫屬。然而高強的優勢,卻在於童貫現在站在他這邊,還沒等張康國想好如何反駁,童貫已經跳出來道:“啓奏陛下,高應奉所言極是,錢引之行功在社稷,遠惠子孫,不當受制於西北一時之用兵,而壞萬世基業。臣不才,願獻一策,可保西北軍資豐足,不用國家一文,俾公相可以放手發行錢引。徐徐梳理我大宋幣制。”大宋官場中,稱宰相爲相公。而蔡京今年年初進位太師,相公一詞不足以形其尊榮,朝野都稱爲公相了。
趙佶聽了這會,已然明白了一些,大宋歷來財政緊張,許多理財措施都是因應臨時的狀況而設,結果近似於飲鴆止渴,漸成積重難返之勢。現在童貫有辦法西北軍資不用國家財賦,倒叫他聽的新鮮,精神爲之大振:“童卿家。速速奏來。”
“陛下,我大宋西北軍糧,多與塞下和買,庶民黔首將糧草販運至塞下,國家再行購進,其間便有許多奸商趁時哄擡物價。比如夏秋收穫時,便合力壓價收購,後再高價賣於國家,從中牟利,是以西北歷年糧草難積,軍資之半皆用於此。”
“下臣思量來。若這軍糧能悉數交於大商家,國家定個大致的數目,令商家自籌自運,塞下只管收付錢糧。則國家亦必儉省多多,更有甚者,可與商家商借數目。待用兵獲利之後,令其再取其利。其間無需國家財賦進出,更加輕省了。”
此言一出,大殿上又是嗡的一聲,比剛纔更加吵鬧,新擔任同知樞密院事不久地鄭居中笑道:“童節帥所言倒也新奇,但不知怎麼個借貸法呢?又用什麼用兵之利讓商家取利,難不成我大宋天兵所到之處,要進行擄掠以充軍資不成?”
童貫搖頭道:“鄭樞密,何必出此?便以西北爲例,我大宋開邊之後,西域寶貨得以經陸路而行至中原,舉凡香料玳瑁良馬黃金等等都可在邊市上交易,今已開市數次,每次可收數萬貫,倘西北平定,西域暢通,想必邊貿之盛不下與遼邊五市。設使我與彼豪商約定,由其提供軍糧物資,許以邊市數年專營之惠,則國家得軍資之饒,而彼商賈得邊市之利,豈非兩利?彼商人出身,經營邊市比我朝廷更精錙銖,想見邊市當日益興旺,日後期限一到,國家或可收回,或預收稅賦,繼續任其自營,乃至更招豪商,承包稅賦,價優者營,豈非皆在國家?”這個承包的概念,乃是回京途中高強灌輸給他的,關於西北軍糧的供應,高強已經想的越來越深入了。
趙佶聽罷大喜,能開邊用兵又不用掏錢,這是天大的好事:“童卿家,但不知何等樣的豪商能行此事?”
到了自己表現的時候了,高強不敢怠慢,趕緊行禮道:“啓奏陛下,下臣在東南辦那大通錢莊,得東南各路商旅信任,存銀日增,積少成多,可堪一用。今願自請承擔西北軍糧百萬石,兩月內運至塞下交付大軍,借貸與大軍使用,只需朝廷以西北邊市五年稅賦作擔保,五年償還即可,以助我大宋天兵蕩平夏賊,犁庭掃穴!”
還沒等趙佶發應過來,蔡京立刻發言:“有這等好事?高應奉爲國籌謀,一片苦心,令人欽佩,自今起,我大宋西北兵事可望不再虛耗朝廷錢糧,反成利國利民,此實乃萬世之業也,願陛下明察!”
“陛下明察!”蔡京黨羽早已串通,當即一哄而上,給蔡京撐腰助興,這時候便看出蔡京一黨的聲勢來,大殿中七成的官員都跟着起鬨叫好,到最後連鄭居中也跟着喊好:“妙哉,妙哉!商人之有利國家者,乃自我大宋西北始!”
趙佶對於財政是一竅不通的,他關心的只是西北能不能打勝仗,自己能不能再向大前年那樣,以擊破夏賊告慰太廟,天下太平。現在看到朝中重臣都在叫好,又聽說不用國家掏錢,愈發興高采烈,當即准奏,就按童貫和高強的法子辦理,高強的大通錢莊承擔西北的百萬石軍糧供應,而朝廷眼下無需付一文銅錢,以西北邊市的五年收入爲擔保,不足者再以其他方式支付,具體細節由宰執商太尉府共同制定,熙河蘭會宣撫使童貫參贊其事。
趁着皇帝高興,蔡京又奏大通錢莊能爲國家分憂,求官家予以賜店招獎飭。說到寫字,趙佶那是被搔到癢處了,當即命人鋪紙研墨,提起筆來,剛要落筆,忽然向高強道:“高小卿家,你那錢莊招財進寶,店招的書法該當以豐潤爲佳吧?”
高強立刻頭大,什麼書法好壞,他這習慣電腦打字的人哪裡分的出來?趕緊馬屁狂拍道:“陛下書法當今獨步,況且天子洪福到處,沒財也有財了,豐潤瘦挺也不打緊。”
趙佶滿意點頭,使開瘦金體,揮毫寫下“大通錢莊”四個字,興致起來,又賦詞一首,以贊大通錢莊爲君王分憂,蔡京在一旁搖頭晃腦和詞一首,君臣盡歡而散,這朝廷的庭議開的可謂風雅之極。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四章(下)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7:01:52 本章字數:2610
當下退朝,高強小心翼翼捧着那副御筆墨寶,跟着一直沒怎麼說話的老爹高俅下殿去,忽然覺得氣氛有些詭異。擡頭左右看時,前面童貫大步而行,頭也不回,絲毫沒有升官之後的喜悅,那蔡京邁着悠然的步子一旁而行,竟也是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高強心裡打了個突,自己的錢莊成功獲得朝廷的承認所帶來的喜悅,立刻被沖淡了許多:“糟糕,看樣子童貫勢力膨脹的太快,又是跟我有關係,而且在我跟着童貫出京回來之後隨即發生,老蔡京都沒半點心理準備,這怕是對我有所猜疑了。”
心中惴惴回到太尉府,跟着高俅的屁股後面進了書房,將那副墨寶交給一旁的刀筆吏去裱糊,高強偷眼瞥見老爹的臉色也不是那麼好看,自覺地垂手站立,耐心等待高俅的批判。
他這麼乖覺,高俅倒耐不住了,哼了哼道:“強兒,你可知錯了?”
“孩兒知錯!”
“錯在何處?”
“孩兒不明公相與童節帥之間的玄機,貿然襄助童節帥,令公相對我高家立場生出疑慮,此乃大錯。”高強想來想去,也就這點了。
哪知高俅把袖子一揮,喝道:“你懂什麼!公相治國多年,有什麼能逃過他的眼睛?你和童貫出使遼國,爲何他要派個葉夢得跟去,你道真是怕你們兩個不識字,幫着讀國書去麼?蠢材!”
高強恍然,怪道總覺得這次出去葉夢得很多餘,原來是蔡京用來監視自己和童貫不要走的太近乎,以及有什麼幕後交易。畢竟童貫和高俅有同袍之誼,兩人又都是軍權系統上的要人,倘若聯合起來。蔡京的手就被排除在軍隊之外了,不可不防啊!
“可是,父親,孩兒除了這西北軍糧的事,別的不曾與童節帥商議什麼,公相問過葉夢得之後,該當分明,不會對父親和孩兒有什麼誤會纔是。”高強腦子飛快轉動,想想自己好像也沒作什麼“對不起”蔡京的事吧。
高俅搖頭嘆道:“強兒啊。你雖然有幾分聰明,畢竟還是年輕。不懂得官場險惡,這官場之中,動輒勝敗立判。敗者幾乎永無翻身之日,倘若等待別人真作了什麼事出來才作發應,公相早就守在中太一宮裡終老了!你看他初次拜相時,將元佑黨人整治地多麼慘法。親族門生故吏盡數打成邪黨,御筆親書永不錄用,那章敦章相公一旦失勢,被他逼得連房子都租不到。身死之後十餘日不能下葬,屍體腳趾竟至於被老鼠所齧,可想其心術之深刻。趙挺之罷相之後。三月便即身死,你道是天命所終麼?那是終日擔憂遭到報復。被公相活活嚇死的!”
高強背心出了一身冷汗,以往一直受到蔡京的禮遇,甚至將長房的孫女也許配給自己,因此他幾乎忘記了,蔡京對待政敵有多麼殘酷,心性有多麼的忌刻,幸好身邊這個便宜老爸也算深明官場沉浮的門道,還不趕緊虛心求教:“父親,孩兒知錯了,爲今當如何?”
高俅拿把扇子在他腦袋上打了一下,罵道:“你自己做的事,來問我作什麼?難道叫我跑去和公相說,你不會拋下自己的老婆,去和童貫那死太監作一路?”
被這一打,高強倒醒悟過來,喜道:“多謝父親提醒,孩兒這就帶着穎兒去她孃家走走。”這種私下的溝通,老婆路線比正面澄清要管用地多,畢竟彼此只是有些猜疑而已。
高俅漫應了,忽然又道:“強兒,今日殿上議事,你可看出什麼門道了。”
“什麼門道?無非是公相和張樞密繼續打對臺罷了,不過張樞密可不是公相的對手,今次這軍糧的事,就沒他樞密院插手的份了。”
“若沒有我太尉府的介入,也當如此。不過,現今公相已經感受到了我太尉府與童貫聯結有可能產生的威能,以他的性格,絕對不會束手待斃,很快就會有狠招出來,只是我一時還想不出,公相會在哪裡出招。”高俅皺緊眉頭,又像是對高強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顯然他也揣摩不透蔡京的可能想法。
高強心裡一陣發寒,自己老爹在官場上的老辣是自己遠遠不能相比地,他既然這麼說,就必定有他的道理,顯然自己就算是利用老婆路線澄清了蔡京的猜疑,這件事也絕對不是簡簡單單就能應付的。
他絞盡腦汁,竭力想站在蔡京的立場上,弄清楚他的邏輯,又回想歷史上,大觀二年在大宋官場所發生的大事,忽然想起一件事來:現任樞密使地張康國,就在大觀二年年中忽然暴病而亡,這件事會不會和蔡京有關?
他越想越有可能,當與高俅四目相對,卻發現高俅似乎也想到了什麼,父子二人相對而視,異口同聲說道:“樞密院!”
“強兒,你且說說,爲何是樞密院?”看到兒子在自己的調教下進步明顯,高俅彷彿“老懷大慰”,想要聽聽高強地推論。
自然,什麼張康國馬上就要掛點,這種事高強不會說出來的,不過從這件事反推上去,他也想通了不少事。便道:“公相既然是擔心我太尉府與童貫聯結,他就得設法從軍政這邊另開口子,叫我們不能丟開他另搞一套,大軍在童貫手中,禁軍三衙在父親手中,公相若要下手,唯一的目標就是樞密院了,因此我想,公相很快就會對樞密院有所動作。”
高俅大笑:“孺子可教也!我與童貫近年來都是追隨公相,早就被朝野視爲蔡相一黨,況且我二人在朝中並無什麼根基,今日你也看到,國政皆操於蔡相黨羽手中,就算我和童貫聯手,也無法撼動其地位,因此蔡相所顧慮的,只是我二人與他一旦離心,會被政敵利用而已。若換了是我,在這情形下當立刻予政敵以重擊,必可向我與童貫示威,使我二人不能有異心。而若是能打破如今樞密院與宰執對立的局面,則公相同時又將手伸到了典掌兵謀的樞密院中,如此一舉兩得的妙招,蔡元長豈會放過?”
按照高俅的預料,蔡京接下來會極力拉攏原本和他一直在唱對臺戲的鄭居中,由於其與高俅父子的親密關係,再加上金明池龜頭事件中,鄭居中表現出來的與張康國並不是一條戰壕的表現,使得蔡京有充分的理由將他作爲突破口。
父子計議已定,高強唯唯退去,回到自己的小院中,將今日上朝的經過與蔡穎說了,又將自己莽撞行事,沒想到叫童貫得了大利,說的懊悔無極,就差以頭撞牆了。
蔡穎聽他說的嚴重,也有些慌神,當即提出要回蔡府一趟,通過高強的老丈人、翰林學士蔡攸去澄清這件事,正中高強下懷,於是小夫妻二人收拾些禮物,立時出發往蔡府而去。
可是在這世界上,永遠有你意想不到的事,高強自己以爲計議周詳,哪知一到蔡府門口,就見葉夢得負手站在門前,一臉笑容道:“高賢侄,來何晚也?相爺等你多時了!”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五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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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一踏進書房門口,高強立時調動起了全身的神經,以及所有的腦細胞,再次提醒自己:眼前的這個老傢伙,堪稱老奸巨猾的典範,自己就算多了幾百年的經驗,在這人與人的爭鬥上頭功力還是遠遠不足,可莫要一個不小心,失了我們穿越主角的威風!——當然那些有幸投身到所有古人都是極度弱智NPC的世界的幸運兒除外。
葉夢得通稟了一聲,反身出去,這書房裡只剩下蔡京和高強兩人,高強站在門口入內一步的地方,垂手貼膝,低眉順眼,恭敬的象等待校長訓話的小學生。
蔡京卻到現在連頭也沒轉過來,只是負手背向高強而立,眼睛望着窗外出神。
沉默,在某種情況下會逐漸增加人的心理壓力,尤其是在高強表面平靜,心裡卻各種念頭紛至沓來的時候,這房間裡的沉默,就好像空氣也漸漸變得凝滯起來,流動間顯得滯澀無比,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高強竭力壓制住自己心中的詭異念頭,例如衝出去大喝一聲“你個老東西到底想怎麼樣,給個痛快話吧”,此種失去自我控制的表現,在蔡京面前作出來的話,恐怕只有死路一條,人和人之間的爭鬥,可怕的並不是刀光劍影,而是這樣的精神上的較量。什麼氣勢啦,精神攻擊啦,都是落了有形的下乘,真正精神上的較量,比的就是鋼鐵般的意志,在這樣沉默的壓力下,就算是忍不住出了口大氣,那也是輸了給對方了。
好在,就當高強胸膛中的空氣越來越少,快要受不了的時候,蔡京總算開口了,身子依舊沒有轉過來:“強兒。此番出使,遼國如何?”
高強暗叫聲僥倖!忙答道:“遼國皇帝輕佻不似人君,一味遊戲田獵不理朝政,東北生女真人苦遼政酒矣,其反狀漸萌,行見遼中數年便有大變,我大宋正好就中取事。”
“那童節帥,不,現今該稱童樞密。也是這麼個想法吧?”蔡京的語聲平靜,猶如窗外和煦的春風。
汴梁的春日無疑比塞北要和暖許多。以至於高強地背心都出了一層汗,心說:“苦也!一回來就上殿面君,我本以爲童貫和蔡京之間會事先有所溝通,想不到竟然沒有。看來他二人是想碰頭商議周詳之後再提出西北的進兵方略,不想因爲一個封賞的緣故,這西北的兵略提前被端了出來。蔡京措手不及之下,當時雖然選擇了支持一貫的盟友童貫,往後可就難說了。我一個小卒子夾在當中,好生可憐!”
“童宣撫心中方略,孩兒並不清楚,不過看其一意積草屯糧。進取西夏橫山之意昭然。”斟酌之後,高強爲了避免蔡京的心中不快,又不要顯得刻意迴避童貫剛剛升級的事實,絞盡腦汁。終於決定稱呼童貫的另外一個職務,熙河蘭會宣撫使,這一個官職。大致就等於西北大軍總帥了。
蔡京何等樣人,一個細微稱呼的變化。其中地關節自然瞭然於心,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不過身子依舊沒轉過來,高強自然也看不到:“強兒這次金殿上的錢引之議,可說地不錯吶。”
“全仗公相栽培,孩兒的錢莊得了御筆親書,也多虧了公相美言。”這種時候不要居功,要多說對方的好處,高強前世與領導談話的時候便明白了,想來幾百年前還是一樣。
眼看談話氣氛漸漸輕鬆,高強正要偷偷舒一口氣,不想蔡京忽然又沉默了下來,過了半晌才悠然道:“老夫自熙寧時與吾弟同年登第,其後浮游宦海,到今數十年矣!原本是飽讀詩書,想要爲國家作一番大事業,一面也可光宗耀祖,不負今生,可數十年來進退全不由己,所經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到如今這顆心還沒有淡去,也真說的上異數了。”
這幾句話不着邊際,高強卻不會那麼幼稚,以爲蔡京真的是對自己掏心窩子了,這樣人老成精的角色,哪有可能就這樣放下防備?當即唯唯諾諾,不發一言,任憑他繼續說下去:
“近年以來,朝野中老夫只看好兩個半人,能出類拔萃,成常人不可成之業,你可知是哪兩個?”
蔡京好似知道了高強不會回答,也不等他說什麼廢話推諉,便道:“這第一個,乃是我次女的夫婿士傑,他文武全才,爲人又不那麼拘泥,器量比我那幾個兒子都要來得大度,老夫這個執政的位子,早晚交到他手裡,纔算得了真人。”
想起樑士傑,高強卻也認同,這位自己的姻親決不像水滸傳上表現的那樣膿包,相反不動聲色間步步高昇,奇妙的是所到之處官聲都還不錯:“樑中書才高八斗,老大人目光如炬,那是不會錯地。”
聽到這裡,蔡京終於將身子轉了過來,細長眼眯縫的幾乎要看不見,掃了高強一眼,淡淡道:“你也說我目光如炬麼?那麼你不妨猜猜,老夫所看上的第二個人是哪個?”
“您老這麼熱切地看着我,不會就是說我吧……”完全沒有身爲小說主角地自覺的高強,此時心裡不禁開始打鼓。
蔡京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手捋長鬚道:“這第二個人麼,也就是你了,否則你認爲我家的穎兒,是個太尉府衙內就能配得上的?”
“得了,感情你老蔡對於看的上的人才,都是用婚姻關係來拉攏和控制的吶!”雖然有些嘲諷,不過高強對於這種聯姻手段的有效性還是予以肯定,不然就不會在歷史上被一次又一次的使用,大到國家關係,小到庶民的財產轉移,概莫能外。
“孩兒惶恐,不敢當老大人厚愛!”總要謙虛一下,不過高強很清楚,好戲在後頭,蔡京這樣的開場白,可不是爲了誇獎自己兩句。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五章(下)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7:02:23 本章字數:2189
蔡京不理他,又把身子轉了過去,望着窗外柳樹上的兩隻黃雀,緩緩道:“當日在大名府,士傑見了你一面,對你的評語,是不學而有術,老夫當日看重你有些聰明,又不拘泥,不似我身邊這些人,讀多了詩書,總有些書卷氣。只是看起來,你這不學詩書,畢竟有些與我不同,好些事情上頭,怕是與那些武夫才說的來吧。”
可算說到正題了!高強打起精神,正要開口分辨,蔡京揹着把手一楊,止住了他說話,續道:“老夫所說,不僅是那童貫一件,你自拜了禁軍教頭林沖以來,身邊的人都是武夫居多,就算有一兩個讀書的,除了那燕青,也都不走科舉正途,反將理財之道看的甚重,可沒冤枉你吧?”
“老大人明鑑,孩兒對這科舉正途,當日也曾稟明老大人,現下作這應奉局提舉,今秋時便當入上舍,到時還得老大人成全。”
蔡京方又轉身,望了望高強,忽然笑了笑道:“難爲你倒還記得!我大宋歷來重文偃武,要想真正登朝拜相,科舉方是正途,即便如你父那般,做到三衙太尉,終究還是上不得朝堂,你心裡明白,不必老夫多言。”
停了停,蔡京又道:“我也知道,那童貫在西北連年進取,戰功是有的拿,你若能取些戰功作底,今秋登第之後,再加上你作應奉局提舉的功勞,官家眷顧正隆,定是高官可期。只是你莫要以爲,那軍功只是到邊庭上一刀一槍才能殺出來的,端看朝中如何認你罷了!朝中若是看重你,便無功也有功,小功變大功:朝中若不看覷你時。有功也變無功了!”
談起這等玩弄權術的話題,蔡京是駕輕就熟,捻鬚道:“即以你今日承擔了西北百萬軍糧這件事,倘若如期完成,便是大功一件,待西北捷報傳來。功勞簿上又有你一樁,哪怕你舉薦幾個良將。在西北立了些功勞,你這舉薦之人的功勞也小不了,只需有老夫在。還怕分不到功勞麼?”
高強聽的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這等事原本是官場最黑暗的一面,顛倒黑白,冒領功勞。但凡有點正義感的人都要唾棄的,只是這受益的倘若換成了自己,又有幾人能抗拒的了其中誘惑?當下形勢所逼,總不好駁了蔡京的好意。況且這話雖然說的隱晦,可也點醒了自己,要想往上爬。靠童貫不如靠蔡京。
“孩兒謝過老大人看護之恩,孩兒能有些許成就。都是老大人一手栽培,終身不敢或忘。”關於“站隊”的問題,趕緊表面姿態纔是要緊的,大家都是聰明人,話倘若說地白了,可就沒什麼轉圜餘地,那時通常也到了決裂的時間了。
蔡京雙手扶起,好似甚爲滿意高強的表現,誇獎了幾句,又道:“強兒,今天老夫還有個任務交給你,乃是今日退朝之後,老夫與宰執重臣商議,原先那交子各地發行,雖說川陝爲重,河北山東等各地也都有發行,唯有京畿與東南五路例外,這你也知道了。現今錢引之發,朝議既然要鄭重其事,那麼京畿與東南也不當除外了,只是此二處關係重大,財賦匯聚之地,不容有失。現今京畿錢引發行一事,交由戶部尚書林攄林彥振主理,不過東南五路並無重臣鎮守,不利統屬,老夫頗思之。強兒,錢引之策,你說理甚明,出力良多,可能爲老夫分憂?”
高強吃了一驚,這事來的全無徵兆,東南要發行錢引,朝廷鄭重其事是應當的,畢竟天下財賦半出東南,倘若錢引像以前的會子和交子那樣搞到亂七八糟,民怨沸騰是小,摧殘東南經濟就問題大了。可是蔡京居然想到要自己給他分憂,打的是什麼算盤?
遇到這種問題,什麼後世的歷史知識,什麼幾百年的經驗積累,都是半點派不上用處,何況眼下兩人間不知道有沒有心結,以蔡京的城府深刻,就算是對高強有試探之意,那也是面子上看不出來的。
高強絞盡腦汁想了半天,就算這件事不涉及試探,畢竟自己的錢莊草創不久,積累沒那麼深厚,這東南錢引發行一事,怎麼也輪不到自己來主理,當即出言推辭,只說願叫大通錢莊同時收付錢引,以利此種新紙幣信用的建立,不過既然承擔了西北軍糧籌措的任務,一時未必有那許多本錢,對於朝廷的行政就沒得承擔了。
蔡京聞言,卻作喜色:“強兒果能如此,助力非小。老夫聽來往門下客所言,你大通錢莊的銀票通行東南各路,庶民商旅皆習用之,樂而稱便,倘若大通能收錢引,則朝廷的錢引便可借你銀票之東風,暢行東南無疑矣。”說罷長笑,狀甚歡悅。
高強心說哪有這麼輕巧!“老大人明鑑,孩兒雖說願收錢引,只是我大通錢莊仗着白銀較多,因此開出的多是銀票而非錢票,收受銅錢並不甚多,恐怕未必能有多大作用。”
蔡京毫不在意,笑道:“這有何難?你銀票匯兌之間,總有些微零頭添頭,那些總不是白銀,須得用錢吧?你拿些許銀子出來,向東南錢監兌些錢引去,但有使銅錢處,便用錢引散發,彼庶民商旅之屬,與你交易之時,見錢都用此錢引代替,那不就漸漸散用開了?”
“也不是這般吧,即便是現代的貨幣,金屬輔幣的作用還是必不可少的,紙幣的容易毀損決定了它不適合作爲零錢使用,現在你老人家倒好,把紙幣當輔幣用,想要一舉淘汰銅錢的使用,這不是又犯了幼稚病了?”
想歸想,高強卻不敢就這麼說出來,好在兌換了錢引之後,要怎麼在手中花出去,還不是自己說了算?當下滿口答應,大通錢莊承諾發行錢引五十萬貫,五十萬兩白銀剋日便當解到戶部,心中卻在叫苦,所謂財不露白,現在自己的大通錢莊有些樹大招風了,眼下就是一百五十萬兩白銀出去了,以後朝廷的花樣滾滾而來,可怎麼是好?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六章(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7:02:33 本章字數:2149
答應歸答應,高強還是將紙幣與金屬輔幣之間的區別向蔡京解釋一番,二者乃是缺一不可的,這錢引發行的目標乃是在大宗交易和往來中代替銅錢,卻不是可以廢止銅錢的。至於更大宗的往來,就得由成熟的金融機構來擔當了,這卻不用朝廷操心,自己的大通錢莊是作什麼營生的?
蔡京頻頻點頭,又讚了高強幾句,隨口道:“你且先回去,穎兒離家一年多,也該和她父母姐妹見見面,說些話,過兩日你再來接她便了。”
高強一愣,自己老婆留在孃家不走了,這什麼道理?不過蔡京既然開口,當駁不得他的面子,唯唯應了。
蔡京又說了些今秋科舉的話,囑咐高強年中便要去京城太學上舍中掛個名應個卯什麼的,如若東南應奉局無事,便索性在京城待着等待秋天大比好了。當時的學制,乃是蔡京上任之後新改的,凡能在京城太學中經歷下舍,中舍,上舍三次考驗者,便賜進士及第,可以參加殿試,將以前的省試和會試都給取消了,燕青現在讀的就是上舍,算起來與高強還算是同期生,只是這兩個同期生一天也沒在同一個課堂裡讀過書。
話說的差不多了,高強便被蔡京揮退,悶悶地邊走邊想:“老蔡到底搞的什麼名堂?”
這邊高強前腳剛走,書房中又進來一個人,向蔡京施禮道:“小婿問過岳丈安好。”來人剛到中年,頷下五綹須。相貌端正,神采不俗,正是樑士傑。
蔡京點頭答應了,面容卻冷如寒冰:“士傑,看你的份上,又見他乖覺,老夫這纔不加責怪,只是這小子近來爬的太快,可有些猖狂了。”他口中地那小子。正是說的高強。
樑士傑深得蔡京賞識,自入中樞以來。對蔡京也多有助力,朝野一片讚譽之聲。都說是下任相公——當然,憑他中書侍郎的參政身份,也可稱一聲相公了,只是距離宰執大位,還有一步之遙。
現在見蔡京火氣不減。樑士傑寬解了幾句,道:“岳丈,年輕人不經磨礪,不能成大器,要有這點挫折打熬,方可成爲岳丈的羽翼。何必與年輕人一般見識?況且我看這高強能知進退,也不當徑去與那童貫作一路纔是,我家若要長保權貴。小一輩中可還沒一個能及得上這高強的,岳丈還得多多調教他成材方好。”
蔡京嘆氣:“老夫年逾六旬。雖說眼下身子還硬朗,畢竟日落西山……”他擺手止住了樑士傑的客氣話道:“人誰不老?此事難言,攸兒幾個又不肖的很,老夫可以倚仗的人也沒幾個了。老夫一生宦海沉浮,仇敵無數,倘若一朝邂逅萬一,留下子孫不能成器,政敵翻身掌權,必定要叫我闔家受苦,因此以後這千斤擔子,都在你們小輩身上,可要好自爲之了。”
不說這裡老蔡京籌劃後事,高強一路回了自己家中,去時夫妻兩個成雙,回來卻只一個,雖說蔡京言明兩日便回,天曉得自己的老婆在這兩天要接受什麼洗腦?聯繫剛纔自己和蔡京地交談,幾可肯定蔡京必定是要通過各種手段對自己加強控制,這老婆路線就算不是最重要的一環,也是個厲害棋子,如何不用?
他進了自己地小院,一屁股坐到院子裡的那棵大樹下,悶悶不樂。偶爾擡頭茫然四顧,卻注意到了身邊地這棵槐樹。這槐樹春天發芽,枝葉茂盛處比兩年前自己來到這時代之後更勝,在春風中搖曳生姿,沙沙的聲音聽上去竟有幾分溫柔。
不知是觸景生情還是怎麼,高強忽然有些惆悵,嘆了口氣,拍了拍身邊的大樹道:“大樹啊大樹,你倒是我身邊最悠閒的一個,想本衙內當初也是如你這般無憂無慮,如今卻整天和人動心機,想有個清閒的時候都沒有。”穿越時空地人,最大的問題是什麼呢?恐怕就是孤獨了,心中的秘密無法言表,若要運用後代的經驗來爲自己謀取更大的生存空間,以至於想要改變未來大宋百姓們悲慘的命運,便要時刻與這時代保持一定地疏離,又如何能融入到這時代中去,盡情享受這個時空的生活樂趣?
高強本來也不是這麼多愁善感,只是今天情況特殊,想到自己朝夕相對的枕邊之人,也無法觸及自己內心深處,更要捲入自己身處地權力漩渦之中,那一種潛藏與內心的孤獨寂寞,在這一刻忽然泛起,竟是油然不可遏抑:古人云,微斯人,吾誰與歸?只是我今日,可連這個斯人在哪裡,都還不知道呢……
“衙內,何必只是心煩,奴婢吹個曲子與你解悶,可好?”這大樹竟能解語,高強嚇了一跳,隨即反應過來,笑罵道:“樹後地是師師吧?吹曲便吹曲,怎生藏在樹後嚇我,還不出來?”
樹後轉出一個婉約身影,一襲鵝黃衫裙在春日陽光下隱隱泛着亮眼的光芒,那女子抿着嘴忍着笑,對高強福了福,笑說:“師師不勝於那大樹麼?怎麼衙內見師師不是大樹,倒有些作形作相?”
眼前的師師,已經非復兩年前入府時那般稚嫩,少女的窈窕身段漸漸顯露出來,處子的微微幽香代替了以往青澀的乳臭,隨着春風中的槐樹香,還有汴梁城春天滿城的各種花香,盈盈圍繞在高強的四周,不知不覺間又沁入他的心田,高強只覺得這佳人一現身,竟似整個世界都亮了一亮,心頭的許多思慮,頃刻間也變得可有可無。
當即笑道:“師師當然勝過大樹了,樹能聽人語,師師卻是那解頤之花,勝之多矣。”
師師掠了掠鬢邊,尋了個凳兒坐定,腰間取出那管湘妃竹配的洞簫來,按宮引商,吹了一曲“笑春風”,曲意融融洋洋,高強閉目聆聽,只覺那春日的陽光灑在身上,好似又溫暖了幾分。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六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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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既罷,師師謝了高強的掌聲,輕聲道:“衙內終日忙些大事,師師是不懂的,只是會吹奏些曲子,爲衙內開懷而已。曾記……”
“曾記什麼?”高強見她欲言又止,不由得好奇。
少女軟玉般的臉頰,忽然泛起了一層紅暈,便好似調弄胭脂時,一點胭脂落入了水中,化的淡淡的嫣紅,嬌羞美態令人見之忘俗:“曾記兩年前,奴婢剛到衙內府中時,也是在這棵樹下,爲衙內吹了一曲行路難,其時衙內本是心懷難遣的,聽了奴婢的曲子,好似開解了許多,當時吟了句唐詩,說什麼‘長風破浪會有時’,奴婢沒讀過什麼書,不大聽得懂,不過見衙內開懷一笑,奴婢心裡歡喜的很。因此今日見到衙內又有煩心事,奴婢便想,倘若能再吹些曲子,令衙內能輕鬆些,也不枉了衙內養我一場。”
高強聽了這幾句軟語,心裡好似吃了人蔘果一般,溝溝坎坎都叫熨平了去。他原本是心中有數,自己雖然站到了蔡京的陣營,只是恪於形勢,倘若現在就和蔡京對立,恐怕沒等自己弄出點名堂來,就被蔡京給摁住了動彈不得。要想幹一番事業,改變大宋被異族入侵,朝廷播越,百姓生靈塗炭的命運,又怎麼能夠繞開蔡京,繞開他所控制的朝廷?
之後高蔡兩家結爲秦晉,妻子蔡穎才貌雙全,大家閨秀。正是每個男人夢想的妻子典範,高強偶爾午夜夢迴時,端詳着身邊這張完美無缺的面容,心中頗有幾分感慨:倘若不是穿越而來,又怎麼可能娶到這樣萬中無一的賢妻?
一日夫妻百日恩。況且二人新婚如膠似漆,恩愛遠過常人,高強與蔡穎在一起久了。漸漸也覺得待在蔡京的陣營裡,彷彿也不差了。
只是這次的事情,雖然眼下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嚴重地後果,但是卻給高強提了個醒:他並不是生活在純淨的真空裡。身邊的一切,包括自己枕邊最親近的人,也只是政治鬥爭中的一個棋子而已,若換了一種情境,她或許就會成爲射向自己最銳利的箭矢!
所謂的身不由己。又或者如西方人所說地異化,在這一刻,高強體會的無比深刻。人在這江湖中,身邊的每一點一滴,漸漸羈絆,漸漸沉迷。直到忘卻本來,隨波浮沉,又有誰能例外?高強並不會怨恨蔡穎。畢竟她是姓蔡的,畢竟她嫁到自己家中來。承擔的就是連接高蔡兩家的任務,一旦兩家走上歧路,便是她犧牲自己幸福的時候,從她的角度來說,又何嘗是什麼幸事?
“只可惜啊,若不是生於此種富貴之家,我們原本可以活的快樂許多……”想及以往的恩愛,高強不禁有些神傷,有些事情發生了,就無法淡忘,在心中總會有那麼一根刺:有些感覺,一旦錯過了就不再回來,即便人面依舊,情境卻非,往者何可追?
他這裡怔怔地出神,師師不敢打擾,側頭想了一會,將洞簫湊到脣邊,咽咽嗚嗚地又吹了起來。這次曲調婉轉深邃,高強本自有些怔忡,思緒不由得便縹緲起來,等到一曲既罷,忽然眼前一道白影晃了晃,這才猛然驚覺,脫口道:“卻是怎生?”
師師倏地縮了手,那手中原是拿了一方絹帕,訥訥道:“衙內,衙內勿怪,師師見衙內落淚……”
“我落淚了?”,經這麼一說,高強這才發覺,自己臉上涼涼的,口邊也有些鹹味,竟是真得落了淚。
他忙要用自己袖子擦,瞥眼見師師拿着手中地絹帕,有些進退不得,正在惶恐,便伸手將她手中的絹帕給接了過來,擦乾臉上的淚水,笑道:“師師啊,都是你曲子吹的太好,引我落淚了,現在用你的絹帕擦我的眼淚,算作罰你,可服麼?”
師師被這一下,倒從方纔的惶恐中解脫出來,大眼睛裡反而掉下眼淚,抽抽噎噎的說不出話來。一個秀秀氣氣的小姑娘在面前哭,高強可有些吃不住,他費勁力氣解勸,拿出了現代電影中學到的各種狗血橋段,除了野蠻女友之類的捱打招數不大好使之外,其餘能用的全部用上,總算讓師師破涕爲笑,輕罵了聲:“衙內好作主子,這麼欺負奴婢,算不得英雄,羞也不羞?”
“怪哉,我不就是拿你的手帕擦了擦臉,說起來我一個大男人哭的時候給你看到了,丟人的是我纔對,怎麼說是我欺負你?”這等情竇初開的少女芳心本就難猜,高強雖說多了幾百年的經驗,在這方面可也半點幫不上忙,難道說看了一千部講離婚的電影或者劇集,那觀衆自己的婚姻就能從中吸取教訓,白頭到老了?
不過現代人接觸的信息多,同齡男女交往的經驗也比古人多些,這方面高強差有一日之長,起碼對於女人心難以猜測這一點,他是不會去硬碰硬的,當即轉換話題:“適才師師所奏的曲子,究竟是何曲?怎麼本衙內隨曲入情,竟然會流起淚來。”
師師白了他一眼,似嗔似怒,心怪這人恁地不解風情,不過奴婢的身份,主人問話自然要答,只得拋了自己的少女情懷,規規矩矩答道:“此曲是往日師師出入大娘房中,見大娘讀一闕詞出神,師師聽了也覺得好,便學了來,又照着詞中的意境,自己胡亂譜了曲子,可叫衙內見笑。”
高強還在納悶,師師已經輕聲唱了起來,一句句詞流過高強的心底,他如遭雷擊一般,霎時動彈不得,心中一種揪痛,彷彿真個有一隻手在狠狠捏着自己心頭某個柔軟的部分,那般的痛,無以排遣,盡在這句句詞中化去:“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託。莫!莫!莫!”
第三日,蔡穎還家,夫妻二人又見面,相互之間親密如故,一同拜見家翁高俅,又說了些閒談話語,依舊回房歇息。
高強先上牀去了,蔡穎坐在銅鏡前,將滿頭釵環一一取下,放在妝奩匣子裡,信手一翻,卻翻出匣底藏着的那張紙來,紙上所記的,正是當日未曾嫁與高強時,所求的一闕“釵頭鳳”。
當時只覺略嫌悲苦了些,詞倒是好詞,蔡穎終日唸誦,此刻卻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心中默唸着:“山盟雖在,錦書難脫!山盟雖在,錦書難脫!”她沒來由的一陣恐慌,忙即將那張紙壓到匣底。
這一夜,19歲的蔡穎徹夜無眠,雙臂始終緊緊抱着身邊的丈夫,唯恐一鬆手,他就會遠離。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七章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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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的幾日,童貫辭京西上,臨行時在金殿上慷慨陳詞,此去定要整軍備戰,進取西夏,大有不破樓蘭誓不還之勢。趙佶聞言壯之,親持御酒相賜以壯行色,童貫接了一飲而盡,上馬離京而去。
高強因爲要籌備西北軍糧之事,因此逗留京師不走,也出西門十里亭設宴送行童貫。說到西北的戰事,高強倒對童貫還有點信心,經過了這麼久的相持對抗,小國西夏就算佔有補給和指揮上的優勢,也在大宋的龐大國力持久壓迫之下面臨崩潰,只要童貫穩紮穩打,不犯“軍事冒險主義”的錯誤,西夏的平定指日可待。
經過出使遼國這一行,童貫對於高強也有所改觀,況且蔡京一童貫一高俅這個鐵三角的聯盟,現在看來暫時還是有其存在的必要,相反由於童貫實力膨脹過快,引起了蔡京的一些警惕之心,更需要高俅這個中間勢力作爲緩衝,要知道高俅由於出身和太尉府的地位問題,恐怕終身也無望進取中樞大權,因此,地位穩固而又沒什麼威脅的他,就成爲了最寶貴的盟友,連帶的高強到處也都吃香的很。
“賢侄,某家這一去,大軍未動糧草先行,你可不要掣肘於某,誤了大軍進兵時機,那貽誤軍機的大罪,可也說不得的。”童貫持着酒杯,對高強說話的時候一臉嚴肅。
高強滿口答應,這事不但關係到西北戰局,更在皇帝面前也誇下了海口,更關係到他偌大錢莊以後的發展。就算沒有軍機干係,也是絕對不容有失。素常他說話總給人有點油滑的印象,因此童貫要多叮囑幾句,見答應的爽快,又顯得胸有成竹。倒也寬心。
當下吃了酒,童貫翻身上馬,數百親兵衛護着,大羣馬隊絕塵而去。
高強眼望後塵,腦子裡搜刮着從前學到地歷史知識,彷彿童貫大觀二年應當是有所建樹的。具體月份和功勞大小可不記得了,不過童貫眼下封武康軍節度使,可還沒有加檢校司空銜。記得就是在大觀二年的軍功之後加了檢校司空銜,可見今年的軍功可期。
“嘿嘿。”高強想到這裡,不由得笑了起來,既然童貫有軍功,那自己籌措大軍糧草,不也有功勞?加上今秋貢舉。自己雖然不讀四書五經,仗着老丈人的面子,榜上有名也是有把握地,那時進士及第。便可謀個大大的官職了,對於今後的作爲,大有好處。
要知道。歷史上的女真起兵反遼,是在遼國天慶四年。算起來離現今不過六年而已,留給高強的時間已經越來越少了。如果他按部就班,靠着父蔭和蔡京的庇護升官,要到中樞少說也要十幾二十年,到時候難道去做亡國宰相麼?因此搞東搞西這麼多事,都是爲了以後應付國家地危機而做準備的。
“眼下大事就是這軍糧,說不得,要把貫忠從杭州調來商議,怎生設個妥帖又快當的法子纔好。”高強一面這麼想着,一面回到府中。
只是他剛一走到自己院子門口,就聽見裡面談笑風生,那話音熟悉地不能再熟,卻叫他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腳下搶了幾步,高強衝進院中,見幾人正在談笑,聽見他回來,都轉過身來,當先一個人儒衫青巾,可不正是許貫忠?
高強又驚又喜,搶上去拉着許貫忠的手道:“貫忠怎的來了?也不先來封信,就這麼自己跑來,莫不是本衙內有甚虧欠你處,上門要債來了?”
許貫忠也笑,只是依舊淡淡的微笑,眼中那股暖意卻泄漏了他心中的欣喜:“正是如此,衙內將東南諸事都丟在我肩上,累的小人可憐見,薪俸卻不見一文,這幾個月過的苦不堪言,便向衙內要債來了。”
高強大笑,一旁的燕青也在那裡大笑,好友得到高強的重用,他是比當事人許貫忠自己還要來地開心:“貫忠啊,聞說那大通錢莊手握東瀛貿易船隊,廣澤東南五路,日進斗金財源滾滾,你若是嫌棄數錢太過辛苦,便來與我調個位子,管管這豐樂樓的狂蜂浪蝶,我去替你數錢,可好?”
幾人笑了一回,高強咧嘴道:“我正要差人傳信於你,卻就已經到了,天下再也沒這個巧法,可知我大事必成矣!來來,坐下,我有事與你商議。”
幾人就那大樹下的石桌石凳做了,小環帶着兩個侍女送上茶水點心,許貫忠卻是一路風塵趕來,中午飯也不曾吃,當即就着茶水吃幾塊點心。
高強容他吃了點,才道:“日前我出使途中,與童貫商議,由本衙內地大通錢莊專責籌措西北百萬石軍糧,已經差人送了消息給你:這次回京,此事又經殿上宰臣商議已定,三月之內須得辦妥,西北大軍剋日進兵,這軍機可貽誤不得。貫忠不期而來,可是有以教我?”
許貫忠拿起手巾擦了擦嘴,笑道:“衙內果然知音,聞絃歌而知雅意。不錯,小人接了衙內的第一封信,便開始着手籌辦此事。前日得了衙內已經進關,不日到京,小人這裡也差不多籌備妥當,便啓程進京,要與衙內商議此事。”
高強驚喜交集,要知道籌措百萬石軍糧,這資金問題不說,運輸就是一件極爲頭痛的事,這時代沒有火車汽車,水路綱運又是繁忙之極,要從東南千里迢迢將百萬石軍糧運到西北,光運費就是個天文數字了。連日來他想了許多招式,卻都有些難解之處,現在聽許貫忠的言下之意,卻似胸有成竹,教他怎不喜出望外?
“速速道來,這百萬軍糧,要如何籌措法?”
許貫忠笑道:“衙內莫急,要設法籌集百萬軍糧,須得先知道現今咱們西北大軍的軍糧是如何籌措法的。”他連說帶比劃,一個宋代軍隊後勤體系便宛然出現在高強面前。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七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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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別的不說,現今西北大軍的糧草,多半都是川陝當地自行籌買,秦鳳、延安等處設官糧市,由官吏會同當地士紳,聯合訂立糧價,以此向民間收購。由於西北各路缺乏銅錢,支付時多半使用川陝發行的鐵錢,大宗的則給券支付,如鹽引,茶引等,客商持此可到京師或者四川、東南等產茶鹽地換取貨物,或者直接出售套現。
只是這種制度卻難以防止各種舞弊行爲,因爲中小農戶的糧食缺乏儲藏手段,他們又需要將糧食儘快變現,換取錢財去繳納各種賦稅,這便給了當地大糧商以可乘之機。他們與官吏串通,將官糧收購的價格壓低,而自己則以較高的價格在外面收購,等到官方的糧食收購完不成,被迫提高收購價格時,再將手中囤積的糧食賣出,其間利潤可達數倍。
“東南每年所發行茶引,朝廷可得數百萬貫收入,可是這些茶引到了陝西邊市,卻只能換得六十萬石軍糧,官糧的價格,比東南各地收購糧食要高出四五倍。有這樣的黑幕,那西北軍糧怎麼能不教朝廷發愁?”許貫忠淡淡的說着,眼中卻是精光迸射,顯然心中憤恚。
高強卻幾乎聽的呆了,在現代也曾聽說糧食倒爺的厲害,想不到咱們的老祖宗可一點也不差呢!
不過,話鋒一轉,許貫忠又道:“今次衙內將這西北軍糧大任盡數攬到肩上,貫忠以爲實乃利國利民的大好事,首先一家專斷,便絕了西北官商勾結舞弊的後路,衙內本人根本不離京城,那邊的消息得的沒這麼快,貫忠便從此下手。定了個上房抽梯的計策。是如此這般……”
原來許貫忠就從這種官糧收購的黑幕中得到啓發。他此來京師,自己從東南運了五萬石米,又事先教石秀在京畿各處收購糧食,也已囤積了十餘萬石,現在存放在西京河南府。
“衙內,我等到了西北邊地,由石三郎麾下地客商將東南地米糧各處交付,稱說高衙內大通錢莊財雄勢大。從東南運來百萬石軍糧援助軍中。須知那西北大軍不過三十萬。百萬石軍糧足夠一年征戰所需,這消息一經傳出,米價定然大跌,三四月間正是青黃不接,糧商收購地糧食恰好可賣高價。被這麼一衝,勢必急於出手,我這邊分遣人手四下收購。不旬日便可低價收得百萬石軍糧。”
燕青聽到這裡,也笑了起來:“貫忠這條計策。端的妙極,想那些糧商手中,少則數千斛,多則萬斛,交易數目如此之大,我大通錢莊的白銀正好派上用場,只需數船銀子運出,便可了結此樁收購。”
“不錯!我還可將銀在京師換取鹽引茶引,到陝西這些券也派上用場,亦可用來當地購糧支給大軍,總算起來,恐怕不需五十萬貫,便可完成此案。”
高強拍手稱妙,真是難者不會,會者不難,百萬石軍糧到了許貫忠這樣聰明人手中,就跟變戲法一樣的簡單:“此計大妙!更有一樁好處,沿邊軍糧不用收購,今年這川陝的銅錢調運便省卻許多,更加有利於朝廷在這幾路發行錢引,替代之前的鐵錢和交子,誠爲國家和百姓的幸事!”在富庶的東南,因爲錢荒而鑄行當十錢,其危害已經是他親眼目睹了,可見長期使用鐵錢的川陝,其受害程度又有多麼深重。
他這句話說出,許貫忠和燕青卻一起肅然稱是:“衙內時刻心懷國家,小人等敬佩。”
高強連連擺手,其實身爲一個統治階級既得利益地受益者,關心國家是最理所應當的事,許多人以爲上位者都是糊塗蛋,只知道吃喝享樂,榨取民脂民膏,又怎知道經營偌大國家的辛苦?
幾人商議已定,便差人去叫石秀來,要商議細節,這邊許貫忠又將東南大通錢莊和應奉局各事向高強稟告,一連串的數字報將出來,其氣勢可以與超級計算機相媲美,聽的高強頭昏腦漲,總之東南無大事,自己儘可放心,放手而爲可矣。
說罷東南之事,許貫忠卻將話題一轉,說起山東來:“衙內,當初咱們設計那船隊地規劃,小人想以山東梁山泊爲一箇中轉,東瀛船隊可到此地歇腳,轉輸貨物,山東河北的財貨也可不必擠那運河綱運,直接由此處登船出海。可如今梁山泊被山賊佔據,此事難行,如何是好?”
說起來,這件事高強也是挺煩心的。當初捧了宋江起來,各處造勢,這山東及時雨地名號甚是響亮,無論官民綠林,多半都知道了這麼一號,至於如何個了得法,自有各處好事之徒添磚加瓦,不需操心。
可宋江雖然出了名,對梁山泊的控制卻不是那麼嚴密,相反晁蓋等人上了山以後,仗着梁山泊地水勢,反而立起山寨,作威作福起來,平素幾個頭領帶着數百小嘍囉,駕着漁船四出劫掠,周邊官民都叫苦不迭,左近數十里幾乎沒了什麼人煙。宋江雖然得了高強的號令,想要設法在梁山建立船隊的中轉基地,可是卻一直沒辦法擺平晁蓋等大小頭領,別的不說,只這麼大數目的金銀進出,就是考驗這些江湖好漢最重視的“義氣”二字了——黑吃黑,還是講義氣?這是個問題呀!
高強將這些難處說了一遍,許貫忠悶頭不語,其實當初高強執意要收宋江,許貫忠就有些保留,如今事情進展不順,也是與此有關。
燕青見氣氛忽現沉悶,他卻是心思快捷,立刻笑道:“衙內,貫忠,此事卻也好辦。”
“如何?”高強忙問。
“那梁山泊水賊鬧的兇鬧得大了,官兵不敢正視,閒雜人等不能靠近,也有利我船隊與此中轉,做些不那麼需要見光的事,倒也不是壞事。如今的難題,是單單靠這宋江,無法挾制梁山賊寇,說到底還是咱們在那梁山上無人,以小乙之見,不如就讓那宋江入了賊夥,就便取了梁山大權,這梁山不就從了衙內了?早晚有用時,許他個招安,又可博一個前程,光宗耀祖,洗脫了這賊名,豈非美事?”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八章 (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7:03:10 本章字數:2229
如此釜底抽薪的妙計,驚的高強目瞪口呆,有時候事情就是這麼簡單,換個角度去看,立刻就會海闊天空。事實上,對於許貫忠當初提出的,要將梁山掌控在手中這樣一個策略,高強就始終覺得有些難以完善,如果要將一些不便在光天化日之下進行的事,例如自己私下從日本運回的大批白銀和財貨經由那裡中轉,注入大通在各地的錢莊中去,那麼梁山需要滿足兩個條件,其一是必須掌握在自己手中,其二是官府的勢力無法接近。
在山東遇到宋江之後,高強彷彿找到了解決的辦法,梁山落入了晁蓋一夥的手中,成爲大宋朝廷的治外之地,滿足了一個條件,通過控制宋江來控制這個地方,就滿足了另一個條件。不過,依照情況的演變看來,僅僅用招攬宋江爲自己效力的辦法來間接控制梁山,始終不是穩妥的辦法,最好的辦法,就是將這個小說中山東好漢人人景仰,今世被自己一手打造出來的山東及時雨,化爲最大的無間道,投入到梁山之中,那纔是萬無一失,今後所有的走私活動,都將在綠林道的掩護下進行。
“不過這麼一來,倒很有些迎合小說中的情節了,宋江之所以從沒上梁山的時候就開始惦記着招安,要將興旺發達的梁山事業用來換取功名,莫不是因爲他原本就是個臥底?”這樣的念頭,高強自己也覺得匪夷所思,可是種種籌謀,局勢演變得結果,卻竟然就導致了這麼一個結局。
許貫忠略一思忖,也擊掌叫好:“小乙這條計,可算是釜底抽薪,那宋江有效忠書在衙內手中,這等勾結官府之事,綠林中最是忌諱,一旦曝光就是死無葬身之地。如此死穴握在我等手中,不怕他翻了天去。以這宋江的心計膽識。又是山東道上有大名氣的,上了梁山之後當可順利掌握大權,之後何時招安,如何招安,全憑衙內做主了。此計可行!”
身邊兩大軍師都說可行,此計便即通過。接下來要商議的就是宋江如何才能不露痕跡的上了梁山去。最好是梁山賊人主動來請,那纔是天衣無縫了。
可他們這裡還沒想出個周詳的計劃來,那邊院外匆匆腳步聲響,跟着就是石秀清朗的聲音響了起來:“衙內。山東有事……咦,貫忠怎的來了?小乙也在,今日恰好齊全。”一陣笑聲。
寒暄幾句,迅速進入正題,石秀取出一封飛鴿傳書:“衙內,山東飛信,說那宋江在鄆城縣裡殺了人。吃了官司,現今被鄆城縣令時文彬拿了在衙門裡,正要鞠訊前後備細。而後移送該管的東昌府治下。”今春朝廷改制,升了幾處軍州的品格。鄆城縣本是濟州該管,如今濟州改了做東昌府,知府仍舊是張叔夜,他兒子張隨雲與高強交情莫逆,現在兩浙路點檢任上。
接了這個消息,高強三人面面相覷,面上表情甚是古怪:怎麼剛在想如何令宋江入了賊夥,便生出這個事來?
石秀本是對宋江有些不屑的,礙着高強要用他,也不生什麼齟齬,只今這廝自己犯了官司,卻又勾起原先地不屑來,身爲擔負衙內山東大事的人,怎麼殺個人還落得自己進去了呢?真個爛泥扶不上牆了。
可惜眼前這幾人卻不似他這麼想,那許貫忠隨即拍掌道:“瞌睡來個枕頭!衙內,這宋江既是吃了官司,以他在山東的名聲和根基,要跑想必不難,既然不走,必是在那裡望衙內來救。如此主動操之在我,不妨設個連環計,叫他順順當當上了梁山。”
燕青在那裡叫好,石秀卻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經燕青一番解說方纔明白。既然是有利於山東大事,石秀便也樂得聽從,便將宋江下獄一事備細道來。
原來宋江受了高強的指令和大筆錢財,他在山東道上又是素有根基的,這仗義疏財及時雨,山東孝義黑三郎的名聲,江湖上立時傳地沸沸揚揚,日子過得很是滋潤,只是不知何時才能得高強的提拔,進入青雲仕途。好在他熬了這些年,如今好歹走上了明路,也按捺的住性子。
有道是飽暖思淫慾,宋江三十好幾不曾娶妻,人也是有生理需要的,如今大事略微有了眉目,便也留心起個人問題來,也不知是不是前世地孽緣,好死不死偏偏又惹上了閻婆惜,拿着高強給的錢財典了這個女子,鄆城縣上賃間屋子,就金屋藏嬌起來。
後面的發展簡直和書上的情節一摸一樣,梁山上劉唐下山來給宋江送書信並黃金,落在閻婆惜眼中,兩人爭鬧起來,宋江一怒將這女人殺死,閻婆披頭散髮,拉着宋江去鄆城縣告官,哭天搶地的喊冤,必要宋江償命。
依着宋江的名聲,還有在鄆城縣官吏中的人緣,要走脫本是不難,只是他現今攀上了太尉府高衙內這棵大樹,一旦走在江湖上,便落了個賊名,又怎麼心甘?因此忍着吃官司,只是一言不發,指望着高強來救,以太尉府地能爲,這點小小官非自然不在話下。
他倒也忍得住,連個信也不望東京來送,一是他與高強的聯繫屬於絕密,尋不着穩便的人相托,二來以高強的手眼通天,這裡的消息也必瞞他不過。
當下高強幾人問了備細,便動起了腦筋。這宋江認可吃官司不走,想是仗了高強的勢力,死是不能叫他死的,救可也不能隨便救了,須得將往後的計劃設法透露於他,讓他心裡有個底,而後大可放出風去,鄆城縣宋江殺人當死,解送東昌府聽候秋後問斬。梁山賊寇身受宋江恩惠,爲着江湖上義氣爲先,定然是要來解救的,殺官砸囚車救人,這等大事做了出來,宋江無路可走,上梁山那是順理成章,而後設法謀奪梁山大權,一一盡在掌握了。
幾人定了策略,這綠林中的事石秀最是熟悉不過,自然交託在他身上。事不宜遲,石秀指派了一個得力手下,配合許貫忠推進西北軍糧的事,自己隨即動身東下,要將宋江平平安安的送上梁山。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八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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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高強三人送了石秀起身,許貫忠又想起一件事來,向高強道:“衙內,那宋江近日上梁山,這梁山當真能爲我所用,卻不是一時可期,況且我往來東瀛的船隊都是千料(四百噸)以上的大船要駛入黃河,再經過黃河與梁山泊之間的水道抵達梁山,這中間的航道雖未仔細勘察,想來不是海上大船能走的,因此愚意當在山東登州沿海一帶擇一善地,將遠洋的貨物躉運到內河小船上,再經黃河而到梁山。”至於大隊船運經過黃河,卻也無需擔心官府糾察,一來可以懸掛殿前三衙專屬轉運的旗幟,二來與那東北女真人的交易,也可做個幌子,這卻是新得的好處,既然得到了童貫的支持,大可大張旗鼓而行。
燕青聽了,卻說正巧:“衙內議定了這與東北女真人的軍器交易,必可換回女真人手中的戰馬特產等物,再以朝廷密議的名號掩護,沿途官吏必定無一敢有半個不字,咱們不妨花點小錢打理一下,便是坦途一條了!至於這登州沿海之事,小乙這裡倒有個人,衙內不妨見上一見。”
燕青傳了話出去,不一會進來個人,這人甚是年輕,二十不到年紀,一臉的機靈樣,穿着青衣小帽,腰裡別一支笛子,倒有幾分燕青的架勢。
高強正見這人形容不俗,多看了幾眼,燕青指點着道:“樂和,來見過我家高衙內,此乃小乙的主人。”其實燕青到了汴梁之後,因爲進太學讀書,這奴婢的賤籍早就脫了,眼下是良人的身份。也就是一等公民,不過因爲敬重高強,還是口口聲聲叫高強做主人。
那樂和躬身施禮,高強聽了這名字,心中一動,笑道:“你叫做樂和?哪裡人氏,有什麼本領,不妨講與本衙內。”
樂和通了名姓,原來這樂和果然就是水滸傳裡的那個鐵叫子。山東登州人氏,姐姐嫁給了本州兵馬提轄孫立,本安排他過了二十加冠,便去官府裡謀一份請受。可知他年少好奇,又樂得逍遙,年前跟着一隊商旅亂跑,來到東京汴梁城,他少年心性,聽說汴梁豐樂樓乃是第一等地去處。便前去遊玩,在樓中聽了幾個樂工所奏的新曲,他聰明伶俐,聽了一遍就會了,也取出自己腰間的笛子來照樣吹奏。
這豐樂樓的曲子多半是燕青所譜,高強也有將現代的一些曲子哼給他聽,因此所譜出的曲子風格多樣。別具一格,外間都紛紛效仿。樂和在樓子裡這麼一吹,樓子裡就以爲是外面的同行來學曲子的,就有幾個幫閒來找茬。
那樂和年紀雖輕,也學得拳腳,當下三下五除二,將那幾個幫閒都打倒了。樓中立時一陣小小騷亂。那日恰逢燕青在樓子裡,聞說外面有亂子,便出來查看。要說燕青的小巧功夫,說地上天下無雙,樂和怎是他的手腳,連摔了四五個跟頭,趴在地上賴着不肯起來。
燕青看他卻也有趣。問了事發的情由,又問了他的來歷,深覺這樂和年紀雖輕。音律上頭卻很有天分,人也機靈。倒挺適合在這等***場所廝混,因此就將他留了下來,在豐樂樓裡幫閒。那樂和後來知道了樓子裡的曲子都是出自燕青之手,又欽佩他的爲人,對燕青崇拜的五體投地,因此事事都學燕青的做派,滿樓都喚他做小浪子。
現今樂和已然升了做管事,在汴梁勾欄中頗有名氣,素常是得意的很了。不過如今聽說,自己最崇拜地燕青居然還有個主人,心下登時有些不服,只是看燕青對高強恭敬,他卻不敢作色,將自己來歷說了一遍。
高強一聽,心中先有些願意,好歹是個知道名字的,總比那陌生人來得好。次後聽了原是山東登州兵馬提轄孫立的妻弟,此中卻好行事,那孫立的兵馬屬於駐泊各軍州的禁軍,與孟州施恩手下的那些廂軍又有不同,其系統屬於高強老爸高俅該管地,料來自己擡出軍前轉運的旗號來,再與他些甜頭,自然無有不允。
高強心裡盤算一會,先叫樂和在院子外候着,三人商議。
許貫忠聽了高強的打算,笑道:“此事易與,衙內可修書一封,言說軍前轉輸不易,東南財賦要運往北邊,御河綱運苦於應付。今因東南海上船隊日漸興旺,要通一條海路,由東南北上,至登州轉行入河,須在當地設一個碼頭,着落在他身上便是,倘能成事,便是軍功。想那軍州去處的禁軍,倘要升官,非得軍功不可,境內若無有跳梁的響馬綠林,哪裡來的軍功?以此爲餌,無有不應許的,小人在東南船隊中擇些精通船運地,石三郎從下轄的衆多碼頭中挑幾個慣在大河裡行船的,再組一個黃河船隊出來也不爲難,這事不就辦起來了?”
燕青也是說好,隨即叫了那樂和進來,將這事說了一遍。
樂和雖然出身邊遠軍州,來到這天子腳下可也有大半年,當今炙手可熱的太尉府,京城誰人不知,哪個不曉?只是他來的晚了,沒趕上前幾年花花太歲高衙內囂張的時候,故此一時沒把高強放在眼裡罷了。
現今聽說高強的父親就是自己姐夫地該管大上司,先是一驚,幸虧方纔沒有什麼失禮之處,否則不免壞了姐夫的前程;嗣後聽說這高衙內有一場富貴送於姐夫孫立,便又是一喜,忙不迭地答應了,橫豎只是帶幾個人,送一封信而已。
高強便徑自去了老爹高俅的書房,許貫忠執筆,將一封書信寫就,桌上有高俅的私章,便順手落了款,一封信造地天衣無縫。
出來交給樂和,高強不用多說,燕青只一句話:“將這事情辦好了,今秋我登第之後,要去外地爲官,這京城的豐樂樓可就交在你手上。”
那樂和一直崇拜燕青,對於豐樂樓的事業可算是盡心盡力,如今聽說自己大有機會掌管此樓,腦中真可謂“你知不知道什麼是噹噹噹噹噹”,喜的不知高低,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響頭,嗣後一溜煙去收拾行李,剋日登程了。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九章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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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過了十來天,朝中一片平靜,張康國依舊處處與蔡京唱反調,不過樞密院與宰執中樞職責有別,彼此不相統屬,因此掀起的風浪也大不到哪去,而新近得了同知樞密院事官職的鄭居中,好似心願得償之後,沒了以往的銳氣,當蔡京與張康國爭執之時往往一言不發,作壁上觀,張康國勢力不及蔡京,每每落在下風。
這一日,張康國入內奏事,也不知他哪裡來的消息,預先告知官家趙佶:“御史中丞吳執中今天上殿,受了蔡公相的指使,必定要上奏章詆議爲臣,請官家試觀之,臣願意避位。”
他預先做了這樣的姿態,趙佶心中大奇,先就對吳執中的奏摺存了些疑義,蔡京當時就在殿上,幾十雙眼睛光光地看着,也不好去做手腳通消息,心中焦急萬分。
俄爾吳執中上了殿來,果然上本彈劾張康國,趙佶有了先入爲主之見,登時大怒,一樁也不相信,盡數駁回,將那吳執中貶黜爲知滁州,御史大夫張商英進位御史中丞。
張康國勝了漂亮的一役,自是得意洋洋,哪知蔡京此次對樞密院是志在必得,不容有失,既然朝堂上對付不了你,便下毒手了。
過了兩天,張康國上朝已畢,下殿時疾走幾步,忽然一跤跌倒,仰天吐舌,不省人事,殿前使臣七手八腳,擡到官員候朝的待漏院時,人已經沒了呼吸。如此暴病身亡,京中不免議論紛紛,謠言四起,多有人以爲是太師蔡京下了毒。只是沒憑沒據的,蔡京又是勢大,可沒幾個人敢公開說。加上張康國本人原先也是阿諛附從蔡京而進的,朝野中對他爲人的評價也不那麼陽光,所以竟也沒掀起多大風浪來。
喪事自然是按照執政臣的標準操辦了,身後哀榮是少不得的。高強父子送葬回來,都心中暗自警惕,雖然料到了蔡京要對樞密院動手,可也沒料到會採用如此激烈的手段。足見蔡京這人倘若被逼到一定程度,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
好在暫時大家還是在一條船上的,也不必過分緊張。沒多久,鄭居中副職轉正,做了樞密使,吏部尚書管師仁進同知樞密院事,東西兩府對立地局面,至此劃上了一個句號。——或者。是一個頓號?還是個問號……
高強這裡着手收拾糧草銀兩,按照許貫忠的計劃,先命人分散將那十幾萬石糧食運到西北,交割與童貫手下各路統制,諸路都收了軍糧,又見不用軍中付出一些銀錢鈔引,各處官員都是歡喜。這些商人又都曉事的很。雖然仗着御命供給軍前糧草的銜頭,卻也不大驕橫,所到之處還使銀子給那些經手官吏,不教他失了實惠。
這也是高強等人商議好地,要知道縣官不如現管,自己現在兜攬了大軍糧草供應,雖然是大買賣一樁。頭上可也有軍法懸着,一旦誤了期限,不是好耍的。若是各處官吏有意作梗。不用說別的,單單在這收糧入庫上頭做些手腳。故意遲延期限,又或者存糧不謹,堆放在外頭着了雨淋火損,到時反咬一口,說是大通錢莊上交的盡數都是殘損糧米,有意敷衍軍機,便是禍事了。
既然打通了官方的關節,嗣後行事便好辦了。石秀手下有的是市井閒漢,消息哄傳起來端的快捷,不幾日,西北十餘處軍州邊城都曉得了,官家因西北大軍糧草徵集不易,特命太尉府高衙內專領此事,已然將百萬石軍糧自東南五路調運至此,今年官市不再收購本地糧草。
那些糧商做慣了這一路糧食投機生意,每年西北近千萬貫的軍糧投入,倒要被他們賺去一多半,個個養地腦滿腸肥,只道今年也是如此,眼看三四月間青黃不接時候,官中收購糧價勢必又要提高,個個都鉚足了勁頭,收了滿倉滿屯的糧食,心滿意足的只等着數錢了。
哪知道這個消息一放出來,亞賽晴天霹靂一般,震的西北各路大糧商們立腳不定:倘若官中不要自己的糧食了,那成萬成萬的糧食,難道要拿來養豬做種?有那腦筋靈光點的,忙即去找相熟的官吏商議,一面探聽虛實,不想那些以往串通一氣大發國家財的官吏們,這時一個個都變了臉色,只把官腔亂打,說什麼東南大批軍糧源源運到,朝廷不用再收本地糧米,你等若不相信,大可去糧倉一觀,溢滿出來的都是東南所產的累累大米,還有假的?
那許貫忠所運的五萬石大米,這時候便派上了用處,衆糧商見了與本地所產粟麥不同,都是禾稻,全然信以爲真,有的是全家抱頭痛哭,眼見得就要血本無歸,多年心血毀於一旦。
這時候便到了許貫忠的衆手下出手的時機了,此時大通已經在西北幾個大的軍州建立了分錢莊,那些錢莊裡地掌櫃當地也能認識些豪商大賈,於是居間說合,令那些前來交售軍糧的東南人出資收購當地糧商的米糧。此時當地衆糧商也顧不得許多了,只圖多少收回些本錢也好,紛紛將手中囤積盡數低價賣出,有的還要私下賄賂,央求經手的東南糧商能用自己的糧食交付大軍,那些還沒起運的東南糧草大可在當地解決,“只求給小弟一條活路,大家發財”。有道是街上錢大家賺,如此兩利之事,開明的東南糧商們當然是樂意幫忙的了。
不過月餘時間,西北官倉盡數裝滿,百萬石軍糧如期交付,還多了十幾萬石。童貫見大軍糧草剋日屯足,心中很是歡喜,大筆一揮,叫地方上將這些東南糧商手中多餘的十幾萬石糧草都優價收購,以備不時之需,於是西北各路的常平倉裡,也都屯滿了糧食,官府的支出卻不過二三十萬貫,與往年的花費比起來,只是一個零頭罷了。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九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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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軍糧到手,童貫倒也爭氣,派遣統制官辛叔獻攻克洮州,戰端又起:手下另一員大將劉仲武果斷進兵,將西夏的一處重要堡壘積石軍收復,又給了西夏一個重大的打擊。這件事情發生之時,童貫纔剛剛回到陝西境內,還沒有着手部署新的進軍計劃,按說這功勞不該攤到他頭上。
只是童貫卻對這劉仲武有恩,當年他一力扛了官家退兵的聖旨,反叫西北衆將士奮力進取,終於在王厚的指揮下收復青唐,西北衆將多感其恩德,這劉仲武就是其中之一。因此收復洮州之後,劉仲武沒有上表奏捷,而是通知了童貫,任由他處理。
童貫當然老實不客氣,一面表奏劉仲武的功勞,自己那子虛烏有的運籌之功也寫的濃墨重彩,一些與此戰無關的將領也都帶了一筆功勞,官場慣例,自不待言。
那大宋官家趙佶,一個多月前剛剛遣了童貫出京,腳跟還沒轉回去就收到了捷報,覽表大悅,傳旨西州衆將士各有封賞,童貫得了首功,加檢校司空銜,蔡京獲賜玉帶一條,乃是本朝未有的尊榮,樞密院鄭居中以下各賜官一級,那劉仲武也升官發財。
此事傳來,高強卻也沾光不少,一來籌措大軍百萬石糧草,可算大功一件,二來西州報捷,童貫也表奏他運糧及時,“軍之剋日成功,多賴糧草豐足之力”云云。本來人的心理就願意聽到自己親近的人有好消息,趙佶見到高強對國家也有功勞,心中越發喜歡,當即賜高強連升四級,封從五品左朝散大夫,將身上的官服換做了五品以上官員的緋色。自前年蔭補入仕以來,高強兩年跳了九級,年紀又是剛剛二十一歲。朝野上下爲之側目,誰料到當初在京城中臭名昭著的花花太歲,如今竟儼然是政治新星一顆了?
這消息傳到四方,聽到的人各有不同,或憂或喜,其中在東平府鄆城縣大牢裡有一個人,從相好的獄卒口中知道了這個消息之後。當即仰天大笑:“我無憂矣!”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山東及時雨,宋江宋公明。
自旬月前一怒殺了閻婆惜,宋江本來大有機會一走了之,以他在江湖上地名氣和交遊,天下大可去得。無奈這人一心想要做官,青雲仕途纔是他的理想所在,倘若一逃走了。官司必然定案。從此落了個賊名。前程也就算是完了。
故此他不逃不走,安然就範,對着知縣時文彬時,只說是爭執之間,失手傷人,他久在衙門裡行走,自然知道罪輕罪重,這也是給以後翻案留個後路。要知道當初高強和他說的投契。可是將山東大事都交了在他手上,如今宋江已經能感受到名聲給自己帶來的好處,所到之處。許多江湖好漢但聽得“及時雨宋公明”六個字,都是納頭便拜。仰慕的了不得,與往年的艱難不可同日而語。
“那高衙內在我身上下了多大的功夫,即此也可知一二了,斷不能眼看着我在獄中消磨。如今他又立了功勞,升官如此快法,不久定來設法周全我出去,到時用不了多久,我宋江高官得坐,駿馬得騎,光宗耀祖,揚眉吐氣,豈不美哉?哈哈哈~”要說這宋江地人生理想中,少不得要騎一匹高頭大馬,只因他個子矮小,人前人後沒少被人奚落,所謂哪裡有壓迫哪裡有反抗,這一節緊要緊要,不可忘卻了。
宋江獨個在牢裡,因他素常交遊廣闊,全縣上下多得他好處,進來之後又使銀子打點,因此獄卒都看覷與他,不曾吃什麼苦頭。只是這個人坐在那裡,自己想的發笑,衆獄卒看得莫名其妙,有與宋江識得的去問時,卻又不得要領,都道宋押司敢是官司吃的苦,魔怔了不成。
些許言語,宋江也不去理,只是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這人命官司,在縣官裡斷案的期限是六十日,案情查明之後,本縣卻是沒權斷刑的,得解送本州東昌府中。那東昌府通衢大邑,宋江也未必拿的穩了,到了彼處未必有鄆城縣這般自在,心中視爲救星的高強那裡卻沒有半點動靜,不由得也有些心慌意亂起來。
眼看到了第五十七日上,黑獄生涯幾無盡頭,宋江心中發慌,也笑不出來了,正悶坐在牢裡想辦法,忽而有個獄卒張三來,說道有人來探。
跟着牢門打開,一個人戴着斗篷進來,帽檐壓地低低,牢裡光線又暗,面目也看不清楚。宋江正在疑惑,那人似乎笑了笑,低聲道:“宋押司,此間可還住得快活?”
宋江又驚又喜,這聲音雖然壓地有些變了,聽上去卻仍舊有幾分熟悉:“三……”
那人把手一擺,斗篷掀起,一張英挺面目,正是石秀:“此間諸多不便,長話短說便了。你的官司經過,衙內早已知曉,爲因前日西北大軍軍糧一事,忙的不可脫身,京城那裡離不得,發付某家前來爲你開脫。”
“衙內果真沒忘了宋江!”此時宋江的表情,好似文革片中革命羣衆聽到“延安”“毛主席”那般,激動的渾身熱血如沸,只差沒流出眼淚來。
石秀與宋江本有些不對付,此刻見了這樣表情,更是心中不快,只是爲了高強大事,壓下了不去想,隨道:“衙內將山東大事交託於你,你卻爲了一個女人吃了這場官司,心中可還有衙內麼?”
這一節宋江也曾想到,不過他拿定了高強不會就此丟棄他不管,美好的前程還在招手,怎能輕言放棄?見石秀見責,立時作出一臉痛苦狀,那眼淚已經擠出了眼眶,想好的一番話語即將傾瀉而出。
石秀卻不來聽他多說,只聽了幾句,打斷道:“罷了!衙內識人之明,屬下們個個都是敬佩的,你宋江一時失足,只需存了爲衙內效命之心,往後有你報效的時候。眼下還是看看你這官司該當如何吧。”
宋江大喜,石秀既然提到了官司,必定有了解決地辦法,忙問道:“小人這官司,委實是不值當,爲了那虔婆偷看了梁山賊人與我的文書,以此要挾與小人,因此不得已殺了他。小人這一片赤心,正要報效衙內,望三爺周全則個。”
哪知石秀冷笑一聲,搖頭道:“宋江,你且聽了,如今衙內要你做的,便是認了這官司,乖乖去州里見官!”
只驚得宋江目瞪口呆!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十章 (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7:05:23 本章字數:2194
石秀將高強需要梁山這塊地盤爲自己所用的意圖說了,又道:“現今晁蓋一夥佔據梁山,據探那宛子城裡已經聚起了三五千嘍囉,幾個頭領每常四出借糧,官兵懦弱不敢正視,沿泊一帶良民盡數走避,兇狡的便索性也入了賊中。衙內有意要你上這梁山去,做那盜夥中的魁首,將這一塊好地方用起來,你可不得再誤了衙內的大事。”
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若是發生在別人身上,自己還能輕鬆,大不了慨嘆一句“命運無常,造化弄人”。可是此刻宋江自己碰上了,當真是“你一語驚醒我夢中人~~(臺臺令臺令臺臺)嚇得我驚心落魄失了魂~~”
他雙膝一軟,險些癱到地上,隨即跪行幾步,抓着石秀的衣襟連聲道:“三爺,怎會如此,怎會如此?!衙內當日明明答應了小人,只需盡心辦事,爲衙內取了山東綠林道,便可……”
石秀搖頭道:“宋江啊宋江,枉你還說的出口,衙內將山東大事交託於你,是讓你去殺個小女子,而後自己陷在大牢裡,旦夕只望衙內來救的麼?若是個個爲衙內辦事的都似你這般,那麼衙內也不要做什麼大事了,終日成一個訟棍,這處那處的撈人罷了。”
“這個……”宋江也知道自己這次是做得差了,倘若他是個現代人,這時心中恐怕要說上千百遍“衝動是魔鬼”呀!
“現今衙內要你去山上,不是叫你去做大王的,豈不聞民間有句話,‘要做官,殺人放火受招安’?我大宋國法優容,對於草寇是剿殺不誤,倘真成了氣候,朝廷進剿不利時。庭議必然是以招安爲主。你上了那梁山去,好生經營一番,爲衙內辦事妥當,過得幾年衙內入朝拜相,必然設法將你等招安。到時高官厚祿,少不了你的,豈不強似你現今做這些勾當?”這是描繪一下美好的藍圖,以安宋江之心。
“這……”宋江驚魂少定,對石秀這番話全盤受落,道理本是不錯的。不過與他原先的計劃相差太大,怎麼爲這太尉府衙內辦事,居然要人落草去做強盜大頭子?原先本指望鞍前馬後落些功勞,現在可倒好,直接成了曲線救國了!
“三爺,按說一樣的爲衙內辦事。小人水裡水裡去,火裡火裡去,本不當有什麼怨言,只是家中老父在堂,小人萬一落草爲寇,不免連累老父,若有虧了孝道,終身遺恨吶!”宋江想了一會,想出這麼個理由來。
石秀略一思忖,點頭道:“你有這樣孝心。也是好事。只是衙內既然要你辦事,不會虧待了你,你父自然設法保全於他,況且你日前已經叫你四弟宋清首告你自己忤逆做吏,與父親脫了籍,不認爲父子。既有這文書,官面上也不能拿你老父怎樣,衙內一力擔保。叫你全家無憂便了。”
至此宋江再無推諉,只得應了。想不到殺一個女人,吃一場官司,落得要去爲賊爲寇的地步。石秀見他應允,又說了些寬慰言語,這才離牢而去,設法安排諸事,要宋江能平安“上山”。
宋江在牢裡,想了一夜,卻也認命,既然高強這麼安排,胳膊扭不過大腿,且混過眼下這一關再說。想想當初與高強打交道地經過,宋江心裡明白,倘若真個不從他意,這位小衙內的手段也是領教過的,都不是那麼好過,不說別的,只今在這官司上做些手腳,當時便能問個秋後問斬,豈非萬事皆休?
沒過幾天,縣官的六十日期限已到,時文彬還是看覷宋江日常恭謹有勞,斷了一個酒後爭執,失手傷人地罪名,叫兩個衙役解了上濟州東昌府去。
宋江出了縣衙,迎面遇見弟弟宋清扶着老父宋太公,父子三人長街相見,一個已經做了階下囚,帶着七斤重的枷,如此見面,幾疑是在夢中?當下抱頭痛哭,任是宋江野心勃勃,此去又是受了高強的指引,不過看到自己老父白髮蒼蒼,長街送子入官受刑,宋江又是個有孝心的,這心中真如刀割斧剜一樣難受。
三人哭了一回,宋清取出五貫銅錢來齎發兩個衙役,那兩人一個張三,一個李四,素常也與宋江有相識,嘴裡都說使不得,無奈宋清“一片誠意”,只得收了,心說縣城到州治這點路程,也得了五貫銅錢,真是好差使。
這邊宋太公扯了宋江,手中端了一杯酒,壓低聲音囑咐:“我兒,此番你吃了官司,我已用銀錢上下打點,望輕了斷你,不至於死罪,不過是個流刑而已。我再去買了州中的官吏,只要個日腳好過的去處與你,不需配到那遠惡軍州,但熬個三五年,逢着大赦便可還鄉。爲父知你素常結交些豪傑,那梁山上草寇與你相熟,倘若知道你發配充軍時,定要下山來劫你去入夥。”
宋江一驚,這老父怎地料事如神?想必是弟弟宋清多嘴說了出去,當下不敢頂撞,低頭繼續聽訓:“那時節,你務必要把牢腳跟,不可一日從賊,咱家雖說沒什麼大富貴,世代務農,做的是良民,你沒得污了祖上幾代的聲名。”
宋太公說罷,將手中酒杯往前一遞:“若應了爲父時,且滿飲此杯去。”
宋江心裡這個難受,一面是老父以家門名聲諄諄教誨,不能入了賊窩,一面是那高衙內下了命令,自己要以強盜大頭子的身份,去取得梁山大權,這中間沒有轉圜餘地,究竟要如何?
儘管心頭混亂,宋江卻還知道火燒眉毛且顧眼下,老父拿着酒杯眼巴巴的囑咐自己,走路要走正路,不可作奸犯科,自己那見不得光的使命怎好出口?當即將酒杯接過一飲而盡,向老父宋太公磕了幾個頭道:“兒子謹遵父親教誨,不敢走了邪路。”
宋太公點了點頭,將宋江攙扶起來,唏噓不已。
父子相對無言,那兩個衙役看看時候也差不多了,便來催着宋江上路。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十章 (下)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7:05:34 本章字數:2322
由鄆城縣到州府中,路途不過百里,這還是因爲那鄆城縣處在濟州府和鄆州府交界附近,離州治所在比較遠的緣故。百餘里路程兩三日即到,那兩個公人受了宋清的錢財,也不催逼宋江,只由着他緩緩行來。
這宋江一面行路,五內卻如煮漿一般難受,不知如何取捨,最終還是高強的命令暫時佔據了上風:沒奈何,權且做一回賊寇,他日得了梁山之主,將老父搬到山上朝夕盡孝,他日受了招安,做得高官,爲國家立些功勞,也不至於辱沒的祖宗,只是眼前難過一時而已。
他這麼拿定了主意,腳下便也快了許多,第三日頭裡已經到了州府中。那東昌府府尹張叔夜坐堂,看了本案文牒,又問了宋江備細,點頭斷案:“宋江酒後爭鬧,失手傷及人命,依律斷杖五十,發配一千里至江州牢城,剋日啓程,不得有誤。”江州地處江南,乃是出名的魚米之鄉,大凡此等富庶地方,做官的要起錢來也就不那麼窮兇極惡,對配軍流犯也不會那麼兇狠,等閒若不使錢,不得發配到這等好去處,宋江心中明白,必是老父宋清打點的結果。只是可惜,這老人的一片苦心,做兒子的多半無福消受,着實可嘆!
那斷杖的人早經了打點,衆人護持着,宋江五十板子挨下來行若無事,揉了兩下就能起身走路了。倘若換了別個沒錢的配軍,這五十板子着實難過,那些久慣行刑的衙役手上輕重大有分別,若無錢時心中懷恨。每下板子必起一個盤頭方落,打到你皮開肉綻方休。那時帶着這樣的棒創上路,一條命十成中便去了九成,多有配軍流犯走不到地頭就丟了性命地。
宋江這裡卻帶的錢銀甚多,取出齎發給押解的公人,那兩個公人滿面堆歡,都說鄆城縣及時雨宋江大名鼎鼎,今日一見果然仗義疏財,揮金如土,這一路可好走了!全然不想。一個配軍對押解的公差“仗義疏財”,這仗的叫什麼義?大抵江湖中人的所謂義氣深重,許多也都是這般狗屁不通而已。
宋江卻不管這些,他久在江湖,早已明瞭世情,當下淡淡一笑,便即啓程。走到城門外茶鋪時,眼睛一溜,卻發現那茶鋪中坐了幾條大漢,爲首一個身形長大甚是熟悉。手中拿着個茶杯慢條斯理地喝着,正是石秀。
二人眼色相對,宋江頓時明白,石秀想必是做好了手腳,這一路自己怕是到不得江州。
果然,宋江並兩個公差走了兩日,到第三天頭裡。眼看要出濟州州境,恰是經過一片深林,就聽“吱”的一聲,空中一支響箭掠過。那兩個公差在山東地方當差,久知當地綠林響馬昌盛的很,走這一路本有些提心吊膽,見這支響箭掠過。都是心中一涼:“那話兒來了!”
好在早有心理準備,兩個公差也不甚驚惶失措,一面背靠背守着宋江,心中盤算着如何應對來人。
只聽那林中一陣梆子響——金鼓那是正規軍中所用的,強盜們進退間只聽梆子——涌出百十個精幹嘍囉,個個穿着紅色號衣,精神頭倒足的很。手中軍器也着實可觀,雖然不及軍中地十八般兵器,卻比許多盜夥中鋤頭扁擔一起上陣強勝許多。起碼每人手裡的傢伙都亮閃閃的,一百多件排將出來。煞是好看。
嘍囉們列了個隊,兩邊分開,中間走出三籌頭領來,宋江一見,倒有兩個不認識。頭一個穿紅衣,頭頂雙插雉雞羽,騎一匹大紅馬,手中一支方天畫戟:第二個穿白衣,頭戴朝天紫金冠,騎一匹黃驃馬,手中也是一支方天畫戟,兩個人站在一起,倒像是門神畫一樣,煞是好看。
那兩個人走了出來,穿紅衣的大喝一聲:“呔!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牙崩半個不字,管殺不管埋!”
這本是強盜劫道的慣用臺詞,宋江和兩個衙役都是久熟江湖事的,聽的耳朵都要長繭。那兩個公人正要說話,不想今次卻有新花樣,那穿白衣的頭領也來了幾句:“我等在此開山立櫃,尋常人等只劫錢財,若逢着山東第一的好漢奇男子時,便連人也不放過!兀那前面配軍,姓甚名誰,速速報來!”
宋江一看,這九成是衝着自己來了,也不知是不是石秀安排的人馬,當即叫道:“前面地好漢聽真!小人帶罪之身,乃是濟州鄆城縣人氏,姓宋名江字公明,今望江州充軍的,各位好漢刀下留人!”
那兩個人聽見宋江報名,立時換了臉色,歡然道:“果真接到宋哥哥!”二馬並騎飛馳過來,幾乎同時到達,一起跳下馬來,要來爲宋江解開枷。
那兩個公人被人視作無物,本來是很傷自尊的,不過這時身邊上百號嘍囉環繞,個個手中兵器不長眼,所謂大丈夫能屈能伸,也只得抱頭一個忍字。見宋江好似頗得這些強賊敬重,兩個公差且拉着宋江的袖子,顫聲叫道:“休傷了小人等的性命!”
宋江自然滿口答應,不容那兩人爲自己開枷,連聲道:“好漢且住!不知上下如何稱呼,對宋江意欲何爲?”
那兩人見宋江發問,也覺自己魯莽了,都笑起來:“宋公明哥哥,你原不識得我兩個,且見一見這個人,便知端詳。”說罷兩人一分,閃出後面一個人來。
宋江定睛看時,也笑了起來,原來不是別人,正是好友吳用,年前因應奉綱一案發作,自己通風報信一力維護,保他幾人上了梁山,後又火併了原佔梁山的白衣秀士王倫,現今在山上做第二把交椅,滿山都喚他做軍師。
吳用上前來,教開了枷,兩個公人不敢不從,一面開了枷,一面央告宋江救命。
“不消兩位開口,只需有宋江在時,便保兩位性命無憂!”給兩個公差安心,宋江自與吳用廝見了,又經吳用引見那兩個使戟的壯士,原來穿紅衣的叫做呂方,人喚小溫侯,一身做派學的是三國呂布;另一個穿白衣的叫做郭盛,綽號賽仁貴,身上白衣是學的興唐薛仁貴,不是說什麼仁貴白衣定天山,三箭射死蓋蘇文啥啥的嗎?
倘若高強在此,對這兩個的評價就是:“又是倆愛玩COSPLAY的!”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十一章 (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7:05:43 本章字數:2111
幾人廝見畢,這大路上不是說話的地方,吳用張羅着離了大路,行數里路,進了一個山坳,原來是呂方的山寨。這呂方行走江湖營生,折了本錢不得還鄉,仗着自己有些武藝,便在此嘯聚落草,行那打家劫舍的勾當,因落草的時候不長,名聲還沒傳開。
郭盛卻是一般,也是過不得日腳,便想要落草爲寇,哪知兩人不約而同,都看上了這濟州和青州邊境的一塊地方,兩個互不相讓,便鬥了一場,不分高下。也是湊巧,兩個都是好使戟的,打了一場反而打出興致來,郭盛便在左近尋了個落腳之處,每日來與呂方鬥戟,兩個一連鬥了十餘日,兀自難定勝負。
“小可奉晁蓋哥哥將令,離了梁山,帶一夥嘍囉來迎宋公明哥哥,走到此間,正逢着兩位又在鬥戟,也是小可多事,將銅鏈來打散了,又說了自己來歷。這兩位久仰宋公明哥哥大名,聽說小弟乃是梁山的好漢,先就喜歡,次後聽說要迎接宋公明,都說要見上一見,這麼着,便在此間相候,每日只望哥哥來。”吳用將一向的事情說了一遍,宋江這才恍然,深謝梁山衆兄弟和呂方郭盛兩位的擡愛。
呂方郭盛兩個見宋江在吳用面前大有體面,暗想此番成事矣!他兩個流落江湖,都想找個穩妥的大山寨投奔,官兵來剿時也好有個照應。只是左近數百里內都沒什麼高山峻嶺,盜匪無處藏身。只有梁山仗着八百里水泊,乃是天險,官兵無法靠近,因此山東羣盜漸漸都投奔那裡去。
他兩個打來打去,不過是想要個棲身之所,現今遇到了梁山的軍師,哪裡不上趕着巴結?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當下兩人對視一眼,彼此心意也都明瞭。都向宋江施禮,訴說平生渴慕之意,把宋江誇地如當空皓月,自己便是那天邊繁星,今日一見,足慰平生矣!
宋江謝過了。吳用卻笑道:“哥哥,小可迎到了哥哥,卻是運氣!晁蓋哥哥不知哥哥要發配哪路去,索性叫衆兄弟一起下山,將濟州府往各處去的大路都看住了,只等哥哥前來。小可卻不是好運道?”
衆人聽了,都一起大笑,說正是如此,今日之會,足顯義氣深重。當時呂方潑出家底來,殺牛宰羊,又取出酒來款待羣盜,那一些小嘍囉也都得了酒食。江湖上好漢講究的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大秤分金銀。如此雖然不是買賣開張,金銀沒得分,不過酒肉管夠,嘍囉們自然也都樂得快活。
幾個頭領坐了上席,公推宋江做了尊位,桌上排滿酒菜。無非雞撿那肥的,酒撿那醇的,盤疊盤碗碰碗。擺的豐盛無比。那兩個公差不敢寸步離開宋江身邊,也弄兩條凳子在桌邊坐了。倚着宋江的顏面,那呂方郭盛等卻也看覷他,勸了兩杯酒,這等官差與強盜共飲一桌,其樂融融的景象,百不一見。
衆人吃了回酒,宋江聽了呂方郭盛二人地來歷,把眼色遞一個給吳用,吳用自然心領神會,原本他已經與呂方郭盛達成了默契,要收這一股好漢入夥,當下便道:“既然如今接到了公明哥哥,少不得要請哥哥上山去,晁蓋哥哥並衆家兄弟,時常念起公明哥哥的好處,如今哥哥既然落難,何妨就梁山入了夥?”吳用這一下其實甚爲陰損,當着兩個公差的面說出招攬的話來,宋江若是答應了,這兩個公差性命難保,便是宋江的投名狀,殺了押解的官差之後,自然只有一條路做賊了。
宋江心計深沉,對於官場與綠林地黑幕又是熟的不能再熟的,對吳用的這點肚腸,心中實如明鏡一般。雖然早已得了高強的命令,要上梁山去設法奪權,做那盜匪中的魁首,不過他日後還是要招安地,自然不肯絕了自己後路,當即假意正色道:“吳學究,非是宋江要辜負衆家兄弟一片美意,家父年邁在堂,臨行前曾經諄諄囑咐於我,教我好生做人,不可一日入了盜夥,祖宗靈臺上須不好看。若是宋江孤身一人,顧着衆兄弟的義氣,自然前去入夥,只是家父年邁,倘若知道宋江忤逆不孝,氣出個好歹來,則宋江縱然萬死莫贖。這中間實有偌大難處,望衆兄弟見諒。”
那兩個官差也知道自己的處境,見宋江不肯從賊,都是心中大喜,嘴上可不敢說出來,只把眼睛在那裡骨碌亂轉,一會看看宋江,一會看看吳用。
呂方郭盛原本早知道宋江大名,都聽說他是山東道上第一號奇男子,如今見他堅持不肯上梁山入夥,不由得有些失望,只是宋江擡出老父作爲幌子,他又素來有“孝義黑三郎”的綽號,可見其意甚堅,想想無法解勸,氣餒的很。
吳用到底是狗頭軍師計策多,眼見宋江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當下也不堅持,笑道:“宋哥哥孝義爲先,小可也是景仰的,如今權且不提入夥之事,只今晁蓋晁天王與衆兄弟上了梁山之後,時時念着哥哥的好處,如今哥哥即將遠離,不可不上山去見過衆家兄弟,吃幾杯水酒,也好上路。”
宋江沉吟片刻,點頭道:“如此這般,卻也使得。”
見他答允了,吳用等人盡皆開顏,呼盧喝雉又喝了起來,呂方與郭盛又在那裡較勁,卻不是鬥戟,乃是斗的酒令,直喝了個昏天黑地方散。
次日起來,呂方郭盛指揮着嘍囉們收拾細軟金珠,其實他們在此佔山沒有幾日,並沒有多少細軟可以收拾的,只將劫來地許多亂七八糟貨物堆了幾車,大隊鬧哄哄地下了山,一把火將這小小山寨給燒了,尋路往梁山泊而來。
等到這一隊遠去,道旁樹林中鑽出幾個人來,都是行商打扮,爲首的正是石秀。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十一章 (下)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7:05:53 本章字數:2521
望着遠去的盜匪隊伍,石秀笑了笑,一旁便有人抓緊機會拍馬屁:“三爺果然神機妙算,一查到梁山幾大頭領分頭下山,便知他們是要迎接宋江,於是順水推舟,將他兩邊接上了線,更將咱們的人夾在呂方郭盛的隊伍中也上了山去,小人等佩服之極。”
石秀不吃這一套,擺手道:“你等知道什麼?梁山上法度森嚴,遠非尋常盜匪可比,咱們派了幾個青皮混混雜在裡面,未必能探得什麼機密情報,反倒要小心露了馬腳,打草驚蛇。”
那幾個隨從連連稱是:“三爺說的自然在理,不過那幾個青皮混混也不知咱們的來路,只是與咱們的兄弟有舊而已,如今上了梁山,日後再想要取得梁山的消息,便可由咱們的兄弟設法打探,也可一步步往山寨裡滲透了。”
向梁山裡安插人手,是高強的既定策略,不但有宋江這樣的高級無間道,其餘的小臥底也必不可少,君不見現代的無間道電影中,到最後真正決定勝負的,恰恰是一名不起眼的小臥底?從這電影裡得到啓發,高強便令石秀設法在梁山中安插釘子。
混在郭盛隊伍中上山去的幾個青皮混混,都是在黑道中也混的極其慘淡的,他們根本接觸不到石秀組織的實質內容,就連預定要與這幾個青皮混混保持聯絡的人員,也都只是石秀組織的外圍人員而已。要知道臥底這一行,其中的講究極其微妙,要如何在對方的勢力範圍內保持自己所派出臥底的立場,可算是一個永恆的命題,這一次石秀所採取地,在兵法中稱爲明間。其作用只是佈線而已,由於其本身不能造成較大的影響。便也說不上什麼暴露不暴露地了。
至於臥底間形成聯繫網,更進一步對梁山內的局勢發生作用,那是往後的事情,只需宋江在山上站穩了腳跟。便可一步步施行。
想到這裡,石秀眯縫着眼睛。看着那夥盜匪隊伍漸漸遠去,忽地冷笑一聲。帶着幾個隨從轉身而去。
這幾日山上頭領四出迎接宋江,晁蓋坐鎮山上,將探馬遠遠派了出去,朝夕打探消息。這一日接到稟報,說道軍師吳用接着宋江,更有一撥好漢前來入夥,現今已到了山前酒店,掌櫃的旱地忽律朱貴送了消息,教泊子裡用大船出來運載入夥諸人。
晁蓋得報大喜。如今劉唐,阮小二幾個都被派出去,分頭迎接宋江。山上留的是杜千宋萬,公孫勝。白勝等幾籌頭領,一發都下了山來,在那金沙灘上奏起細樂,吹吹打打好不熱鬧,草莽之人,音律什麼是不講究的,全憑一個聲音大,吹地喜慶罷了。
不片刻,吳用引領着宋江等人都到,晁蓋接着了,大家見面激動,頗有“渡盡劫波兄弟在”之慨,雖不至於抱頭痛哭,亦大有唏噓。還是吳用做好做歹勸住了,大夥一起上了宛子城,晁蓋吩咐大擺筵席,一來與宋江接風壓驚,二來迎接新上山的兩個頭領,呂方郭盛。
呂郭二人見晁蓋甚是英雄,山寨立地齊整,又有八百里水泊的天然屏障,酒席更是水陸雜陳,連喝的酒也比自己山寨的好上許多,真個處處強盛,怪道數百里內官兵不敢正眼去看梁山,心中大爲欽敬,都一起向晁蓋磕頭,宣誓效忠。
晁蓋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盜夥中講究實力稱尊,每個新上山入夥的頭領,都得叫他先對梁山存了敬畏之心,方成主強客弱之勢,日後纔好駕馭。要知晁蓋自己就是後來上山,火併了原先的大頭子王倫之後,才坐了梁山之主,心中怎不防備?
如今呂方郭盛都誠心入夥了,晁蓋便請宋江也入梁山:“衆家兄弟在一起快活,豈不強勝去那遠處軍州,路途辛苦?”
宋江面有難色,停杯不飲,把眼睛只看吳用,指望他出來說幾句周旋,畢竟吳用也聽過了自己的理由,當時是表示贊同的。
吳用瞭然,便向衆人將宋江地難處說了一遍,晁蓋等聽說宋江承父庭訓,不得入夥,一時也不好說些什麼,畢竟宋江有的外號讓你叫,乃是“孝義黑三郎”,那孝字放在前頭,透着就比這綠林中的義氣要來得強勝。
席間一陣氣悶,公孫勝在高強破應奉綱案時失風被擒,後來是高強有意放人,卻假作是宋江一力周旋的結果,因此心中一直承宋江的情,這時忙出來寬解道:“所謂人各有志,宋江哥哥心繫衆兄弟,雖然在發配途中,仍舊上山來見一見衆兄弟,這便是義了;他老父在堂,不許他入了我綠林,宋江哥哥念着孝字上頭爲難,這便是孝了。如此孝義不能兩全,我等既然稱一個義字,不能叫兄弟壞了孝道,此議權且作罷,大家喝酒便是。”
晁蓋看了看吳用,見後者向他微微點頭,又使了個眼色,心知這狗頭軍師已經有了計較,當下便道:“公孫兄弟言之有理!來來來,今日衆兄弟難得歡聚,且開懷暢飲,不去管那些瑣事,來日卻再做計較。”
衆人都說甚好,於是再又舉杯痛飲,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喝地不亦樂乎。宋江心中惦記着高強的命令,又格於父親臨行的囑咐,實不知要如何才能不露痕跡地上山入夥。
其實若是單單要上梁山,那是輕易之極,只是宋江的使命,不但是要上山,更是要取得梁山大權,如今若是隻這麼糊弄着入了夥,就算仗着以往對晁蓋等有恩,頂多不過是個有些體面的頭目,對晁蓋的權力絲毫不能形成威脅,要完成高強的任務,不知等到猴年馬月。
不能成爲梁山之主,接下來的就是不能接受招安,不能實現“高官得做,駿馬得騎”的人生理想,對於宋江來說,可謂生不如死!因此他表面上以父親的言語爲藉口,其實不過是眼下上山入夥的時機還不成熟罷了。
心中有事的時候,飲酒便容易醉,這一天的宋江再度用自己的身體證明了這一點,幾巡酒罷,他便喝的酩酊大醉,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口中喃喃不知說些什麼。
吳用推了宋江兩把,見他毫無反應,衆人都笑,於是扶了宋江去廂房中歇息,那兩個公差也安置了,着幾個嘍囉看守住,只不許四處亂走,餘外各便。
這邊晁蓋將吳用讓到自己房中,皺起眉頭道:“學究,這宋江兄弟因老父之言不肯上山,要去那遠處軍州受充軍之苦,這卻如何使得?那充軍路上,不知多少磨難,你我都是清楚不過,多少好漢尚且挨不過,何況宋兄弟久做官吏,受不得江湖風波惡?還得你這智多星想個法子,怎生留住他在山上纔是。”
吳用展顏一笑:“晁蓋哥哥,這有何難?只需如此如此,不愁宋公明不留在我梁山之上,又可顧全他老父的言語了。”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十二章 (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7:06:07 本章字數:2038
是夜,張三李四兩個公差待在梁山山寨中的那間廂房裡,想到周圍都是以往自己手中鐵尺鎖鏈等對付的對象,數千亡命之徒環繞之中,大有裸露在狼羣之慨,只是這兩位是沒看過那部著名的電影了。
身處此境,除了個別沒心沒肺的樂天派之外,恐怕沒多少人能安然入睡的。這兩個公差戰戰兢兢,縮在炕頭,小聲嘀咕着兩人的命運。
其中的關鍵,兩人倒也是明白的,就在宋江身上。對於宋江是否會留在梁山上做其頭領,這兩個公差卻有不同看法,一個較爲樂觀,看宋江孝子名聲素著,晚間飲酒時又已經拒絕了山寨大王晁蓋的邀請,想必立場堅定。
另一人卻較爲悲觀,宋江眼下有罪之身,與其去那千里之外的陌生地方,做一個身不得自由的配軍,怎及得上留在這山寨之中,不當差不納糧,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快活?兩人說着說着,竟然爭執起來,那張三說不過李四,又想到宋江倘若真個落草爲寇,第一個就要拿自己二人開刀,做什麼投名狀,想到這裡,不由怒從心頭起,罵道:“看你對這做賊的好處倒向往的很,敢是強盜夥裡的黃湯灌暈了你,只怕若是那宋江從賊,你便也要從了吧?”
那李四不忿,正要反駁,忽聽窗外有人聲音,忙將食指放在脣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二人豎起耳朵,只聽窗外的說話。
一個粗豪的聲音道:“哥哥,怎地宋公明哥哥往日與我等那般投契。義氣何等深重,今日大夥央他入夥,卻只說老父如何如何,推三阻四,恁地不爽快,叫人着惱!”張三李四聽了話頭,正是與自己性命交關的。忙留了神。
第二個聲音似乎笑了笑。說道:“兄弟,你卻不解了,宋公明哥哥實有難言之隱,故而才那般說,其實衆兄弟在山寨聚義,自由自在,何等的快活,宋哥哥又如何不肯?只是方纔有外人在一旁聽着。宋哥哥有些顧忌,方用言語搪塞而已。”
張三李四一聽,都吃了一驚,這話頭來得險惡,外人什麼的。顯然是指的自己,看宋江和這些山賊的熱絡勁,哥哥前兄弟後的,哪裡有一點見外了。內中張三地耳音較好,隱隱記得這後一個聲音彷彿就是山寨中地軍師吳用,咬耳朵告訴了李四,兩人大氣也不敢出,側着耳朵聽。
那粗嗓門喜道:“吳用哥哥,你道是智多星。快些說說,宋江哥哥哪裡來的什麼顧忌?”
吳用道:“你卻不動腦子,宋江哥哥不似咱們幾個光棍。家有老父在堂,他又是個孝子。倘若自己不管不顧的投托山寨入夥,家中老父便是山賊眷屬,官府需要與他爲難,倘若身陷囹圄,吃那些黑天沒日頭的苦楚,怎生是好?因此上,宋哥哥若要入夥,這老父須得搬運上山,方纔乾淨。”
“這個容易!宋江哥哥與我恩同再造,他的老父,便是我劉唐的老父,待俺連夜下山去,將宋太公搬請上山,大家快活。”
“且慢!”吳用聲音雖然不高,卻顯得堅定有力:“不得魯莽!宋江哥哥適才一再提到,老父親不許他在我山寨入夥,想必也是有此事,你這漏夜前去,一來他老人家不認得你,未必肯信;二來便是信了你,聽說宋江哥哥剛剛辭別,轉腳就上了山寨入夥,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倘若氣出個好歹,豈非我等兄弟陷宋公明哥哥於不孝之境地?”
那劉唐甚是氣惱,悶哼了一聲:“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不成就眼睜睜看着宋江哥哥去挨那充軍發配的苦楚?倘恁地,哪裡說得上義氣深重?”
吳用卻笑:“這中間雖有些礙處,我看來也只尋常,若要宋江哥哥平安入夥,便着落在這兩個男女身上。”
張三李四本在豎着耳朵傾聽,忽然見提到了自己,兩顆心都要跳出來一樣,那耳朵更加離牆壁湊的近了。
只聽吳用道:“這兩個男女押送公明哥哥,受地是官府差遣,不論如何是要回去交差的。咱們明日趁着宋江哥哥酒醉不醒,將這兩個男女放了,只說宋江哥哥酒後着了風涼,走不得路,要留在山上將養。咱們這山寨乃是緊要的去處,不可留做公的在此,本該取了他二人性命,不過看在宋江哥哥一力保全的分上,姑且饒了,打發下山去便是。”
劉唐似乎不大明白,又問了一下,那吳用解釋道:“這兩人聽了,未必肯信,不過此地不是他們待地所在,這一節是明的,定然下山去不提。下山之後,丟失了押解的犯人,只得回去州中覆命,當然要將罪責推在我這宋江哥哥身上,委說宋江哥哥落草從賊,他兩個路上遇到大隊強人,無法可想。”
那劉唐聽到這裡,便嚷嚷道:“哪裡這等麻煩!待俺去取了刀來,一刀一個,將這兩個男女結果了,明日下山去取了宋太公上山與宋江哥哥團聚,宋江哥哥若要嗔怪起來,小弟一人承擔罷了!”
張三李四二人聽到這裡,嚇得面如土色,體似篩糠,大禍臨頭,無法可想。
不料那吳用卻將劉唐攔住,勸道:“兄弟,你這般,落得一個痛快,卻也落得宋江哥哥的埋怨,害他在老父面前無法交代,不是好辦法。若依我這條計時,那州府聽說宋江哥哥落草,必要發付人手前去捉拿宋太公,咱們搶在頭裡接了太公,他老人家見官兵來捉,難道束手待斃?只得隨咱們走了,上山之後,看見宋江哥哥原不曾落草,只是被咱們強留在此,父子間不生齟齬,那時咱們兄弟再一起相勸,宋江哥哥全家都到了山上,他還望哪裡去?”
劉唐這才明白,連聲稱讚吳用高明,擺佈的四平八穩。二人聲音漸小,腳步聲遠去,看來是計議已定,準備明天依計而行了。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十二章 (下)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7:06:16 本章字數:2544
張三李四聽了,心中卻也安生,賊人既然說定了要放走自己,性命看來無憂了。
張三道:“我的哥,咱們明日該當如何?這賊人要放咱們哩!”
李四點頭:“能怎麼辦?此地乃是虎口,一進了這山,咱哥倆的小命就不是自己的了,既然能平安離了此地,便是太上老君保佑,還待怎的?”
“這個小弟自然理會得,只是下山之後,那宋江卻不得下山,咱哥倆沒了人犯,如何交差?”一旦沒了眼前的性命之憂,張三的頭腦便又活絡起來,開始惦記以後的問題了。
李四想了想,搖頭道:“說不得!如今要想宋江與我等一同下山,再也不能夠,便是你我兄弟在梁山下等候,宋江不見了我二人,那賊首詭計多端,定要用些言語將宋江留在山上,咱哥倆守到幾時是個準?說不定那賊首見咱哥倆逗留不走,發起狠來便將咱哥倆的小命給留下了,豈不糟糕之極?”
張三倒是個忠厚的,點了點頭,忽然又道:“哥哥,這等說,咱們要去向府尹大人交差,卻怎生回話?要說宋江爲盜匪劫奪,扣在山上麼?”
李四將張三頭頂一拍,罵道:“你這夯貨,直恁地實在!盜匪若是劫奪人員,圖的是個財字,府尹待到宋江家中一問,並無強人來信索錢,便知我等所言不實了,如何使得?眼前的便是現成理由,就說宋江從賊,一面帶人去取宋江的家眷。”
講到這裡,李四忽然來了靈感,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道:“那梁山賊人原說要去搬取宋江家眷,咱兄弟不妨多帶人手,安排撓鉤套索等物。在宋江家中設個埋伏,捉拿了前來的梁山賊人,豈不是大功一件?”
張三猶豫,如此一來,宋江不但自己無路可走只能從賊,就連他家人也得遭殃,似乎太過殘忍了些。李四卻罵他夯貨,這宋江如此得盜匪看重,縱然不是一夥也不遠了,說他從賊也不見得就冤枉了他。
兩人商量定當。便安心睡去,不一會呼嚕聲響起,那李四夢中還想着拿了梁山賊人之後,大可發一筆財,說不定更可升官,之後要如何如何。便是夢裡纔有了。
聽到二人呼嚕響起,牆角站起兩條人影來,躡手躡腳走出百餘步。月光下見的分明,正是原本應該走遠的吳用和劉唐二人。
那劉唐貓在牆角聽這兩個公差的呼嚕,早憋了一肚子氣,這時才發作出來,埋怨吳用道:“軍師哥哥。真個不必這等麻煩,一刀一個了結了這兩個男女,不是乾淨?現今這兩人聽了咱們地計策,卻不願安生,定要去宋太公莊上埋伏我等,豈非平添手腳?”
吳用笑道:“兄弟,一來,若在山上殺了這兩個男女。宋江哥哥面上須不好看。二來,若無這兩個男女去宋太公莊上攪擾,又怎能叫宋太公乖乖隨我等上山?至於那小小埋伏。既然被我等預先知道了,哪裡還能有什麼麻煩之處。且聽我號令,依計而行便了。”
劉唐這纔信服。
次日一早,天剛麻麻亮,張三李四二人就被叫了起來,劉唐將他兩個的包裹和水火棍都納還了,又說了昨晚商議的宋江生病之類的話,故意裝的凶神惡煞,狠狠說了幾句,“若不看宋江哥哥面上,定將你兩個男女揮做四段!如今可速下山去,靜候我宋江哥哥病體痊可,再與你等上路。”
張三李四心知肚明,唯唯諾諾答應了,抱着包裹逃也似的下山來,一俟梁山運載他二人過水泊的小船靠了岸,當即上岸急急走了。這時跑得快,卻不全是爲了要保命,趕得及的話,還有一場富貴等着哩!
只可惜這兩人走了沒多遠,道旁跳出幾條大漢來,見面二話不說,上前兩三個服侍一個,呼吸間就將這兩個公差放翻在地,捆地結實,拖進一旁的小樹林中。
張李二人魂飛天外,不知又是遇到了哪路強賊,又疑是梁山賊人別有奸計,山上不便動手,卻將二人假意放下山來,殺個神不知鬼不覺。
等到進了樹林,有一個首領樣子的,卻蒙了面,說話也不是本地口音,張三李四見不是梁山賊人,心底少存了一點生機。
那人正是石秀,眼望宋江上了梁山,他卻還沒得到確切的訊息,故此一時逗留不去,只等山上的內線將宋江上山後的事情都傳遞下來,這纔好向高強回話。不料守了一夜,卻守到這兩個賊人,石秀卻也頗爲意外,總以爲一是宋江原樣與這二賊人下山來,那時要另想辦法送宋江上山,二是宋江留在山上,這二賊被梁山好漢結果了性命。不想卻能見到這二人零件齊全地下山來,石秀便知必有蹊蹺。
疑惑歸疑惑,這二人卻是瞭解宋江上山之後所發生一切的最佳途徑,因此石秀當機立斷,命手下將他二人擒住了問話。
略一審問,張三李四二人這日來飽受驚嚇,此時只想保命,一五一十的將與宋江上山之後地見聞全都抖了出來,張三更加老實,連自己二人打算回去後稟明府尹,要調動人馬在宋江家中設計埋伏前來搬取宋太公的計劃都說了出來,全然不顧李四連打眼色。
石秀聽罷也是納悶,這宋江自己留在山上,卻將兩個公差放下山來,究竟玩的什麼花樣?想來想去,怕是真如這二人所說的,宋江格於父訓,一時不敢投了山寨,放這二人下山來,乃是留個退步。至於吳用使計這一節,也只有這兩個性命交關,不懂得分辨的笨人才會信了,到石秀這裡是一眼看破,所不能確定地,只是這計策背後真正的推動者,究竟是宋江還是吳用罷了。
他這裡沉思不語,張三李四可耐不住了,李四大着膽子問道:“敢問好漢,哪處開山立櫃,又要如何對待小人?”
石秀正在犯愁,本以爲捉了這兩人,宋江上山之後的事情便可知曉,哪知這兩個呆頭鵝被人耍的團團轉,自己還是雲裡霧裡。此時聽見二人將自己當作了攔路的劫匪,忽然心中陡生惡念:“衙內叫這宋江上山去,他卻怕什麼父命難違,真是好大膽子,若不敲打敲打,日後難以駕馭。今將這兩個男女索性在這裡殺了,用梁山強人的名義將首級遞了去州府,不由得宋江不反,至於宋太公那裡,梁山想必此時已經去了人搬取,我暗中護持一下,也就是了。此事還需找個途徑叫宋江明白,衙內要他辦的事,不是他可以遷延的,自有治他的法子!”
石秀行走江湖多年,本是心狠手辣之輩,否則又怎能在短短時間內馴服整個三京四輔的市井勢力?當下存了毒念,只把手向下一切,那幾個手下都是石秀的心腹,個個心領神會,一起下手,可憐地張三李四二人,剛脫了梁山的虎口,卻隨即死在了高衙內的陰謀之下。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十三章 一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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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宋江起來,剛把房門打開,那劉唐一腳撞進來,慌慌張張叫道:“宋哥哥,大事不好!昨夜那兩個長解官差睡在廂房,半夜趁着山寨大夥歇息的當口,摸黑下了宛子城,到廖兒窪時,解了一隻小船,劃出水泊去了!”實則這是信口胡柴,自晁蓋上山之後,他有些雄才,又有吳用幫手,山寨法度井井有條,若沒有令牌在手,內外一個人也走動不得,這兩個官差又是外人,路都不認得,又怎的走的脫?
宋江須不是沒腦子的人,乍一聽時吃了一驚,心說這兩個官差昨日安穩的很,說道陪我在山寨留些時便好上路前往江州,怎的半夜跑了?隨即便想到這其中的漏洞,想必是山寨吳用等人要設計挽留自己,便在這兩個官差身上動手腳,要斷了自己的後路。
如此一來,倘若只是自己沒得充軍,留在山寨落草,這還罷了,一來山寨大家都是與自己往日熟識,又在應奉綱案子上承了自己的情,就留下來,也受人景仰:二來自己得了石秀的吩咐,也是有上命差遣要到梁山掌權的,正好順水推舟。
只是有一件不妥,老父言猶在耳,自己便上山作了大頭子,一來不好交代,二來家中有父有弟,有家有口,偌大一個包袱背在身上,自己可不是光溜溜一個人,倘若落草的消息傳了出去,官府追究起來,老父就算拿出自己與他斷絕關係的脫籍文書,那也逃不過株連之罪。
想到這裡,宋江猛然警醒,一把抓住劉唐,急急問道:“兄弟。如此說來。那兩個官差本身平安無事。只是脫身走了?”宋江這是想起,若兩個官差逃走乃是梁山的計策,那麼其真實去向就很是重要了,若果被劉唐這等殺人不眨眼的悍匪一刀了卻性命,自己成了殺官造反,州府裡是必定要當成謀逆大罪來辦了;倘若只是人走脫了,那麼自己還可說是受賊人劫奪,裹脅上山身不由己,則家中或可不受牽連。這其中關係重大,是以要問個分明。
劉唐打個愣。這計策全是吳用安排。他是照本宣科而已,臺詞是好不容易背的熟了,卻不善於臨場發揮,宋江問的問題並不是吳用事先設計好地方案,他就不曉得怎麼順着去編了,一面張口結舌,一面肚子裡埋怨宋江不按劇本演:按照吳學究的說法,這時候宋江哥哥該當扼腕嘆息,雖然老父上有嚴命。怎奈天不從人願,兩個官差逃走,充軍無望。只得落草,這纔是應有的道理。怎麼橫生枝節?
正在不知如何回答,旁邊轉出吳用,信誓旦旦只說那兩個官差安全逃脫,深夜山寨中無人知覺,待得天明發覺時,已然追之不及,到這辰光早就去的遠了:“我梁山看在哥哥份上,怎會加害這兩個官差?至於他逃下山後,道路有甚遭際,就不是小弟能擔保了。”
宋江一想也是,這時無法可想,只得允了在山寨落草,只是且不擔當職司,只權且廝混廝混。在吳用看來,這是宋江還存了僥倖心理,爲日後留個退步,一面嘴上答應的爽快,又叫小嘍囉將這喜訊飛報山寨之主晁蓋知曉,一面肚子裡暗慶得計,你宋江既然入了賊窩,染黑了還能洗白去?天長日久,怕你能飛上天去!
卻不知這宋江暫時不在山寨擔當職司,卻不是要留什麼退步,他帶了高強的命令,自己又是心比天高的野心角色,絕不甘心在這梁山屈居晁蓋之下,倘若貿然擔任了山寨中的職司,便落了規矩,以後或許束手束腳不好行事,這是宋江心機陰刻之處。
正是:算人者亦在人算中,不知頭上自有天!
那晁蓋接了小嘍囉報信,心中卻不那麼歡喜。他當初在東溪村作那坐地分贓的大頭子時,公私兩面沒少和宋江打交道,兩人很是掰了幾次腕子,彼此都對對方頗爲忌憚,本着兔子不吃窩邊草的原則,兩個人好容易達成了平衡,各作各的生意,漸漸才沆瀣一氣,結交起來。直到今天,在晁蓋心中對於宋江,是沒一天放鬆過警惕,如今這宋江來到了梁山上,卻怎生安排他?
肚子裡轉着許多念頭,又不好與人商議,晁蓋依舊不失大頭目的氣度,披一件大氅來到聚義分贓廳,見山寨頭領都已聚齊,廳外吳用拉着宋江雙雙走進,老遠便大笑:“晁蓋哥哥大喜,宋江哥哥已經允了留在山寨了!”
晁蓋連忙豪放大笑,霍哈聲響,震得聚義分贓廳屋瓦沙沙響,邁步離開虎皮交椅,來到宋江面前。宋江見了晁蓋,這是今後一段時間的對手兼頂頭上司,可得奉承好了,連忙作勢要拜。
晁蓋要扮禮賢下士的王者氣勢,當然不能坦然受這一拜,連忙雙手攙扶,嘴上連說“使不得,宋江兄弟與我山寨恩同再造,當與晁蓋平起平坐,怎可下拜?”
宋江乍喜又驚,他對於晁蓋也是相當瞭解的,深知這人外表粗豪內心深刻,絕非省油的燈,權力慾和自己相比也未必差到哪裡去了,怎會如此好相與?轉念一想便知內裡,照晁蓋的說法,倘若兩人平齊,自己與他並無相干,這山寨本是晁蓋的地盤,自己又怎好對他的手下指手畫腳?心中不由得暗暗吃驚,這一招是明升暗貶,連消帶打,要一舉將宋江排除在山寨掌權階層之外!
對手一起跑就使出這樣的絕招,宋江自然不能示弱,好在他預先留了退步,這時不由得深慶自己的聰明,連忙推辭道:“使不得!使不得!小弟才疏學淺,又是山寨新人,怎好與哥哥平齊?況且臨離家之前高堂有命,雖然如今無奈要在山寨暫歇,亦不能就此入夥,只得權且留在山寨中,託庇於晁蓋哥哥罷了!”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十三章 一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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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宋江仍舊沒鬆口,只是不肯入夥,山寨衆頭領都有些詫異,一起眼望晁蓋,聽他示下。
晁蓋這時心中暗喜,看你宋江卻是個知情識趣的人,果然不來與我爭這山寨大權時,倒要好好待你!他一面故作沉吟,一面拿眼睛去望吳用,意思叫他出來轉圈。
吳用號稱智多星,這點眼力自然不缺,加上和晁蓋又是老搭檔,怎麼會不懂他的意思?他自己本是個鄉村落第秀才,一向自命不凡,卻苦於讀書不成,總是找不到向上爬的路徑,不免鬱郁。這人啊,但凡有些本事,便會有相應的抱負,既然入仕無門,吳用便與草莽英傑結交起來,晁蓋宋江都算是他的朋友,由於東溪村小同鄉的緣故,心中自然要偏向晁蓋一些。
不過對於宋江,念着當日宋江冒着掉腦袋的風險來給自己報信,吳用着實感激,要設法報答於他,眼前便是個機會了。逢到了自己說話的時節,吳用趕忙出來打圓場,滿口答應宋江的要求:“這個自然,我等與宋江哥哥義氣深重,哥哥的高堂便是我等小兄弟的老父,又怎能連累哥哥,擔那忤逆不孝的罪名?哥哥眼前走不得,權且住在山寨,兄弟夥早晚歡聚,多麼暢快,待慢慢尋個法子,將哥哥的高堂接上山來,一同逍遙自在,強勝在山下受那官府的閒氣。”
這話看似平凡,實則非深明草莽遊戲規則者莫辦。這草莽之中,所謂無法無天,一是不尊天地鬼神,二是不受官府拘束,只是盜賊們心中亦有敬畏。便是孝義二字,孝者人之所出,不能忘本,義字則是維繫盜匪組織的紐帶,也是盜賊世界中的秩序原則。——可見宋江這“孝義黑三郎”的名字,起的多麼恰到好處,正是在綠林中收買人心的不二法門。
閒話少說,當下衆頭領聽了吳用的話。個個點頭稱善,踊躍說好,宋江也點頭應允了。聚義廳上一團和氣,梁山寨前滿地歡喜。梁山之主晁蓋吩咐下去,大排酒席慶賀宋江上山,今天乃是正式迎接宋江上山寨,與昨日的接風氣派又有所不同。小嘍囉們殺牛宰羊兌酒,忙得不亦樂乎。
自今日起,這宋江便算是上了梁山。只是他初上梁山,一來人生地疏,沒有什麼心腹體己的人,二來晁蓋對他心有提防,不叫他掌了實權。因此宋江一時間只得在梁山上投閒置散,無事可做起來。好在吳用等人與他都是素識,今天你做東明天我請客,每日裡拉着宋江各家去吃喝,也算是花天酒地,日腳倒還好過。
這便是宋江一上梁山了。
按下宋江這裡不說,那邊石秀殺了兩個官差,棄屍在通衢大道上,叫幾個心腹機靈的在一邊盯着。自己便去東昌府府尹張叔夜那裡等消息。他到了府衙,報上是張叔夜的衙內張隨雲的知交好友,因公幹到此。順便拜上張翁。張叔夜原知道自己兒子跟着太尉府的高衙內去東南爲官,上任一年多已經升了三級。眼看今秋磨勘之後便可提升兩浙路提刑官,可謂春分得意,家書中已經將高衙內捧得天上地下少有的良師益友,做父親的心中也替他歡喜。
這時聽說兒子的朋友來拜見,又說是太尉府地當差,張叔夜雖然爲官清正,卻不是什麼古板的夫子,又見遞進來的帖子寫的恭敬,程儀也頗豐厚,暗自點頭,用一個請字,在後堂書房見了石秀。
石秀進來,先跪下施禮。這是論地私交,他跟着高強,和張隨雲是平輩論交,見着張隨雲的父親,自然要以晚輩自居:若要從官職上論起的話,石秀是禁軍統制,校尉,將將從九品的小小武官,和張叔夜這樣的一州知府,五品大員,那是差天離地的了。
張叔夜見了石秀,儀表堂堂,英氣勃勃,先就歡喜,大宋軍隊久不整飭,似這樣有型的軍官是很少見地了,偏偏這張叔夜知府又是西邊將門出身,轉了作文官的,平日多留心武事,因此見了石秀這樣年輕有爲的軍官,格外的歡喜,便叫不用行禮,坐下說話。
石秀告謝,打斜坐了,和張叔夜說些與張隨雲在東南查辦摩尼教和朱緬父子案子的經過,他口才本好,這中間又頗多驚險曲折之處,張叔夜聽的入神。末了聽得高強上下其手,將摩尼教衆退去,又將朱緬一族的勢力連根拔起,連連點頭叫好:“這位高衙內年紀雖輕,手段高明的很,了不得,隨雲倒也交結的好。”
石秀來之前,也得了高強地主意,這濟州府張叔夜是梁山泊的該管大上司,日後要在這片地面行事,少不得要他照顧,因此着意渲染,要在他心中給高強留下一個好印象,以爲鋪墊,這時見說的入港,那還不趁熱打鐵:“尊翁,不是我作下屬地自誇自贊,我家衙內的識見可還更在這手段之上。他鑑於應奉局乃是奉皇命而設,地方官無力管轄,倘若落入地方大戶如朱氏手中,初時恐不覺得,次後時日久了,這應奉局的手下狐假虎威起來,地方恐怕要受其荼毒。無奈礙於皇命,這局子一時撤銷不得,我家衙內便索性仗着頗受官家恩寵,討了這個差事來作,有他在這裡嚴加管束,這應奉局擾民之禍庶幾可免了。”
這話倘若對別人說了,一來對當今天子趙佶隱隱有些誹謗之意,二來應奉局目下大害未顯,聽者未免有危言聳聽之感。只是對張叔夜來說,卻是正投其所好。這位知府秉性剛直,不阿附權貴,因此升官甚慢,好在提拔他起來的蔣之奇沒有被蔡京劃入奸黨之中,他沒有受什麼政治迫害,這才一步步積年升到了知府。因此對於當今趙佶的秉性,張知府是不憚腹誹一下的,不有那麼句話麼“文死諫,武死戰”,這時代的文官對於冒犯天顏一事,是頗有些興趣去作的。
至於應奉局這樣法外權力機構的存在,其禍害程度之大,宦海沉浮多年的張叔夜豈有不明之理?在宋朝這個時代,雖然文明較前代有了很大的提高,但信息和交通手段依舊落後,由此帶來的行政效率低下也就在所難免了,正常的政府對於許多民間的不公尚且無法救濟,更何況多出這麼一個無法約束的應奉局來?
待石秀將高強所說的,應奉局所能造成的禍患描述一遍,張叔夜拊掌太息,亦驚亦喜,驚者,官家只爲一己私慾,隨意設立此類機構,全不把政治後果放在心上,輕佻之極,不似人君:喜者,逢着朝廷中有高衙內這樣的有識之士,能預先防範,將這應奉局的禍害扼殺於萌芽中,誠黎民之福也!
他這裡連連讚歎,對兒子的好友高衙內頗有些神往起來,石秀見火候差不多了,便不再加油添醋,反說些高強的冒失糗事來與張叔夜聽,有了前面的打底,聽者此刻不覺其鄙陋,倒顯得天真可愛了。
兩人在這裡說的高興,石秀卻一面豎着耳朵聽外面的動靜,等了好久,終於有個衙役急匆匆趕進來,叫道:“知府大人,不好了,董超薛霸叫賊人害了!”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十四章 結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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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叔夜吃了一驚,慌即升堂問案,石秀不便上堂,就留在後堂候着。其實他又何必隨堂聽審,根本人也是他殺的,屍體也是他看着丟的,連董超薛霸兩個死的時候頭朝哪個方向,臉向天向地都一清二楚。
功夫不大,張叔夜下了堂回來,清癯的臉上頗有些憤憤之氣,石秀趕緊動問,張叔夜也不隱瞞,隨口將董超薛霸兩個被賊人殺死,所押解的犯人不知去向的事情說了。
石秀等的就是這一刻,故作從容道:“晚輩有些江湖上的朋友,往來也曾聽過山東宋江的大名,聽說他最近吃了人命官司,也不曉得生死如何。倘若這兩位官差押解的正是宋江不差,則或許是江湖好漢劫囚殺官,裹了宋江上山也未可知。”
張叔夜原本沒想到這一層,歷來山東地面民風強悍,近年來朝廷賦稅漸漸沉重,本地多有百姓棄家而走,深山大澤中往往嘯聚些人馬,打家劫舍爲生。似這等孤身上路的配軍,因爲去的遠了,又往往帶着不少盤纏,最是各路蟊賊劫奪的好對象,因此他剛接到這消息時,也並未想得太多。
經石秀這麼一提醒,張知府沉吟道:“有這等事?然則莫非是那宋江與江湖好漢有所勾結,有人半路劫走了他?”
石秀剛要順着這話頭往下說,卻見張叔夜隨即搖頭:“未必!這中間有一樁費解,若果來劫的江洋大盜是宋江同夥,殺官差便是應有之義,但當時便該開枷崩刑,將宋江身上束縛解開,否則怎見同夥之義?據案發當地報來。當地並未見到木枷官封的殘跡,救人而不劈枷,這便不是同夥搭救,倒像是劫人了。此中情由,煞是費解。”
石秀悶了一下。後面的話就編不出來,心說不愧是張隨雲的父親,兒子年紀輕輕就作了一路的提刑官,當老子地在刑名上頭也這等精細,不是好耍弄的!曉得張叔夜精明,石秀也就不多話,他本是私人拜訪。與這件案子沒什麼相干的。正所謂多說多錯。
好在張叔夜既然認定了其中有些蹊蹺,也不大會去找宋江的家人爲難,只是這件案子要破,好歹須得找到了宋江本人才能分曉,因此安排得力衙役去盯着宋江的家人,也是說不得地了。
又說了些話,石秀起身告辭,張叔夜挽留幾句,款待吃了午飯纔去。席間石秀見張叔夜飲食輕儉,府中下人也不多。起居甚爲簡易,乃是正宗的清官架子,爲人卻又隨和,對小輩的沒點架子,心中好生景仰,心想朝中倘若都是這樣的大臣,我大宋許多事情也沒那麼難了吧?
既然生了敬意,又知道張叔夜不是好糊弄的角色,石秀越發小心。他這時已經有些後悔起自己的殺人絕後之計了。不過離了張府之後仔細一想,這條計也未必就算失敗,畢竟死了兩個官差。梁山又是扯起大旗的盜匪,只需日後查明瞭宋江當天確實是上了山。之後又在山上留下了,那麼這兩個官差地性命可就鐵板釘釘算在梁山宋江頭上,沒地跑!
按下石秀這裡自回東京去不表,單說宋江在那梁山上,待了沒幾天,山下就傳來消息,說道當日押解宋江的兩個官差已經發現被人殺死的大路上,官府飭令嚴拿兇手,只是案子無頭,沒什麼線索,目下都說是梁山好漢救了宋江上山,殺官造反。
這件案子有張叔夜主持,其中疑點尚未查明,自然不會如此斷獄,但是若要破案,必須要宋江出面,因此這麼個傳言也是張叔夜有意爲之,料得宋江若是冤屈的,必定憂心家中老小的安危,聽得這麼兇險,要設法來會家人,趁機拿了,一問便知端倪。
宋江不知是計,正墮在彀中,在山寨中急得跳腳,恨恨道:“叵耐這幾個狗頭,誆我說什麼官差自己逃走了,原是殺卻了帳!”
他火冒三丈,怒氣衝衝來到聚義分贓廳,正逢着晁蓋幾個人在這裡議事,當下上去一把抓住劉唐,喝道:“兄弟,我宋江須不曾待薄了你,你瞞的我好苦!害得我也好苦!”
劉唐是個實心腸,腦筋轉的沒那麼快,又是心中有鬼的,登時就慌了神,張口結舌答不出來。
吳用此時也已接了這消息,大夥正在商議着,見宋江直撞進來發火,這讀書人腦子轉得快,立刻攔阻了宋江,賠笑道:“宋江哥哥,恁地着急,我等兄弟義氣深重,哪裡有瞞哄哥哥的道理,當日那兩個官差確實不曾傷他一根毫毛,連夜被他走脫了,只是下山之後恐怕遇了別路的好漢,作了這件案子,也未可知。”
宋江這些日子本來心裡煎熬,原本自信滿滿的人生,被迫擔當了這個臥底任務,失手殺人充軍發配不說,還連累老父白髮人送黑髮人(好在是生離不是死別)。他又是知道山寨的內裡的,曉得這兩個官差若不是有意放縱,決計走不脫,今見吳用這麼推的一乾二淨,更加的着惱,正要爭辯,晁蓋在上位咳嗽一聲,擺下臉來道:“宋江兄弟,這江湖上信義爲先,軍師既然說了不曾傷他,自然便是不曾,世事難測,生死難料,難道那兩個官差下山之後,還得我梁山一生護他平安?也忒煞沒這麼道理!”
晁蓋身爲山寨之主,他既然這麼說了,一旁的杜千宋萬等都隨聲附和,聚義廳裡吵吵鬧鬧,多是解勸的聲音,卻無人相幫宋江。
公孫勝見晁蓋拉下臉來了,恐怕宋江吃虧,他當日被高強在心裡打了釘子的,暗暗記得晁蓋棄友逃命的仇,對宋江頗有感激之意,這時便出來打圓場,好容易將宋江拉住了。
吳用見宋江冷靜了些,忙又來勸,說道山寨縱然留客,不爭去殺了官差來逼人入夥,既然要絕後路,怎麼不差人去搬取宋江家眷上山?這明明是那兩個官差自己出了事,須不是梁山下手。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十四章 結黨(下)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7:09:00 本章字數:2386
他不說還好,一說宋江更加着急:“如此說來,官府倘若認定我宋江殺官造反,豈不是害了我老父性命?”說着就大哭起來,一面哭一面喊:“爹爹啊!孩兒不孝!”
哭了一會,宋江便要下山去看老父,公孫勝和劉唐死活勸住了,吳用更用話點他:“宋江哥哥,如今正是風頭火勢上,官府找你不到,必定要盯牢你家大小,等你送上門去,焉知這條消息不是官府的詭計?只今哥哥只可在山寨安坐,待小弟差山下的兄弟四下打探,得了虛實再來稟報哥哥,那時方好定奪。”
宋江原不是沒腦子的人,開頭的一陣急火過去之後,也就冷靜下來,聽吳用說的在理,他又是孤身一人在此,萬事只得由人,只好點頭答允,向上一禮道:“晁蓋哥哥在上,宋江今日既然與衆兄弟山寨相聚,便是定數,一切都仰仗衆兄弟罷了!”說着團團一揖,吳用等拱手還禮,晁蓋自然也滿口答應了。
過的幾日,山下開酒店探消息的朱貴傳上訊息來,說道宋江家中一切安堵,官府也並未出什麼海捕文書捉拿宋江。宋公明得了消息,稍微安心些,只是這消息到底是真是假,他基本上是兩眼一抹黑,都憑人家告訴他而已。
想想現在是寄人籬下,自己並無什麼貼心的人,宋江不由得有些悶悶不樂,再想想高強交代自己的任務,更加懊惱起來:眼下山寨一切都在晁蓋的掌握之中,自己投閒置散,除了各處閒逛。每天與山寨衆人飲酒作樂溝通感情之外,根本什麼大事也作不了。什麼時候能完成高強交付的任務?
這麼過了些時日,宋江按捺不住,見外面風聲平靜了些,便說要下山去探望家眷,好歹知個平安。
晁蓋吳用等苦勸不從,只得相送些盤纏,宋江一個人也不帶,穿一身布衣短打扮。帶個范陽氈笠,背個走路包袱。提一根哨棒防身,用藥遮了臉上地金印,抄小路迤邐望鄆城縣而來。
不一日,到了鄆城縣外,他也知道這次死了官差,官府中定不肯輕易放過。從前的親朋好友是不敢去找了,將范陽斗笠壓地低低,繞城而過,直奔宋家莊而去。
哪知人不找事,事來找人,宋江剛過了鄆城縣五里,路邊一個茶鋪中跳出一個人來,劈胸一把抓住宋江前襟,喝道:“好大膽子,你還敢來!”
這一下唬得宋江手腳發軟。不知高低,待定睛看時,原是認識的。乃是鄆城縣土兵都頭朱仝,當日兩人原是交情莫逆。也可以說是沆瀣一氣,宋江坐地分贓的收益,每月要分他一筆例數,因此雖然着意隱藏形跡,朱仝還是一眼將他認了出來。
看到是熟人,宋江便不那麼慌,眼見朱仝孤身一人,又不叫自己的名姓,想來未必是多大的禍事,便由着朱仝拉着自己走,來到野外一處僻靜的所在。
朱仝站定了,向宋江打量了下,點頭道:“看你這模樣,在外面顯然是有吃有住,日腳逍遙的很,莫不是果真入了盜夥?”
宋江不答,反問道:“兄弟,我家中老父可好?”
朱仝又看看他,忽地嘆了口氣:“兄弟,你家中一切都好,州府相公明示,說道殺人案子已經判了,這兩個公差未必是你所殺,待尋着你下落,問明瞭再說,因此只是要你歸案,命人看住你家進出人口,不曾動刑,這一節大可放心。”
宋江見說,朱仝的爲人他還是信得過地,心中便安了,於是將自己別來情由說了,其實也沒多少好說,只是在梁山上躲着而已。
“只是這麼一來,小弟暫且是歸不得家了,好歹江湖上廝混些時,等到大赦時,免了身上罪責,纔好回家。”說到這裡,宋江又想起高強的吩咐來,心中不由煩躁,索性不去想它。
朱仝沉吟片刻,點頭道:“如此也好,你原背了案子在身,現在又是兩條人命,且是官差,若尋不着真兇時,不免拿你頂罪,豈不冤殺了。你既在江湖上有落腳處,便暫且安身,等到有大赦,或拿了真兇,脫了案子時,再作打算。只是如今你卻去何處安身?”
這一節宋江也想好了,他這一趟下山,不單是要探望自己父親,更是想要找些幫手,梁山上好做事,頭一個便是自己交情莫逆地小李廣花榮。
“青州清風寨的知寨花榮,與我生死之交,我欲去他那裡盤桓些時日,此外白虎山孔家莊的孔家兄弟,是我的徒弟,若有空時,也可去住住。”
朱仝點頭,慨然道:“兄弟,你自保重,家中自然有我照應,不叫你太公與兄弟受一些委屈,我朱仝一力擔當便是。”
宋江感動非常,這些日子來在牢裡也沒什麼人待見,在梁山上又低人一頭,直到今天才聽到一句真情實意的話,當時鼻子一酸,眼淚也掉了下來,謝過了朱仝,二人灑淚而別。
過家門而不入,宋江擡腿邁步趕奔青州。當時大宋軍制,禁軍廂軍之外,各處多有弓箭手的編制,負責當地地治安巡檢等事,武器卻未必全部是弓箭。花榮便是青州弓箭手的一個統領,他本身箭術了得,從一衆弓箭手中脫穎而出,得衆人擁戴。當時青州境內多山,山多盜賊,民皆受其擾,花榮率衆結寨而守,這清風寨正當三山緊要,佔了形勢。哪三山?便是清風山,二龍山,桃花山。
他又不是正牌官軍,也不去沒事找事進剿山賊,兩下里相安無事,倒弄了個太平無事,地方寧靖。知府慕容彥達聽說花榮能安集鄉里,便擡舉他作清風寨的知寨,撥五百弓箭手的名額與他,日常有一份餉額,後因遵照大宋以文監武的祖制,派了個劉高來作正知寨。
宋江行了幾日,這日將到白虎山,肚裡尋思:“我要找人幫手,這裡的孔家兄弟是我徒弟,雖然本事不大,倒是貼己的人,不妨去走一遭。”他倒有自知之明,會向他宋江學拳棒的角色,強極也是有限,不過很多時候,用人看的是能不能信,卻不是有多大能耐了。
當下宋江拐了個彎,先來到孔家莊上,這裡兄弟二人卻都在,大的是毛頭星孔明,小的是獨火星孔亮,只可惜枉費了名字與諸葛武侯相同,兄弟倆合是草包一對。只是草包也有好處,對人卻實誠,見宋江師父來時,兄弟倆歡天喜地,當是菩薩一樣的供奉。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十五章 頭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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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在莊上權且住下,日常孔家兄弟兩個陪着說話,講些江湖形勢。說起來,這青州地面幾處煙塵,強人不少,大者便是三山,各有山寨:桃花山的寨主是打虎將李忠,小霸王周通,那是魯智深的發財處,兩個都是魯智深的舊相識,宋江卻也只是知名;此外二龍山原本是一個姓劉的大王佔據了,聞聽近來被一個和尚並一個頭陀,帶領十幾個好漢打破了山寨,殺了原來的大王,就佔了此處爲王,爲首的叫做花和尚魯智深,頭陀則不知姓名:第三個是清風山,正是這裡東去青州的大路邊上,形勢險要,山上錦毛虎燕順爲首,白麪郎君鄭天壽和矮腳虎王英三個頭領,帶了幾百嘍囉嘯聚。
孔家兄弟的白虎山離這三山遠近不一,最遠的桃花山有百里之遙,最近的清風山則僅三十多裡地,雖然說不上什麼交情,卻也有些人情往還,他弟兄只說是家道殷實,最怕這等打家劫舍的強人,因此三山都送些孝敬,以聯絡感情。別的倒還罷了,清風山的燕順久聞宋江大名,聽說孔家兄弟是宋江的徒弟,好生相敬,兩邊相處很是融洽。
宋江聽見這般說,心中好不得意,自己名頭不知不覺間如此之響,江湖上真是好走不少。轉念一想,這卻是那位高衙內的功勞了,他不動聲色間,就將自己捧了起來,可見其城府和手段,在這綠林道上有誰能及?想到這裡,宋江又有些擔憂起來,要在梁山奪權這件事乃是高強交付的頭等大事,偏偏自己眼下沒有半點頭緒,倘若高強查問起來,該當如何是好?
不過說起花和尚魯智深,他倒是聽過的。自從這位大和尚從高強那裡出走之後,高強不敢動用官府力量去追查,把重點都放在了江湖上,宋江身爲高強在山東的臺前代言人,自然也接到了察訪魯智深下落的任務。如今好不湊巧,卻在這山東地面得到了消息,卻不知要如何去知會高強?
這一日晚間,他正坐在莊中與孔家兄弟說話,自稱明日就要啓程。去清風寨探望花榮,孔家兄弟極力挽留,忽然莊外一陣人喊馬嘶,吵嚷非常。
宋江和孔家兄弟正在疑惑。門外連滾帶爬進來一個莊客,口中上氣不接下氣得大叫:“太公,二位小爺,大事不好。外面有二龍山的強人前來借糧了!”
宋江聽了好不詫異,心說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怎麼剛在想花和尚如何如何,二龍山強人就上門借糧了?孔家兄弟卻有些惱火,心說我與二龍山雖然說不上有什麼往來,也是井水不犯河水,怎麼會跑到我這裡來借糧?莫不是別處強賊冒名前來?不可不防!
這孔家莊院牆高大。因此孔家兄弟也不着忙,吩咐精壯莊客各備刀槍,自己請了宋江一同到莊前去看個究竟,宋江忝爲這兄弟二人地師父,遇到這樣對敵大事自然不能袖手旁觀,也一同來到莊前。
只見莊前一片平地上,燈球火把照的通明,百十個嘍囉兵站的高高低低,手中明晃晃的軍器映照着火光。口中鼓譟聲響,看上去竟頗有章法氣勢,與尋常的烏合之衆大不相同。當中站着一個長大漢子。.火光下看去卻是個帶髮修行的頭陀,氣勢極爲雄壯。手中擺着兩把戒刀,亮森森奪人二目,端的是殺氣騰騰。
見到孔家莊大門後火光搖動,這頭陀情知是來了主事的人,高聲道:“兀那孔家兄弟,你素常與那清風山來往甚多,錢糧既然豐厚,怎的不來孝敬我家師父?可不是有意看輕了我二龍山地好漢,今日我武松奉了家師之命,要來問問這個道理!”
宋江趴在牆頭聽的分明,只覺得武松這個名字很是耳熟,因他管魯智深叫師父,宋江便自然想起,高強也是魯智深的徒弟,這強人莫不是高強的師兄弟?這麼一聯繫,宋江猛然記起,聽說高強果然有個師弟,不知怎地出走在江湖上,名字也是喚作武松的,遮莫就是眼前這人?若果如此,那麼這下可是一舉得了兩個高強所要的人下落,大小是一件功勞。
宋江正在歡喜,孔亮卻在旁邊一驚一乍地道:“這人自報名姓叫做武松,敢是年下在登州赤手空拳打死了一頭極大的大蟲,人稱打虎武松地?”
孔明也吃了驚道:“聽說那大蟲在登州地面作惡多時,幾百個獵戶拿不住他,卻吃那武松三拳兩腳打死了,端的英雄了得!若果然是這人時,我等無法抵敵,這便如何是好?”宋江教出來的徒弟,別的好處沒有,和他們的師父一樣,自知之明是有的,不像一些強徒,學了幾天拳腳就以爲老子天下第一。他兄弟先存了抵敵不過的念頭,眼光齊刷刷都望宋江,等他示下。
宋江看到這樣真誠的眼神,自然曉得他們兄弟的心思,暗叫一聲“慚愧”:要是換了別個奢遮的強人,爲師真未必應付的來,似這個武松便好說許多了。他卻不知武松是和高強割袍斷義,負氣出走,兩個人見面只怕要動刀子的,若是知道了,借他個膽子也不敢去和武松談判。
當下宋江一力應承,開了莊門出來,離武松二十多步遠,叫道:“前面的可是二龍山的好漢麼?在下鄆城宋江,請上前說話。”
那頭陀武松聽了這話,吃了一驚,緊趕幾步上前道:“遮莫是鄆城呼保義,山東及時雨,人稱孝義宋公明的義士不成?”
宋江大爲吃驚,自己的名頭好用到這樣程度,真是自己都想不到,看來不提高強的名字,天下也大可去得了!他面子上自然不能坍臺,故作輕鬆道:“身外之名何足掛齒?在下正是鄆城宋江,這莊上兩個小莊主是在下的徒弟,敢問來的可是江湖上有名地打虎武松麼?”
那人正是武松,聽見宋江名字,趕忙上來見禮道:“小弟不知義士在此,真個魯莽了,義士哥哥勿怪!”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十五章 頭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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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武松上來施禮,宋江安心,便叫孔家兄弟兩個也出來與武松見禮。問起今日之事時,原來青州三山齊名,魯智深這山上管束甚嚴,日子較爲清苦,嘍囉兵最少,地勢卻最爲險要。
這日,魯智深聽說白虎山孔家兄弟饒有錢糧,每常與清風山燕順來往,與最遠的桃花山也有交情,獨獨不曾來人拜會二龍山。本來和尚是不拘名利的,財帛身外之物更加不放在心上,奈何這位大和尚當初是一時興起,奪了這二龍山安身,卻背了幾百個包袱在身上,就不能這麼四大皆空了。哪來幾百個包袱?就是這幾百嘍囉兵和家眷等人,都指着他過活。
再者說了,這白虎山孝敬桃花山卻不來孝敬他,也叫花和尚大受刺激,想那桃花山周通是什麼貨色,當初求爺爺告祖宗的央求魯智深留在山上,情願讓出頭把金交椅,他佛爺都看不上眼,徑自捲了一包裹的金銀器皿走人。如今這體面被周通這等人蓋過,花和尚越想越惱,一股無明火燒起三千丈高,這纔有了武松趁夜下山,前來白虎山借糧之事,說到底是挽回些顏面而已。
武松口快,將這些情由說了一遍,孔家兄弟叫起撞天屈來:“你二龍山的兩位佛爺,武功高強,又管束着山寨嘍囉兵不出來禍害良善百姓,青州地面哪個不景仰?我等兄弟不得門徑拜會兩位佛爺才真,哪裡能存些輕視之意,真真是冤殺!”
且不論這幾句話是真是假,孔家兄弟的招子是亮的,做人也是光棍的,眼見武松對宋江甚是敬重。有問必答,曉得多半不會翻臉動手。人家話裡也說得明白,一來是借些錢糧,二來是要掙些面子,這二者都甚好辦。這錢糧麼,孔家兄弟跟着宋江作些見不得光的私商買賣。平日裡過手的錢銀多的常人難以想像,這莊子裡藏着價值幾十萬貫的金銀財帛,拿些出來“禮佛”買個平安,小事一樁;要面子就更容易了,連師父宋江都對武松異常謙恭,他們倆還有什麼體面好講,馬屁不要錢的拍出去,登時叫武松頭爲之暈。眼爲之花。
幾人說的入港,宋江見人多眼雜,不是說話的所在,便邀請武松進莊敘話。孔家兄弟自叫莊客牽羊擔酒出來犒勞二龍山地好漢嘍囉兵們。
莊子裡擺了精緻酒席,宴請打虎好漢武松武二郎。宋江坐了主位相陪,孔家兄弟坐在下首,殷勤勸酒。武松酒量好那是沒話說的,當下酒到杯乾,連幹了九杯,孔家兄弟未知其武藝如何,這酒量上頭就服了五分。
吃了一會酒,宋江微微提起東京高強來,哪知不提還罷,武松的眼珠登時就立了起來:“這等負心無義之人。灑家豈能容他?!”說着將桌子用力一拍,十幾個碗碟都跳了起來,汁水濺了孔家兄弟前襟都是。
宋江嚇了一跳。倒沒想到這倆師兄弟居然已經反目成仇,怪道高強並沒有派他察訪武松的下落。只是不知究竟是爲了什麼事?他一面勸酒,一面旁敲側擊,想要問個究竟,卻完全不得要領。
至於武松別來的情由,卻知道了不少。原來那日武松與高強斷義出走後,便流落在江湖上,渾渾噩噩走了些地方,到了登州地面時,一日錯過了宿頭,恰好逢着那隻大蟲出來覓食,武松自己肚裡還沒吃飽,哪裡肯便作了這畜生的晚餐?當即奮起英雄神威,將這大蟲打死,倒在當地地方官處領了些花紅,跨馬遊街,動靜不小。
他作了這件事,便露了形跡,魯智深那時卻已經在二龍山落草,聽說小徒弟流落在登州,便着人帶了消息過去,接應武松也上了山,排在操刀鬼曹正等人之前,作了二頭領。
宋江點頭,見武松頭陀打扮,只道他是因爲拜魯智深爲師,因此這般出家人裝束,也不多問,卻道:“武兄弟,我看你的山寨嘍囉氣勢雄壯,與別處山寨大不相同,這中間可有甚特殊之處?”
武松見問到這裡,方纔有些放鬆,笑道:“兄長,你有所不知,我師父原先是延安府老種經略帳下的軍官,不但拳腳槍棒上頭來得,這行軍佈陣也是行家,我山上嘍囉都是我師父用兵法部勒,進退有法,可不是那盜夥中地烏合之衆,遠近官兵不敢正眼覷我二龍山,我漏夜行軍到此六七十里地,無人敢阻,都是爲此。”
宋江吃了一驚,想不到這二龍山的山賊已經如此威風,直視大宋官軍與各處地方官如無物一般,一時頗有些羨慕。這時的一時動念,就埋下了他日在梁山大舉的火種,按下不表。
當時吃飽喝足,盡歡而散,孔家兄弟取出許多金銀來表達對二龍山魯大師以及衆好漢地不盡景仰之意,又卑詞寫了一封信,交由武松帶給魯智深,無非是一些馬屁無法當面表達,以書信轉達,恨紙短情長,不能達意而已。
當夜送走了武松,次日宋江便也起身望清風寨來尋花榮,孔家兄弟送出五里方回。
宋江一路行,一路便籌思。這花榮受過他救命之恩,爲人又極仗義,對宋江是一百個服氣,堪稱是真正的死黨,本身又是文武雙全地,倘若能上梁山作宋江的左右膀臂,對於其謀取梁山大權無疑是極大的助力。再加上昨夜見了二龍山的嘍囉兵那等威風,可令官軍避之唯恐不及,着實令宋江羨慕不已,要想練出這樣的兵來,非得花榮這等在軍中帶過兵的軍官不可,如此更顯得花榮的重要性。
“只是他眼下作清風寨的知寨,未必就願意隨我上山落草,該當如何纔好?”
宋江這麼低頭想着,一面貪趕路程,不知不覺就走到一條小道上,猛可裡一陣梆子響,草叢中騰起一條繩索,在宋江的小腿迎面骨上一攔,宋江毫不提防,登時摔出七八尺遠去,在地上一時掙扎不起。
草叢中幾個人歡聲大叫,一擁而上,幾把鋼刀逼住了宋江,叫他動彈不得,跟着便捆了個結實,都叫“好個肥羊,擡上山去見過寨主爺!”
宋江身子被綁,嘴巴被封,不由自主,心中叫苦:“我命休矣!”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十六章 劉公島(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7:09:50 本章字數:22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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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風吹來,一陣清爽,高強忍不住張開嘴只,迎着鹹鹹的風,大大地呼吸了一口,然後拉長了嗓門“啊~~”地叫了起來,直到胸中的空氣全部吐的乾淨,幾乎要陷入現代某小品中,範偉被忽悠的喊至頭暈那種程度,這才住口。
韓世忠拍馬趕了上來,見高強興致勃勃,笑道:“衙內,這登州海邊的景色,倒也看得。”
高強笑着點頭,他春上回了汴京,三個多月就沒離開過,每天在那繁華中打混,不是在豐樂樓聽曲作樂,就是帶一羣幫閒大街小巷的亂竄,總之沒幹過什麼正事。別人或許會覺得,這麼休閒的生活,上哪裡去找,高衙內既然作了衙內,就該過過這樣的日子。可是經過了二年多以來的生活,高強早就沒了初到本地的那種探索心情,腦子裡已經是名繮利鎖繫牢,又哪裡能安心過這樣的紈絝生涯?
更何況,自從出使遼國歸來,他更多了一種時間不等人的緊迫感,在大宋君臣和百姓所遙不能知的那個北邊苦寒之地,一個名爲女真的龍捲風正在默默醞釀,他們的首領正如歷史記載的一樣睿智,他們的將領一如歷史記載的一樣強悍,他們的戰士一如歷史記載的一樣驍勇,他們幾年之內就要起兵,他們的成就會不會和歷史記載的一樣輝煌?
“我呸,狗屁輝煌!”高強心裡罵了一句,女真人的輝煌,不就意味着大宋半壁淪落。汴梁繁華付之一炬。漢人的千年帝國從那一刻開始走向下坡路,在以後地一千年中受盡外族地欺凌,以及本國腐朽思想的迫害?
“要贏,一定要贏!”高強握緊拳頭,給自己打氣。隨即又有些泄氣,有了歷史的眼光,高強可算是個有心人,在他看來。北宋實在不能說已經爲即將到來的生死考驗做好準備了。
眼見高強難得地露出開心的笑容,隨即卻又若有所思,韓世忠卻有些忍耐不住,問道:“衙內,在汴京時衙內便時常一個人出神,好容易藉着這次來登州的機會散散心,爲何仍是這麼鬱郁?倘有甚小將能效力處。雖萬死亦不辭!”他跟着高強江南塞北的跑,對高強說不出的服氣,已經把自己的命運和高強聯繫在了一起。
眼前倒還是個能說上話的人,高強想了想,道:“世忠,你是和我一起去了塞北的,見過了北邊各族,什麼契丹人,奚人。渤海人,女真人,都在咱們面前露過兵甲的。以你之見,倘若咱們大宋的軍旅要和這些異族開戰。勝算幾何?”
這問題要是問旁人,只怕還有若干廢話,什麼我大宋是否有計劃出兵北上,或者北方各族有意南下中原之類,韓世忠卻是行伍出身,腦子裡第一反應的是軍事問題,何況他隨高強出使之時,已經立下了收復燕雲的志向,腦子裡早在考慮相關的各種軍事問題,這時聽見高強問話,心中早有了答案,斬釘截鐵地答道:“衙內,我大宋軍旅,要自保或許無憂,進取決無勝機!”
如此堅決的眼神,如此剛毅的神情,如此名將之姿,說出如此喪氣之話,高強憋得一口血差點噴出來,心說你行,冷幽默到了這程度,也算是了不起!
…………
“除非……”韓世忠欲言又止。
“除非什麼?”高強心說你有話就說,這還有什麼關子好賣的
“除非,我大宋能立刻制定出以後對待燕雲的全盤戰略,並開始整練新軍數十萬,方可在北邊生出亂局時有所作爲。”這話卻不是出自韓世忠之口,而是從後趕來的許貫忠所言。
高強搖了搖頭,倘若現在大宋朝廷上坐的是一位勤政奮發的英主,倘若手握宰執大權的是他這個明瞭以後發展和天下大勢地高衙內,倘若大宋再有十年的時間除舊佈新……太多的倘若,眼下看來卻根本就遙不可及,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許貫忠追上來,看了看高強的臉色,曉得這討論又一次陷入了死衚衕,高強自從出使回來以後,心心念念惦記着北邊的時局,一有機會就拉着幾個心腹討論,卻終究是沒個明確可行地方略出來。
好在北邊女真人還沒造反,高強命杜興派出的女真武器貿易團也已經出發多時,算來該當快到生女真境內了,這條線只要搭上了,大宋對於未來北邊的劇變當可加以某種程度的干涉,至少不會兩眼一抹黑,等到大禍臨頭才措手不及了。
“衙內,咱們只需這麼一步步做作下去,盡了人事,成敗利鈍便非逆料了。”換了是別個紈絝子弟的幫閒,若是見到主子如此自尋煩惱,好應獻上聲色犬馬以娛衙內,不過許貫忠自幼胸懷大志,就連當初願意跟隨高強,卻也是看中他心懷社稷,非等閒紈絝可比,因此對於高強這樣的表現,許貫忠是樂見其成。
如此安慰了高強幾句,話鋒一轉,便回到了眼下的事務上來:“衙內,咱們帶來的船工水手等人,已經在這登州海外看中了幾個地方,都是各有利弊,要請衙內定奪。”
跟着就念出幾個地名來,每個名字後面跟着幾句簡短的分析,什麼水深多少,水文資料如何,四季風向如何,沿海安全如何等等。高強左耳聽着,右耳跟着就飄了出去,對於在登州海外設立海船中轉基地的想法,他心中早就有了定案,只是不到這裡做做樣子,不好貿然說出來而已。
等到那個自己耳熟能詳的地名從許貫忠口中說出,高強故作沉吟片刻,馬鞭一揮道:“不用挑了,就是它,劉公島!”
許貫忠心中原也看中劉公島,此島坐落於附近一個海灣之中,方圓四十里,周邊大小島嶼星羅棋佈,可避風浪,其水深可行海舟,離岸又不過數裡之遙,方便平底河船行駛。由此西行百里,便進入黃河入海河道之一的濟水,逆流而上三百里便進入梁山泊,正是形勢之地。“想不到衙內如今胸懷韜略,一眼就相中了這個好地方!”許貫忠暗暗爲高強的眼力吃驚,卻不料他只是圖個耳熟能記得而已……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十六章 劉公島(下)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0:01 本章字數:2106
“對了,貫忠啊,這劉公島因何得名?”轉過頭來,高強一面望着後世的威海灣方向,一面想起這個問題來,劉公島在清代作爲北洋水師的母港,那是大大有名,居然在宋代就叫了這個名字,倒令他有些意外。
“此島漢時已經有人居住,漢末紛爭時,有漢室宗親一支來到此間避禍,故此得名劉家島。後來有些傳說,又建了一座劉公廟,這島便漸漸叫了作劉公島。”許貫忠的背景知識蒐集的很是詳細,連這個也沒放過。
高強點了點頭,他這次來到登州,藉着樂和的牽線搭橋,又仗着自己太尉府和應奉局的雙重招牌,輕鬆擺平了登州兵馬提轄,外號病尉遲的孫立。令他稍感意外的是,這孫立手中除了近千禁軍之外,更有大小船隻數十艘,水師將兵數百名,雖然稱不上什麼龐大水軍,左近一帶也是足以海上稱霸了。
仔細一問才知道,原來大宋人人知名的流放地沙門島,就在孫立的轄區範圍內,孫立職責除了登州地方的治安維護,還須監視這個流放地,水師之設,正在於此。
只是高強見多了這時代的各種貓膩,又怎麼能輕易信他?況且樂和雖然是孫立的小舅子,心卻向着燕青,連帶對高強也不大隱瞞,幾句話就把孫立的老底給掀了出來,原來這位登州兵馬提轄,仗着手中的水師船隻,和海外的高麗國商人大作走私生意已經頗有年頭了。
得知這個內幕之後。高強不怒反喜,要知他自己現在就是大宋國最大地走私商,前來登州也是爲了將自己的走私買賣發揚光大而已,現在得知孫立居然也是同行中人。大可大家一起來將山東沿海的走私買賣搞搞大,兩個和尚擡水吃。
通過樂和向孫立吹了吹風,這位身兼禁軍駐泊兵馬提轄和走私地頭蛇兩職的病尉遲,其反應之良好連高強都有些意外。原來大宋軍法並不禁止軍隊行商,否則西北地軍糧又怎麼會通過官市就地收購?再加上什麼關稅配額之類在這時代的人心中並沒什麼概念,孫立絲毫不以自己利用大宋軍船和手中的權力大搞走私爲惡,相反他以此收益上下打點。上到登州知府,下到各廂各船的小兵,人人都誇這位孫提轄爲官周正,牧守一方。造福一方。
現在高強提出這樣的建議,對於孫立來說乃是求之不得。本來他還有些擔心,這位頂頭大上司的衙內到了這裡,說不得要妨礙到自己的走私買賣,想不到高強居然是比自己更結棍地走私頭目,這麼難得的沆瀣一氣的機會,孫提轄怎能輕易放過?雙方一拍即合,高強連組織內河船隊的功夫都省了,直接就收編了孫立地若干軍船,名正言順掛上“大宋殿前都轉運”的旗號,堂而皇之地開展自己的山東走私業務。
今日選定了這劉公島作爲轉運基地。登州的事情也就告一段落。其實這中間的事務多半是許貫忠,燕青以及樂和,孫立等人在奔走。他高強這次出來,乾的最多的事卻是遊山玩水。倒不是他太過不無正業。在照着心中的記憶,仿着後世著名的“維多利亞的秘密”整了幾套新款內衣,又從東南運了十幾本盆景來獻給官家趙佶之後,他留在東京汴梁整個就是無所事事,京中偏偏又水深的很,他高衙內如今可不是簡單的花花太歲上不了檯盤了,儼然是一顆相當有前途地政治新星,有些應酬躲也躲不了,惹得他實在有些心煩,這次其實有一多半倒是出來散心的。
想到此間事了,又要回去那個烏煙瘴氣的東京汴梁,高強頗有些心灰意懶,不由就嘆了一口氣。許貫忠是知道高強心思地,曉得他雖然聰明,終究心性還欠磨鍊,在那名利場中打混,可不是光有聰明腦子就足夠的,有時牛皮糖一樣地心性以及厚比城牆的臉皮,還要來得更加重要,而高強這樣的年輕人,在這些地方只怕連一個剛經科舉入仕的政壇新嫩還比不上,怎麼能指望他在大宋宰相這個層次的交鋒中游刃有餘?
“衙內……”剛要設法給高強鼓鼓勁,山下遙遙傳來一陣馬蹄聲,跟着一騎飛奔上山來,高強舉目望去,正是這次也跟着他出來的燕青燕小乙。
還沒等高強發問,燕青便道:“登州孫提轄傳來消息,青州出了件大事,當地有夥流寇作亂,燒了清風寨,本州兵馬都監進兵征剿,沒於賊中。”
“嗯?”清風寨這名字,當時就觸動了高強的敏感神經,小李廣花榮這樣的扎眼人物,但凡看過水滸的人沒一個會不記得的,在被宋江牽連造反之前,他便是清風寨的知寨,這次青州出事,連青州兵馬都監都玩完了,這件事情十有八九和宋江有關。
他與許貫忠對視一眼,彼此瞭然,這件事情可得關注一下,順便也瞭解瞭解宋江上梁山之後的動向,要知道梁山能否落到手中,和這裡的劉公島可是息息相關的。
燕青到了近前,翻身下馬,懷中取出一份急報呈給高強。接過來一看,這不是朝廷的文書,卻是高強常接到的石秀部下的傳書樣式。
高強擡頭看看燕青,小乙一臉陽光地笑道:“衙內,這青州知府慕容彥達,乃是宮裡慕容貴妃的哥哥,雖然本身沒什麼本事,慕容貴妃也不得寵,仕途不及鄭樞密那般得意,不過做到一州的知府,這做官的法門還是精通的,治下出了這麼大的事,他決計不敢掀了出去,要等尋着穩妥的法子,先保住自己頭上的烏紗,這纔敢視情形呈報。因此這消息不是官面上出來的,乃是石三郎的手下,一個叫扈成的小頭目給查到了,好似宋江上了梁山之後,山東境內就是他管些事情。”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十七章 拔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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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這個扈成,高強倒也瞭然。年下剛從遼國歸來的時候,這扈成在滄州柴進的莊子上接着了自己,那時就已經在爲石秀辦事:如今宋江上了梁山,山東許多事情不能平白拋荒了,想是石秀看中了扈成本身也算個精明強幹的人才,又是山東本地出身,許多事情作起來方便,就將一些事情交給他打理,此等蒐集情報事由也包括在內。
點了點頭,高強將那文書展開,一看之下,果然與自己原先料想的大致不差。
那日宋江在清風山下遭了劫匪,被人捆了擡到清風山上,山寨大頭領錦毛虎燕順,素來仰慕宋江的義士名聲。這裡不得不說一句,高強參照着水滸傳上的描寫,煞費苦心爲宋江營造的高大形象,在山東道上有着意想不到的效果。大凡綠林好漢,敬的是孝子義士,宋江又是出名的仗義疏財,拿着高強撥給的錢財四處揮霍,但有前來投奔的好漢,總是好吃好喝的款待,末了再送給盤纏,更指點若干生計路徑,雖萍水相逢亦赤誠相待。
這些江湖好漢多半沒什麼文化,大字不知一個,但宋江以禮相待,更有沉甸甸的銀錢送到面前,個個都是感動的熱淚盈眶。他們去到江湖上時,倘若聽到有人在耳邊說到宋江,多半都是跳出來爲宋江大唱讚歌,將自己的親身經歷加油添醋,聞者見有人證實,多半也都信以爲真。
這等傳言之事,經過幾個人的口耳相傳之後便會變得越來越離譜,好比宋江給了路邊一人十兩紋銀,傳到第十個人沒準就變成了宋江路見不平救弱女。不但三百兩銀子爲那女子贖身,更加獨闖龍潭虎穴,打翻了某惡霸家數十個本領高強的教師云云。
這麼一來二去,再加上石秀在江湖上佈置的暗樁推波助瀾,宋江地形象高大無比,仰慕者與日俱增。當時在山東河北等地,因爲田地出產貧乏。無法應付官府的需索,多有嘯聚山林的亡命之徒,此等人對朝廷失望,卻又不知道出路在哪裡。潛意識裡都指望有一個救世主一樣的人物出現,好讓他們的精神有所寄託,其情緒與東南的那些摩尼教徒也差不了多少。宋江在這個時候以極高大、極完美(當然是按照綠林人地道德評價標準而言)地形象出現,恰好迎合了山東河北羣盜這方面的需求,因此草莽中崇拜宋江的人着實不少。
這清風山的頭領錦毛虎燕順便是其中之一,當聽到嘍囉兵捉來的人自報家門,乃是鄆城宋江時。水滸傳上描寫的那一幕立時重演,宋江階下囚變座上客,人生的大起大落來的這麼多。他本人倒不覺得有多刺激了。
之後發生的事情和小說情節分毫不差。矮腳虎王英依舊是擒了清風寨知寨劉高的夫人上山,被宋江勸說着放了。之後宋江下山到了清風寨花榮處,看花燈被劉高捉去,花榮來搶走。宋江半夜逃走不成被劉高二次捉住,鎮三山黃信被劉高請來。計賺花榮。
結果花榮和宋江被押往青州州治途中,又被清風山的燕順救了去,復將黃信殺敗。那黃信是武官,走地快,一溜煙逃回清風寨去躲藏,關閉大門不出;那知寨劉高是個文官,被宋江等人拿住了,正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花榮親手剜了這廝的心肝五臟。山寨裡也曉得這次作的事情不小,州中兵馬定然不能輕饒,正在那裡準備應敵。
扈成是江湖上的消息,雖然有些也是來自清風山上地,畢竟沒那麼準確,書信中不曾說的這麼詳細,只說清風山寨出事,文武兩個知寨爲了宋江相鬥,反了武知寨花榮,殺了文知寨劉高,本州兵馬都監鎮三山黃信被困清風寨,進退不得,知府慕容彥達正不知如何是好云云。
高強對一部水滸甚是熟稔,這書信中有不明之處一概用自己所記得的書中情節補齊,等到一封書信看完,連後續內容都想好了:那知府慕容彥達治下出了這等大事,第一反應定然是剿滅,這就輪到青州兵馬統制官霹靂火秦明出馬,哪知秦明有勇無謀,中了花榮的計策,全軍覆沒在清風山下,嗣後又中了宋江地反間計,被知府慕容彥達認定已經投降山賊,最終無奈,只得也上了梁山。
水滸中的這一段,高強原先讀時就頗覺得有些匪夷所思,秦明一家大小因爲宋江地計策,被知府慕容彥達給殺了,本該對這一夥山賊恨之入骨纔對,怎麼竟然願意從賊?書中給出的理由,一個是天上星宿聚合,命裡註定,二個是花榮把自己的妹子許配給秦明,也不知那花榮的妹子是何等樣的一個絕世佳人,便能抵過了原本相濡以沫的一家親人?真真豈有此理!
看如今的局面,這秦明未必已經出征,高強便動了心思,想要救上一救,要知秦明武功是高的,高強當日在汴梁買了些天竺烏茲精鋼,要湯隆打造軍器的時候,特地造了件狼牙棒,就是爲他準備的。如今逢着這樣機緣,怎好不去走一遭?
當下主意已定,將書信傳給許貫忠和韓世忠兩個看了,隨道:“此事顯然是因宋江而起,此人按石三郎的說法,該當已經上了梁山,怎麼不在山上好自做事,來到青州地面攪風攪雨?此中定有緣故,我意前去走上一遭,與宋江見上一見,看看梁山情勢究竟如何。”
許貫忠看罷書信,便即點頭稱善:“衙內此議確有必要,今我東瀛採買,杭州銷貨,劉公島中轉,若再有梁山作爲集散之地,這一個大***就算畫圓了,因此梁山之用,是爭分奪秒,早一天便好一天。這宋江這麼被咱們逼上了梁山,未必知道其任務的重要,是否用心尚在其次,他究竟打算如何奪取梁山之權,咱們要如何接應,都是模棱兩可,衙內若能當面提點於他,便是萬無一失。青州之行,宜速不宜緩!”
燕青與韓世忠也都贊同,四人便不多話,當即快馬加鞭,下山往西而去。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十七章 拔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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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劉公島是在現今的威海,比蓬萊島,沙門島更要往東,主從幾人還有十幾名護衛,雖然都是騎了好馬,不過要去往青州,途中需要經過萊州、濰州之地,方可抵達青州。
一路馬不停蹄地疾馳,等到了青州,已然是第二天的深夜,第三天的凌晨了,高強一行人困馬乏,有的困的在馬上就要打起瞌睡來。高強若不是經過了在女真境內追殺馬賊的考驗,恐怕早就撐不住了,此刻遙遙見到青州城頭的***,總算是到了地頭,當即強打精神,叫隨從前去叫城門。
哪知他這裡剛下了命令,那個隨從尚未前行,就聽青州城外一陣發喊,好像開了鍋一樣,人喊馬嘶吵嚷一片,跟着就有熊熊火光燃起,不片刻,那城外燒的透亮,猶如白晝一般,火光中但見無數人馬來去,喊殺聲。哭叫聲,響成一片,原本靜謐的夜晚,陡然成了人間的修羅場。
高強吃了一驚,正不知如何,韓世忠到底是武將,這些護衛也都經他嚴格訓練,雖然突遭變故,卻都不慌亂。那韓世忠一面取出馬鞍旁的神臂弓,一面獨自策馬當前,口中號令連發,護衛們都取出強弓硬弩,將高強、燕青和許貫忠三人圍在當中,箭尖對外,四下裡守穩了。
他這裡剛布好陣勢,那火光中一彪人馬已然衝進,眼見是十餘騎人馬,跟着數十個步卒,陣勢亂哄哄的,一看就是烏合之衆。不過這等人馬欺負欺負青州城外的老百姓是綽綽有餘了。這青州南門外原本有個集市。住了許多商旅百姓人等,火起之後大多四散奔逃,這些人馬四下裡燒殺搶劫,一副窮兇極惡地強賊模樣。
有了在塞北被馬賊偷襲地經歷,韓世忠對於這樣殘民以逞綠林盜賊是深惡痛絕,倘若不是爲了護衛高強,只怕他早就衝上前去,大呼酣戰殺賊去了。此時見到一隊人馬衝到近前,哪裡還有客氣的,二百多步外就是一箭射去。當即便有一人倒撞下馬。
那隊人馬一陣大亂,不知誰發一聲喊,掉頭便走。地下的那具屍體也不管了。韓世忠飛馬過去。跳下馬來檢視了一下那具屍體,還晃出火摺子仔細查看一遍。復又跳上坐騎,飛奔回來,向高強道:“衙內,這羣人不知什麼來歷。穿的卻是官軍的甲冑,拿的也是官軍的軍器。連戰馬也是軍馬,只這人有些不對,只怕是什麼用心叵測之人假冒官軍。”
“假冒官軍?”高強登時想起宋江爲了逼秦明上梁山,使出的栽贓嫁禍之計來,眼前的莫非就是這一出?謹慎起見,他還是盯了一句:“何以見得?”
韓世忠急急道:“若是官軍,面上當刺金印,印明何處軍馬,這死鬼也是臉上有金印的,卻是充軍發配的印記,發配的也不是本州的所在,以故是假的。此輩假冒官軍,所謀不小。”
高強再無疑惑,就算宋江是他派上梁山去奪權地,也用不着殺戮這許多無辜百姓,更害死了秦明的一家吧?要他眼睜睜看着無辜的人被害,那還有什麼道義可言?
“衆……這個,大家聽着,此等烏合之衆不堪一擊,我等速速衝上前去,殺散賊人,救火要緊,遲則生靈塗炭。”高強振臂一呼,一行二十餘騎人人振奮,韓世忠一馬當先衝了上去,手中的神臂弓箭無虛發,頃刻已經射倒了四五騎。
其餘衆護衛也都精擅騎射,十餘騎列隊衝鋒起來,氣勢猶如千軍萬馬一般,在這黑夜火光中,更顯得雄壯,那夥盜賊不過是烏合之衆,哪裡能擋這樣虎賁?當真是擋者披靡,丟下三四十具屍體之後,餘衆發一聲喊,四散亡命而逃。
高強見賊人逃走了,也不追趕,招呼着衆手下趕緊取水救火。此地居住的百姓有千餘人,適才的刀兵火焚中傷亡甚多,餘者見賊人退去,驚魂甫定之下,都在那裡尋妻覓子,哭爹喊娘,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好容易天光大亮,城中兵馬和人手出來相,這纔將火勢完全撲滅,城外地一片集市卻已經燒成了瓦礫場,幾百戶居民家破人亡,一時間哭聲遍野,多有人痛罵賊人殘狠。
韓世忠這時也走了過來,手中提着一個人,往地下一擲道:“衙內,若要知道誰放了這火,只問這人便知。”
想不到韓世忠居然捉了個活口,高強驚喜不已,看這人時,只見他身高一米五不到,按現在的說法就是個二等殘廢,刻薄一點可以起個外號叫做根號二——,其人相貌平庸,神情猥瑣,不要說什麼英雄氣概,就連江湖兒女地匪氣也是說不上多少。
看了一會,也不知什麼來路,高強向許貫忠使了個眼色,後者心領神會,嗆啷一聲拔出刀來,喝道:“殺人放火,無惡不作,此等人留在世上簡直浪費米糧,待俺一刀殺卻,落個清淨!”
那人本來眼睛骨碌轉着看風色,忽見鋼刀臨頭喊打喊殺,早已變了臉色,跪倒在地,體若篩糠一般叫:“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你姓甚名誰,什麼來路?都與我說了出來,如有半句虛言,要你人頭落地!”
那漢子點頭不迭,當即交代:“小人姓王名英,清風寨二頭領,今奉了我家大寨主的號令,假充官軍到此,燒殺搶劫,報的是本州指揮司兵馬統制官秦明的名字,要栽贓嫁禍,叫那秦明背了從賊的罪名,有家難歸,只好降我山寨……”
話剛說到這裡,韓世忠虎目圓睜,吼一聲:“奸詐無恥之輩,行這等絕戶之計,天良何在?!”所謂英雄一怒,千軍辟易,王英不過一個蟊賊而已,如何能當?嚇得上下門牙的的作響,差點將舌頭也咬掉了,更說不出半句話來。
韓世忠越說越怒,拔出刀來就要砍了王英的腦袋,高強等人不及阻止,卻聽一旁有人叫了一聲:“狗頭,原來在此!”話剛出口,一柄軍器隨着便到了面前,噹啷一聲大響,竟是後發先至,將韓世忠的刀給擋了下來!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十八章 李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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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強當時便吃一驚,韓世忠的刀有多快多重,他自然是知道的,雖然不像其弓箭和鐵槊那般神乎其技,但所謂一法通萬法通,大宋軍中的能者講究的都是十八般兵器樣樣皆通,朴刀又是大衆化的兵器,像韓世忠這樣的高手使將起來也差不到哪裡去。
可這一下後發先至,而且是從下向上撩,居然把韓世忠的刀崩起一尺多高來,可想而知,來人的手力大到何種程度?!
再定睛看時,一條長大黑影已經閃到幾人面前,橫在了韓世忠與王英之間,掌中卻拿着兩柄板斧,一柄架住了韓世忠掌中朴刀,另一把已經橫在王英脖子上,口中亂罵:“直娘賊,潑漢!憑你也來這鎮上攪鬧,怎的壞了爺爺的財路!今番將你這狗頭一斧劈作兩個瓢,方解了爺爺心頭恨!”說話時擰眉怒目,表情猙獰恐怖。
適才韓世忠要砍王英的頭,只因出刀太快,高強攔阻不及:這時半路殺出個黑大漢來,居然又是要王英的命的,不禁叫人感嘆,這矮腳虎怎的恁多仇家?不過這人來路不明,王英身上又和宋江有牽連,因此今日倒還不能一刀剁了他的狗頭。
因此上,高強大喝一聲:“刀下……不對,斧下留人!”
韓世忠被人架了樑子,本來心中不快,又聽高強吩咐不可殺人,心說我都沒砍到這人的頭,你這半路殺出來的漢子怎敢插手?當即將手中朴刀一橫,刀柄往下一戳,正戳在那黑大漢的膝彎處。
這一戳正戳在關節上,那黑大漢正心心念念要一斧將王英的狗頭砍作兩片瓢兒,沒提防這一招,腿彎登時軟了一下,那手中的斧頭自然也就遞不出去,從王英的脖子邊滑了出去,帶出一條血痕。
那王英本是個沒骨氣的。連番遇到利刃當頭,早已經受不住,此刻只覺得頸邊一涼,只道那黑大漢已經一斧割斷了自己的哽嗓咽喉,不由得心膽俱裂,大叫一聲“我命休矣”,白眼一翻,居然暈死了過去。
那黑大漢見狀一怔,旋即又怒了起來。轉頭向韓世忠吼道:“哪裡來的狗才,敢和爺爺動手,且吃我一斧!”說着手中板斧掄開,沒頭沒腦就劈了過去。
韓世忠原不懼他,不過此時天剛破曉,見物不大分明,這人的兩把板斧使得又快,眼前好似颳起一陣旋風相仿,一時看不清來路,仗着手中朴刀使得嚴密。將門戶守緊了,腳下倒踩七星步,連退了幾步,卻退而不亂,只等對手氣勢一弱,便好趁機反攻。
二人這一交手,聲勢煞是驚人。韓世忠手中朴刀與那黑大漢地板斧連連相碰,叮噹連響好比打鐵鋪子一樣熱鬧,許多救火的百姓也被驚動了,拎着水桶抻長了脖子向這邊望。只是這些百姓卻看不到什麼,那爭鬥的二人周圍被高強的手下圍成一圈,眼見韓世忠與人斗的猛惡,衆護衛個個摩拳擦掌,只是見韓世忠並未有甚兇險不敵。便也不忙上前襄助。
高強在馬上看這黑大漢與韓世忠相鬥,心中頗爲驚訝,雖說韓世忠是馬上將,步戰非其所長,朴刀也不是慣用的鐵槊,不過這黑大漢能在後世韓忠武王的朴刀面前走出十餘合的,端的也算個好手了,不知什麼來歷?
他只顧盯着那黑大漢手中地板斧猛瞧,一旁的燕青忽然笑道:“衙內,這廝也不知哪裡出來的。一對板斧倒使得飛快快,韓虞候由時難以取勝,小乙願上前助他一臂之力,如何?”
燕青自從跟了高強之後,一直在汴京主持豐樂樓。沒怎麼跟在高強身邊,此刻見有機會,便想顯一顯身手。他既然這麼說了,以其縝密機巧的心思,自然是有把握的,高強當即頷首允可。
燕小乙得了衙內首肯,當即翻身下馬,上前兩步,叫了聲:“韓虞候,這莽漢不必勞動虞候寶刀,待小乙來會會他!”這一聲喊的有名堂,若是就這麼貿貿然上去幫忙,倒變成兩大高手打這黑大漢一人,拿不拿的下來是兩說,臉可都丟盡了。
韓世忠連擋了這黑大漢十幾板斧,手腕頗有些痠麻,心說哪裡來的黑廝,好大氣力!只是這人顯然沒經過名師指點,斧法頗爲粗疏,舞動之間破綻不少,更多是仗着一股先天的勇猛和大力來打鬥,碰到韓世忠這樣殺法嫺熟武藝精湛的戰將,這一套便不大好使了,這一輪板斧掄下來,連他的衣角都沾不到一下。
眼見對方的板斧掄動間出現破綻,韓世忠正待尋機反撲,忽地卻有些躊躇:這人不知什麼來路,也未曾犯了什麼王法,自己手中朴刀無眼,倘若出手傷了他性命,豈不是罪過?這是戰將的仁道,掌中寶刀雖利,不傷無罪之人,軍人和暴徒的區別就在這一念間展現無遺。
他這裡躊躇不發,忽聽到燕青呼喊,又是一怔。韓世忠追隨高強較晚,又不瞭解燕青的本事,只知他是在東京汴梁爲衙內打理一座青樓的,又在太學中讀書,不想居然武藝上頭也來得?
心中半信半疑,只是礙着燕青資歷較老,既然開了這個口,便不好駁他面子。當下韓世忠虛晃一刀,腳下用力,擰身跳出圈外,喝道:“那黑廝且住!自有人來擒你!”
那黑大漢見對手跳開,正要追擊,聽了這句話忙轉過頭來,只見面前站了個後生,青衣箭袖短打扮,鬢角插一朵鮮花,樣貌風流,人品俊朗,晨曦中巍巍站立,不由得大笑起來,左手板斧比了比燕青,道:“你這麼個瓷娃娃一樣的人,也來爺爺面前受死麼?”
燕青微微一笑,並不答話,掌中也不拿兵器,就空着兩隻手,當地擺了個勢子,一手食指擡起,向那黑大漢輕輕勾了勾。
那黑大漢大怒,虎吼一聲便撲了上來,掄板斧便砍燕青,滿擬將這小白臉一斧劈作兩半,方消心頭之恨。至於對手什麼來歷,犯了什麼該死地罪行,在他腦中是沒有概念的,只需手中有板斧,面前有人,便只管排頭剁將過去罷了。
哪知燕青不慌不忙,候着板斧到了面前,倏地矮身墊步,讓過那板斧的來路,飛身撲進黑大漢的懷中,一手叼着那大漢的手腕,一手拎住對方腰帶,喊一聲“去!”
那黑大漢人生三十多年,除了老孃的話之外,今日還是第二個人讓他如此聽話,叫“去”就“去”,整個人由前衝變飛跌,騰雲駕霧一般飛了起來,跟着重重摔在地上,兩柄板斧也撒手扔了,摔了個七葷八素,不知東南西北。
高強手下的護衛也不是吃素的,這時候便衝了幾個上來,將那兩柄板斧揀了去,跟着七手八腳就來捆那黑大漢。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十八章 李逵(下)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0:36 本章字數:2358
韓世忠在後面看了,心中頗爲驚訝,燕青適才這一下,端的舉重若輕,輕描淡寫就將這黑大漢給摔的結結實實。他適才與這黑大漢戰了十餘合,自然曉得其實力,心中掂量了一下,竟覺得就算自己面對燕青的這一手,縱然不會失手摔倒,卻也沒什麼好辦法能破解,只能仗着兵刃之利強攻而已,不由得暗自欽佩:“想不到這書生一樣的人,身手這般好法!”
燕青行若無事,看着幾名護衛去捆那黑大漢,忽地一皺眉頭,喝道:“小心了!”
話音未落,那幾個護衛呼啦一下退散開去,那黑大漢翻身一骨碌爬起來,眼睛死死盯着,大叫一聲:“豈有此理,爺爺今日與你拼了!”呼地又衝了上來。
這人面黑如鍋底,身量又長大,力氣大得驚人,這一衝挾着勁風怒火而來,當真駭人之極。一旁的護衛正要上前襄助,卻見燕青嘴角淡淡一笑,把手一擺,示意不必幫忙,跟着側身擰腰,左手一託那黑大漢的腋下,右手叼住對手的手腕一擰,那黑大漢身不由己翻了個斤頭,彭的又摔在地上,濺起塵土無數。
這一下摔的不輕,那人趴在地上晃了晃腦袋才站起身來,轉頭盯着燕青,一面甩着適才被擰的差點斷掉的手腕,一面嘴裡不知嘟囔些什麼。
燕青氣定神閒站在當地,依舊伸出一隻手來向對方招了招,一副篤定的派頭。在對手看來卻是欠揍無比。那人連吃了兩次虧,換作別人好應穩住陣腳以利再戰。這位卻是蠻勁發作,被這一撩撥,更加經受不住,大叫一聲又衝了上來。
論到這近身小相撲的功夫,燕小乙可以說是天下獨步。這黑大漢又沒經過高手指點,全憑一身蠻力和幾手三腳貓的拳腳,又怎麼能是燕青的對手?但見起了又倒。倒了又起,頃刻間摔了十七八跤,乒乒乓乓一陣響過,終於是躺在地上不起來了。
燕青笑了笑,向那人道:“你可服了?”
那黑大漢躺在地上喘氣,嘴裡可不服軟:“爺爺不服!”
“不服就起來再打過。”
“爺爺不起來!起來還得摔!”
此言一出便是鬨堂大笑,高強一行以及看熱鬧的許多百姓笑作一團,這人倒挺可愛,實誠的緊。
燕青也笑,走上前去伸手拉他。那黑大漢以爲來了機會,假作伸手去接,忽地發力猛拉,想要將燕青也拉倒弄一個跟頭,好歹挽回些顏面。
無奈這點心思瞞得過誰?燕青知他心意,就着這一拉的勢子,身子前衝一步。另一隻手將那大漢的手肘一推,登時將他的力道都扭了方向,整條手臂都被鎖了起來。這個在小相撲中是有名堂的,喚作燕子單飛。
被這一鎖。那大漢頓時半邊身子動彈不得,痛的齜牙咧嘴,說不出話來,末了憋出兩個字:“……服了!”
此等直腸之人,縱然兇頑卻不大耍什麼心眼,既然說是服了,便沒什麼反悔,燕青見地分明,便起身收了勢子,順手將那人拉了起來,帶到高強馬前。
“你這漢子,姓甚名誰,什麼來歷?爲何要攔阻於我夥伴?”高強問道。
“俺叫做李逵,沂州沂水縣人,和人來青州賣柴度日。”那人報了個名字,倒把高強聽了一愣。原本見到那一對板斧,再看此人的氣勢,和黑旋風這三個字倒也有些掛鉤,卻不料真個在此間遇到。
“水滸傳上說,這李逵在家鄉打死了人,逃亡在外,流落到江州牢城戴宗那裡,說來甚不可信。那江州也就是現在的九江,乃是江南西路下轄,東南五路之一,從這裡山東過去千里迢迢,山長水遠,李逵縱然犯了罪,怎會跑去那裡?這也還罷了,後來梁山好漢居然跑去江州劫法場,又大搖大擺的從江州殺回山東,簡直能與後來的金兵橫掃中原相比,大宋官兵都去摸魚玩了不成?”回想水滸傳中對於李逵的描述,高強就覺得其中大有破綻,不過李逵眼下到底有沒打死人,還是個問題。
只是初次見面,自己這邊又是官府中人,若是貿然去問他“鐵牛啊,你打死過人不?”是個人都得翻臉了,因此且不忙說,先把眼前的事弄清楚了:“原來是李逵大哥……”
高強剛說了一句,那李逵大嘴一咧道:“你這大官人卻是兀誰?莫叫大哥,只叫俺鐵牛罷了。”說着看了看旁邊站着的燕青,眼神裡卻顯得甚是馴服。
高強看的一樂,原先在書裡,這李逵第一怕宋江,第二服的就是燕青,想不到來到這個時代,他還沒見到宋江,卻已經被燕青給打服了,真令人想起後世一句著名地小品臺詞:“緣分吶~”
細細一問,原來李逵與同鄉來此地青州賣柴,那兩柄板斧就是他砍柴所用的。日間賣了柴後,手裡有了幾貫銅錢,這李逵好酒好賭的脾氣一上來便擋不住,在酒肆裡灌了幾杯黃湯之後,便衝到賭場裡耍錢。
本來黑旋風沒心眼,這等開賭場的又多花頭,每次賭錢他都是輸少贏多。今日也不知是不是賭神菩薩看他輸的久了可憐,李逵居然手風頗順,連贏了十幾把,面前堆起高高的一堆銅錢,正在興高采烈的當口,忽然一陣大亂,一隊強人殺進鎮來,賭場中地賭徒們正輸的面如土色,這時候趁亂搶了賭資就跑。李逵見財化水,氣的暴跳如雷,當即返回下處去,尋了自己的兩柄板斧,出來找那攪了自己發財夢的強人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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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旋風含恨出手,果然非比尋常,那兩柄板斧沾着就死,磕着就傷,當真是威風凜凜,擋者披靡。這時黑夜之中,黑旋風又佔了個形勢,好比一個烏鴉丟進煤炭堆裡,輕易分辨不出,猛一打眼看去,竟只見得那兩柄板斧舞成一股旋風,連人影都看不清。清風寨地小嘍囉不提防有這麼個煞神在此,被殺了個措手不及,根本興不起抵擋的念頭,個個哭爹喊娘連滾帶爬,只恨爺孃少生了兩條腿。
本來清風寨來的人不少,倘若穩住陣腳,衆人齊心,李逵也未必能如入無人之境。衰就衰在,這時高強一行恰好來到,韓世忠率領衆護衛,一陣強弓快馬的猛衝,連帶隊首領王英都被走馬活捉了,清風寨就此大敗虧輸,衆嘍囉亡命逃竄,作鳥獸散了。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十九章 鐵牛(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0:45 本章字數:2126
說來也是王英運氣不好,倘若是按照原先書中的情節,這時他帶領清風山的一羣小嘍囉,燒殺搶劫耀武揚威一番,嫁禍給了霹靂火秦明不說,多少也發一筆小財,以那王英的好色個性,沒準還搶個把美貌民女上山去快活快活。
只可惜,由於高強所產生的蝴蝶效應,宋江前來青州的時間提早了些,不但有這一隊精銳半路殺出,那李逵也還沒流落到江州,矮腳虎今番半點便宜沒佔到,自己落網成擒。
高強聽到這裡,很惡意地想着一個問題:“王英這廝,雖說好色,卻好似有個特別的癖好,對於官宦之家的女眷有特殊的愛好,原書中對於那清風寨劉知寨的夫人念念不忘,以至於後來二次捉到劉夫人時,因爲錦毛虎燕順一刀要了這女人的命,王英居然敢對自己老大動刀要砍,可見其執念非同一般。由此看來,這廝在此間搶上個把民女,多半也就是玩玩罷了。”
他走了一會神,便叫燕青且把李逵帶到一旁,正要細細審問王英,忽聽有人高喊:“前面是哪路人馬?襄助救火功勞不小,知府大人想要見上一見!”
高強擡頭看時,只見一隊官兵開城出來。——這一座鎮子就在青州城外,與那孟州快活林的地勢相仿,站在高強這個位置,擡頭就能看見城門,此刻天光大亮,故此看的分明——那隊官兵紅衣裝束,眼見卻是駐泊本地的禁軍,只是全是步兵,隊伍也頗爲散亂,跟烏合之衆也相去不遠。
待到近前,這隊伍看上去就更顯得奇怪,爲首之人不是軍官。看裝束倒像個本州孔目。那人到了切近,先吩咐衆官兵四下救火安撫百姓。復又團團唱個喏,道:“敢問上下如何稱呼,哪裡來的人馬?”
高強還沒答話,韓世忠先喝一聲:“你這孔目好生無禮,怎的開口就是叫人上下?這是我家應奉相公。當今高太尉府的小衙內。”原來這上下兩個字,在宋代不是什麼恭敬的話,類似與現在管人叫“那個誰誰誰”,因此韓世忠聽的不爽。
那孔目吃了一驚,他本以爲這些人乃是過路客商之流,適逢其會救了救火,因此客套一下。爲了給自己撐腰,還打了知府地旗號出來,沒想到對方打扮雖然尋常。來頭卻大得嚇人。什麼“應奉相公”他是沒聽說過。不過當今太尉高俅乃是本朝官場地一個升官奇蹟,但凡想快速升官的人,十有八九都YY過自己有這麼一天,被天子看中了一夜之間平步青雲。這孔目雖然連品級都沒有,乃是本州的一個刀筆吏。卻也是個有着遠大理想的刀筆吏,故此高太尉這名字對他頗爲管用。
聽說面前的就是高俅地小衙內,這孔目忙即換了一副嘴臉:“不知高衙內,不不,是高應奉駕到,小吏無禮了。”他腦子裡第一反應就是高俅的兒子,當然要叫高衙內,不過隨即反應過來,聽韓世忠的語氣,這位衙內已經出仕爲官,作了個什麼應奉,當即改口官名相稱。
高強不來與他囉唣,連馬也懶得下,只把手一揮,淡淡道:“罷了!本官前往海濱遊玩,歸程到此,適遇盜匪猖獗,塗炭百姓,因此命隨從護衛出手殺散賊兵,又捉了個匪首在此。”
那孔目一聽,且驚且喜:驚者,本州出了賊寇,還鬧到州治城下,本城兵馬連門都不敢出,實乃不小的醜事,這等事情被高衙內知道了,多半掩蓋不了,本州上到知府下到衙役,都要背個大大的黑鍋:喜者,匪首就擒,算是將功抵過,倘若能與這小衙內情商一下,將這擒拿匪首的功勞大家分上一分,也可應付上官。
他想到此節,忽又覺得不大靠譜,諒這小衙內年紀輕輕,手下護衛不過二十來騎,那來犯賊人數目雖然不明,少說也有數百之數,黑夜之中怎麼會被他殺散,還捉拿了匪首在此?不好,想這官場之中報喜不報憂,例如此等盜匪作亂,官兵若是捉不到匪首,往往抓了幾個不起眼的小嘍囉,報上去就是捉到江洋大盜某某大王某某將軍,甚至把良民捉來誣陷爲盜匪,也是常有的事,這小衙內年紀雖小,卻家學淵源,莫不是也來了這招?
那孔目久歷官場,此中種種情弊自然明鏡一般,轉瞬之間已經是幾經思忖,面上忙作喜色:“應奉相公果然神勇,舉手間已捉拿了匪首,真是將門虎子,家學淵源!本州守土有責,不知高應奉可否將那匪首帶來給小吏審問一二?”他這是要問個虛實,別被人唬了。
哪知高強還沒說話,旁邊忽然閃出一人,那許貫忠冷冷道:“我家衙內捉住的賊人,你要來作甚?若要審問,也須是本州知府親來,方有這資格吧!”
那孔目一驚,心說你不過是過路的官,縱然拿了賊人,視同見義勇爲,一介壯士而已,怎敢僭越本州職權,居然扣住了犯人不交?無奈胳膊擰不過大腿,憑他一個州中地辦案孔目,無論如何搬不動太尉府衙內這麼粗的一條大腿,就連太尉府的一個行走,也可以對他指手畫腳,當真是宰相門前七品官吶!
當下無法,只得告了罪,飛奔回城去稟報本州知府慕容彥達,交給他去頭痛罷了。
高強看了看許貫忠,頗爲意外,他素來不大願意擺出自己太尉府的權勢來唬人,除非是確有必要才用;許貫忠性子也不是這般,那是把功名視如糞土一樣的人,今日這麼表現,怕是有什麼理由吧?
不待他發問,許貫忠已然低聲道:“衙內,這夥賊人既然說是清風山上下來地,想那宋江現今正在清風山上,只怕脫不了干係,這內中如何取捨,還得仔細斟酌。倘若貿然將這賊首交了出去,進退便不由己了。”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十九章 鐵牛(下)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1:15 本章字數:2237
高強一想有理,趁着那孔目回城稟報本州知府時,便緊急提審王英。結果一問之下,卻是出奇的順利,這王英好色之餘還是個軟骨頭,適才惹惱了韓世忠,差點人頭落地,嚇得他已經三魂去了二魂,七魄只剩一魄,這當口更不敢隱瞞,一五一十將來時情由都說出來。
其實他就是不說,高強也知道七七八八,此番印證之下,更加沒有疑問,一切都是那宋江來到清風寨搞出的事,此刻那花榮已經棄了清風寨的官職,跟隨宋江上了山寨;而青州兵馬統制秦明剿匪不成反陷賊中,宋江派遣王英假冒秦明的名頭前來青州城下燒殺搶劫,正是爲了斷絕秦明的後路,逼他落草爲寇。
“今番倒是棘手,我該當如何應對?”雖然前情皆明,高強卻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主要的原因在於,他根本不清楚宋江爲何會來到這青州,按說他既然接受了上梁山奪權的使命,又順順當當上了梁山,就該好自做事,怎麼陰差陽錯,又跑來這青州攪風攪雨?
好在幾人智慧勝一人,身邊兩大智囊都在,許貫忠略一沉吟,便道:“衙內,這事雖然難明,卻也易解,須得找個機會,叫那宋江來與衙內見上一面,一問便知。”
要說機敏急智,在座諸人中燕青算得是頭一份,他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衙內,王英這廝既然是冒名本州兵馬統制秦明的旗號來犯青州,賊人行的是絕後計,想那秦明不久便當被放回,而此刻本州知府恐怕已經誤認秦明謀反,其家眷有性命之憂……”
高強遽然而驚,叫道:“正是!”水滸之中,此乃一大慘事,由於宋江的絕後毒計,秦明背上了謀反的罪名,其家眷被知府慕容彥達無辜殺死。終於逼得霹靂火上了梁山。只是書中這一段描寫也頗有不可思議之處,想秦明本是火暴霹靂的性子,其全家因爲宋江被害卻不思報仇,只消花榮把自己的妹子嫁了給他。便俯首帖耳上梁山去了,若是不用“天上星辰契合”這種王八蛋的理由來解釋,還真是說不通了。
只不過作爲現代來人,高強是不大相信此類怪力亂神之說的,且不去管花榮的妹子是否當真羞花閉月,足以令秦明放棄一家被殺的血海深仇,這秦明的一家沒犯過什麼過錯,冤屈被殺也是可憐。既然自己遇上了。少不得要干涉一下。
“世忠。你拿我帖子,快些去拜會本州知府,務須言明。此番來犯的賊人乃是清風山賊寇,想那知府見了我的名貼,又知道賊人來歷,當不至於中了這絕後計。”
韓世忠答應一聲。輕騎便去,事關一個武人地清白。他頗有些感同身受,積極的很。
這邊高強等人留在此間,一面看着王英,一面指揮從人幫忙救火,望着原本應該是一片繁榮的街市,一夜之間變做瓦礫場,叫人頗生唏噓。
高強望了一會,忽又想起李逵來,回頭看這黑大個站在燕青身邊東張西望,卻規規矩矩的不敢動彈,顯然被燕青那十幾個跟頭摔得很是服帖,不由好笑,擡手點了點:“兀那漢子……”
話沒說滿一句,李逵把環眼一瞪,粗聲道:“什麼漢子,俺有名姓叫做李逵,不然叫俺鐵牛也可。”他剛要耍橫,旁邊燕青哼了一聲,頓時將他氣焰都化作滿天雲彩散,又低頭不作聲了。
高強一樂,也不計較:“我說鐵牛啊,你如今作何營生?我看你板斧上還有身上許多血跡,昨夜殺人想必不少,不怕吃官司麼?”
李逵又想瞪眼,看了看燕青,硬生生把脾氣放了下去,應道:“什麼官司,俺鐵牛不知那一套,這些廝鳥來殺人放火,害得俺到手的錢財都沒了,不殺怎的?”
敢情這位就是一無政府主義啊!不但無政府,對於人命更加漠視到了極點,此種人在黑社會中倒是典型,當個打手可謂稱職之極,也難怪水滸書中,宋江對李逵這般好法,一個黑社會老大,身邊還真是少不得這樣的人。至於後世某些人穿鑿附會,說宋江和李逵有什麼超友誼的關係,那就純屬個人演繹,沒什麼憑據,要知道,哪怕是在同人衆看來,這樣的解釋只怕也是令人髮指地,李逵一宋江這等鬼畜的攻受關係存在,已經不是逆天二字所能形容了吧,“醜男是沒有耽美的資格地!”
高強壞想了一會,對於李逵如何處置,倒有些犯難起來,這傻孩子明顯就是一把刀,忠誠,能打,關鍵還沒腦子,誰拿了都可以捅人,自己往後沒準也有用到這樣人的地方,只是要如何才能令李逵這樣的人歸心,那是宋江這樣深諳江湖奧妙的人才能辦到地,自己能做到麼?
他想了一會,忽然想起以前讀過的經典黑幫小說《教父》來,在那書中,黑幫老大身邊就有個人人驚怕地殺手,只對教父一人俯首帖耳,當教父的繼承人問及如何降服這樣的殺手時,教父這樣說道:“像他這樣的人,不怕死,也不怕任何人,這個世界對他而言,幾乎沒有任何意義,要想讓他聽命於你,只有一個辦法,要他害怕失去你的信任。”
拿這個原則來衡量一下宋江對於李逵的駕馭之道,便不難發覺其中的共通之處了,宋江對於李逵,便正是這樣一個特殊的存在,一個可以成爲李逵生存在這世界上最大意義的存在。——當然,這和什麼特殊性傾向是八杆子也打不着的關係。
回想了一下書中對於宋江李逵初見的描寫,一見面時宋江出手就是十兩紋銀,之後李逵賭錢輸了打人,又是宋江出錢擺平,再之後酒樓上李逵打了賣唱的女子,還是宋江二十兩銀子擺平,三筆錢花出去眼睛眨也不眨一下,仗義疏財這幾個字被他發揮的淋漓盡致,終於收的李逵歸心,真乃江湖老大的高明手段。
既然想要把李逵收爲己用,這般手段說不得要學上一學,高強正要照方抓藥,哪知一句“鐵牛兄弟”到了嘴邊卻喊不出去,心裡怎麼覺得這麼彆扭?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十章 危機(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1:28 本章字數:2182
“唉,怎麼見不及此,李逵這等人全無秩序觀念,能羈絆他的只有江湖義氣和個人恩義而已,若要拉攏於他,勢必要放下身段,把自己也融入草莽市井之中。想那宋江是江湖人物,黑幫老大的身份,自然可以與李逵稱兄道弟,本衙內就不同了,雖然江湖有我的傳說,我可不在江湖,這等拉攏人心的手段不大合適。”高強略一思忖,便發現了自己盤算中的不妥之處。
再想深一層,又多了顧慮:“李逵這樣的人,只能控制在眼睛看得見的地方,我進出朝堂之上,面聖都是常有的事,身邊有這麼一個闖禍精,殺人不眨眼的魔王,不知哪天就給我捅個天大的簍子出來,到時如何收場?看來這黑旋風是要拉攏的,不過不便自己出面。”
眼睛一轉,看見李逵身邊的燕小乙,行若無事,瀟灑從容,高強頓時有了計較:“燕青深明市井之道,又打的李逵服氣,正是個絕好的人選,這黑廝交給他來收服,算是找對了人了。”他想到就辦,點手將燕青叫到面前,附耳叮囑幾句,將自己適才所想的如何馴服李逵地道道交代一番。
那浪子燕青乃是市井中打滾出來的人精,凡事一點即透,似李逵這樣典型的黑道打手的價值,他也是心知肚明的,當下點頭應允,自將李逵拉去一邊攀談勾當去了。
高強撂下這件事來,又開始犯愁如何聯絡清風山上的宋江來。暗奪梁山是他的既定策略。否則來自東瀛的金銀有許多都無法洗白,勢必影響大通錢莊的後續發展。如今是時間不等人,說起來離女真起事還有六年,其實四年後阿骨打繼承生女真節度使的時候,金遼戰事就已經一觸即發。最遲到那時,自己這邊必須能夠拿出穩妥的應對辦法來才行,時間不等人吶……
他一面籌思,一面眼睛四下亂轉。此時火場已經撲滅,瓦礫堆中青眼嫋嫋升起,本地百姓四下翻照,呼兒喚母之聲此起彼伏,叫人看了頗有不忍之心。
高強心中不由暗恨宋江。爲了一個秦明,行這樣狠毒地計策,何苦來由?看來是得親自見他一面,將宋江這廝的行動儘量掌握在手中才行。
他剛想到這裡,一個地保領着十幾個莊戶,擡了幾副擔架匆匆經過,上面的傷者都是剛剛從瓦礫場中挖出來的,個個身上火傷皮肉傷無數。形容甚是不堪。
其中一副擔架經過之時。高強忽然覺得有異,擔架上的傷者雖然衣衫破碎,形容憔悴。卻好似有些面熟,起碼從衣料上看來,用的好似江南綾羅,不像平民百姓。倒是官宦人家子弟的排場。
“慢着!”高強脫口叫了一聲,那地保適才也見了高強一行對待本州孔目的排場。心知這一行不知是什麼大人物,總之自己這個小人物是惹不起地,聽見高強說話,忙即叫擔架隊停下,屁顛顛地上前來詢問端詳。
高強也不理他,起身走到那具擔架前,取出一塊絲巾,沾些清水擦了擦那人的臉,再細細一看,不禁大吃一驚:“趙明誠?!”
眼前的這個半死不活的人,居然是當初在京城神氣活現的那位宰相公子趙明誠,易安居士李清照的夫君!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腦子裡隨即想起幾個月前扈成給自己帶來的消息,趙明誠夫妻倆隱居青州城,以收集金石文物爲樂,李易安還曾手作一闕詞,換取了一副書法真跡。那時他身上許多事務,無法分身,再者李易安當初在京城時謹守婦道,連見他一面都不肯,也叫他有些心灰意冷,便沒怎麼往心裡去。
不過今天在這青州城外瓦礫場遇見趙明誠,高強可真是大吃一驚,怎麼這前宰相公子好歹也都是官宦之後,居然不住城裡,跑到城外的市井聚居處打混?
他隨即便想起一個更重要的問題,趙明誠既然身受重傷,那麼李清照安危如何?不想便罷,一想到此節,高衙內頓時五內如焚,這場兵災說起來與他也有脫不開地干係,若不是他授意宋江上了梁山,青州城外的這場慘劇說不定便可以避免了。倘若真個李清照受了什麼傷損,甚至就此香消玉殞,他高強的罪過可就大了!
“趙兄,趙兄醒來!”高強雙手抓住趙明誠地肩膀不住搖晃,全然不管他受了多重的傷,這麼用力搖晃能否經受得起。
許貫忠在旁看了大惑不解,高強與趙明誠夫妻間的瓜葛,始自初到汴京之時,那時別說許貫忠了,就連楊志也是剛剛與高強碰面:後來高強從河北迴京,趙挺之不久就被蔡京聯手高俅父子趕下了臺,許貫忠也只是隨同高強在太學中見過趙明誠一面而已,兩年多下來,印象早已模糊不清了。
卻見高強搖之不起,越發着急了,好似要用力將那人從擔架上拎起來一般,許貫忠吃驚,慌忙攔住,開玩笑,這傢伙看樣子就傷得不輕,被高強這麼一折騰,不要把小命給送了,那就禍事了。
倆人正糾纏一處,那帶隊救人的地保壯着膽子向高強道:“這位大官人,趙少卿乃是本州人望,今次受傷頗重,這個……”言下之意,他也不是一般人,你若弄死了人家,不是那麼好收場。至於趙少卿雲雲,乃是指地趙明誠身上背了個鴻臚少卿的職官。
被許貫忠攔了一下,又聽了地保的話,高強也意識到自己魯莽,不過一隻手卻還抓着趙明誠的衣襟。這時卻聽擔架上那趙明誠“哎呀”一聲叫,倒醒了過來,不過目光散亂無焦點,顯然還沒完全恢復意識。
高強一見大喜,立即撲到切近,將自己一張臉對正趙明誠的雙目,連連道:“趙兄醒來!可還認得小弟否?”
趙明誠怔怔地看了高強一會,忽然像是恢復了意識,一手反握住高強的手腕,口中斷續道:“你,你是高強?”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十章 危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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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趙明誠認出了自己,高強算是鬆了口氣,也不管趙明誠直呼自己的名字是否不大客氣,急急追問道:“趙兄,你怎會受傷?你……”他本想問你夫人是否安全,忽然轉念,一見面就直接問候人家老婆,好似比直呼名字更加不客氣了吧?
只是趙明誠好似也頗爲知趣,不待高強追問,已經滿臉焦急神色:“高衙內,不,高兄,請你,請你救我家娘子一救!”說着竟似要從擔架上爬起來。
高強聽了倒有些發矇,不過隨即反應過來:李清照果然出事了!
他連忙按住趙明誠道:“趙兄寬懷!令夫人出了什麼事?小弟必定盡力周旋。”
趙明誠聽了略略安心,道:“高兄,我家娘子昨夜被……被賊子擄去,現下……現下生死不明!你,你是將門之後,望你能……能……”一口氣接不上來,白眼一翻,又暈死了過去。
“趙兄!趙兄!”高強心急如焚,又搖晃了趙明誠幾下,不過這位看來是說出了心頭的急務,打定主意一時不醒過來了,怎麼晃也不見動靜。
高強正在着急,一旁的許貫忠插言道:“衙內,小人問過那地保並幾個本地莊戶,昨夜賊人突然來襲,不但燒殺搶劫,更擄掠的幾個民女上山,這趙公子的娘子好似也在其中。”
燕青此時也轉了過來,他當日在京城與白沉香合作填詞譜曲。李清照則是白沉香的閨中密友,因此對於高強和李清照之間地微妙關係。也有些瞭然,當即將那王英給揪了過來,往地上一擲,喝道:“狗賊,昨夜是否擄掠了女子?今在何處。速速道來,還可饒你性命!”
王英方纔先後從韓世忠和李逵手底溜了性命,早就沒了銳氣。這時見高強一臉猙獰,嚇得忙道:“諸位英雄息怒!小人,小人確實請了些女子上山,早早便叫幾個心腹嘍囉先行押去山寨……”
“好你狗頭!”高強也聽明白了,多半這個王英的慣例就是如此,清風山寨大頭領燕順,三頭領鄭天壽都不聞多麼好色,獨有這死矮子女色上頭極爲熱衷,乃是名副其實地下半身動物,一輩子就爲了那話兒忙活的貨色。每次下山做買賣,搶到美貌女子立時便納入私房了。今番多半也是如此,以至於自己雖然趕來捉住了他,卻來不及救回早早被搶的女子。
可是啊可是,你個狗頭搶別家女子也就罷了,竟然敢把我家清照姐姐給搶走了,本衙內傾慕已久。求見一面而不得的神仙一樣的人物,居然被你這狗頭搶去,憑你也配!
高強越想越惱。飛起一腳正中王英下巴,他習練武藝也有數年。腳頭上力道不小,這一腳下去,王英“噗”地一口血噴出,吭也沒吭一聲,翻身便倒,人事不知。
高強不來管他死活,幾步竄到自己的坐騎旁,翻身上馬便要出發。
許貫忠見勢不好,一把拉住高強坐騎的繮繩,叫道:“衙內少安!此去清風山路途不明,追之恐有歧路亡羊之患,須得有幾個當地熟稔之人爲嚮導方可。”
高強眼下雖然是急火攻心,卻還有些理智,一想這話不錯,不過一時去哪裡找個嚮導來?他剛把目光轉向地保,那人已經連連搖手,腳下退出好幾步去:“小人,小人不識得去什麼清風山地路途……”其實他是否真的不認得?那就未必了,不過這等和山賊作對的事,尋常老百姓多半都是不肯的,萬一惹惱了大王,難道指望官府來一天十二個時辰保護自己全家老小?
高強不得要領,心中正在焦躁,遠處忽然一陣馬蹄聲,擡頭望時,卻是韓世忠疾馳回來,到了近前勒住坐騎道:“衙內,本州知府慕容彥達隨後便到,務請衙內見上一見!”
“本衙內沒空!”高強正在惱火,立時便蹦出這麼一句來。
韓世忠沒頭沒腦被撅了一下,正不得要領,許貫忠卻作喜色:“衙內,這青州知府手下,想必有能識得清風山路途之人,正好叫他派員引導,也好落個合力剿滅山賊的功勞。”這官場中的玄機,許貫忠是門兒清,慕容彥達治下出了這麼大的亂子,一是想法掩蓋,二是要將功折罪,否則頭上烏紗必定難保。不過這二者都離不開高強的合作,因此在這大前提下,高強大可對慕容彥達予取予求。
看在嚮導面上,高強權且按捺心火,就待在馬上伸着脖子往青州城方向看。這邊許貫忠拉着韓世忠,將衙內要去營救被劫的幾名女子之事說了,韓世忠看了看主子,若有所悟,當即招集手下衆護衛,個個上下結束,準備出發。
功夫不大,青州城外塵土起處,知府慕容彥達帶了幾十騎奔來,看來情況不妙,慕容知府連轎子也不坐了。
到的近前依禮相見,慕容彥達還想說幾句官場常用地門面話,哪知高強心急如焚,根本不理他這一套,張口便道:“慕容知府有禮了!請明府大人派幾個熟知路途之人,下官要前去捉拿漏網的反賊,營救趙少卿的夫人,請了!”
慕容彥達嚇了一跳,趙明誠夫妻在青州居住數年,鄉里頗有人望,李清照的才名他也是知道的,現在聽說居然陷於賊手,急得他差點跳起來,倘若這樣的女子受賊人侵犯,失了名節,那事情可就真的無法收拾了。要知道,老百姓死上百八十個,他盡有法子掩蓋過去,可這官宦人家只消有一個不好,那就是轟動一方地大事,朝廷必定是要關注的。
他連連應承,正要點幾個得力手下出來,忽聽遠處馬掛鑾鈴響,跟着一個粗豪嗓音響起:“知府大人,此間出了什麼大事?”
慕容彥達聽這聲音煞是耳熟,擡頭看時,立刻咬牙切齒,戟指怒罵道:“你這殺才,還有面目回來見本府?!”
高強循聲望去,只見一匹棗騙馬,馬上端坐一個軍將,頭頂荷葉盔,身披索子甲,得勝鉤上橫一條長柄狼牙棒,單看這相貌,其人身份便呼之欲出:
正是霹靂火秦明。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十一章 追失(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1:56 本章字數:2156
高強一見便知道,這是秦明從清風山上被放了回來。只因宋江以爲他既然派了王英趁夜來青州城下燒殺搶劫,青州城中一來沒有統兵將領,二來夜間敵情不明,必定不敢開城應敵,這條栽贓嫁禍的計策,因爲有了秦明部下的衣甲旗號的補充而顯得天衣無縫。——只可惜,遇到了高衙內,便不和諧了。
不過他此時也沒怎麼把秦明放在心上,既然揭破了宋江的栽贓計策,令得這位青州統制官不至於全家枉死,屈上梁山,也算對得起這位霹靂火了。眼下高強的心頭要務,是飛馬前去追趕被擄走的李易安也。
但他高衙內不搭理秦明,不代表就沒人搭理了——乍見秦明露面,知府慕容彥達就像見到欠債一百萬貫文而又躲了三年不見人的老賴一樣,從地上一蹦三尺高,尖着嗓子大叫:“好你個秦明,潑才!本府命你去打清風山,你不聞有甚建樹,反被這些賊人殺到我青州城下,你這剿匪是怎剿的?!”
秦明這次出征確實糗大,被花榮略施小計,玩弄於股掌之間,幾百兵馬全軍覆沒,連自己都成了別人的階下囚,可算是奇恥大辱一件,因此聽到知府的喝罵,饒是霹靂火性情剛暴一點就着,一張紅臉憋成了紫棠色,卻也沒一句回嘴的。
不過聽了一會,這霹靂火逐漸醒過味來:不對啊,怎麼知府大人罵人,半句不提我全軍覆沒的大敗仗,卻說什麼賊人殺到青州城下?再聽了一會責罵,秦明眼睛掃一掃四周,也明白了五六分,當時一股無明火可算找到了宣泄處,驀地暴吼一聲:“可惱啊~可恨!”
這一嗓子喊出來,亞賽平地打一個霹靂——多半這秦明的外號由來,和這嗓門也有些關係——卻把知府慕容彥達嚇得一哆嗦。原本口若懸河的罵詞立刻打住,心說秦明這是幹嗎?被我罵急了?
“叵耐清風山草寇,欺我太甚!”秦明這時明白過來了,宋江一夥嘴上說的好聽,款待自己在山寨好吃好喝,又把衣甲戰馬都還給自己,放了自己回來,敢情是另外派人趕在頭裡,已經殺到青州城下了!若是換個性格冷靜,思慮縝密的人。這時該當好生思量一下,這幫山賊弄了許多花樣,必定另有詭計,好應壓下性子來想個明白,可秦明是什麼脾氣。大腦皮層的褶皺多半也比尋常人少那麼萬兒八千道的,只消一想到宋江一夥當面叫哥哥背後掏刀子地行徑,無明火早已燒了八千丈高,哪裡去管背後還有什麼玄機?——自然。兵敗被擒的恥辱也算到這幫混蛋頭上了,不是我秦明無能,實在是賊人太狡猾啦!
“且住!”高強在一邊捂着耳朵聽了一會,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心說你這麼叫罵,能把人罵下一根汗毛來不成?要死就死遠點,別礙着我救人!“明府大人,賊人擄走趙夫人,想來婦人家腳力不濟,追之可及。還望明府速遣得力嚮導!”高強嘴上還勉強壓着口氣,實際眼神已經頗爲不客氣了。簡直就是惡狠狠地盯着慕容彥達。
慕容彥達雖然四十多歲年紀,又是宦海沉浮有年,也不算多麼巨大的草包,卻被高強這一記凌厲的眼神盯的背上出汗。連忙打住了拿秦明撒氣的念頭,回頭想要叫幾個親近體己的手下出來充當嚮導。卻見手下們個個往後縮,沒一個往前站的。
要知能跟在知府身邊的親隨,腦子都是轉的比較快地,眼見秦明匹馬而回,大都明白霹靂火前次奉命進剿山賊,戰況未必有利,可見草寇厲害;這高衙內雖然剛剛殺散了清風山的賊人,卻也只有區區二十多騎,這深入虎穴追擊賊兵的作爲,不是什麼便宜差事,這一干親隨腦子快,嘴巴甜,真實本事就着實有限了,膽子更是小的自己都找不到,又怎敢應差去作什麼嚮導?
慕容彥達見狀又有些上火,剛要喝罵,忽聽有人請纓:“明府大人,末將願往!”
慕容彥達一喜,待看時,卻見又是秦明。原來霹靂火脾氣是大的,腦子是不大精細地,膽子卻也是大的,血性更加不缺,既然吃了草寇這麼大的一個虧,說什麼要去找回場子,因此一聽明白這位不知什麼來頭的小衙內要去尋清風山地晦氣,霹靂火第一個就跳出來。
慕容彥達皺着眉頭想了想,也沒什麼人好差的,這邊高強又是眼看就要發彪的樣子,還是先叫他想幹嗎幹嗎去的好:“如此甚好,就請秦統制領路!”
秦明得令,向高強一招手,二話不說,撥馬便往清風山大路而行,手中馬鞭不停抽打着坐騎的臀部,好似一腔火氣無處發泄,可憐這匹棗騙馬倒了血黴。
那高強惦記着要將易安居士救出賊手,因耽擱了這麼一會功夫,早已急得熱鍋上螞蟻一樣,眼睛裡都想要噴出火來。這秦明“二話不說最爽快,這樣纔是新帥派”的作風,倒令此刻的他頗感過癮,立刻吆喝一聲,手下二十多騎縱馬跟上,塵煙滾滾而去。那被擒的王英也不管了,直接丟給青州府的衙役。
慕容彥達見高強和秦明都走了,在場又是自己最大,他原是頤指氣使慣了的,到這時才覺得氣出地順了,捻着幾莖小鬍子眼望馬踏塵煙,心中盤算:“雖說清風山的草寇這次鬧得厲害,反了清風寨副知寨花榮,正知寨劉高陷於賊中,多半也是沒命了,本州兵馬都監黃信困守清風寨,不過秦明還在,又來了這位太尉府衙內襄助,但望此去不但追回趙少卿夫人,更將賊人殺的大敗,燒了那該死的山寨,便一天雲彩都散。那清風寨少了兩位知寨,只說相互傾軋而亡,這青州城外死了幾十個百姓,推說失火便是,上下打點一下,仗着我妹子慕容貴妃在宮中,哪裡有擺不平的?今秋便是磨勘之期,老夫可還指望着能調個侍郎作作呢。”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十一章 追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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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仔細一想,這其中也就是高強自己無法搞定,不過太尉府好似與宮中得寵的嬪妃太監關係頗佳,自己妹子的家書中也曾提起過,諒來不致於故意與自己爲難,最多花點金珠寶貝打點罷了。
慕容知府這邊正想的高興,臉上露出“一切都盡在我掌握中”的奸笑,旁邊一個親隨一句話便澆了他一盆冷水:“稟大人,閒居本州的趙大觀文三公子,鴻臚少卿明誠傷重不治!”
“你待怎講?!”慕容彥達這心立時就涼了半截,這趙三公子活着沒什麼大能爲,死了可就休矣,要知趙挺之雖然死了,趙家卻還是不失官宦之家的體面,死了這麼個人,難道不要自己一個交代?
“該死,該死!適才這高衙內也是可恨,怎麼口口聲聲只說趙夫人被劫,絕口不提趙公子?”慕容彥達這邊遷怒高強,他卻不知,高強在京城的時候就和趙明誠不對付,不給趙公子上點眼藥已經是氣度恢弘了,哪裡會把他的死活放在心上?
慕容知府的厄運似乎纔剛剛開始,又一個親隨來報:“稟大人,審問被擒的賊兵嘍囉得知,秦統制率兵進剿清風山草寇,結果大敗虧輸,全軍覆沒,秦統制自己都被賊人在陷馬坑中活捉了。”
“什,什麼?!”慕容彥達渾身冰涼,駐泊禁軍敗了這麼慘的一仗,自己哪裡還能說是幾個蟊賊攪擾地方。破壞治安?只怕要驚動聖躬,上達天聽也未可知啊!
眼見烏紗恐怕不保,慕容知府全不復方纔地得意,早已沒了主意,呆呆地立在當地不知如何是好。可是這還沒完,第三個親隨又前來稟報,不過他不是又得了什麼消息,卻是仗着小腦袋瓜的小聰明,想到一件事情可怕:“知府大人。聽說那秦明兵敗被擒之後,在山寨中和山賊頭目同桌共飲,談笑風生,頗有從賊之意,只怕未必穩當。這一次翻身回去。不要用了反間之計,將這位高衙內也陷了賊手吧?”
“……”慕容彥達一聽高強也可能遭殃,也說不出什麼話,也沒法分辨真假,直接兩眼一翻,兩腳一瞪,來了個人事不知——太尉府的小衙內要是在自己的地面上出了事,還是直接被自己的部下給陷害了,那別說頭上烏紗了。腦袋都難保啊,那高太尉如今炙手可熱,不得要自己償命?因此慕容知府直接來個選擇性迴避,昏迷了事。
不過這一節卻也是慕容彥達多慮了,秦明一家老小還在青州城裡。又對山賊恨的一個大窟窿,怎會去陷害高強?霹靂火的脾氣來的快。去地也不慢,這一縱馬飛馳出去十餘里,被風一吹,腦袋的溫度也有所降溫。想起問高強來:“這位衙內……”
“不敢,小姓高。現居東南應奉局提舉。”
“原來是高應奉,有僭有僭,末將秦明。”秦明馬上一拱手,又道:“高應奉,此行要追的什麼人,可有線索?”
高強對於這中間的細節可就不大瞭然,轉頭去看許貫忠,後者忙應道:“七八個賊兵,擄了四個民女,先行回清風山寨去了,內中有一個是趙明誠公子的夫人李氏,據知賊人並無多少馬匹,雖然先走了將近三個時辰,怕也追得上。”
秦明連忙點頭:“不錯,此去清風山,大路約有八十里地,快馬也要兩個多時辰方至,用腳走更得到天黑了,咱們這麼追去,十有八九能在賊兵上山前追上。”
“大路?”燕青在旁聽了,眉頭一皺——他臨走之前,吩咐李逵在青州城裡等他,隨手丟了一錠銀子,幾貫銅錢給他,李逵見燕青如此“仗義疏財”,大大服氣,自然乖乖聽話——,插言道:“賊人久在這一方出沒,路徑想必熟稔,若經小路而去,須費多少時日,咱們又當在何處攔截?”
這可把秦明問住了,他日前慘敗給花榮手下,就是吃了敵情不明,地形不熟地虧,能記得一條大路,還是沾了來回走了兩趟的便宜,還小路?
眼見秦明張口結舌答不上來,許貫忠就知道不好,別看自己這邊腳力足,可萬一追岔了路,那就跑斷腿也沒用了:那小路若是中途和大路有交叉,自己一行還可以在那路口守着碰碰運氣,要是沒交叉口呢,就只能直奔清風山大寨去了。
不過,就憑這二十幾號人,去攻打秦明七百多人都沒打下來的山寨?想都別想,想也沒用!
高強眼睛一翻,差點沒被秦明氣死,心說就你這塊料,一將無能累死三軍說的就是你了!沒奈何,都已經跑出這麼遠來了,再回去找嚮導也來不及了,只得一路趕過去,邊走邊打聽罷了,若是運氣好的冒煙,那幾個傻冒小嘍囉真的走的是大路,被本衙內半道追上一鼓拿下呢?
“什麼?你說我這是白日做夢,那清風山的小嘍囉做賊心虛,哪有走大路的道理?我呸,意淫無罪,則有理知道不?!”
一行又揚鞭策馬,一口氣衝下三十里地去,韓世忠找了個路邊地老農問了問道,卻給高強帶來了一個好消息:“衙內,前面三裡多地有個三岔口,再往前去清風山就是一條直路了,那幾個嘍囉若是沒有腳力,咱們要在前面截住他們十拿九穩。”
“甚好,給我追!”高強精神大振,座下照夜玉獅子神駿通靈,不用鞭打催逼,已然跑的四蹄翻飛腳下生風,其餘各人沒一個追得上的。
跑了一會,面前果然是一個三岔口,衆人到了近前,韓世忠略略看看地形,當即吩咐全部下馬,四散埋伏,收拾強弓硬弩,朴刀花槍等軍器,單等賊人上門。
這一等就是個把時辰,好容易等到七八個清風山的小嘍囉來到,若不是這幾個嘍囉押着幾名民女,一路嘴巴不乾不淨大聲談笑,高強等還真不能確定對手身份。
不過這麼幾塊料,也真不在韓世忠眼裡,只聽一聲令下,衆護衛弓箭齊發,第一撥就射倒四五個,餘衆迅即成擒,一點反抗地餘地都沒有。
只是當高強心急火燎地去解救被擄掠的女子時,卻傻了眼:三個民女,皆是村婦,沒一個是李清照!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十二章 棒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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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几十里路的追逐,其間高強的心理已經是幾起幾落,滿指望到時截殺成功,能順利救回李易安這樣千古才情的奇女子免遭強徒玷污,卻不料還是成空,高衙內心何以堪?
“衙內,小人已經問明,趙夫人昨夜遭遇強人之時,其夫趙明誠報了名姓,故此這般草寇乃是明知其身份的,好似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並沒有與這幾個民婦一同出發,該當是由匪首王英親自處理。”許貫忠火線突審了活捉的幾個小嘍囉,不片刻便即得了這個消息。
高強抱頭叫苦,怎麼思不及此?想那王英對於出身高貴的官宦夫人別有偏好,對於李清照想必另眼相看,不會像對待這些民女一般,差幾個小嘍囉押解着步行趕路,這點道理,只需頭腦裡略微轉一下彎就能明白的,當時卻就是少了這麼一根筋。
“叵耐王英這廝,當時也不說清楚,只說是擄劫了幾個民女上山,卻不說清楚,累得衙內落空。”韓世忠恨恨地拿手中馬鞭在空中劈打,沙沙風聲只在那幾個落網的嘍囉身邊作響,嚇得這幾人面如土色,還好韓世忠年紀雖然不大,已經有了大將風度,還不至於拿這幾個俘虜撒氣。
燕青見高強蹲在一邊不作聲,頗有些擔心,上前拍了拍高強的肩膀,勸慰道:“衙內,那好色的王英既然被咱們擒了,李夫人又是這廝特地關照送上山去地。一時當不會有別人去侵犯於他,還請寬心,從長計議……”
高強頭一擡,把身邊幾個心腹都嚇了一跳,只見這位向來不緊不慢,從容不迫的小衙內。此時已經是滿頭大汗,臉上盡是惶急懊悔神色,一把將燕青的手從肩上撥拉開,嗓子都啞了:“我寬心?我寬個屁心!我就沒心了!趙夫人那樣的人物,盜匪窩裡什麼時候見過了,王英不在,保不定別個狂徒心生不軌,再者說了,王英被擒的消息不久便到山寨中,那時盜匪們更加無所顧忌。還不是恣意妄爲?!”
這人的思慮都是這樣,一旦對於一件事過於關注了,往往不及其餘,思路更加容易鑽死衚衕,盡是往不利處去想,而且是越想越多,越想越可怕,高強此時就陷入了這樣的精神狀態。他的腦子又是一貫比較活躍的,不片刻間思緒已經飄到了三年前的東京汴梁:若是我不設法逼走趙挺之下臺,李清照也不會落魄青州。自然就更不可能遭此橫禍;似她這樣出身的女子,勢必不能屈身事賊,恐怕人沒到山寨已經尋了短見,眼下這位李易安還在不在這個世上。都要打個大大的問號……
“咄!”耳邊一聲斷喝,高強嚇了一跳,滿腦子的胡思亂想好似被龍捲風捲住的灰塵一樣,霎時都不知哪裡去了。擡頭看時,卻見韓世忠二目圓睜。劍眉倒豎,望着自己喝道:“事在人爲,衙內只需盡力而行,成敗利鈍何可逆料?又何必在此婆婆媽媽,自怨自艾,豈是大丈夫氣象!”
韓世忠年方弱冠,在高強身邊幾個心腹中年紀最輕,跟隨高強也較晚,向來是比較低調的,這次居然當面指斥高強之非,幾乎將這位近年來名聲大噪的高衙內罵作了尋常村婦,不要說那二十多個護衛,就連燕青和許貫忠這兩個老資格也都意外地很。
一時場中諸人都有些愣怔,幾十道眼神都凝注在高強臉上,只看高衙內如何反應。
卻見高強也是怔怔發愣,漸漸的眼中卻有了一絲光彩,目光落在韓世忠年輕而勇決,亢揚而剛毅的臉上,嘴角竟露出了一絲微笑,卻沒有說出什麼來。要說這將門鐵漢的瞋目大喝,氣勢直逼佛門獅子吼,頓時榨出高強錦袍下的“小”來。有這樣堅強的男子漢在身邊作樣板,倘若高強還是沉浸於那種種負面情緒中,又怎麼有資格擁有這樣的朋友?望着面前一雙堅定剛毅的眼神,高強漸漸也重新拾回了勇氣,一度幾乎飄到伶仃洋地大腦又回到了眼前此刻,開始重新思考。
眼見高強嘴角那一絲微笑,韓世忠也鬆了一口氣。他年少剛勇,在軍中有萬人敵的美譽,縱然嘴上不顯,心中可着實是高傲無比的,又怎麼能容忍自己傾心跟隨地高衙內,在這樣要命的時候現出軟弱?要知人既沒有找到,就是事有可爲,不到最後一刻絕不言放棄,這便是名將所必須具備的心理底線。
看着高強恢復了常態,韓世忠是不會去說什麼“小將惶恐,衙內恕罪”之類的廢話地,彼此認可的男子漢之間的交流,原本就不需要太多的語言。他只是向高強拱了拱手:“衙內,眼下趙夫人多半已經上了清風山,咱們在這裡乾着急就不是辦法。以小將之見,兵法有云,有而示之無,無而示之有,咱們眼下兵力不足,強攻是不行地;不過咱們已經在青州城下打了個勝仗,這聲勢卻大可虛張一下,不妨將這幾個小嘍囉放回山寨中,叫他們宣揚我大軍擊破賊兵於城下,隨即便要直搗山賊巢穴。山賊不明我虛實,又新敗城下,必定震恐不知所往,此時必不敢侵犯於趙夫人,衙內這邊可從容部署。此乃敲山震虎之計。”
“好計!”燕青適才被高強一把揮開了手,換了別家的下人不是心存恚怒,就是諂顏相向;不過浪子乃是玲瓏心竅,又明知高強對李清照頗有心緒,自然不會放在心上。此時見高強好似恢復了常態,他也安慰地很,韓世忠這條計雖不出奇,不過在眼下卻是第一急務,逼迫山賊自亂陣腳,其間便有智者用計,勇者奮力的餘地了。
“確是好計。衙內,想那宋江眼下就在山寨中,好似頗得這夥山賊信任,可否利用他將趙夫人放回?”許貫忠也附言。
“不可不可。”高強卻搖了搖頭:“世忠這計便是好計,若加上宋江這一招暗棋,卻恐暴露了他與咱們的關係,有畫蛇添足之嫌。”宋江這個無間道是爲了梁山而設,可謂所謀者大,要是在這裡就暴露的話,不但李清照無法保全,連宋江也廢了。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十二章 棒喝(下)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2:30 本章字數:2392
眼見衙內恢復了以往神思靈動,機變百出的常態,幾名心腹都是鬆了口氣,燕青灑然笑道:“衙內慮的周詳!不如這樣,咱們放這幾個小嘍囉回山之時,不妨將衙內的旗號也打出來,只說太尉府高衙內遊軍到此,襄助青州剿匪。宋江那廝既然知道了衙內到此,必定心有顧忌,該當設法保全趙夫人的清白。咱們另行籌謀,弄一個機會出來,若那宋江與我等能配合默契,救回趙夫人也不爲難。”
這麼三言兩語,高強面前立時不復方纔的紛亂不知去路彷徨,驟然見到了一線曙光:“如此用計,正是恰到好處,增之一分則多,減之一分則少,便可速發!”
許貫忠自告奮勇,便去給幾個山賊小嘍囉洗腦,然後放回清風山寨,其間無非誇大砌詞,說什麼大軍將至,俱是太尉府百戰之精銳,軍鋒所向皆成齏粉云云,嚇得幾個小嘍囉面如土色,抱頭而去。
這邊高強又爲清風山賊以後的動向動開了腦筋:在水滸書中,這時秦明中了宋江的絕後計,只能山上落草,而後勸反了困守清風寨的鎮三山黃信,一同前往投奔梁山入夥了。在那種累戰得利,隊伍日益壯大的情況下,清風寨不思進取,反而棄了山寨去投梁山,說明此間並非久留之所,若惹來朝廷大兵進剿,遲早是一個死字。
那麼,換了現在的情況,秦明並沒有中計,黃信所把守的清風寨就不是那麼好打了,畢竟作爲青州下屬的緊要軍事據點,清風寨的防禦是較爲堅固地。按說清風山衆人既然大勝之後都不能立足於此。現在這種情況就更加要逃走了。不過清風寨打不下來。就又衍生出一個問題:花榮地家眷可還都在那寨裡,又怎麼能丟下就走?
高強想來想去,書裡秦明全家被人害死了吭都不吭一聲,抱着仇人地妹子就顧自享福去了,小李廣花榮這樣出挑的人物,大概是不會這麼窩囊的,他的渾家和妹子都被困在清風寨中,斷沒有一走了之的道理。
“小乙,世忠。以你倆之見,這幫山賊得了咱們大軍將至的消息,會如何反應?”敲山震虎這條計策,最大的作用就是打亂對手的既定部署,逼迫對手露出破綻來,因此預測對手中計之後的去向,並作出相應地部署,乃是用計的後着。
不過對於燕青和韓世忠來說。這卻有點強人所難了,要知算敵必須知敵,在昨夜方纔馳到青州,對於清風山賊知之甚少的情況下。又怎麼能預測對手的行爲?不過燕青機靈的很,即便不能知敵,卻能知高強:“衙內好似胸有成竹?”就給你個表現機會。
高強一笑,拿出自己在登州所接到的扈成來書一揚道:“據這信上所說。此刻清風山上有個重要人物,便是原清風寨的武知寨花榮。此人將門之後,文武雙全,觀乎清風山能在兵力對等的情況下大破青州秦統制所率領地剿匪人馬,可知此人有能。”
韓世忠精神一振:“衙內的意思是,可以設法策反此人?”
高強還沒說話,燕青皺着眉頭道:“不知其所以反,不能必其正咱們還沒弄清花榮爲何造反,就不能斷定能讓他反正。小乙想來,恐怕衙內是以爲這夥山賊下一步是去攻打清風寨,救出花榮的家眷,而後同上梁山。”
高強大奇,自己能得出這個結論,是有原書的情節作參考,知道了花榮和宋江地鐵桿關係,燕青卻是怎麼知道他們會上梁山的?
不過他這疑問隨即得到了解答,韓世忠一拍腦袋,大悟道:“不錯!清風山之亂,宋江有大力與焉,他是梁山來的人,這清風山的山賊倘若無法立足,必定是經這條門路上梁山去躲避,那裡八百里水泊,形勢比此間區區一座山地彈丸之地強勝百倍,花榮那廝既是武人知兵,其思慮必可及此。”
“和聰明人一起共事,何其快哉!”高強心中大快,隨即道:“既然清風山賊會打清風寨,咱們該當如何應對?”
燕青想了想,伸出左手來,屈起第一根手指:“咱們的應對,一是救清風寨,以咱們這些人馬地精銳,若是抓住機會從後突擊,當可大敗賊軍,清風寨可保平安。不過呢”,他搖了搖頭,又把那根手指收了回來:“咱們人馬太少,雖然可勝,不能全勝,亂軍之中更加不能保證救回趙夫人來,保一清風寨,與我何益?況且一旦邂逅不利,衙內無功有過,此計不可行。”
他屈起第二根手指:“然則清風寨不可救,咱們的目標是救回趙夫人,還得設法讓衙內與那宋江秘密會面,因此只能任其去攻打清風寨,伺機行事;一面可請這位”,下巴向旁邊一揚,不遠處正坐着那位除了能打就沒多大本事的霹靂火秦明:“回青州去整頓人馬,前來接應衙內,料這青州迭遭匪亂,而無一絲一毫之功,該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高強乍聽之下頗爲失望,這計劃等於沒計劃麼。不過轉念一想,他卻又有了把握:在那水滸傳中,清風山賊打破清風寨後前往梁山途中,宋江不知爲何脫隊先行,結果在野店中遇到了石將軍石勇,接到了其父親的傳書。既然有這樣的情節,說明讓宋江落單是大有機會的事,自己就算最後沒什麼辦法,也可以兜到前途去,派人假冒帶信的人給宋江送個消息,再設法裡應外合救援李清照——行軍途中,要送個消息還不是小事一樁?
這邊計議已定,高強喚過秦明,請他回城去整頓兵馬,三次前來。秦明二番無功,心裡一股火正不知何處去發,卻聽高衙內說道還有立功的機會,當下滿口答允,也不管回城後要被慕容彥達噴上多少口水,揚鞭飛馳青州而去。
那邊許貫忠也打發了幾個小嘍囉,高強一行收拾停當,離了大路,往清風寨方向而去。
高強行了幾步,見韓世忠恰好經過身邊,挺直的身軀的馬上端坐,猶如標槍一般的挺勁,忽地冒出一句話來:“世忠,多謝。”
韓世忠聞言回頭,眼神在高強的臉上轉了轉,忽地也笑了笑:“衙內,不必。”
“哈哈哈~”高強心懷忽暢,好似有一股風吹進了懷中,也吹進了心中。他雙腿一夾馬腹,那照夜獅子寶馬如離弦之箭一樣直射出去。
直披衣襟,以當迎面之風,蘇東坡所謂“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其之謂乎?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十三章 花榮(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2:42 本章字數:2150
深夜時分,高強坐在一塊大石頭上,遙望遠處***闌珊處,便是清風寨。
身後傳來腳步聲,俄爾韓世忠的語聲響起:“衙內,小的們來報,那清風山賊大隊已經離此不遠,想必要趁夜攻打清風寨。”
高強點了點頭,並不回答,只將袍袖拂了拂旁邊的一塊石頭,韓世忠會意,一手拄着朴刀,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目光也落在了清風寨方向。
“依你看來,清風山賊們此番攻打清風寨,成敗如何?”
“稟衙內,小將之見,必勝無疑。”說到軍事上的問題,韓世忠的語聲永遠是充滿強大的自信,這一句論斷也不例外。“據小的們前後稟報,這夥山賊晌午後纔得到了我等讓那些小嘍囉送去的情報,不久便行動起來,山寨中擾攘不休,雖驚不亂,入夜時便有大隊下山往清風寨而來,足見其計議明確,行動果斷。以世忠看來,其必定已經謀定而後動,單等打破清風寨後,便全夥拔營起寨了吧。”
高強頷首,臨時變更行動計劃,卻不見忙亂,這就是山賊中難得的素質了。又聽韓世忠道:“小將以爲,那清風山賊原本不聞有什麼大作爲,如今卻兩敗官軍,計謀數出,想必其中必有知兵能者,此人非花榮而誰?既然此人知兵,又前爲清風寨知寨,熟悉地理以及此處佈防,此番趁夜來攻,必定是成竹在胸,故而小將期之必勝。”
高強默然無語,對於花榮之有能,在書中是着實有一番渲染了,天罡星數中佔了一個“天英星”,令人印象深刻。在自己這個時空的花榮,從其之前的一貫表現來看,絲毫沒有減了天英星的名頭。甚至猶有過之。如此能征慣戰的良將,卻不思爲朝廷效力,而甘願追隨宋江落草,這不得不說是朝廷政治腐敗的一個表徵。
他側眼望望韓世忠,卻見這位一臉的躍躍欲試,頗爲不解。想了想才明白,不由微微一笑道:“世忠,可是頗想會一會這位小李廣?”
韓世忠被高強一語道破心機,嘿嘿一樂:“衙內知我!此人能兵善武,有良將之風,更聽說他箭術了得。人稱小李廣。樣樣都合小將的脾氣,若不是礙着衙內的打算,不能去救清風寨,倒真地是想會會他。”語氣中不勝遺憾。
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高手遇到高手,不期然就會產生這樣競爭的意念,一點也不奇怪,高強拍了拍帳下愛將的肩膀:“少安毋躁。天地既生英雄,便有用武之地,此人若陷身賊中,賊勢必張。我等身在朝廷,早晚有與他對陣的時候,世忠你只需把眼光放遠,等着那一天到來就是。”
他這裡話音剛落。那清風寨方向陡然一聲炸響,原先一片寂靜的寨子內外。因這一聲響而陡然換了個天地,十幾個火頭幾乎同時燃起,喊殺聲四下裡響成一片,清風寨猶如煮開了鍋一樣熱鬧佔一
高強這裡離那清風寨有數裡之遙,又是在另一個山頭上,所謂望山跑死馬,那裡的喊殺聲清晰可聞,卻不會波及到這裡。兩人好整以暇地看了會熱鬧,韓世忠點頭讚道:“清風山此戰勝地漂亮!那花榮想必是用了內外呼應的計策,約好信號一時俱發,先亂了寨中守軍的陣腳,複用大軍掩殺,直欺寨中守軍人少,統兵的都監黃信又素不知此地駐軍,不能調度自如,想要快刀斬亂麻,速戰速決。”
他一面瞭望,一面口中說個不停,一會指着東邊說這裡火頭雖旺,殺聲未聞多少,想必乃是佯攻,一會又指着西邊說那裡火光不顯,卻慘叫聲不絕於耳,必是戰鬥最緊要處。這等良將點評戰事,好比現代前足球明星在電視直播中解說精彩賽事,聽的高強津津有味。
不過也只說了一盞茶的功夫,韓世忠忽然嘆了口氣:“殺聲漸息,火頭也不再燃起,四下卻不聞退兵之聲,清風寨大勢去矣!”
果然那山寨中地動靜漸漸小了下去,火頭也次第熄滅,有幾處還亮起了燈光,想必是清風山賊們已經控制了局面,正在打掃戰場,清理戰利品,那亮燈處不是花榮家小地所在,就是寨中要緊的去處。
又看了一會,眼見清風寨中逐漸恢復了平靜,高強搖了搖頭:趁夜突襲,以山寨烏合之衆,攻打官軍壁壘森嚴的軍事要地,卻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解決戰鬥,一者可見花榮有能知兵,二者可見大宋的國防軍事建設的孱弱無力。他自從去過遼國回來以後,不時以女真強兵爲憂,要是用現在這樣的豆腐兵去抵擋女真人的鐵騎,那真和土雞瓦犬沒有兩樣。韓世忠之所以嘆氣,恐怕也是爲了這一點擔憂吧?
他嘆息一聲,眼望清風寨內外幾處還沒有熄滅的火頭道:“此戰之中,不知清風寨地百姓有多少遭殃的。”按照原書中的說法,清風寨在上元節時能紮起一座小鰲山來,自誇與京師上元節的盛況相比拼,可見此處地熱鬧繁華,人丁興盛。一旦遭了這次兵火之災,百姓不知要受到多大的損失。
“衙內放心,那花榮在此寨爲官之時,據說官聲頗佳,今次又是隻爲解救自己家小而來,料來不至於殘害地方。”隨聲而來的卻是許貫忠。
高強心下原也慮到此節,這時也就放開了,轉身道:“清風山那裡有什麼動向?”在幾人的分工之中,許貫忠就負責監視清風山上留守山賊。
“貫忠便是特來稟報衙內,那山寨中留守之人二更時分已經離山而去,看方向正是像梁山而行。”
高強有些詫異:“可做得準麼?山賊全夥都已經棄山寨而去了?”按照他的預想,這邊花榮攻打清風寨的戰果出來之前,山寨留守地賊人總該等等消息纔對,怎麼會這樣自行其是?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十三章 花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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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的準的,那夥山賊離山之前,已然放一把大火將那山寨燒了,小人也曾命兩個從人去打探清楚,不過那火轉眼間已經燒的甚旺,根本靠近不得。賊人既然將巢穴焚燬,必定是不再回頭了。”這棄寨而去時燒燬山寨,乃是盜夥中不成文的規矩,蓋盜亦有道,留着這片山寨的話,便可能成爲後來盜賊的淵藪,貽害地方,因此須得一把火燒了,以絕後患。
高強愕然,難道說這清風山的山賊居然拆夥了?要是這樣,那李清照到底在哪一隊山賊中間?“莫非花榮前來營救家小的舉動沒有得到其餘賊人的響應,他乃是自行其是?”
許貫忠搖頭道:“不然,想那花榮在山上素無根基,所用的都是原有的嘍囉兵,倘若兩下掰了夥,花榮哪裡來的兵馬攻打清風寨?多半是賊人被咱們的敲山震虎之計震懾了,抓緊時間逃走,兩下里分頭行事,約好了時間地點再行匯合,跟着一同上梁山去吧。只看那山上大隊行程甚緩,可知一二。”
韓世忠也同意這一揣測,高強立時決定,眼下要盯緊的就不是花榮的清風寨這裡,而是山賊大隊了,畢竟分兵行事的話,花榮這邊是要攻打清風寨,不大可能攜帶女眷輜重,應當都是在那一隊中。
留下兩個從人繼續監視,高強等人上馬又向西方而去。
數十里地路程,縱然在夜間,快馬行來也只有個把時辰。等到高強等人沿着路上的接應人員,與燕青匯合時,纔是四更剛過,五更不到。
燕青接着了,約略說了那山賊大隊的情形,大約一來夜路難行,二來輜重女眷頗多,三來恐怕是要等候花榮那隊趕上。因此幾個時辰過去了,到這時候居然才全隊下了清風山,正向這邊大路行來。
高強知了這情況,也曉得這山賊是分路行事,約期匯合了。當下衆人計議,要如何營救李清照。
衆人在道旁商議一會,都覺如今秦明雖然是回去搬兵了,大隊就算出發,非得到天明纔可,等到清風山這裡時,就得天黑了,更何況秦明新敗之餘,青州府還有多少兵可用,青州知府又能不能再把兵交給這個將軍。都是未知之數,因此秦明這路軍多半是指望不上了。
高強咋了咋嘴。罵道:“該死的山賊,怕死歸怕死,跑的倒快,也是咱們疏忽了一下。想不到山賊會分頭跑路,還以爲他要先去打清風寨。否則將那幾個嘍囉扣上一天,到天明再放上山去,也多了一天的功夫緩衝。”
燕青笑道:“衙內何須心焦,咱們雖然算漏了這山賊分頭逃走之舉。不過那賊人既然要去打清風寨,再來與這裡大隊匯合,也便走得快不到哪去。況且咱們是要救趙夫人,若是大軍掩殺。玉石俱焚,恐怕對趙夫人的安危無甚裨益。”
這些道理高強也知道。便不多糾纏,轉道:“小乙,你已經探查了此去梁山的路徑,計算時辰之下,咱們若要用計,還有多少餘地?”
燕青掰了掰手指,道:“若是那攻打清風寨的賊人果真如衙內和世忠所見,四更時已經得勝,天明便好出發,不事擄掠不帶輜重,要追上這大隊賊人,也須到今夜晚間,之後賊人合兵一處前往梁山,路上約行七日。若要用計,便在這八天之中。”
算定了時間,眼下卻沒什麼好作地,衆人便在道旁一個樹林中打起了野營,這些從人都是訓練有素的,不片刻便安排好了明暗崗哨,各人或倚着戰馬,或鋪起毛氈席地而臥,橫七豎八便睡了下來。
按下高強這邊不表,卻說那宋江。他在清風寨驚魂之後,卻好得到清風山賊燕順一夥的營救,不但脫困而出,更如願將自己極爲器重的小李廣花榮拉了下水,實現了自己原先計劃的收羅黨羽目標,心中不無得意。
不過當他把目標轉向前來剿匪卻被擒拿地秦明時,計劃卻出了大岔子,聽山下逃上來的小嘍囉稟報,那王英所率領的燒殺搶劫小分隊在青州城下慘敗,居然是吃了太尉府高衙內的大虧!
宋江平生會了好漢無數,唯獨對着這位高衙內的時候,那是縛手縛腳,壓根就沒什麼反抗的餘地,更何況自己落草爲寇,多數也是出自這位高衙內的安排,如今乍聞高強來到此地,宋江第一反應就是衝着自己來的,心中何其惶惶。
苦於心中這個大秘密無法與別人分享,宋江只得繼續他的無間道生涯,一面勸說燕順一夥棄了此間清風山的基業,與自己同上梁山去;一面又支持花榮帶一隊精幹地嘍囉兵,前去夜打清風寨,救出其家眷來;那趙夫人李清照既然已經被高強的傳言點了名,宋江自然不敢慢待了,叫幾個婆子陪着看地死緊,務必不能出了意外。
大隊在青州州界上等了一天,花榮那一隊總算是趕了上來,這還是花榮顧全大局,打破清風寨之後只收取了一些軍械馬匹,並百十個自己體己的軍士,不曾允許衆嘍囉在寨中搶劫的緣故,否則的話,再多一天也未必能趕地上來。
眼見花榮那挺拔俊朗的身形出現在眼前,宋江總算寬了些心。要知他這次前來青州,最大的目的就是爲了這個文武全才的把弟,如今能順利將他拉上梁山去,再加上捎帶地燕順人馬,也算是拉起了自己的班底,對於要從晁蓋手中謀取梁山大權這個艱苦的任務,又多了幾分把握,起碼不會像剛上梁山那樣舉目無親,連個體己使喚的人都找不到。
“只可惜我計不成,那秦明秦統制多半是不得上梁山地了。”念及此節,宋江頗爲遺憾,眼下他一心爲自己蒐羅黨羽,象秦明這樣的人武力可用,又懂得行軍佈陣,草莽中是難得的人才。
“哥哥休要嘆息,小弟這次打破清風寨,拿了那青州兵馬都監黃信,其人久聞哥哥大名,得知哥哥便是他當日所擒拿的鄆城虎張三時,既驚且愧,情願輸誠歸降,哥哥又多一員大將了。”花榮年輕英俊,笑起來臉上猶如陽光燦爛,叫周圍人都生出一絲暖意。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十四章 傳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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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黃信歸順,宋江也是一喜。他在梁山上見了晁蓋等人整頓山寨法度,一衆嘍囉兵進退有法,渾然不似草莽烏合之衆,心中又是羨慕又是忌憚,曉得要奪晁蓋之權,絕對不是那麼容易。待到在白虎山見到武松,見到他所率領的二龍山嘍囉兵也是用正規兵法部勒,嚴整異常,當時宋江就認定了,要想培植出足夠強硬的班底,通曉兵法、擁有正規軍隊經驗的人才絕對是必不可少的,這也是他如此重視花榮,又想盡辦法逼迫秦明也落草的緣故。
如今雖然針對秦明的絕後計被高強破了,不過得到黃信投降,這人官居本州兵馬都監,一應軍中事務也都通曉,若不論其本身武力的話,比那草包秦明恐怕還要有用幾分,怎叫宋江不欣喜?
當下宋江來到花榮隊中,小李廣將黃信引薦了,果然是正統軍官派頭,手中兵器乃是一把寶劍,不似江湖好漢多用朴刀花槍等屬,只不過這劍大而且厚,有些與衆不同。
宋江把黃信好言撫慰,他是結交慣了江湖好漢的,收買人心是拿手好戲,再經過高強的包裝培訓,裝出義氣幹雲的氣概毫不爲難。那黃信本是一介武夫,不免沾染些江湖氣,也早聽聞了及時雨的大名,現在見宋江名不虛傳,深覺自己的人生價值獲得提升,當下心也安了不少。
二人閒話之時,宋江隨口問起了這喪門劍的來歷,此乃黃信手中的吃飯家伙,他卻也找人問過。原來這所謂的喪門星,也就是指的蚩尤,按照古人傳說。葛天廬之山發而出金,蚩尤受而制之以爲劍,這便是劍之起始。鑄造這柄劍的匠人取古法造劍,樣式與今不同,這取名上頭也標榜了一下,意思這喪門劍纔是劍正宗。
衆人說笑一會,又說起黃信那鎮三山的綽號,這綽號原本是他吹牛,若真有這麼大的能耐,怎麼不見他去踏平一座山頭。卻反被人困在清風寨中,最後還兵敗投降?因此現在這外號是不敢叫了,只顧與原清風山的兩個頭領陪笑臉。
說到三山,宋江卻又想起一件事來,隨即喚過兩個機靈的嘍囉道:“我等既然在青州鬧得大了,朝廷必定要調兵圍剿,今我等見機的快,已然拔寨去投梁山泊了。朝廷大軍多半要拿其餘幾座山頭開刀。今當命人去通知本州其餘幾座山頭,若有願意者,可同去投托梁山泊入夥,便有不願者,也通個聲信,顯得你我兄弟的義氣。”
衆人齊聲讚歎,及時雨宋公明果然名不虛傳,義字當頭,事事想着江湖上的兄弟。其實宋江這一招棋。效用是沒有多少的,這麼差一個小嘍囉去報信,人家山寨未必就會有多少重視。再加上二龍山、桃花山等與宋江素無交情,更加不會因爲這一件報訊的事就跟着他上梁山去。不過這消息報與不報就有所不同,二龍山與桃花山既然知道了這件事,日後朝廷大軍進剿時,也會念到宋江的好處。若是要跑路時,多半也會選擇上梁山,那時還不是來投托宋江門下?這便是宋江的謀略處,預先埋下了線索。
遣了幾個嘍囉兵分別去二龍山與桃花山報信後。宋江又拉過一個小嘍囉來,親筆書寫一封書信。命他趕去送交白虎山的孔家兄弟,將此間戰事約略說了,叫他們倆也舉寨一同前往梁山去。這兩個兄弟是宋江的徒弟,正宗的心腹嫡系人兒,現在宋江要搭建自己的班底,可缺不得這樣的體己人。
宋江大隊押解着幾十輛大車的輜重,還有女眷若干,自然是走不快地,夜間還得覓地休息。那幾個嘍囉兵騎了快馬,分頭連夜趕去報信。
單說這前往白虎山一路的嘍囉,此人喚作張小閒,白淨面皮嘴頭伶俐,山寨賊兵結夥逛窯子時多半以他爲首,乃是個盜夥中的小小風流人物。他爲宋江送信,心知是得了一件美差,宋江手頭闊綽,凡爲他做事的都能得到不少好處,山寨嘍囉人人盡知,這一封書信送去,回來少說也拿個一兩貫文的打賞,下次又可去瓦舍窯子中充一回豪客了。
這傢伙道路熟悉,胯下坐騎也快,來去白虎山六十多裡地,再加上送信和要回書,居然天明時分就被搞定。
眼看還有七八里路就能與宋江大隊匯合,豐厚賞錢就在前方向自己招手,張小閒在馬上一路急奔,心裡想得美滋滋,口中不由得哼起小調來:“小妹妹你作牀頭,哥哥我……”一句調子還沒唱完,突然間馬失前蹄,那馬一聲悲嘶摔倒在地,張小閒冷不防,登時從馬上直飛出去,吧嗒摔在地上,渾身骨頭架子像散了駕一樣,一時掙扎不起。
“夭壽!趕了一夜黑路,這駑馬不見有夜盲眼,天亮了道路也不看清楚,害得老子摔跟頭!只望不要摔斷了腿,耽誤老子送信發財纔好。”張小閒躺在地上爬不起來,心裡只顧亂想。
哪知他腦子裡纔剛轉動,道旁蹭蹭竄出兩條黑影來,其中一個拉住了那匹馬,另一個竄到張小閒近前,手腕翻處,一柄雪亮鋼刀已經壓在他的喉頭,低喝一聲“別動!”
“好漢饒命,小的決計不動!”張小閒心中叫苦,不想終年打眼,今日叫雁牽了眼去,堂堂清風山的好漢,也叫人截了道了!
那兩個劫道的好漢卻不多話,抽出一條繩索來將張小閒捆了結實,又用一塊布堵住嘴巴,往馬背上一架,復從林子裡牽出兩匹馬來,一左一右夾着張小閒向道旁深林中行去。
張小閒見了這架勢,早已嚇得面如土色:這劫道的好漢講究的是留下買路財,要錢不要命,要命不要錢的,怎麼這兩位一不報山頭二不說切口,連搜尋錢財都不搜一下,直接帶到林子裡,這是要動手砍人地架勢啊!苦也,我命休矣!
他一肚子話,卻苦於嘴巴被堵上了,嗚嗚噎噎的說不出一個字來,剛想掙扎一下,旁邊立時便是一記馬鞭子抽過來,伴隨一聲低喝:“要命的就別動,我家主人有話問你!”
張小閒聽了這話,雖說仍舊摸不着頭腦,卻見了一線生機,既然要問話,那就是不忙殺頭了,且看看究竟不妨。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十四章 傳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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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騎行出一里多去,到了一處野營所在,那兩個人將張小閒從馬背上擡下來,丟到地上,向一個人稟報道:“許總管,小的們眼見那草寇大隊在道旁歇息,派了幾騎快馬四散而去,好似送信的模樣。小的們守住道路,這一個回來的最快,便用絆馬索絆倒了馬,帶來給總管問話。”
那人正是許貫忠,聞說是清風山賊派出去送信的,當即叫人在張小閒身上略一搜檢,便找出孔明孔亮兄弟倆寫給宋江的那封親筆信來,餘外別無長物,只有解手尖刀一把,銅錢若干。
許貫忠晃亮火摺子,就着火光將這封書看了一遍,又問了問張小閒,翻身疾步來到高強面前,將這件事約略說了一遍,又道:“衙內,若要與那宋江通個消息,這正是大好的機會!”
高強略一思忖便即明白:“貫忠之意,是在這回信中添加幾語,告訴那宋江本衙內要與他見面?”
“正是,信中無需多寫,只叫那宋江於某地脫身先行,設法與衙內會面便可,至緊要處,要這廝設法甩開大隊,獨身前來。”
如今大軍難行,只能用計,高強皺眉想了一會,也沒什麼好法子,便頷首應允了。
許貫忠就馬上取出筆墨,在那信箋上添了幾筆,二次用蠟封好,回身去還給張小閒,笑道:“這位兄弟受委屈了,小弟原不知是及時雨宋公明的屬下,否則天膽也不敢劫這位兄弟地道了,恕罪恕罪!”一面叫人解了張小閒的綁縛。
張小閒伸伸手,踢踢腳,見許貫忠前倨後恭,一時恍若夢中。不過對方語聲中對宋江頗爲恭敬。這是不會錯的。凡在山東道上的草莽好漢,哪個不曉得宋江大名?這裡說明一下,在綠林道中,個人的名聲大小是一項關鍵性地指標,要知衆好漢嘯聚山林,都是仗着手下小嘍囉撐場面地,而小嘍囉們決定要跟隨哪個老大的時候,又看不出哪個老大比較有前途,哪個老大比較能打。總不能叫幾個老大先打上一架,再決定自己跟隨哪個吧?那時節恐怕是自己先要被砍了。
因此一衆小嘍囉只好以老大們的名聲大小來決定自己跟隨的對象,名聲大的老大自然實力也強,而衆老大們也都把打響自己的名頭當作一件大事。這也是爲何高強把宋江的名聲捧起來以後,他在山東綠林道上會如此好混的原因所在。
現在許貫忠言語中對宋江推崇備至,張小閒只道這也是個小蟊賊,聽見宋江名頭響亮。便敬畏宋江的實力,不敢對自己下手,說不定還有投奔宋江麾下地念頭,頓時腰桿也硬了幾分。好在這人還是較爲機靈的,曉得自己老大的名頭雖響,自己卻還只是個無名小卒,就算他們要投奔宋江。眼看對方人強馬壯,到了宋江手下也必定比自己受重用,便也不敢就此和對方胡吹大氣,嘴上只顧謙遜了幾句。
許貫忠腰間取出兩貫銅錢來遞給張小閒,說道一時不知。得罪了宋公明大哥的手下,些許錢財請這位兄弟買酒壓驚,一面又將那封書信並尖刀等遞還給他。
張小閒身邊有馬,腰間有錢。懷中有信,膽氣頓時又壯了起來。見對方並沒說起要去投奔宋江入夥,他也不多事,幾句漂亮的門面話放過,雙方就此別過。
張小閒一路打馬狂奔而回,心神卻猶如在五里雲霧中一般,直到見到宋江,交還書信,纔算回了人間。他回了宋江的問話,一時舉棋不定,要不要把被抓又被放的事情說出來?
“怎麼,還有甚事?”宋江見他神思不屬,多問了一句。
張小閒一驚擡頭,手肘忽然碰到了懷中地那兩貫錢,立時便想到:“倘若說了出去,這兩貫銅錢便大家都知道了,縱然宋江大哥不在意,弟兄們必定是要分一杯羹的,還是不說爲妙!”他摸着腰間的銅錢,頭搖的象撥浪鼓一樣,只說一路平安,來去自如,對於半路被捉之事絕口不提。
宋江只道他趕夜路辛苦,溫言撫慰幾句,又給了賞錢,便叫他下去歇息了。一面展開那封書信來看,前面都是孔明兄弟的言語,說道既然師父召喚,徒弟們雷厲風行,立時收拾山寨細軟,檢點人馬,便在梁山之前匯合云云。
這原在宋江意料之中,他也不在意,只是看到後面卻暗吃一驚:“宋江,明日可脫身獨行,前路相見!”落款一個高字。
“高衙內!”宋江一看便知,心中頗爲忐忑。想了一想,手指用力將信尾那一條撕下,趁人不備吞入腹中,又將信箋放回囊中。
復回頭找了花榮、黃信、燕順等頭領回來道:“衆家兄弟,咱們此去梁山投托入夥,這麼大隊千餘人浩浩蕩蕩的前去,又有許多官兵的號衣戰馬,倘若沒人去通風報信,恐他山寨中不知我等來意,要以爲官軍大舉前來攻打於他,鬧出一些誤會來,反爲不美。愚兄以爲,要當先行去通個消息,一面安他的心,也好叫山寨來人接應我等。”
衆人聽了都叫好,只說宋江心思縝密,想得周到。當下大家爭着要去,卻都被宋江攔着:“衆家兄弟都與梁山素無來往,只愚兄乃是梁山下來的,這前路通風之責是責無旁貸。”
衆人聽了也無二話,只燕順一意要與宋江同去,說是道路不靖,宋江哥哥獨身而行,好叫人放心不下。宋江本來是想要一個人前去與高強會面的,只是這燕順其意甚切,花榮等也都贊同,他又不好推辭,只得應承了下來。
當下宋江與燕順結伴先行往梁山去,花榮等整頓大隊,隨後行來。
到了次日,宋江等已經比大隊領先了數十里地,再有兩日兼程便可抵達梁山。二人行的也有些乏了,這天中午時分,忽見道旁有一個茶棚,便下馬進去飲茶打尖。
兩人連日趕路,都是口渴得很了,茶水上來之後也不細看,咕嘟咕嘟三大碗,俄頃便天旋地轉,人事不知,趴倒在桌子上。
宋江昏昏沉沉,悠悠醒轉只見燕順趴在桌子上昏迷不醒,茶鋪中坐滿了茶客,卻個個五大三粗精壯的很,沉着臉坐在那裡有滋味沒滋味地喝茶。宋江正在惶惑之間,那茶棚後緩步踱出一人來,宋江一見便即恍然大悟,忙搶上兩步,推金山倒玉柱跪倒在地:“衙內在上,小人宋江見過衙內。”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十五章 指點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5:30 本章字數:4632
能夠在這裡與宋江見面,很是花了高強一番心思。在打發那個張小閒上路之後,高強隨即帶隊給清風山賊的大隊打了一個前站,算計着宋江出發的時間和趕路的速度,最終選定這個茶鋪,已經有無數精密的計算在其中。
選定茶鋪之後,高強一行在附近隱藏了馬匹,又花錢買通了茶鋪老闆,叫他舉家遠遷,茶鋪上下都換了高強的手下。這樣的一個茶鋪自然是不大地道的,好在青州地面不太平,這條路近日來過往的人也不多,高強這茶鋪老闆安安穩穩作了兩日,第三日上終於等到了宋江。
他耳聽宋江行禮,卻眼角也不向他望上一望,慢步走到茶鋪中間,掇一條凳子坐了,腳尖踢了踢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的錦毛虎燕順,向後面揚聲笑道:“小乙啊,你這蒙汗藥還真是好使,一杯茶就放翻了這位清風山大頭領。”茶中下了蒙汗藥,這是燕青的傑作,眼見宋江雖然到來,身邊卻多了一個人礙眼,他當機立斷,便在遞上的茶水中下了蒙汗藥,順順當當麻翻了兩人,又派人探明瞭宋江二人身後再無可疑人等,這才用解藥救醒了宋江,那燕順自然不去管他。
此時見高強放話,燕青笑着從店後走出,謙遜幾句:“雕蟲小技,江湖上下九流的玩意,衙內見笑了。”
“對付江湖人麼,自然用江湖玩意,應景的很,好得很。”高強口中不鹹不淡,宋江卻聽得背後冒汗,曉得高強對自己有所不滿了,苦於一時捉不到頭緒,不敢開口。
見局面尷尬了,許貫忠只好出來圓場,指着宋江道:“宋江。衙內找你有要事商量,言明要你孤身前來,爲何多了一個?”
宋江苦着臉,將燕順執意要來護衛他安全的事情說了,高強在一旁聽了,鼻孔朝天打個哈哈道:“這班山賊對你可恭敬愛護的很吶!只是本衙內要不是開的這個茶鋪黑店。那不是眼睜睜看着你過路,卻不能說話了?”
宋江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他也知道這件事辦的不如意,高強生氣還是輕的,要是疑心他有二心,想要設法打他高衙內的埋伏的話,說不定在這裡一刀就喀嚓了他宋江,反正現在宋公明的反名已然座實了,殺了一點問題都沒有。
好在高衙內也不是那麼心胸狹窄的人。鼻子裡哼了一聲,轉道:“趙夫人可安好?現在何處?”
雖然不知道高強對李清照的那點心病。不過在聽到山下來的消息之後,宋江也曉得這是個要緊人物,一路緊緊帶在左右,叫幾個婆子看得死緊,不曾有半點閃失。此時聽見高強問起,忙回道:“趙氏夫人好得很,油皮也不曾碰破一塊,現今正在大隊之中。只想找個法子交給衙內。”
“有什麼法子?”
“這……”宋江作爲難狀。
“講!”高強又開始上火。
“是,是!小人想起當日初逢衙內的時節,衙內安排小人用被擒的公孫勝和劉唐兩個,去交換那何濤何觀察……”
雖然沒有周公瑾那樣的大才,能聞絃歌而知雅意。不過宋江這點言下之意也是一聽就明的,高強翻了翻眼皮道:“你的意思是,要本衙內用被擒的王英去換趙夫人?”
“小人不敢!”宋江聽高強調子不好,小心翼翼地道:“那趙夫人上山之時。幾個頭領都曾見來,又知她身份尊貴。而且是王英自己捉上山來留給自己的,盜夥中都認她是王英之物……”
高強一聽就氣不打一處來,心說本衙內當初才名揚東京,千方百計求見李易安一面而不得,王英何物,居然把她搶入私房,要不是本衙內來的快,還就叫他***染指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叔可忍嬸嬸也不可忍!“少廢話,說重點!”
“是是!”宋江忙長話短說:“小人愚見,要放這李夫人,須得有個令衆頭領都信服的理由,還要不傷義氣,若是能換回被擒的王英,那就人人都沒二話,衙內大可光明正大地前來領人。”
高強一聽這還算人話,區區一個王英他哪裡放在心上?這人純粹一個下半身動物,除了適合用來作種馬穿越小說的主角以外,留在這世界上就是一個浪費糧食污染環境的貨,殺了都嫌污了自己的寶刀,放了也就放了。
他轉頭看看許貫忠,後者點了點頭道:“無妨,那青州知府治下出了這麼大的事,想必要央着衙內幫他敉平,一個匪首不會吝嗇,待我速速命人飛馬傳訊回去,叫青州府押解王英來此,預計三日便可到來。”
高強再把眼睛調回來看宋江,宋江會意,忙即點頭道:“盜夥大隊兩日內便將經過此地,我着人帶着趙夫人留在此處等候換人便是,料來衆頭領也都贊同的。”
既然這件事解決了,高強也算落下了心頭一塊石頭,轉而又想起自己趕到青州的目的來:“宋江,我來問你,本衙內命石三郎安排,叫你上梁山去,爲本衙內取得梁山大權,你跑來青州攪風攪雨作甚?”
宋江來見高強之前,原也想到這個問題,肚子裡打好了腹稿,見高強問起時,一張黑臉又耷拉了下來,訴苦道:“衙內啊,小人自受了衙內之命,拼着違背家父嚴訓,依舊上了梁山爲寇。滿以爲仗着我素來與晁蓋等人的交情,還有山東綠林道上的威名,上了梁山後縱然不能與晁蓋平齊,也當坐個二把交椅。”
此乃宋江心頭恨事,說到這裡戲假情真,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叵耐晁蓋那廝,真是利慾薰心,將往日小人捨命救他的情誼都把去豬狗吃了,一心只防着小人奪他的權柄,雖然留了小人在梁山上,卻只投閒置散,半點實權也無。若是小人自己上山。無權也就罷了,無奈肩上壓着衙內之命,小人心急如焚卻又無可奈何,心中苦啊!”說到這裡,已經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古人云,聞者傷心見者落淚。不過被宋江這一哭,高強是聞者噁心見者反胃,心說你頂多就是個演技派,別學偶像派拿眼淚煽情成不成?不過晁蓋對於宋江從一開始就這麼提防,高強是有些始料不及的,按照書上的描寫,晁蓋起碼要等到三打祝家莊的時候,纔會對宋江在梁山權利的膨脹產生疑心纔對。
他點了點頭:“此節確是可慮,接着說。”
見自己的表演得到了高強的首肯。宋江精神一振,忙將自己逼於無奈。必須要培植自己班底地打算說了:“這青州清風寨地花榮乃是小人生平知交,其人少年英雄文武全才,與小人過命的交情,若能與小人一同上了梁山時,小人便多了一條臂膀,故此前來青州招攬於他,不想又遇到清風山燕順”,說着一指旁邊桌子上趴着地燕順。“此人對小人的名聲仰慕的很,小人見他山寨也有千餘嘍兵,拉上梁山也是一員臂助。”
再往下就不用多說了,高強來到青州這幾天,前後也知道的七七八八。他沉吟片刻。又問道:“我來問你,要奪取梁山之權,須費多少時日?”
宋江心裡咯噔一下,心說怕什麼來什麼。就怕高強要自己給出個時間表啊!就算等到自己這批人馬拉上了梁山,加上白虎山孔家兄弟的人馬。那也才一兩千嘍兵,七八員頭領,不足以和晁蓋原有的人馬相抗衡。更何況,這中間還有個最大的難處,晁蓋早上梁山一天,他就是梁山之主,一天晁蓋不死,自己拉來多少人馬在名義上就都算是晁蓋的部下,哪怕山寨所有頭領和嘍囉兵都只聽宋江一個人的號令,他宋江也只能作梁山的二把交椅。
現在事到臨頭,宋江拼着惹翻高強,也必須要將自己的難處一一說明了,最後道:“衙內,這綠林之中,講的是義氣當先,晁蓋一天不死,小人便一天作不得梁山之主。”
這一節高強卻是疏忽了,他受到原書地影響,先入爲主的認爲晁蓋是必定要掛掉了,宋江只需掌握了山上地實權,這梁山遲早是他的。可是現在看來,這晁蓋什麼時候死也成了一個大問題,難道自己這梁山大計就得等到晁蓋昇天之後才能成真?這得等到什麼時候去?
見高強沉默不語,宋江心中忐忑不安,忽地又想起一個要緊的問題來,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忙設法補救:“衙內啊,這晁蓋對朝廷恨之入骨,絕難應承歸順衙內,這個……”
高強正在想這件心事,見宋江忽然提出這個問題來,怔了怔,哈哈大笑道:“你這黑三,敢是怕本衙內捨棄了你這廝,去招攬晁蓋麼?放心,本衙內在你身上下了這麼大的本錢,沒這麼容易把你丟開的。”
宋江一聽,感激涕零,正要叩謝衙內,忽聽高強又喃喃自語道:“你不說我還沒想起來,直接招攬晁蓋?這倒也是一條路子……”
宋江一聽,如入北海冰窖之中,渾身冰涼,說不出話來,嘴巴的的,打着結巴道:“衙,衙內……”
高強把手一擺道:“寬心吧,晁蓋這廝與本衙內素來無舊,就算他肯招安,也是受的朝廷招安,不會跑來本衙內麾下效力,而本衙內要的,是一個單單由我一人掌握的梁山,因此這一節你大可放心,要得梁山,除你宋江不可!”
宋江大喜,忙又磕頭稱謝。
高強叫他起來了,又道:“你這說的也有道理,既然晁蓋對你防範森嚴,要奪取梁山大權確實不是容易的事。其一須得你宋江在梁山上大權在握,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若要做到這一點,你眼下的路子是對了,須得培植自己得力地班底。好在本衙內之前爲你打好了底子,如今山東河北一帶的綠林好漢,哪個不曉得你及時雨的大名?仗着這點名聲,再有梁山八百里水泊的形勢,小股官軍根本近不得梁山,你在梁山上打出你的旗號來,想必投奔入夥者不會少了,積累一段時日,你在梁山上的實力也不會弱了。”
宋江連連點頭,他自從跟隨高強之後,在江湖上名聲日盛,所到之處人人聞名都是改容相敬,納頭便拜者比比皆是,越是嚐到這甜頭,就越是驚歎高強的手腕,短短一年不到之間,就把他宋江捧到這樣的地位。
“有自己的實力還不夠,梁山興旺之後,晁蓋的部下想必也是水漲船高,這時你便須得想法分化晁蓋的班底。好在晁蓋的幾個心腹多半是當日劫我應奉綱的一黨中人,大都受過你的救命恩惠,尤其公孫勝和劉唐二人,當日被晁蓋當作替死鬼丟了出來,爲我所擒,心中必定不能無恨,你從中入手,拉攏這兩人當不爲難。”
宋江應聲道:“衙內見的極明,小人原也打算這次回山之後,就着手在這兩人身上下工夫。只是小人在山上時,覺得要掌控這山寨,最要緊的人物還不是晁蓋……”
“吳用是吧?”高強不假思索,一口就點出了這個智多星的名字。眼見宋江又是一臉佩服驚歎的表情,高強心說這有何難?大凡黑幫電影,最搶眼的就是三種人,老大,金牌打手,黑幫軍師,這其中又數黑幫軍師最爲關鍵,這種人往往掌握着整個幫派的財源和隱藏力量,可以看作黑幫的大腦所在。
要取梁山,必取吳用!
“吳用此人,落第秀才,他這名字起倒也貼切,正是有小才而無大用,不足爲慮。你回山之後,在他身上多下點功夫,探明瞭他的心性,想法拉攏就是,倘若要我這邊配合的話,想法傳個消息下來便是。”
宋江應了,卻又提出個問題來:“衙內,這梁山八百里水泊,對外的消息卻只有一個進出路徑,便是那旱地忽律朱貴所開的酒店,小人若要與衙內保持聯繫,只這一關便不易過。”
高強點頭,朱貴是王倫時代的老人,牢牢把持着梁山對外情報權的人物,只看晁蓋依舊用之不疑,就知道宋江要打動他也不是那麼容易。不過這也好辦:“此次梁山得了許多人馬,聲勢必定大張,你可進言晁蓋,說道水泊廣大,一間酒店不足以迎接四方好漢,可着人再開一間,一面派人去沂州沂水縣,請個叫做朱富的人來,再開一間酒店。”
“朱富?”
“不錯,此人乃朱貴兄弟,你用此人爲酒店主持,晁蓋朱貴都不會有異議,至於如何先下工夫收買朱富之心,乃至於通過他去拉攏那朱貴,不用本衙內教你了吧?”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十六章 對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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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高強一貫的“深謀遠慮,算無遺策”,宋江已經有些習慣了,因此也不那麼震驚。拜謝了衙內的英明指示之後,宋江遲疑片刻,終於問出了一個所有無間道都會問的問題:“敢問衙內,小人奪得梁山之權後,何時可以受朝廷招安?”他也明白了,高強要他去奪取梁山之權,是要爲他高衙內私人服務的,若是高強一天還有用梁山處,梁山便一天不得招安,那他宋江就一天不得見天日,他那一點點“高官得作,駿馬得騎”的人生夢想,何時才能實現?
高強這次來見宋江,原本也是爲了安他的心,對這問題也早有準備,當即道:“你且寬心,這梁山本衙內是有用處,卻也不是要用上一輩子的,你當這水泊之中聚起如許多草寇來,朝廷當真能視如不見麼?遲早必有招安之日。”
“本衙內之所以看中梁山這塊地方,往後幾年是有許多重要事務通過此地而行的,這些事情若是完結了,或者另有可用之地,梁山便也不那麼重要了,到時我的地位也不可與今日相比擬,一力主持招安你等,凡你所保舉的有功之臣,大家都取個光明前程,豈不是好?”所謂的重要事務,一是來自日本的金銀和財貨轉運,二來那販運給女真的兵器,往後想必是越來越多的,高強也打算通過海路來行,三來對付日後遼金之亂,高強也已經有了一個約略的打算,作爲通往遼國後方、女真境內的秘密海路起始點,這梁山的地位只會越來越重要,因此宋江這個人物,非得用好用足,用的人盡其才,梁山地盡其力才行。只是這等涉及當代若干絕密的戰略,高強眼下還不打算讓宋江全數知曉。因此也只是一帶而過。
這些事情,原先石秀也曾對宋江說過,不過終究要經過高強的口中說出,宋江纔會安心了。本身早已上了高強的賊船,如今又得到高強親口許諾,宋江便也死心塌地,躬身遵從。
既然商議已定,高強少不得勉勵幾句,執着宋江的手殷殷勸慰,甚至把出當日本朝太祖皇帝交託給太宗的話來:“好作!好作!”宋江自然唯唯諾諾。哪怕那前路烏雲遮望眼,恨不得捧出一顆紅心向衙內。
二人這裡話別,韓世忠一聲令下,這茶鋪衆人頃刻間撤的乾乾淨淨。那宋江取了一瓢涼水。將燕順救醒了。錦毛虎醒來之後,一躍而起。看了周圍和自己的情狀,他是江湖上打滾過來的,早知自己中了蒙汗藥,又驚又愧:“哥哥,咱兄弟遮莫不是中了蒙汗藥?哥哥怎的無事?”
宋江臉皮老的很,渾不在意道:“兄弟確是中了蒙汗藥,好在這上線開扒的兄弟也曾聽得哥哥我的名頭,廝見之後頗爲不安。很是說了一些不過意的言語,又羞見兄弟你的面,竟就這麼去了。”
這等話別人或許不信,錦毛虎燕順是深信不疑的,他自己就是個最好的例子。當初宋江被他山上捉住時,都準備開膛挖心了,只因宋江報了名字,不但免作刀下鬼。還登堂入室作了堂上客。如今聽說又是宋江的王者之氣發威,燕順搖頭嘆息。連說僥倖,對宋江又多一份崇敬。
二人又走了一日,第二日已經到了梁山泊邊朱貴地酒店,那朱貴自然認得宋江,一聽有許多好漢在宋江面上要來入夥,忙不迭地答應,立時用號箭將消息傳上山去。
宋江打好前站,連一杯水酒也不喝,與燕順兩個翻身又望來路趕,恰好在那茶鋪左近接着了花榮帶領地大隊。
衆人聽說宋江那邊已經安排好了,梁山便有人來接應,盡皆大喜,趕路的腳步也不由輕快許多。
花榮正笑說宋江哥哥來回奔波辛苦,忽見道旁長草中一人長身而起,颼的一箭射來,花榮眼快,呼喝一聲,“哥哥留神!”衆人都還不覺,聽這一聲喊,正在四下張望,那花榮右手擡處,已經將那一隻箭接在掌中,待細看時,卻是一隻沒頭箭,箭簇預先取了去,箭桿上拴了一封書信。
宋江已知是高強的部下傳訊,故作不知問道:“兄弟,這接箭當真好手法!怎的不還一箭於他?”
花榮笑笑,搖頭道:“還不來,哥哥。此人弓力之強,小弟平生僅見,這一箭射出二百步外,箭身還帶着這封信,委實令人駭異,休說小弟手邊並無這樣強弓,縱有三石弓時,也未必能還他這一箭。你瞧。”說着擡手一指。
宋江循着手指望去,卻見那人已經上了一匹黃驃馬,縱馬馳出數十步遠,近三百步的距離,即便是花榮這樣神射,也未必穩中了,故此小李廣才甘心說一句還不來。
見此情景,宋江也不禁駭異,想不到高強手下還有這樣的能人,箭術與花榮相比也絲毫不差!他再看花榮時,卻見到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花榮:這位少年神箭的目光中彷彿已經沒有了其餘,只死死盯着那迅即遠去的騎者背影,眼光中的神采直可以用熾熱來形容,好似見到了平生最渴求已久的人事一樣,全副心神都凝注在那道騎影上。
那騎者此時已經奔出了百餘步去,卻彷彿也感受到了這道熾熱的視線,倏地勒馬回身,那匹黃驃馬在疾馳中陡然停步,希慮慮一聲暴叫,原地人立而起,兩個後蹄在地上直踏,濺起塵土無數。
那騎者單手控着繮繩,回身之時,與花榮那遙遙越過三百步的眼神碰個正着。那一刻,他眼中如響斯應,也暴起了與花榮同樣熾烈的目光,持弓的右手忽然一擡,將臉上的蒙面巾取下,現出一張與花榮幾乎同樣年輕,雖然沒有花榮那樣地英俊,卻更顯得剛毅勇決的臉龐來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十六章 對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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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的視線交織在空中,彷彿憑空激出閃亮的火花一般,眼中再無餘子。那騎者嘴角忽地露出一絲微笑,左手放開馬繮,閃電般地抽出一支箭來,回身一個犀牛望月,那箭幾乎是落入弓弦的一瞬間就離弦飛出,直奔花榮這邊而來。
而以李廣爲名的花榮,在這一刻也與對手心靈相通,以絕不遜色於對手的高速拈弓搭箭,那一箭劃破長空,在一百五十餘步的距離上,不偏不倚的與對手的來箭碰在一處,濺起火花四射,而後雙雙落地。
不約而同,兩個年輕射手的臉上都露出一絲滿足的微笑,那騎者將弓向空中一揚,隨即再不停留,縱馬疾馳而去。花榮策馬緩緩馳過去,從地上拾起對手的那支箭,仔細摩挲了一會,心中默默唸着箭上所刻的那個名字:“延安韓世忠!”
“兄弟,適才對箭,勝負如何?”
花榮將手中的箭交給宋江和其餘幾個頭領查看,一面笑着搖了搖頭道:“稱不上什麼對箭,只是承他看得起,彼此打了個招呼而已。”
不理周圍人疑惑的眼神,花榮將那支箭又拿了回來,珍而重之地放在箭囊中,在心中明白:“韓世忠,早晚,你我必有一戰!”
高手之間這樣的默契,尋常俗人是不懂的,韓世忠在回到高強身邊時,也沒有說出這樣一幕。在宋江這裡,及時雨也很明智地略過了這一節,把那封箭桿上的書信打開看時,果然是要求用被擒的王英來交換李清照。
倘若王英本人在此,要他交出到手的美人,去換任何一個被官軍擒住的兄弟。恐怕他即便肯豁出性命去營救於那被擒的兄弟,也決計不捨得吧?很可惜。現在選擇權在宋江爲首的衆頭領手中,而這些人幾乎都是完全不把女色放在心上,本來這江湖就是讓女人走開的,好色在這時代地江湖上絕對不是什麼好名聲,因此毫無懸念。衆頭領的決定與宋江的預計完全相同:同意交易。
次日午間,仍舊是在這個即將荒廢的茶鋪旁,花榮陪伴着宋江,將李清照完整地交還給了前來交易的官府使者,領回了王英。令他頗爲失望地是,這次來的人庸庸碌碌,並沒有看到昨日那個神乎其技。令他生出惺惺相惜之感的射手。
快馬急行一日有餘,幾人恰好在梁山邊追趕上了大隊。此時那白虎山孔家兄弟的人馬也如期來到,兩下匯合之後,竟有嘍囉兩千多人,有名將領不算宋江,也有花榮黃信,孔明孔亮,燕順王英鄭天壽等七人。
這樣大的陣仗,加上宋江預先來打好了前站。晁蓋不敢怠慢,命人用船隻接應了一衆新來頭領上山,自己率領山寨原有的衆頭領一體在金沙灘前迎接。身後選出八百精壯嘍囉兵來,雁別翅一般排出老遠去。
宋江一眼即知,晁蓋耍這麼一出,一來是顯示對新來衆人的重視。以安其心,同時也是給自己的一個下馬威“不要以爲你現在翅膀就硬了。這梁山還是我姓晁的!”
“可惜啊,晁蓋,如今的宋江已經不是剛上梁山那會的宋江了,有了這些鐵打的班底,更有高衙內那樣堅強靠山,我懼你何來?”宋江心中冷笑,喚過花榮囑咐幾句,這才疾步上前與晁蓋相見,訴說別來諸般情由,說到要緊處七情上面,周圍衆人無不驚歎。
待敘罷別情,宋江一一介紹新來頭領,言語中自然大加褒揚,連帶王英孔亮這樣沒啥本事的都說得天上星宿下凡一樣,更不要說花榮這樣出挑的人物。
晁蓋原本對宋江就有心病,眼見宋江下山一趟回來,手上實力頓時大張,老大的不爽,又聽宋江介紹新來衆人,語調得意洋洋,更加的不待見,礙着自己的老大身份,還得擺出一副禮賢下士的氣派來,不過臉上已經現出不豫之色。
花榮先已得了宋江的囑咐,此時見了晁蓋神情,益知宋江所言不虛,心道:“不顯顯我小李廣的手段,卻叫你看輕我青州豪傑!”當下權且隱忍不發。
待衆人廝見畢,大隊浩浩蕩蕩向宛子城行去,花榮忽聽天上雁鳴,擡頭望時,卻見一行大雁南飛,心中暗喜:“該我花榮露臉!”
當下吆喝一聲:“梁山衆家兄弟,且看花榮射雁!”言出箭發,正是弓開如滿月,箭去似流星,那一箭射上半空,隨即便是幾聲淒厲雁鳴,空中一個影子向下直墜。
見花榮一箭落雁,晁蓋等相顧駭然,已然心驚,待幾個嘍兵跑去檢視那落雁時,又大聲鼓譟起來:“一箭雙鵰!一箭雙鵰!”原來花榮這一箭射出,先穿過一頭大雁的脖頸,又射入另一頭雁的腹中,是爲一箭落雙雁。
一傳十,十傳百,不片刻滿山嘍囉都傳揚開來,處處皆聞歡呼“小李廣”之名,一般落草的小嘍囉,哪個不願意看到山上添了這樣強力地能人?
花榮卻也光棍,下馬去親自接了那兩隻雁,捧到晁蓋馬前笑道:“遠來倉促,未曾備得禮物,謹以此雙雁賀晁天王壽,並慶小弟得歸梁山,追隨衆家哥哥驥尾之喜。”
這一來自然皆大歡喜,晁蓋見花榮這樣英雄人物,心下也是喜歡。
當晚全山大排酒宴,聚義廳中分列座椅,晁蓋右手設了一個座椅,便是宋江端坐上頭,餘下新來的七位頭領花榮等依次下坐,山寨原來的吳用公孫勝劉唐三阮等則坐在左手。
眼見終於坐上了梁山的二號寶座,宋江心中猶如三伏天喝冰水那麼痛快,面子上對晁蓋可是曲意恭敬,叫人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酒宴中更是大家盡歡,一醉而散。
醉眼朦朧之中,宋江瞥見吳用的眼神不停掃過自己身後的幾員新來將領,顯得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心中暗道:“智多星啊智多星,你何去何從,咱可要與你好生計議一番了。”
這裡山寨衆頭領聚義,權且按下不表,遠在青州的高強,此時也在經歷一個特殊的時候,在他面前的轎子裡,就端坐着思慕已久的易安居士李清照。
咫尺之間,高強卻覺彷彿天涯之遠,連開口都似有些困難起來。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十七章 心痛(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6:11 本章字數:2260
此時他所在的地方,正是被花榮打破之後的清風寨。秦明回城之後,東拼西湊了幾百兵馬,又出城來去尋清風山賊們的晦氣,半道得知清風寨被賊人打破,又是一個大敗仗,只氣得他一佛出世,二佛昇天。
不過恨歸恨,清風寨是個緊要去處,扼守青州過往要道,更震懾三山,一旦落在賊手,整個青州都好似人被扼住了咽喉一般不得呼吸。因此秦明只好揮兵先來恢復清風寨。
等到他到達清風寨時,花榮早已離去有時,霹靂火變成了火後精,青州城下是火過方至,這清風寨中也還是一樣,秦明此時已經氣無可氣,連下令救火,收拾殘局,安撫地方的時候都有氣無力了。
接到高強傳言,要拿王英去換李清照時,秦明頗爲不解,情緒上是大有牴觸的,不過他們青州軍馬在此次匪患中一無建樹,連本州兵馬都監黃信都兵敗投降了,這王英又是人家抓住的,哪裡有什麼面子出來唱反調?只得捏着鼻子不作聲,把消息當作皮球踢給知州慕容彥達,讓他頭痛去。
不想次日押解王英的衙役就到了清風寨,來的如此之快,把秦明都嚇了一跳,足見慕容知府的心情迫切。就這麼的,順順當當完成了交易,第三日上,李易安已經被送到了清風寨中,而高強在見過了宋江之後,也來到這裡靜候消息。
不過在李清照來到之前,青州方面已經傳來了噩耗,前宰相趙大觀文的第三公子趙明誠,此時已經傷重不治,也就是說,比歷史上提前了將近二十年。算上虛歲才只有二十五歲的李清照已經成爲了一個年輕的寡婦。
帶着這樣的噩耗,高強只覺得自己頭上就差寫下“烏鴉”的名號了,畢竟趙明誠之死,與他所帶來的蝴蝶效應脫不開關係,雖然這其中的種種影響複雜異常。當然了,高強自己心中對於趙明誠的死是不會有多大負擔了,至多是類似於後代外交辭令中常說的“深表遺憾”。但是在面對由此而成爲未亡人的李清照時。這點遺憾就情不自禁地放大了許多。
“呃,咳……”想說話,又不知道說什麼的時候,清嗓子彷彿是一個不錯的起調,只不過——已經清了十來遍嗓子,不但那原本子虛烏有的痰早已不見,恐怕嗓子都要被清的冒煙了。高強卻還是沒找到合適的措辭。最多也只是報了報自己的名字而已。
好在對面轎子裡的不是尋常女子,乃是千古才女的李清照,對於一簾之隔的人地異狀,她那蘭心中豈無所感?終於,一片沉寂之中,李清照率先開口了,而她一開口,竟已令高強沒有了任何轉圜餘地:
“敢問高應奉,愚夫鴻臚少卿趙君,現在何處?可還安好?”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況且趙明誠既不是我殺地,也不是我叫宋江派兵放火的,我怕什麼?一邊這麼對自己說着,好容易作好了心理建設,高強以勉強稱得上坦然的語氣道:“本官已然得了消息。尊夫趙公子被兵災所禍,身被八創,已然於本月丁卯日傷重不治,請夫人節哀。”話說出口了。高強纔想起,在宣佈這樣的噩耗時。自己是不是應該顯得較爲沉痛一些?唉唉,剛纔只顧着擺平自己心裡的溝溝坎坎,卻把這一節給忘了。
滿以爲接下來就看到千古才女顯露出小兒女所應有的傷痛,轎子裡會傳出不知何等的痛哭與哀傷,高強滿肚子都在轉悠着各種沒營養的安慰話語,不想在一陣長久的沉默之後,李清照第二次開口,語調竟然一如前一句那樣的平和:“愚夫遇賊之時,原本可以走脫,只因爲了相護一些歷年收藏之物,這才挺身而向賊兵。敢問高應奉,妾身家中金石收藏,可曾遭了兵火之災?”
若是換了尋常報訊地官兒,聽了這消息必定愕然,哪有這未亡人對於生人不加掛念,反去問那死物的道理?不但情理所無,更加回答不上來,只因除了真正的飽學儒士,尋常官吏多半沒什麼人會去留心那種東西的價值。
不過高強是什麼人?對於李清照的這個問題,他也早就關注過了,這時忙回答道:“不勞夫人記掛,賢伉儷心血所積累的金石珍物一間房,大部已被從火場中救出,只是本府官吏多不識其文字順序,有待夫人回去收攏之後再加整理了。”
聽到這樣的回答,李清照似乎是鬆了一口氣,她在轎中淡然道謝了,輕輕道:“本是經未亡人之手編纂整理,不過略多費一番工夫而已,物還在,便是萬幸了。”
聽了這樣的話語,高強倒沒什麼,秦明在一旁卻有些忍不住,他守土不利,倒沒什麼臉面大聲說話,小聲嘟囔卻也免不了:“人都沒了,還記掛那些死物,這女子的心腸不知怎麼生就的。”
他嘴巴大,嗓門也大,高強要攔阻已經來不及,看樣子李清照也已經全盤收到了。
惱恨地瞪了一眼秦明,這位霹靂火現在基本上是沒什麼臉面對高強地,只得閉嘴低頭,不說話了。待高強要尋些言語安慰李清照時,卻聽轎中人依舊語氣平和:“這位將軍,未亡人睹物則思人,況且這些金石之物,一絲一毫皆是未亡人與先夫一手一腳所得,未亡人整理其物時,便是念着先夫了。若有驚世駭俗處,也顧不得那些。”
聽到這樣的說話,高強心頭悶得厲害,好似有一塊大石壓着,透不過氣來一樣。
卻聽李清照道:“高應奉,煩你備一身孝服來,明日未亡人要戴孝回青州,還望成全。”
“些許小事,何勞吩咐,自然即時辦來。不知夫人還有什麼吩咐?”
“沒有了,多謝高應奉往返奔波,將未亡人從賊人手中救出,得爲亡夫全此名節,銘感五內。”轎中的語聲淡的像白水一樣,若不是真正瞭解她的人,定以爲這人的寡情薄義已經到了令人髮指的程度,高強卻知道,所謂大音希聲,大象無形,李清照這樣至情至性的人兒,有這樣的表現,正是哀慟已經到了極致的表現。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十七章 心痛(下)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6:25 本章字數:2185
然而,若是傷痛這樣累積,對於李清照的身體絕對不是什麼好事,在這時代的醫療條件下,多有人就這麼鬱積成疾,甚至不久就撒手塵寰的。情急之下,高強只得設法儘量找些話來與她說,好讓她的情緒能夠宣泄出來:“何足掛齒?崇寧五年,本官在京城之時,便已經得知了夫人的才名,那時緣慳一面,如今能爲夫人效些微力,足償心頭所願。只恨來遲一步,未能救出尊夫趙公子。”最後的那一句,卻是有些違心之言,高強的性子,才懶得管趙明誠的死活,不過刻意提起他的名字,乃是想引發李清照心中的痛楚。
轎子里長久的沉寂,李清照緩緩道:“高應奉,莫非是當日的綠肥紅瘦?”
高強驚喜不已,不由踏上一步道:“正是,當日本官年未及冠,在酒樓中隔壁偶遇夫人與尊夫同飲,有幸一聽夫人唱新詞,不揣冒昧,改了這四個字,難得夫人還記在心上。”
“高應奉才高八斗,未亡人佩服的緊,愧煞不及,自然也就記得了。”李清照頓了一頓,又道:“未亡人心力交瘁,不能應酬君子,這便要告退了,煩請高應奉準備一間靜室。”言下之意是要送客了。
高強心中焦急,卻又無法可想,難道伸手拉住這位新寡文君的轎子,說些狗血臺詞“你哭出來吧,哭出來就好過些”?那樣的話,被御史臺參上一本“有辱婦人名節”都有可能。
那小轎子緩緩經過身邊,也不知是幻覺還是耳力,高強好似聽到了轎中人那無聲的飲泣,一時激動心意,脫口吟道:“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夫人還請節哀!”
這兩句吟出。轎中人的呼吸爲之停頓,半晌才輕輕地,斷斷續續地道:“高應奉,你,你便是這樣的才情,又怎知……又怎知我喪夫之痛!”說到最後,這位易安居士終究是哭了出來,那兩句原本是出自她那芹心中的哀痛之詞,徹底打開了情感的閥門。
這一哭便沒有止境。李清照驟聞噩耗的傷痛。經過這兩句銘心之詞的發酵,在瞬間淚化汪洋,淹沒了這位年輕卻命運多舛的奇女子,令她放開一切懷抱,徹徹底底大哭起來,那種眼淚是有傳染性的,那種哭聲也是富有感染力的,足以令任何遲鈍或者心胸豁達之人也深切感受到其中所包含的哀傷和痛楚。
是夜,高強無眠,他躺在牀上。身子輾轉反側,腦子卻在牽掛着另一個院子中的人兒。
“聽說已經哭暈過去兩次了,身子是必定大受傷損的了。我那時這樣引她的眼淚出來。也不曉得是對是錯?”
高強越想越是心煩,眼睛直愣愣地望着窗外,恰好今夜已近望日,月明中天,直照窗臺。萬籟俱寂之中,忽然傳來嗚咽簫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婉轉清揚,不絕如縷。
“這簫聲,莫非是燕青?”辨了辨方位。好似就是從李清照所歇息地那個院子裡傳來,高強估量自己今晚橫豎是睡不着地了。索性披了衣服開門出來,一路循聲尋去。
轉過一個月亮門,果見一座花壇旁邊,一個人白衣如雪端坐,手中洞簫聲已漸消,正是浪子燕青。
“小乙,你也沒睡?”
燕青不答,起身望了望天上明月,忽而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衙內,可曾記得,當天也是這樣的月色?”
高強一怔,旋即反應過來:燕青與自己所共的明月,恐怕就是河北的那一輪吧?“不錯,我記得很清楚,那天的月亮,比今日還要亮。”
燕青默然,忽而輕笑:“月便是一樣的月,曾照無數人,只不知是否也照到作古之人?”
高強情知他是想起了已逝的佳人賈玉蓮,她苦戀燕青不果,最終走上了一條不歸之路,兩人這段沒有結果的戀情,當時也曾令他唏噓不已。而燕青,在離開河北之後,再也不曾見他露出這樣懷想的神態,但那一段深情因其無與倫比的悽美和哀婉,對於燕青這樣的性情中人來說,絕對無法忘卻,只是藏在了最深的內心深處。
而今夜的這般,難道是對於李易安失去夫君地傷痛,燕小乙也感同身受麼?
高強沉默了一會,輕輕拍了拍燕青的肩膀,喉頭動了動,終究是沒有說出話來。對於性情豁達,通曉世情的燕青來說,並不需要什麼開導和安慰,或許,有個知心的朋友能夠在這一刻與他共此懷想,便是足夠了。
燕青仍舊凝視着明月,口中喃喃念道:“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欲語淚先流……衙內,你可知道,三年過去了,到這一刻,我纔敢真個面對我心中對她的思念。只因爲,到這一刻,我才找到了足以表達我心中意念的詞語,卻還是出自衙內之口。”
分明是剽竊之作,而且原作者就在面前的屋子裡,原本高強是該慚愧一下地,但感於燕青的話語,他也全然沒有了這樣的心情。隨口哦吟:“聞道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只恐雙溪蚱蜢舟,載不動,許多愁……”
“載不動許多愁……載不動,許多愁……”燕青低低重複了幾句,忽而將那管洞簫一拋,飛身跳到院子天井中,旁若無人地狂舞起來,口中喃喃低語:“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正難忘……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玉蓮,你可知道,我在這裡好孤單,好想你……”月光如水,照他英俊無匹的臉上,全沒有向來那淡然瀟灑地微笑,只有滿臉晶瑩的淚水,月光下熠熠閃光。
良久良久,人聲漸消,小院中重又歸於沉寂,高強與燕青不知何時都已離去,那屋中忽然有人低低地,幾乎不可聞地太息一聲:“高應奉,燕小乙,多謝了……”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十八章 鬼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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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乙亥日,高強回到了東京汴梁。
按說他現在的官職還是東南五路應奉局提舉,官邸應該是在兩浙路的治所杭州纔對。可是自從年初被招回京城之後,到現在高強已經離開杭州半年多了,應奉局中沒有提舉,提舉夫人也不在,甚至連總管許貫忠也在數月前北上,此時那應奉局中的公務根本就已經全盤停頓,大小胥吏懶懶散散,樂得拿着幹餉享清福,巴不得應奉大人在東京汴梁待一輩子不回來纔好。
若是別個官員的治下出現這樣的情況,少不得要被人彈劾“荒廢政務,不務正業”。不過高強的情況比較特殊,原本這東南應奉局的機構設置,就是出自皇帝趙佶的一時興起,根本不在正規的官僚體系之中,因此大宋正統的官吏監察機構便也管不到他;而唯一會對應奉局指手畫腳的皇帝趙佶,這些日子卻對高強寵幸日隆,對於高強各種花樣翻新的進貢愛不釋手,又哪裡會來指斥高強荒廢政務?在他的心目中,象高強這樣供奉有道,纔算不枉了提舉二字。
再加上,高強本身現在又在太學掛了名,說是要參加今秋的大比,以閉門苦讀爲名,更加正大光明地不回杭州去了。只是這樣的大話也只哄騙一下不知情的人,這位面臨大考的新紮太學生根本書也不讀,學也不上,五月就帶了一些親隨出京,不知在哪裡遊蕩了兩個多月,到這時纔回來。
到家面見了父親高俅,照舊先問起居飲食,再問朝廷上下。這位老爹的存在,有時讓高強想想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不要說自己是穿越而來,靈魂附體,就算是原本的那個紈絝高衙內,也不是這高俅的正牌兒子。隔了這兩層關係,高強卻發現自己對高俅着實有些感情,不得不說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真是奇妙的很。
“強兒。你去山東遊玩,可曾從青州過?”閒談已畢,高俅從書桌上拈起一封公文來,向高強問道。
“父親,孩兒不但從青州過,還在青州管了件閒事。那青州有山賊鬧事。燒了青州城下一片民房,孩兒恰好路過,殺了幾個蟊賊,那知府慕容彥達對孩兒感激地緊。送了不少禮物,還有些是給父親的。託孩兒帶了回來,現在門房放着。”高強一聽口風,就知道必定是青州那檔子事,隨口胡謅一番,其中真真假假,避重就輕,那也說不得了。
當日青州事了。高強把李清照護送回了青州城,責令知府慕容彥達在城中覓地安置,又將那些從火場中救出來的金石古籍等物都送還給李清照。這般過了兩日,趙家的別支男子也聞訊趕來。將喪葬後事都接手過去,對高強的“義舉”是千恩萬謝。至於心裡對高強是怎麼看法,也不用管那許多。
眼見青州事了,高強便即動身回京。那知府慕容彥達治下鬧出這麼大的亂子來,頭痛地不行,連日來幾乎天天往高強的下處跑,每次還都不空手,真可謂甘詞厚幣,只望高衙內能指點一條保官的明路。
高強的父親高俅是踢球拍馬屁起家的,仗着宮中有樑師成這樣的大援,又透過現今地知樞密院事鄭居中這層關係,攀上了最得寵的鄭貴妃,因此太尉府與宮中后妃黨的關係極爲密切,素常都有許多來往,而慕容知府的親兄慕容貴妃也在宮中,雖不如鄭貴妃那麼受寵,名分也不差了。
有這麼一層關係,再加上高強在此次青州事件中表現“活躍”,慕容彥達就沒把高強當外人,到後來直接就是兄弟相稱,話也說得很是直白:“愚兄這一點前程,就全指望兄弟成全了!”
若是仗着後世的一點知識,賣弄一下小聰明,高強還挺有自信,不過說到這官場中地種種玄機,他就算再打磨十年也不是老爹高俅的對手。因此一回京城,高強就想着要把這件事請教一下高俅,不想老爹卻已經先提了出來,想必是慕容知府識趣的很,老少路線通殺,已經求到了高俅這裡。
聽了高強的稟報,高俅哼了一聲,笑罵道:“你這小猢猻,越發的油滑了,若當真只是山賊作亂燒了幾間民房,他慕容彥達要這麼卑躬屈膝地來求我?他這幾年官當的,難道越混越回去了不成?”
高強也笑,把青州的事簡略說了一遍,高俅起先還笑,末了聽完了卻搖了搖頭:“難辦了,這件事情鬧得不小。你想官軍兩次進剿都吃了敗仗,連清風寨都被賊人打破,死傷近千人,馬匹軍械損失許多,現任軍官反了兩個,這些都是抹不掉的,大宋軍法,這知府是上馬管軍,下馬管民,全稱叫做知某處軍州事,這麼大的一個黑鍋,他慕容彥達要找誰去背?”說着連連搖頭。
高強原本也不大關心慕容彥達的死活,聽高俅說地厲害,便問道:“依父親的意思,咱們這件事情就不管了?那孩兒去回了那慕容彥達,叫人把禮物都送回去。”
“回來!”高俅一口叫住,伸出手指戳了戳高強地額角道:“胡鬧!官場之中是人人相護的,人家求上門來,你禮物都收了,哪有就這麼送回去的道理?這可就得罪人了,往後有事也沒人敢求你,你又如何做官?”
“也?那便如何?”
“笨瓜腦袋!你想,這件事鬧的這麼大,連趙明誠都死了,趙家豈有不出來人的道理?不過公相蔡京深恨趙挺之,雖然趙大觀文已經駕鶴西遊兩年有餘了,你看好了,只要趙家一出來人,蔡公相就得出手,到時候扛下這檔子事的就不是你我父子,而是公相府了。”
高強一聽這才恍然,心說憑你穿越多少年,就算是從幾萬年後的宇宙世紀穿越回來,這等人和人之間爭鬥的奧妙還是得一點一點打磨出來,跟這些成了精的老狐狸比起來,我高衙內實在還嫩的很吶!
既然打定了斜肩溜號的主意,高強也不着急,隨便找個藉口去搪塞了慕容彥達那邊,總之是一個字“拖”,只等着蔡京方面出手的消息。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十八章 鬼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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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數日,高強先把許貫忠送走,杭州大通錢莊那裡千頭萬緒,離了這個人可玩不轉;之後便在東京汴梁的大街小巷打混,偶爾去太學那裡應個卯,至於那些子曰詩云他是全然不讀的,反正有蔡京罩着場面,中狀元咱也不想,弄個進士及第還不是小菜一碟?
日子混的是滿開心了,美中不足者有一樣,全東京的青樓瓦舍,各家的老鴇對高衙內那都是熟悉的很了,一見高強來到,個個說話皮裡陽秋,沒啥好臉色待見。什麼道理?有道是同行是冤家,如今東京城最大的瓦舍勾欄,就數高強開的那間豐樂樓,堪稱引導大宋風尚業的行業典範,在那些老鴇看來,堂堂高衙內也不過是一個靠山硬、運氣好的男老鴇(或曰大茶壺)而已,怎麼能讓他來自己院子裡挖牆腳?而高強自身又頗受現代管理學的影響,窩邊草是不大肯吃的,結果弄得一家青樓都沒得逛,只得悶在家裡,還好家中有嬌妻蔡穎,愛妾小環,日漸長成的李師師,再加上一個看得見吃不着,弄得人時常心癢癢的潘金蓮,高衙內這倚紅偎翠,勉強也能算得上幸福生活了。
這一天清早起來,高強練了一會武,拿着手巾一邊擦汗,一邊琢磨着待會是去找潘金蓮說會話,讓眼睛吃點冰淇淋呢,還是拉着小師師去豐樂樓與那些樂師一同練曲子,忽然有個府中的幫閒跑進來,給高強送了個消息,說道前往北邊幹辦的杜興回來了。同行地還有那位教師史文恭。
要說杜興這次離京北上,目的地乃是生女真完顏部的地盤,去履行當日高強與女真部落勇士粘罕的盟約,同時要建立起雙方長期溝通的固定渠道,以便高強這裡隨時掌握女真與遼國鬥爭的局勢。方便大宋把握機會從中牟利。史文恭與他同行,乃是充當的嚮導作用,畢竟也是隨着高強北上出使的人。
一來一去,都是走的陸路,行程不下五千裡之遙,當日高強的使節團在路上就花了足足兩個月。這商旅隊又帶了大批貨物,不能輕裝前進,因此高強原以爲這趟回來起碼要到秋天了,也沒怎麼指望他。
現在杜興居然四個月就跑了個來回,已經大大出乎高強意料。忙用一個請字,自己在後堂草草洗漱一下,正要前往書房接見,腦子裡想了想,又差人去豐樂樓,把燕青請來。
邁步進了書房。史文恭與杜興忙上前給高強見禮,二人齊聲唱個肥喏。高強答禮,見兩人一身風塵都沒洗去,都是灰頭土臉的,顯得很是辛苦。不由暗笑:要顯擺功勞給我看,也不用弄些表面文章吧?你兩個這次所辦的事情,可是關係到我大宋往後二百年的國運的,只是眼下的大宋國除了我高強,恐怕還沒一個人能清楚認識到北邊苦寒之地崛起地那個小小民族,在未來幾十年中所能掀起的風浪呢。只需你兩個把這路差事跑的順當了。便是大大的功勞,何須擺這點苦勞?
當下主從落座,杜興不改生意人本色,從肩掛的招文袋中取出一本賬簿。剛要開口彙報這趟生意賬目,高強把手一擺:“少待片刻。等小乙來了再說這趟差事。”
杜興領命,便將賬簿重新揣起,隨問道:“衙內,請問我家主人現下可在京城?”
“不然,李大官人當你等出行之後不久,因山東獨龍崗那裡事務繁忙,親自回去處理雜事了,月前還有信來,說道旬月方回,算來也就在這幾天該到了。”
“原來如此。”杜興點了點頭,他原本是李應手下的總管,代爲處理大小事務,現在自己一走就是四個月,獨龍崗地生意也只好李應親自打理了。
幾人閒談一會,說些沿途所見的風物,原來他們這次出去,史文恭在燕京又遇到了馬植。這人混官的本事當真不小,雖說接待大宋使節團的表現不盡如人意,被當地馬賊殺了一個隨員,弄地狼狽得很,不過也不知走了什麼門路,眼下居然又升了官,充任南院光祿卿。
“南院光祿卿?聽官職倒是九卿之一,加個南院,不知多大?”高強問道。
史文恭笑了笑:“好教衙內得知,這遼國人的官職,亂的他們自己人都不知道,原先契丹二十部,那是一個朝廷,用的都是原先唐朝時羈縻契丹人的官職,又加了許多自己的名堂;而後滅渤海國,又得到燕雲十六州,治下漢民衆多,大草原上部落那一套就不管用了,於是又建南朝廷,專一管理南邊所得漢地漢民,以後逐漸沿革成爲南北兩院,竟是一國之中兩個朝廷的班子,其間政令混亂,那也是說不得了。兼且近年來草原上歲遭災荒,遼國糧食財賦乃至兵源,多半都仰賴南院治下,因此雖然朝堂上還是北尊南卑,實際上南院的官腰桿倒還硬些。”
高強點了點頭,又問道:“然則這馬植現在的官,到底管的什麼?”
“這馬植現在擔任光祿卿,本是主掌禮賓地,不過也不知怎麼,將南京道的漢軍劃了一半在他帳下,負責遊擊巡檄之責。我等這次商隊過境,他聽說是衙內派來地生意,很是關照,不但發了通關文牒,更派人護送我們直過榆關中京道上。”
下面的路就是高強原本安排好了,有郭藥師的渤海人代爲安排,杜興這一隊商旅順順當當地由原渤海地境、現在的遼國東京道中穿過,直抵遼河沿,而後再轉道北上,最終抵達生女真境內。
正說到這裡,燕青恰好來了,杜興便即轉入正題,懷中又取出那本賬簿來:“稟衙內,此番與女真人交易,因是初次,未曾帶得許多貨物,總計鐵甲一百副,刀五百柄,槍五百支,骨朵、蒺藜各五十柄,上好精鐵一千斤,箭簇一萬枚。與女真交易,換得良馬五百匹,人蔘一千斤,熊皮貂皮虎皮各三百張,熊膽虎骨等藥材若干。”
“這麼多?”聽到交易所得的數量,這交易的始作俑者高強也不禁有些發懵。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十九章 佈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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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興的醜臉上現出一種興奮來,大抵人在談到自己感興趣而且擅長的領域時,他心中充滿了自信,就會自然而然地散發處出這樣的光彩來:“正是!衙內,女真人雖然地處苦寒之地,所產良馬卻都是上好的戰馬,僅這一項,運回中原後便可抵錢十餘萬貫文;其餘人蔘皮毛等物,也因爲生長於苦寒之地,格外的肥美實滿,皆是上乘好貨,亦價數萬貫。”
高強點了點頭,他做慣了海上買賣,東瀛船隊來回一趟都是幾百萬貫的進出,對於這樣十幾萬貫的“小買賣”已經不大放在心上了。但是對於運輸量有限、運輸成本又比較高昂的陸上貿易來說,這麼一個商隊走一趟就能帶回十幾萬貫的財貨來,不得不讓人感嘆一下,邊貿果然是一件賺錢的事啊。
想到自己手上還握有往後五年間西域邊貿的權利,而且不需經過別國邊境,更有西北統軍大將童貫的支持,這一樁邊貿又會爲自己帶來多少財源?想到西域的馬匹,黃金,香藥,還有中國絲綢和陶瓷銷往西域和歐洲所帶來的巨大利潤,高強眼前無數個元寶銅錢在飛舞,眼光比較長遠的他,甚至已經開始考慮中國如此巨大的貿易順差所帶來的全球經濟發展不平衡問題,而思考起全球戰略投資的高難度問題來……
“衙內,衙內!”沉浸在思考之中的高強,好不容易纔被杜興的呼喚給帶了回來。他晃了晃腦袋,暗笑自己也脫不開無限YY的俗套。所謂貿易都是積少成多,要改變全球經濟地格局,動輒幾十上百年,到時自己墓木早拱,哪裡管得了那許多?火燒眉毛,且顧眼下吧!
“衙內,小人計算定當,這一次商隊北上。進出相抵,預計淨賺可達八萬貫文,詳細數目,須得等那五百匹良馬出手之後纔好定數。”杜興還在那裡繼續報他的收支損益報表,高強擺手道:“不必再找買家,這批良馬統統有禁軍買下了,價錢公道點,比市價略低一點就是,回頭我找個殿前行走的幹辦,與你去交易了馬匹。”大宋軍中向來良馬奇缺。官方收購價格居高不下,那上等良馬又是最適合作軍馬的,這等完美交易,我高衙內不作誰作?
杜興躬身答應了,退到一旁,史文恭上前稟報:“稟衙內,我已經命我師弟蘇定領幾個小廝在那女真境內駐紮。我師弟與我長居曾頭市中。識得女真言語風俗,武藝上有我八分能爲,爲人亦穩妥,當得此任。”
在女真人那裡派遣常駐聯絡人員,是高強的既定策略,苦於手邊沒有什麼熟悉女真事務的人才,恰好史文恭在曾頭市擔當曾家教頭多年,那曾家是女真溫都部遺民。長期耳濡目染下,史文恭師兄弟對此也算半個專家。
高強點頭,既然將這差事交給了史文恭,對他推薦的人也沒什麼異議:“你師弟那裡若有什麼緊急訊息,可有什麼管道傳遞?最快多久能到汴梁?”
“衙內望安,小人師弟有個心腹人,無他本事。只愛養鴿,這信鴿之妙用,衙內也是知道的,雖千里而必還。且至爲快捷,比那六百里加急也還要快當穩妥。小人師弟這次留駐女真境內。帶了數十隻鴿子,並良種鴿卵十隊,成鴿可用來飛回凌州曾頭市處,那鴿卵在當地孵化,養了新鴿出來,便認得女真地境路途,可以帶回中原來,用作送信望北邊之用,待下次商隊到達北邊時,則兩邊消息便即可通了。”
“甚好!回頭你去石三郎那裡,叫他幫你把凌州到我這裡地信鴿來往也都弄好,這麼兩站接力,北邊若是有消息,大抵十天頭上便可到東京汴梁了。這件事你辦得好,本衙內回頭稟明父親,錄你入軍籍,加個殿前班直的銜,還在我太尉府行走。”這殿前班直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象金槍手徐寧那樣世代武職的,入伍十年也還只作個金槍班的班直而已,可以說是軍士到軍官的一道坎。
看着史文恭驚喜稱謝,高強很是滿意,幾年之後,北邊就有大戰連場,其中更有無數局勢變幻,要準確把握這中間的走向,爲大宋謀取利益,快捷安全的通信管道是必不可少的。
用信鴿傳遞消息,在這時代並不是什麼秘密,但是要建立起成熟而有效的信鴿聯絡網,可不是用錢買買就能做到地,像他這樣能在女真人那裡都建起聯絡渠道的,大宋全國恐怕也沒有第二個。
這趟女真的買賣作的完滿,用後世的說法就是,政治、經濟雙豐收,高強興致勃勃,正要商量着大夥去豐樂樓宴飲慶祝一番,卻見史文恭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樣,奇道:“史兄,還有什麼事?只管直言。”
“是!”史文恭忙道:“小徒曾索索的屍身已經運回凌州,曾長者一家知道是爲了衙內而赴義,都以爲是重於泰山,悲痛之餘,卻也有些欣慰。加上前些日子,那高唐州地高廉和殷天錫都派了人來向曾長者打了招呼,送了好些禮物以表歉意,曾家上下都很感激衙內的恩惠,說是要再派子弟來爲衙內效力。”
“唉!”說起爲自己而死的曾索索,高強至今有些惋惜,說起來,自己到現在都沒親自到曾頭市去慰問一下,不免有些失禮,因此聽說曾家對自己感激云云的,高衙內老臉也有些經受不住。
“你去告訴曾長者,他三女索索對我是救命之恩,我對他曾家的那點關照卻只是舉手之勞,不可同日而語的。至於曾家還有子弟要來爲我效力,我給你兩個缺,你擇了那機靈有能的報上來,就撥在你帳下行走。”
史文恭大喜稱謝,心說這小衙內年紀不大,處事明快,更懂得體恤屬下,真是千里挑一的好上司!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十九章 佈局(下)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7:26 本章字數:2220
幾人該說的都說完了,燕青忽然開口道:“史教頭這次去北邊回來,可有什麼最新的消息麼?”
見問,史文恭一拍腦袋,忙道:“小乙哥若不說時,我這腦袋倒忘了!卻是有一件大事,那女真人粘罕,就是曾與韓虞候角力的女真蠻子,叫我告訴衙內,我大宋軍器打造精良,尤其那上等精鐵殊不遜色與遼國所產,而他們女真人境內不出銅鐵,契丹人又嚴禁鐵器流入女真人之中,因此女真各部軍器極缺,戰士多無甲冑。粘罕要我轉告衙內,下次商隊再去時,至少要帶去鐵甲千副,精鐵萬斤,刀槍兵器箭簇等多多益善。”
“嗬,胃口倒不小!”高強冷笑一聲,心說我傻啊?把你們女真人都武裝起來了,提前幾年動手,我大宋這裡什麼都沒準備好,到時候被你亡國?我呸,給你三分顏色就當大紅了。
嘴上自然不這麼說:“笑話,偌大數目,單單靠騾馬囊駝的腳力,要怎麼運到北邊去?如此龐大的商隊,難道當他遼國的大軍都是吃白飯的?”
史文恭見高強口氣不善,他原本也曉得女真人的要求不大現實,要不是燕青問起,壓根就沒打算說出來,這時便趕緊落井下石:“正是!那女真蠻子僻處山野,不知天高地厚,滿天開價,可笑可笑。”
燕青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衙內,看樣子女真人有些按捺不住了,要這麼多的兵器甲冑。恐怕近日便有大舉。”
“嘶~”高強倒吸一口涼氣,他原本心中已經有數,女真大舉起事當在六年之後,不過被燕青這麼一說,卻又不那麼有底了,蝴蝶效應造成的原有歷史軌跡改變,他已經剛剛經歷了一回,李清照成爲寡婦的時間足足提前了二十多年吶!既然如此,又怎麼能確定女真人還是會像歷史上一樣,在六年後起兵?
眼見書房中氣氛忽然凝重。杜興突道:“衙內,小人在與女真人還有那裡各族人等交易之時,曾聽人說,現下女真境內百業興旺,都是託了生女真節度使烏雅束太師的福。這位太師性子柔善,不喜爭鬥,對遼國力主忍讓。因此只要這位太師在位,這女真人與遼人多半打不起來。至於女真人整修武備的事情,小人也曾向各處商人求證,按他們的說法,女真人素來好鬥。兵器是永遠不夠用的,也不能就此斷定有什麼大舉了。”太師乃是遼人對各部節度使的稱謂,與中原不同。
這就是掌握一手情報的好處了!高強輕輕舒了一口氣,歷史上也確實如此,在兄長烏雅束死後,阿骨打繼承生女真節度使之位,遼金戰爭的發展才進入了快車道。
當下杜興和史文恭都相繼告退,燕青卻留了下來。
“衙內,小人這些日子以來。一直以一事爲憂,今企望衙內爲小人解惑。”
“何事?”高強大奇,看燕青鄭重其事的樣子,究竟什麼樣的難題,能令這位九竅玲瓏地燕小乙如此憂心忡忡?
“衙內,小乙不曾與衙內去往北邊。不過聽世忠言稱,北邊各族,如女真,奚人。渤海人,皆精擅騎射。驍勇過人,契丹鐵騎不復往日聲威,遼國國內潛流暗涌,不久當有大亂生。小乙魯鈍,卻也知道,我大宋昔日對陣契丹之時,不爲得利,今中原百年承平,武備廢弛,所到之處只見各處官兵尸位素餐。以此羸弱之軍,萬一北邊局面有變,那些如狼似虎的異族蜂擁南下,我大宋國運如何?願衙內有以教我。”
“……”真是想不到啊,燕青居然能問出這樣的一個問題來,在這個時代的人當中,又有幾個人能具有如此高瞻遠矚的戰略眼光?高強不禁再一次爲自己的狗屎運而慶幸,象燕青這樣的人才,居然肯在自己身邊傾心效力,本衙內的運氣在這方面總算也可以稱得上主角的等級了。
“小乙啊,此番出使北邊,本衙內親身試驗了一下塞外各族騎射的威力,確實威烈強悍,若無虎狼一般的強兵,委實難以抵擋。而我大宋北疆之所以百年太平,無非是遼國也每況愈下,沒什麼能爲來侵犯我大宋而已,倘若換了那些女真人,恐怕百萬之軍也未必能擋得住女真鐵騎南下中原。我以軍器交易爲名,在女真境內安插了這一顆釘子,也就是爲了他日之變。”
燕青展顏道:“我說衙內怎麼會想起來要千里迢迢去向女真買馬,顛倒爲了這般。不過,衙內,兵法有云,知己知彼,以咱們大宋眼下的武備,恐怕就算北邊有變,也是應對不來,有心無力吧?因此小乙有個念頭,想要與衙內參詳一下。”
“哦?”高強又驚又喜,聽燕青的意思,好似要改善一下大宋的軍備,這問題他也頭痛已久,苦於手中權力有限,根本什麼都作不來,難道以他東南應奉局提舉的身份,可以有資格對建軍練兵之類的軍國大事指手畫腳?不要說他這小字號,連老爹高俅那樣做到了殿前三衙太尉,手掌百萬兵馬的,卻也只能韜光養晦,悶聲不響作個太平官。
“小乙,有何良策?”
“衙內,我大宋號稱有兵百萬,不過這次在青州咱們都眼見了,那等官兵連區區山賊都無可奈何,哪裡能指望他們去抵擋塞外鐵騎?是以整練新軍,勢在必行……”
高強嘆了口氣,無力道:“這一節我何嘗不知?無奈大宋積弊百年,財力上捉襟見肘,很難抽出錢財來再練新軍。幾年前蔡相提出在四輔建八萬新軍,那是下了偌大的決心,財政上零打碎敲弄出來的錢,卻被趙挺之一夥攻擊爲心懷不軌,再加上東南當十錢的事,終於是不了了之。以蔡相的權勢,都無法成事,我高強又有什麼辦法?”
他這裡滿面愁容,燕青卻面露微笑:“衙內,既然朝廷成不了事,咱們就得另外想個辦法。適才小乙所說地,官兵連山賊都打不過,要說明的不是官兵無能,而是那山賊的戰力可用也。”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三十章 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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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燕青的這句話,高強腦子裡就像忽然打開了一扇窗一樣,一道光芒照亮了迷茫的黑夜,廓清了原來在他心中縈繞的密雲。
“正是如此,官軍既然沒用,咱們就用山賊!”高強又驚又喜,從椅子上一躍而起,在屋中來回踱步,大腦就像打了一針興奮劑一樣,開足馬力運轉起來:“該死,該死!我怎麼這麼笨?連人家施耐庵大叔都知道用宋江徵遼,雖然那只是小說作者的則,不過如果條件具備,我又何妨用之?反正將小說情節用在真實的國家大事中,滿清皇帝們已經有了先例,如今本衙內能夠穿越時空而來,又何必拘泥若干框框道道?”
燕青見他興奮異常,口中喃喃自語,不禁好笑:“衙內,山賊戰力縱是可用,也不需如此高興吧?”
高強連連搖手,興高采烈道:“小乙,你這可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吶!你可知道,我大宋官軍孱弱無力的現狀,自本衙內甫到東南任職的時候就深切感受了,否則若手頭有一支勁兵強將可用,我對付東南摩尼教之亂又何必花上偌大心力,弄了許多玄虛?”
“其後我便一直以此爲憂,及至到了塞外出使,見識了北方異族的驍勇善戰,越發擔憂我大宋武備。無奈本朝自太祖時就重文偃武,又兼承平日久,武備廢弛是誰也改變不了的現實。這麼二百年下來,積重難返之下。神仙也沒辦法。因此我日思夜想,總也沒個好法子去改變這一切。”
燕青點頭道:“正是,因此小乙見了那山賊也能大敗官軍,便發此奇想,若能化山賊爲官軍,則無形中這官軍的戰力便又上層樓了。”
高強始則點頭,繼而又大搖其頭:“不然,不然!山賊能敗官軍,不是仗着勇武,多半還是憑着熟悉地形等優勢。真要兩軍對陣,那些烏合之衆地山賊仍舊不是官軍的對手。”
見燕青聽了這話,皺起劍眉若有所思,高強索性將自己想到的全部都倒了出來:“不過這山賊相比官軍,卻有一個最大的優勢,就是咱們對山賊可以改造。可以按照咱們的想法練兵強兵,而對於官軍,咱們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燕青眼睛一亮,也捕捉到了高強的心意:“衙內,你的意思是……梁山?”
“正是!”高強一拍大腿,語速都快了許多:“別的山賊我管不着,這梁山遲早在本衙內手中,日後必定是要招安的。倘若在梁山上練出一支精兵來,一旦招安,這支精兵立刻就可以派上用場。豈不比咱們在現有那些顢頇臃腫的國家軍隊機構中間混來混去,連個方向都找不到?”
他這麼信心滿滿,其實還有個不足爲外人道地原因:凡是穿越過去的主角。哪個不練自己的兵啊?雖然要在這古代搞什麼三灣改編,政委制度,黨指揮槍等等都是純屬扯淡,但是將歷代一些行之有效的練兵經驗,例如岳飛和戚繼光等人的治軍方法借鑑一二,要打造出一支能征善戰的勁旅來,也並不是什麼難事吧?
“如今本衙內手中一有錢(大通錢莊地財源),二有人(梁山的日益壯大)。三有地盤(八百里水泊),正是練兵之時啊!哈哈~”高強想到得意處,不禁仰天大笑,就差拍着大腿狂叫“我是天才”了。
不過旁邊還有個不是穿越過來的燕青。他的頭腦卻比較冷靜:“衙內,借梁山練兵雖說可取。不過其中卻還有好多難處啊,咱們須得深思熟慮方可。”
“嗯?你說,你說。”對於燕青的才華,高強是有些近乎盲目的信任,兩人接觸到現在,他就沒看見燕青犯過任何一個錯誤,這樣的人完美的近乎可怕。
“其一,梁山泊彈丸之地,若要整備大軍,則糧草軍械悉仰外給,衙內計算自己的財力,能供應多少大軍?”
“其二,凡一支鐵軍,不聞能從校場中練出,必須經實戰方可。而梁山乃是我大宋疆土之中,衙內去哪裡找許多對手來給他們磨刀?”
“其三,一旦梁山聲勢鬧大了,朝廷必定不能坐視,衙內身在東京,未必能嚴密控制其一切所爲,萬一有個閃失,朝廷以大軍進剿,那時衙內可能袖手旁觀麼?”
燕青一連提出三個問題,卻好似三盆冷水,兜頭將高強澆了透心涼,一腔沸騰的熱血一下子冷卻了不少。他在屋子裡又轉了幾個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抱着腦袋冥思苦想起來。
隔了半晌,他緩緩擡起頭來,眼光中少了許多浮躁和狂熱,取而代之地是一種思考中的深邃和沉穩:“小乙,我大宋數年之間便有外憂,要想爲國禦侮,必須要強兵,這一節咱們可以當作最大的前提來定吧?”
燕青搖頭道:“強兵乃是爲了保國安民,大宋社稷與百姓地安危纔是最大的前提,強兵不過是咱們所選地道路而已。”
高強欣然點頭:“小乙,你說的精到,就是如此。既然這一條定了,你說的那些就是細節的問題。這第一,養兵所需財帛,我高強雖說沒什麼本事,好在生於太尉府,縱然不勞不作,仍舊是衣食無憂,那東南大通錢莊的收益,石三郎所掌握的江湖勢力所產生地收益,還有方天定他們在東瀛所開採的金銀,如此巨大的金錢,不用來爲國養兵,莫非留着叫我高強作一個守財奴,坐看大宋國家危亡?”大宋近年來雖然粉飾太平,然而像燕青這樣懂得民間疾苦的有識之士,自然能夠看清楚其中所包含地種種危機,若是有強大地外力當頭。國家危亡真不是聳人聽聞。
聽見高強語氣雖然平靜,話語中包含地巨大決心和勇氣,令燕青也爲之動容,他俊面上隱隱現出激賞之色,仍舊不發一言,聽着高強又道:
“要尋練兵對手,也不是什麼難事。幾年之間,北方便有大戰,我可經由渤海國郭藥師等人,將練就的精兵送往遼東經歷戰事。又或者用來攻打大宋境內其餘各股山賊海盜,作那些官軍做不來的事。此等亡命之徒,原本是攪亂大宋的囊蟲,我用其爲兵,反過來去爲大宋清除禍患,這是一舉兩得的大好事。”
“好計!衙內真神人也!”這下燕青也按捺不住。直跳了起來,一把攥住高強的手道:“衙內這麼辦法,行見山海間亡命之徒有難,而黎民百姓得全矣!”
高強拍了拍燕青的肩膀,此時他已經完全下定了決心,語氣中盡顯強大的信心和意志:“我大宋對待內患,小則剿,大則撫,只需梁山勢大難至,而本衙內能辦得到招安之事。朝廷絕對不可能棄撫就剿;更何況,只需把握好時機,等到國家用兵之時。將這一支精兵招安之後,隨即便可化爲國之利刃,朝廷又怎能抗拒?”
燕青聽了,倏地跪倒,向高強道:“衙內,燕青已知衙內心意了!當盡綿薄之力,助衙內傳千古之名!”他原本已經視高強爲主,只是當他是個有些特別的紈絝子弟而已。這時卻全是被高強心中對大宋國運地關懷而感動了。
哪知高強卻搖了搖頭,一手將燕青拉了起來道:“小乙,你我兄弟肝膽相照,這些話本是不用說的。只是我現在想到一件事。怕是將來你要看不慣的,莫謂言之不預。”
燕青一愣。只聽高強慢慢背過身去,語聲低沉下去:“梁山之興,畢竟是背了個賊名,其間與各地官軍和百姓之衝突,必定無法避免,殺傷人命,大宋子民自相殘殺之事,往後不會少了。這一節,你可能忍見?”
“衙內,你……”燕青喉頭像是哽住了,要吐出一個字也顯得艱難無比:梁山練兵,爲的是日後保家衛國,可這一支兵成形的過程中,卻勢必要承受國人的誤解,更可能伴隨着無數地無辜鮮血。天平的兩端,孰輕孰重?
一條尋常百姓的性命,和國家將要可能遭受的厄運,百萬生靈塗炭的血色陰影,又孰輕孰重?
生命的價值,原本就是無法量化計算的,而擁有仁心的燕青,又如何能在這中間斷定取捨?
高強轉過頭來,一瞬之間,燕青眼前彷彿出現了幻覺,這個去年纔剛剛加冠的年輕人,忽然間好似長大了,成熟了許多。他一字一頓地道:“小乙,咱們既然認準了這條路,那就不管再大的阻礙,再多地苦難,都要堅持走下去。我現在只央你一件事,你可能應我?”
燕青的雙眼忽地有些模糊,他張開嘴巴,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衙內,請講。”
“你要在我的身邊,看着我走這條路,我的眼光短,只能看着自己腳下的這一段,萬一你發覺我走偏了,或者這條路根本是走錯了,請你拉住我。”高強緊緊握住燕青的手,五指用力,手上的青筋都暴了起來。
沒有什麼話說,燕青只是用力地點了點頭,反手也握住了高強的手。
那一刻,燕青並不知道,高強自己也不知道,他們所選擇的這條道路,所要面對的究竟是什麼。——就算他們知道了,是否會作出不一樣地抉擇呢……
那天之後,高強便足不出戶,整天和燕青悶在房間裡不知做些什麼,有好奇的下人偷偷描過幾眼,卻發覺小衙內一反常態,拿着筆在紙上又寫又畫,寫滿了字的紙張到處都是,到後來連地上都鋪滿了。而衙內的書房,從那一天起就成了禁地,就連高強地飯食都是下人端到門口去,一步也不能進去。
開頭大家還以爲高強爲了應付今秋的大比,正在用功讀書,有小廝飛報高俅時,這踢球地太尉還頗爲安慰了一把,叫人傳話給高強:科考之事自有爲父和蔡公相主持,你讀書是好事,莫要把身體弄壞了。
後來便覺出不對來,怎麼讀書還悶在房裡不出來,這不是小衙內的性子吶?更有問題的是,和一個京城瓦舍勾欄中的第一風流浪子燕小乙一起關在房子裡,連晚上都不出來,倆人同吃同睡,這個,這個……問題不小啊,衙內可還沒生下一子半女,要是走上了這條不歸之路,高家的後代子嗣堪憂啊!
接到這樣的線報,高俅也坐不住了,心說這還了得?本來看這小子妻妾俱全,還養着美女若干,碗裡的鍋裡的一個不落,自己還甚爲安慰,只等着含飴弄孫,誰想禍起蕭牆,出了這麼一檔子事!那燕青果然是英俊無匹,風流瀟灑的人物,可畢竟是個男人,我素常教育你要走正道,不能走後門,你怎麼就不聽呢……難道真應了黃巢的菊花詩,我花開時百花殺,萬千美人都不及這一道的滋味麼……
高俅這裡越想越可怕,越想越坐不住,急匆匆地跑到後堂兒子的書房去看時,卻見高強好端端地端坐在書房中,手中捧着一卷論語在讀,不時還拍案叫好:“趙普曰,半部論語治天下,信也哉!”而那燕青老老實實地在一旁理書,充當個書童的角色,看不出半點異狀來。
重要的是,倆人的衣服都穿得很整齊,很嚴實,連褶皺都沒有一條。
以高俅的老到,也看不出什麼問題來,只得囑咐高強讀書注意勞逸結合,又叫下人們多熬些蔘湯給衙內補身。
等到高俅走後,倆人對望一眼,都偷偷笑了笑,從桌子底下拿出自己的勞動成果,又繼續努力起來。高強口中喃喃自語,手中揮毫不停,燕青在一旁磨墨,又提筆幫助記錄,不時插上幾句,兩人埋頭奮筆疾書,只見旁邊一張桌子上的一疊紙漸漸厚了起來。
此時高俅若在,便可看到那一卷紙像是一本書的樣子,頭一頁上寫着四個大字:遁甲天書。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三十一章 天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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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時一月有餘,這本神乎其神的遁甲天書總算是搞成了。其實這又哪裡是什麼天書?只是些高強從自己記憶中搜刮出來的後代兵書所記載的練兵訣要,主要是戚繼光的《練兵實紀》和《紀效新書》,以及岳飛傳中記載的岳飛如何訓練部屬對抗金兵鐵騎的方法。這幾本書都是高強以前愛讀的,以外再加上本朝武經總要的若干記載,弄了一本不倫不類的東西,乃是他寫給梁山宋江的練兵指導手冊。
至於爲何要弄個遁甲天書的名目,那就還要回到水滸傳的描述上來了。首先想到要把練兵訣要系統地傳達給宋江的是燕青,要知道梁山要練新兵的話,全部指望被俘投降的宋軍軍官是沒什麼好處的,那頂多是新瓶裝舊酒而已,必須採用新式練兵法。而擁有這樣新軍事思維的人,在現代或許是有的,不過高強是不認識,環顧四周,能整出這樣的東西,並且明知其正確性的人,恐怕只有他一個。
很明顯,高強自己是不可能上梁山去,手把手地教宋江如何練兵的,即便是讓他去練,他對軍營中的規矩和文化一竅不通,更加沒什麼軍人氣質,這樣的人練出來的兵,就算是按照最嚴格細緻的德國陸軍條令來訓練,多半也還是亂七八糟。
因此把一些先進且被歷史證明了行之有效的練兵方法整理成冊,傳達給宋江,再由他集結得力精幹的軍事人才加以研究和貫徹,看來是目前唯一有效的辦法。可是燕青隨即就提出,宋江本是小吏出身。對軍事根本是外行,恐怕比高強還要不如的外行,指望他去對梁山上地若干軍事人才如花榮等指手畫腳。其可行性不大高過讓梁山草寇請高強去作軍事教頭。
在這個時候。高強的後代人思維就產生了作用:在這樣一個時代,在梁山那樣的環境中,要讓外行去領導內行,靠權勢是不行地,不過可以靠迷信。在水滸書中,宋江是怎樣確立了自己與衆不同的地位的?不就是莫名其妙弄了三本玄女天書來麼?那三本天書倘若當真厲害無比。怎麼宋江在高唐州吃癟的時候不見他使什麼法術出來解圍,還得千里迢迢地派人請公孫勝回來救急?可見其虛假性。
自己只需依樣畫葫蘆,將這個軍事指導手冊也改頭換面,弄成三本天書,叫宋江拿上山去宣揚一下,料想山賊中識字的都沒有多少人,又哪裡有人敢懷疑這天書的至高無上?
於是乎,高強版的三卷天書就此新鮮出爐。一書既成,高強直起腰桿來。一手端着那本“天書”,一手捶着自己的腰桿和肩膀,口中哎喲連聲:“乖乖,這寫書可真不是個輕省差事,本衙內和燕小乙兩個算是手腳快的,兩個人忙了一個多月。卻只弄了兩三萬字,這毛筆寫字,真當不是好耍的,累死我了!幸虧是搞完了。若是再來這樣一本,本衙內恐怕要五勞七傷。什麼頸椎病啦腰椎間盤突出啦肩周炎啦都得找上門來了。”此時的他,心中無比懷念當初在現代所用的電腦來,倘若有那玩意在,要寫這兩三萬字一天就搞定了,君不見網上聊天泡MM時,個個都是打字飛快,而且一聊一整天都不帶休息的,也不覺得累。
一分鐘五十字?那是起步!一分鐘一百字起!你別嫌快,還不夠吶!你得琢磨網上泡MM的色狼的心理,有動力打一分鐘五十字的傢伙,絕對不在乎多花點力氣再多打五十字,不是還有複製粘貼大法麼?
“咳咳,扯遠了扯遠了……”長期伏案工作,高強也出現了輕微地神經衰弱症狀,他看了看一直給自己幫忙的燕青,後者雖然好一些,臉上也顯得掩飾不住的疲憊。
“走,小乙,咱們這也算大功告成,可得好好放鬆一下,去豐樂樓洗個澡,找幾個手勢好的姑娘鬆鬆骨頭。”豐樂樓開展桑拿項目,這當然是高強一拍腦門子的結果,在他看來,一座青樓沒有桑拿按摩,那簡直就不是做生意的地方了!於是乎,豐樂樓所開的大宋娛樂業先河又多了一項桑拿,洗一個渾身大汗的蒸氣浴,之後浸泡在大木桶裡泡的渾身軟洋洋,最後再叫個相貌清秀,服務周到,穿着也清涼可喜的小姑娘來個異性按摩,這樣的新潮玩意近年來已經在東京汴梁風行一時。
其實這項業務最大的好處,是給原先純粹地皮肉交易增加了許多附加值。要知道,原先大宋娛樂業講究的是風花雪月,以白沉香爲代表的行首們個個能歌善舞,琴棋書畫樣樣來得,開口詩經閉嘴爾雅,柳三變蘇東坡那更不用說了。這等架勢固然吸引了士林大夫這種龐大的消費羣體,卻同時將不通風雅的市井商賈拒之門外,試想一下,哪個花錢開心的大爺願意忍受行首們看文盲一樣的鄙夷眼光?
而高強就“敏銳”地發現了其中的問題,及時推出了不用吟詩作畫也可以叫你乖乖出大錢的新潮娛樂方式,真正引導了最新的潮流。而今天高強經過了一個多月伏案碼字(注意,是用毛筆碼字!)的生涯,真是這輩子沒有體驗過的辛苦,一想到豐樂樓的桑拿和木桶浴,已經覺得身上不知哪裡開始發癢了,若再想到那些小姑娘們的纖纖素手在自己身上推拿,那簡直連骨節都已經開始咔吧咔吧亂響了。
衙內要去消遣,燕青身爲豐樂樓的掌門幫閒,自然不能怠慢了。只是也不知是高強自創天書,引來老天的妒忌,抑或是他腦海裡YY的景象吸引了玉皇大帝的注意,同時招致了王母娘娘的嫉恨,總之高強這一趟桑拿是沒洗成,他剛走到太尉府門口,迎面就碰上了一個青衣小帽的小廝,攔着高強就唱一個喏:
“高應奉,小人是中書侍郎樑大人門下行走,今我家大人在府中設宴,相請應奉大人過府赴宴。”
“樑中書?”高強渾身發癢卻洗不成桑拿,心裡老大的不痛快,不過樑中書乃是要緊的人物,不但蔡京一力栽培與他,儼然是下一屆宰相的不二人選,就連自己老爹高俅對其爲人和才華也多有褒獎之語。其人對高強也一向重視有加,高強最初得到的蔡京核心集團的認同,就是出自這位時任大名府留守的樑士傑之口。
心中無奈,面帶笑容,高強將那帖子接了過來,見果然簽着樑士傑的押記,內中只說自己府上設宴恭候高強,卻不說究竟什麼事相邀。
“神神秘秘的,搞什麼飛機?”高強嘟囔了一句,向燕青道:“小乙,你我一同前去。”
燕青自無異議,二人回去換了一身衣服,一前一後騎馬來到樑士傑的中書侍郎府。
打老遠就見到樑中書在門房舉手相候,高強趕緊滾鞍下馬,趨前先大聲唱個喏,樑士傑趕緊上來扶住了,彼此不鹹不淡說些官場行話,攜手把臂來到這府中的一處水閣中。
大家都是熟人,彼此也兜***了,行過三巡酒,樑士傑把酒杯一放,便道:“賢侄啊,不瞞你說,今日爲叔請你過府,是有一件事情要與你情商,這也是公相他的意思。”他口中的公相,就是指已經進位太師的蔡京,只因他娶了蔡京的女兒爲妻,因而口中對蔡京稱公相而不帶姓。
高強一凜,忙打起精神,只聽樑士傑續道:“個多月前,賢侄在青州道上遇到山賊作亂,攪擾地方,一時不忿便殺散了賊兵,還活捉了一個匪首,可有這件事?”
高強一聽就明白了,聰明人說話,兜***試探都免了,單刀直入:“樑世叔,可是那青州知府慕容彥達託了你的門路?”
樑士傑哈哈一笑:“賢侄果然聰慧,不過你只猜對了一半,那慕容彥達走的不是爲叔我的門路,而是走到了你的岳丈大人門下,輾轉進了公相的耳朵,他老人家吩咐爲叔和你商量個法子來,打發了那廝。”
高強一聽了然,慕容彥達是找到了自己老丈人,蔡京長子蔡攸的門下,不過這位老丈人有些受到蔡京的打壓,這件事到頭來交到樑士傑手裡。他知道樑士傑是試探不來的,要緊擺明態度:“公相對小侄恩重如山,世叔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小侄去作便是。”
樑士傑滿意點頭,其實以他們的分量,哪個都沒把慕容彥達放在眼裡,不過大家好歹是一個陣營的,治下出了亂子,這等黑鍋人人都有可能背上,要是不幫慕容彥達這個忙,恐怕壞了官場中的規矩,這是要緊的。
再者,樑士傑隨後也說得明白,那因匪患而身亡的趙明誠,其家中有苦主出來,追着慕容彥達只顧咬,好似要拿他出氣一般。本來蔡京是無可無不可的,不過聽到與趙挺之的後人有關,此人原本是依附他蔡京起家,得勢後卻又翻過身來咬了蔡京一口,蔡京恨那趙挺之是天大地大的一個窟窿。公相大人這時肚子裡非但撐不得船,簡直連條小魚都遊不動了,當即指示樑士傑,務必要讓慕容彥達平安無事,叫趙家後人再吃個癟。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三十一章 天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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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蔡京有了這樣的指示,高強自然不會沒事做去和他頂牛:“這個容易,世叔只管吩咐,小侄聽候差遣。”
哪知樑士傑笑了笑,忽然岔開話題:“賢侄,聽聞這個多月來在家中用功讀書,以迎接大比,這可吃了辛苦吶?其實你大可寬心,這所謂大比,其實都在公相掌握之中,既然已經幫你在太學上舍中掛了名,到時進士及第是手拿把攥一般的穩當。”
高強不解其意,只有唯唯應了,曉得他還有下文。果然樑士傑話鋒一轉道:“既然高中可期,咱們便得商量一下你中舉之後該任何官職了。如今世侄你雖然不曾正式出仕,卻已經是從五品的品格,這在本朝可是少見的很,卻也給公相出了個難題,究竟安排你去做什麼官好呢?”
高強恍然,難怪要把自己鄭重其事叫來,顛倒是爲了自己的“畢業分配”。這時代讀書人地位之所以尊崇,都是因爲一旦中舉,隨之而來就是做官,那便意味着豐厚的俸祿,高尚的社會地位,光明的人生道路,如花的美眷等等。
而自己之前一直沒有正式出仕,作的乃是不在官僚體系中的應奉局提舉。這個位子雖然討巧,卻也沒什麼升遷的空間,要想真正掌握實權,還是得通過科舉出仕。至於應奉局的提舉,他早已在趙佶那裡下足了功夫,想要交給燕青去執掌,只等自己科舉大比之後出仕,這燕青也該走馬上任了。
“小侄讀書少。官場的事更加許多不解,這做什麼官有什麼講究,全然沒有頭緒,但憑公相和世叔做主。”在這時候是不用提自己老爹高俅的,對於文官地錄取和任免,他的影響力還比不上蔡京的一個幕僚。
高強這樣的態度,樑士傑早在意料之中,遂道:“按照你如今的品格。最高可作一個上州的知府,不過你從來不曾任官,一中舉就作上州知府,恐怕物議騷然,因此公相斟酌,可與你作箇中州的知府。至於地域限制,你家祖籍河北,現在令尊又在京畿爲官,這兩處是不必選了,餘下就是東南與山東。那西州近來戰事頻仍,知州事的多半都是武將,四川湖廣氣候溼熱,交通又多有不便,爲叔勸你還是不要去地好。”所謂的上州和中州,乃是宋朝按照人口和財賦多少。對各處州所作的分類,上州的知府其品格自然要比中州高上一些。
他雖說是勸告,高強心裡明白,要是沒什麼明確的理由,這勸告就可以當作命令來看了。不過話說回頭。全天下的地方讓他挑的話,他多半也是選山東和兩浙的州來做官,無他,唯熟悉爾。
只是,如果只是這件事,開頭又何必扯上慕容彥達?高強心念電轉。倏地向樑士傑道:“世叔,那山東青州,可是中州?”
樑士傑先是一愕,隨即拊掌大笑道:“賢侄。真乃妙人也,這都讓你猜到。果然年少英雄,霍哈哈哈~”
高強陪着乾笑兩聲,心裡也把這件事前後都想明白了:慕容彥達這次捅的婁子大了,黑鍋不背沒得收場,不過他又託到了蔡京門下,蔡元長總要顯一顯權勢。加上這次涉及到趙挺之的後人,蔡京越發堅定地“挺慕容”,多半是要將慕容彥達調往他處任官。
這青州知府地位子既然空了出來,蔡京不知怎的便想到了自己,恰好品級與自己也合適……只不過,爲何偏偏是自己呢?這中間還是有些費解。
樑士傑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道:“賢侄,那青州地面,在天下的所有中州里算得富庶熱鬧的去處。況且,慕容彥達在青州作了多年知府,據他自己說,在當地是有不少營生的,這次要調往他處爲官,這些產業一時割捨不下,若是換一個不相熟地官兒,彼此打起交道來又要費神。公相的意思,這件事要往輕裡開脫,你這親身經歷者的說辭是少不得的,既然要這慕容彥達承你的情,索性讓他承情到底,就由你去接他的班,方便他繼續在這青州地面發財。”
“乖乖,慕容彥達做官的本事不小,要讓蔡京這樣替他打算,不曉得花了多少財物,託了多少人情?由此也可知,他留在青州的那些產業,定是非比尋常,倒叫人好奇。”高強肚子裡轉念頭,臉上恍然大悟,連連點頭,說道公相如此眷顧,真令晚輩們心裡感激。
樑士傑笑道:“賢侄,其實你去接那慕容彥達的官,對你也是好事。這人在青州足足作了六年知府,當地的種種是熟的不能再熟。他既感激於你,必定要設法幫你在青州順利上任,太太平平地作上三年知府,到時調回京來,作個六部地官兒,若再有什麼出色政績,不出五年,你便有望進樞密院了,十年之內,這宰執之中必定有你一席之地。這便是公相爲你安排的錦繡前程,意下如何?”
高強聽的腦袋都暈乎乎的,心說跟着權相就是這樣的好處,以自己這等不學無術的人,居然入仕十年就可以直上宰執,那是許多寒士一輩子都無法企及地高度啊!不過轉念一想,他卻又安之若素了:本衙內肩上扛着在幾年後挽救國家危亡,拯救萬千百姓免遭北方異族塗炭的重責大任,這等大秘密要一個人揹負着,這等辛苦卻也是天下寒士都無法企及的高度啊!高官?那是該着我高強倒黴,要做大事,手裡沒權能行麼?套一句某美國大片的臺詞,這叫做“官職越高,責任越大”,你以爲人人都有福氣作太平宰相麼?
既然賓主盡歡,一席便散,樑士傑不顧高強的婉謝,持着手將他直送到大門口,忽地附在高強耳邊說了一句話:“聽說,賢侄的座師魯智深,還有師弟武松,眼下都在青州地界二龍山落草吧?是剿是撫,都在高知府你的一念之間了,爲叔這安排可還稱心如意麼?”
一句話,只聽得高強呆若木雞,作聲不得。
第九部 梁山 下篇 第一章 放榜(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8:21 本章字數:2258
大觀二年秋九月丙寅日
這一天,東京汴梁順天門外金明池邊人山人海,熱鬧異常。三年一度的秋闈大比,今朝就是放榜揭曉的日子,各州各府學子們數年乃至數十年的寒窗苦讀,祈望着能夠一朝魚躍龍門,將這身文武藝賣給帝王家,能不能成功,今天就見分曉。
歷來大比放榜的日子,金明池邊就是免不了的熱鬧,一來是各路學子心懷忐忑,等候命運的判決,另一方面榜下捉婿的戲碼仍舊要上演。本朝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這讀書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高在哪裡呢?也就高在這個做官的機會了。雖然相比於許多功臣子弟來說,通過科舉進入仕途只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他們可以通過祖宗的福廕恩補爲官,但對於寒門出身的子弟來說,科舉仍舊是青雲仕途的不二法門。
讀書,中舉,做官,這可以說是這個時代人的黃金大道,與現代人的做生意,發財,娶他若干個美貌大小奶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在這方面現代人有一點比較幸運,基本上是個人就可以做這樣的夢,因爲表面上看起來,他們都有實現這樣夢想的機會;宋代的人就比較可憐,很多人是想讀書做官也沒辦法的,例如經商弟子不許科舉,家境貧寒者更有許多人連上京城考試的路費都湊不出來,白白浪費大好機會。
那些家中子弟不能參加科舉的,便只好藉着姻親的機會來攀附能夠在科舉中出人頭地者,甚至有人在放榜之前就在比較有望中舉的學子身上下了本錢,好似落了定錢,一旦中舉,便雙手奉上黃燦燦的銅錢,洗白白的女兒。順便給家門添一個官員子弟,以延續富貴。長保家門不墜。
還有那本已富貴的家門,也要在中榜地有才之士中選女婿,好爲自己錦上添花。好比後世著名的奸臣秦檜,也正是因爲榜下捉婿,才娶了前朝宰相王珪的孫女,結果由於雙方門第差別太大,秦檜從一成婚就染上了氣管炎的毛病,終其一生未變。可惜的是。秦檜中舉是政和五年的事,算起來還是七年以後了,否則以高強的八卦性格,定要在這金明池邊找找哪位是這個最有名白臉角色。
不過,今年的情形有些不同。自從崇寧二年蔡京首次爲相。將學制改變,往年的科舉制逐步被三等學舍制代替,這已經是第二屆的學舍生放榜了。與上一屆相比,三年來學舍制已經在各州府全面鋪開,州縣一級的下舍,路軍一級地中舍,以及京城的上舍,三者構成了新的大宋教育選材體系。凡能歷經三舍者,便可登第中舉,獲得殿試資格。
在高強這後世人的眼光看來,這就類似於是用義務教育製取代了科舉制度。撇去這義務教育制度的施行範圍還相當有限,對朝廷財政造成了不小地負擔等等弊端不談。無疑是一個極大的進步。——蔡京的執政或許有許多苛峻嚴急的地方,爲人或許也失之心機太過深刻,但在這學制改革方面來說,他做的確實是順應時代進步潮流的好事。
“不過話說回來,今日這金明池邊就算再熱鬧,也和我沒關係。攏共就點了幾次名,三年來基本沒去上舍露過面,本衙內卻也弄了個進士及第,真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吶……”得了便宜無處賣乖,本來是相當令人鬱悶的一件事。但看着車廂外面,金明池邊不斷有人爆發出中舉後的狂喜呼聲,繼而引發一陣騷動,或者是更多地學子榜上無名,或沮喪無言或相互安慰,金明池邊守衛的軍士更是如臨大敵,生怕有人想不開直接跳進池子裡不肯上來,如此芸芸衆生相中,本屆考生中算得上最悠然自得又臉皮最厚的一位——高強高衙內,倒也破天荒地有些臉紅起來。
他卻有意無意地忘記了,在兩年多之前,便已經入仕爲官,現今已經是五品大員,回頭放出京去,搖身就是一州的知府,方面之重地身份,本朝開國以來,以新近登第之身份授官的,這麼高地品級恐怕還是獨一份。
“小乙啊,不知今科的榜首是哪一位?照道理,咱們都是同榜的進士,往後大家就是同年之誼,是不是應該去走動走動,聊表恭喜高中之意?”高強將目光從掀起的簾子下收回,扭過頭去向坐在身邊的燕青,也是他的同級生問道。
燕青笑了笑:“衙內差矣,今日之榜只錄中舉者,入一甲者還得經官家殿試,方可定出狀元,榜眼,探花。咱們都是二甲的同進士及第,沒那個資格去正殿參加官家殿試的,只在便殿由宰臣兩員殿試而已,若與那一甲的進士們敘起來,咱們可算同年,同榜可就未必了。”
高強咳了一聲道:“拉倒!你還罷了,好歹在京城上舍唸了三年書,我可是加起來都沒去過太學幾次的,真要上了一甲名單,保不齊有哪個不開眼的酸秀才眼紅我,當殿弄出什麼事端來,多少是個麻煩。二甲好,二甲好得很!”
燕青一笑,正要說高強多慮,忽聽那金明池邊有人高聲道:“恁地不公!我等太學苦讀三載,若因才學不到,落榜亦是難言,偏有樑師成,高強之流,不攻詩書,竟然也竄入榜中,實在叫人不服!”榜邊正有大批落榜失意者,這時候正是情緒得到宣泄的口子,一時間應者雲集,羣情洶涌,吵吵的不亦樂乎。
“衙內果然神算,小人佩服!”燕青立刻轉了口氣,不過語中頗有謔笑之意。
高強老臉皮厚,也不把這等羣衆的正義呼聲放在心上,能夠藉着自己的身份和手中的權力,避免埋頭與那些名副其實的故紙堆中,對他正是求之不得的事。反正已經佔了便宜,以他的心性也不會把這些義憤填膺的學子放在心上,獨獨點出爲首吶喊的那人來,向燕青問道:“小乙,那個爲首的,你可認得?”
燕青心性玲瓏,又是好歹讀過三年上舍的,略望一望便道:“認得,那人叫做陳朝老,與衙內並小人都是同年,往日見面時,與燕青也有三言兩語的支吾,雖無深交,卻知此人心性耿直,在同學中頗有聲望。”
第九部 梁山 下篇 第一章 放榜(下)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8:30 本章字數:2387
“陳朝老?”高強立時記起,北宋朝末年,曾經發生過兩起太學生伏闕上書的事件,巧合的是,兩個爲首的人都是姓陳的,其中一位就是這個陳朝老了。不過徽宗朝的衆多歷史事件交互紛雜,他一時也記不得這許多,比如陳朝老上書到底是哪一年,到底產生了什麼政治後果,歷史考試中只考了王安石變法的歷史意義,可從來沒提過陳朝老上書這件事,高強便也沒法做這個功課。
“小乙,你找人給我看着這個陳朝老。”
見燕青眼帶疑問,高強趕緊道:“不要誤會,本衙內再不成器,不會去和他過不去。不過此人心性如此耿直,難免藉着這個因頭鬧出什麼事來,咱們看着點,到時也好應對。”說到這裡,他忽然有些匪夷所思起來,豈難道這陳朝老上書的出發點,也有對於本衙內的義憤在裡頭?
不過,畢竟陳朝老這樣的學生掀不起什麼大風浪來,高強的注意力很快轉移到另外一件事上面:“適才他叫嚷間,提到樑師成的名字,不要說的就是那位宮中的樑中官吧?”
燕青大笑道:“衙內一猜便中,若不是這樣有來頭的人物,怎麼能壓過三年不上學都能中舉的衙內,令這陳朝老同學如此義憤?”
“這個這個……”高強訕訕,燕青這話雖然帶着玩笑,不過宦官進入科舉並且登第,別說是本朝第一,古往今來好像也沒哪個,如果說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是勇士,那這樑師成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真可謂大勇。
轉念一想,樑師成與自己太尉府來往密切。他是蘇軾的私生子,而父親高俅是蘇軾的故吏,兩人交情莫逆,彼此又倚仗對方的力量,今次樑師成中舉。家中想必有些迴音。想到這裡,高強便不去管那金明池邊吵嚷一片。吩咐馬車調頭回府。
剛到太尉府門前,便見到一頂轎子繪着宮中的圖樣,高強已經瞧科幾分了,一問門子。果然樑師成到府中已經好一會。
高強下車,扯着燕青疾走,一面低聲笑道:“小乙,你說見了樑師成,我是叫同榜呢,還是叫世叔?還是同榜世叔一起叫?”
燕青忍笑,也不理他。不一會到了高俅的書房外,有人通報了一聲,高強推門而進。見高俅和樑師成居中對坐言笑甚歡,趕忙上去大禮參拜。
高俅擺了擺手,樑師成卻顯得心情甚好,上前將高強扶起。一面笑道:“賢侄,可是從那金明池邊來?”
“正是。小侄遠遠躲在馬車中,已經聽得有人唱榜名,小侄與世叔皆在三甲之列,便趕緊回來,正要去向世叔道喜,討點賞錢。”
“唱榜?”樑師成大惑不解,待聽高強將陳朝老的事說了,也大笑道:“此等腐儒,曉得什麼?莫說賢侄你已經歷練數年,所到有政績流傳,爲叔這功名也是自己憑本事考了來,當日那上舍的題目,爲叔可是實打實地做過,交了卷子上去的。”
“咦,果然如此?”你有本事!高強心下歎服,樑師成中舉是沒什麼意外的,意外的是他本來可以像自己一樣作弊,卻硬是憑本事考,單這一點就很讓人佩服,後代史書中說他“竄名進士籍中”,多半有誣陷之辭,每年參加科舉地名單是一目瞭然,有那麼好竄的?
再一想,不對了:“要死,這麼說來,今科明打明作弊登科的就本衙內一個?哎呀呀,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眼睛望望高俅,後者與他做了幾年父子,當也知他心意,拿手點指笑罵道:“小崽子,恁地無禮!此事滿朝只爲父一人知之,公相那邊全不知曉,這卷子都是糊名的,又經人謄錄過了才送到批官手中,哪裡作弊去?你樑世叔做了這些年睿思殿文字,難道像你一樣不讀書就能矇混過關的?”
高強趕緊向樑師成謝罪,當下一團和氣,說了些笑話,那樑師成話題一轉,向高強道:“賢侄,今日爲叔來此,倒是受了一個人的託付,要謝一謝你,不妨猜上一猜?”
“何用猜測?多管是那慕容貴妃了。”
這慕容貴妃乃是當日青州知府慕容彥達地姐姐,在皇帝趙佶面前雖然不像鄭王二貴妃那樣得寵,卻也是說得上話的。當日慕容彥達在青州吃了大虧,眼看烏紗不穩,在朝中遍託門路,一面重金求得蔡京護佑,一面又通過慕容貴妃一樑師成這條線,找到了太尉府,一番上下其手之後,明明是山賊作亂攪擾州縣地方,官兵屢遭敗績,殺傷官民無數的一件大事,被弄成是小小治安糾紛,至於趙明誠的死,根本沒人去理會,那趙家人就算要告,也找不出誰是兇手來。
今秋磨勘之期,按照約定,慕容彥達就該將這知府位子交出來,高強不久便要前去履新。樑師成今日來,顛倒也是爲了這事。
待問起慕容彥達的去向,高強卻得了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原來慕容彥達太平無事,平級轉任江州知府任上去了。那江州知府原任乃是蔡京的幼子蔡絛,此番調回京中任翰林修撰,想來不日就該有大用的,順手將留下的肥缺給了慕容彥達。
“嘖嘖,蔡京地權勢越來越大了,青州,江州,都是望州之選,一路的安撫使所在,就這麼隨意授受,外人根本連手都插不上,厲害啊厲害!”高強心中感嘆,大宋一百多年來,大概宰相的權力大到這樣的程度,蔡京算得上頭一份,當日地王安石要是有這樣的本事,大約變法會徹底許多。
樑師成將慕容貴妃的言語交代了幾句,說道已經安排人員在青州相候,高強京中動身之日可遞個信過去,那邊好有準備。
高強唯唯應了,和父親一同送樑師成出門,剛到門口,耳朵邊猛的暴起一聲大喝:“高兄,別來無恙否?”
高強嚇了一跳,閃目看時,卻是熟人:“我當是誰,原來是張兄,久違久違!”此人名喚張隨雲,乃是濟州東昌府知府張叔夜的長子,當初與高強在京中相識,上屆的進士登第,外放了蘇州司戶參軍,後來因與高強辦朱緬的案子有功,升了做兩浙路提刑官。這位是天生的大嗓門,就算好好說話,聽上去也像是與人合口吵鬧一樣,剛剛卻是和高強打個招呼
他還沒來得及問張隨雲怎的到此,卻被張隨雲一把拉住袖子道:“高兄,救我!”
第九部 梁山 下篇 第二章 冤案(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8:39 本章字數:2103
剛進秋天,暑熱未消,身周時常覺得有些熱氣蒸騰,高強忙了一上午,心頭正有些煩躁,見張隨雲許久不見,一見面就來這麼一句,立時嚇了一跳,只道出了什麼大事,忙拉着他到府裡坐定。
“彆着急,慢慢說,出了什麼大事?”高強命下人端上三碗梅湯,這湯里加了些碎冰,吃冷飲乃是高強來到這世界之後最大的愛好之一,無他,只因能略微回想起自己所來的那個世界而已。
張隨雲一路從兩浙趕過來,正所謂急如星火,不但事急人急,身體也急,早就渴的嗓子冒煙,見了這冰鎮梅湯也不多話,端起來咕嘟咕嘟就灌了下去。
“哈~”長出一口氣,張隨雲放下瓷碗,用袖子抹了抹嘴巴——這人生性豪爽,雖然讀書進舉,現今的官也不算很小,卻還是脫略形跡的很。
“高兄,你可知道章誕盜鑄錢案?”
一聽是這檔子事,高強登時瞭然一半。章誕案是蔡京一手炮製的冤獄,此人是前任中書侍郎劉逵的大舅子,蔡京崇寧五年第一次罷相時,這劉逵夥同趙挺之二人,乃是倒蔡的急先鋒。偏偏此二人的仕途發達都是靠着蔡京才爬上來的,因此分外令蔡京切齒痛恨,一旦東山再起之後,時時刻刻都要找他們的麻煩。趙挺之的運氣算好的,罷相沒幾個月就駕鶴西遊,蔡京沒撈到機會整他,只把趙家後人統統壓制着沒官做;這劉逵一直謹小慎微,夾着尾巴做人,蔡京抓不到他的岔子,一發狠,乾脆用上了冤獄這一招。
要說盜鑄錢案,說起來還是和蔡京有關。東南自崇寧三年起用當十大錢,當地用小錢私鑄大錢的事就風起雲涌。抓不勝抓,禁不勝禁。要知道,鑄一大錢只費三小錢。若再摻雜便宜金屬,其間利潤可多達三倍,真應了馬克思的那句話,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就能使人忘記殺頭的危險,況且大宋自仁宗慶曆年以後。對盜鑄錢者最重也只是流放海島而已,那還有不大鑄特鑄的道理?
因此蔡京復相之後,這當十錢便禁行於東南五路,同時對於盜鑄大錢者從重從嚴辦理。按說這法子雖然是揚湯止沸,沒什麼大用處。不過初衷總還是好地,但這章誕案就實實在在是一樁冤案,乃是蔡京公報私仇,想要藉此牽連到劉逵身上。
這案子本身也是一波三折,蔡京要整人,上下官員哪裡不知道?章誕本身在蘇州居住,因此第一撥的問官是兩浙本路地官員,結果案子審出來不清不楚。最要緊是扯不到劉逵身上,蔡京大不滿意,又派京中的侍御史沈琦去辦。哪曉得,沈御史很有些剛直不阿的性格。查明是冤獄之後,感嘆一聲“豈可殺人而芶富貴乎”。一把火燒了前任推官羅織地許多證據,梗着脖子回京城聽候發落。
這一來,蔡京沖沖大怒,一面將沈琦充軍沙門島,一面又派親信去辦,從前年一直辦到去年年底才結案,總算是定了案,蘇州平江府千餘家破流徙,劉逵也如蔡京所願倒了黴,流竄海島去了。
爲了這樁案子,兩浙路通判以下倒了一批官員,提刑官也在其中,要不是恰有實缺,張隨雲又怎能升的如此之快法?只是話說回來,他做提刑是差不多到結案的時候了,怎麼這案子會牽扯到他身上?
不過轉念一想,高強也就大致明白,這張隨雲生性耿直,恐怕更在那位侍御史沈琦之上,這等官司鬧的如此之大,蔡京手段酷烈,落在他眼中想必看不大過去。
果然張隨雲開口就是這事,要高強助他爲章誕平反,高強的頭立時大了一圈。這是什麼時候?因爲上次自己和童貫走的近了一些,蔡京就對自己頗有疑忌之意,好在樑中書對自己甚是欣賞,居中轉圜之下,雙方的關係纔算恢復原樣,這章誕案是蔡京志在必得的官場手段,和你張老哥又沒什麼關聯,你安心升你的官去便罷,沒事做趟這混水乾嗎?
曉得張隨雲的性子,直接說這些利害禍福之類的話那是沒什麼效果地,偏偏兩人交情還算不錯,高強總不能眼看着他拿自己的前程去碰釘子,搜腸刮肚想了半天,這才道:“張兄啊,不是小弟不幫你,這案子乃是御筆親書定的案,真可謂鐵案如山,你若要翻案,首先不是要和蔡公相頂撞,倒是要先落一落官家的面子,這如何使得?”
擡出皇帝來,張隨雲也知道棘手,若不是這般,他這樣直性的人,哪裡會想到來找高強想辦法?定是一頭撞進大理寺去了:“高兄,你深得聖眷,因此要你主張。此案確係冤獄,問官受了上峰唆擺,羅織定罪,叫人好難心服,似此國家法度何在?要小弟做這提刑官又有何用?萬望高兄助我!”
高強差點翻白眼,他的性子基本上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這世界有許多不平事,難道一樁樁一件件,都得我去匡正?人活一世,能照顧好自己和身邊的人,就實屬不易,要他拋卻自身安危,去替一個不相識的人伸張什麼正義,對於高強來說很是難辦的。要知道,沈琦就因爲這件案子,回京後立刻被人蔘了一本,貶去監信州酒稅去,沒過幾個月就逝世,更叫人心寒的是,人死了,朝廷還有旨意下來,要將他一擼到底,責明州安置去。
如果要爲這件案子出頭,那就意味着與蔡京的全面對抗,而眼下高強所真正能倚仗的不過是與皇帝趙佶地那一點點“君臣相契”,要是想明刀明槍與蔡京打對臺,遠遠不夠斤兩,到時候恐怕自己老爹高俅都未必支持自己了。因此張隨雲這樣的建議,對他來說並不意味着什麼伸張正義,而是直接送死去。
第九部 梁山 下篇 第二章 冤案(下)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8:57 本章字數:2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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斟酌再三,高強才道:“姑蘇錢案,牽連甚廣,此乃是公相有意攀誣,章誕兄弟十餘人除名編管,自己抄家流竄海島,其冤情確實可憐……”
“高兄,我素知你乃是我的知己,果然不錯!既然如此,高兄可願助我?”張隨雲一聽這話頭,當即大喜。
“不過!”趕緊把轉折詞拋出來,高強問道:“張兄家在西邊,令尊曉暢軍事,可曾教過兄長,三十六計的最後一計是什麼?”
“走爲上策……”張隨雲先愣了下,隨即臉色就沉了下來:“高兄,你這話何意?如此冤案人神共憤,張某雖然不才,對沈御史的氣節甚爲欽佩,縱然破家亡身,也願學上一學。”
“好人啊!不過,好人幹嗎不能多點腦子呢……”高強心中感慨,口中斟酌:“張兄明鑑,沈御史破家爲國法,確實叫人欽佩,卻絲毫無益與人,己身被除不說,章誕案還是依着蔡公相的意思辦鐵了,如此徒死無益,你我兄弟有用之身,不足爲法。”
話說白了,爲公理爲正義而犧牲,這樣的人格是偉大的,但無謂的犧牲,其本身就是一種罪惡,從客觀效果來說,這與姑息養奸根本相去不遠。
張隨雲性子直爽,不代表腦子裡就一團糨糊,或許剛纔喝的那一碗冰鎮梅湯也很有效果,他的頭腦也冷靜下來:“高兄,你既如此說,想必有甚高見,小弟洗耳恭聽。”
這話聽着彆扭,怎麼像在損我呢?“高兄”就會有“高見”了?高強心裡怪怪的。嘴上續道:“此案之誣,衆人皆明,只礙着公相當朝,一意要辦而已。若要辯誣,須得公相罷相或者致仕方可。”
見張隨雲的眼睛又瞪了起來,高強曉得他耐不住,無奈之下,只好壓低聲音道:“張兄,你且寬心。將本案文牒都整理好,我料兩年之中,公相必定罷相。”實際上高強說這句話。心裡也不那麼拿的準了,歷史上蔡京於大觀三年罷相。主要原因就是當十錢在全國的推行,導致了市場地極大混亂,物價騰昇,民怨沸騰。但是高強來到這時代後,最關注的問題之一就是整頓錢法,而直到目前爲止,蔡京也確實依照他的指點。一步步地改善錢法,情況發展下去,未必就會像歷史上那樣演變。
“而且,錢引這紙幣就要頒行,此事與我也有莫大關聯,要是蔡京因此倒臺,本衙內說不得也要跟着倒黴,那時如何是好?”忽然想到此節。高強心中忐忑,竟連張隨雲的問話都沒聽清。
被推了一把,高強這才清醒過來,見張隨雲棱着眼睛望自己。趕忙胡扯一番,後來連讖緯之說都用上了。好容易才說服了張隨雲,暫時不申訴此案,等到蔡京罷相時再做分教。
只是此人性直,要是留在兩浙提刑任上,每天接觸當地的情形,蘇州錢案牽連的範圍着實太廣,別哪天又挑動了他哪根神經。高強忽然想起一事,問:“張兄,此番進京,得無是爲了憲司轉署之事?”所謂憲司,也就是提刑官的簡稱,依照大宋律例,提刑官在每路任職不過一年,一年後便須轉任他官,或調往他路任職,料來張隨雲不會撇下自己的公事,專程跑來京城爲了這件案子,高強故有是問。
果然不出所料,張隨雲正是回京等候轉任而來。既然如此,高強便生一念,邀他前往京東東路提刑官任上,且將自己即將外放青州知府一事說了:“你我兄弟得以共事一地,何其快哉!況且,令尊大人現牧守濟州,兩地相去才數百里,張兄有暇時便可前往一探,父子天倫,其樂融融也哉!”
這樣的提議,張隨雲自然一百個樂意,只是對於眼前坐着地這位衙內年方二十二歲,居然就要出任一州的知府,心中大爲驚詫,自己的父親宦海沉浮數十年,遭際前朝名臣蔣之奇地推薦,到現在也只做了一州知府,這小子到現在還沒正式做過什麼職事官呢!再想想自己,好歹比高強早了三年入仕,升官已不可謂不速,居然已經比他低了好幾級,如此巨大的差距,不由得令張隨雲心中頓生感慨。
送走了即將與自己一同上任地同僚,高強的心思卻全部被自己剛剛生出的那個念頭佔據了:錢法若大行,國家百姓受益,自己也有很大功勞,對於日後捍禦外侮大有裨益;不過這件事情辦好了,蔡京卻也從中得利,其地位想必更加穩固,到時諂臣黨羽遍佈朝野,國是未必就一片大好,這中間的利弊,也就難說的很了。在這樣考慮的時候,高強自然不會把自己也算在“諂臣黨羽”之中了。
“眼看自己也快進入朝中,距離權力的核心一步步接近,對付蔡京勢力也該提上議事日程了。”高強心裡明白,眼下與蔡京的關係看似融洽,卻是建立在雙方的利益沒有衝突,反而很大程度上彼此需要的基礎上。而一旦他步步接近權力中樞,由於心中抱着應對即將到來的大宋亡國危機的想法,高強勢必要與一手把持朝政的蔡京政見相左,如果到時候在權力的鬥爭中敗下陣來,那麼倒黴的不僅僅是自己一族,更可能連大宋地半壁江山都賠了進去。
想到“崖山之後再無漢”的慘狀,高強忽然覺得肩膀上沉甸甸地,他不由得啐了一口,喃喃罵道:“該死的老天,好端端把我弄到這個朝代來,扔這麼大一副膽子給我……不挑還不成,到時候金兵打進來,自己也是要遭殃的,前面大軍敗績,論起治軍不嚴地罪來,自己老爹就是頭一份,跑都沒得跑。”
心中“賊老天”“死老天”的罵,高強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再仔細一想,頓時大喜:記得歷史上,大觀四年又有一次彗星犯闕吧?就算蔡京到那時候還在任上,也非得辭官避位不可,不如趁現在開始下些功夫,讓蔡京這次罷相之後再也起不來,到時候本衙內便可逐步掌握朝廷大權,豈不妙哉?
第九部 梁山 下篇 第三章 羽翼(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9:06 本章字數:2379
春闈放榜之後,再經殿試,新鮮出爐的一批官員就堂而皇之地各自履新上任了。這其中,最顯眼的便是高強,甫一登第出仕,便外放一州知府,而且趙佶對他格外推恩,又轉了一階官,如果不是高強自己的學識實在拿不出手,恐怕加個館閣的銜頭也是可能的。
另外,燕青三年上舍登第,也授了進士出身,御封提舉東南應奉局,正式接替了高強的位子。要說起來,想做這個位子的人不少,不想做的人卻也不少,但說到能做應奉局提舉的人,那就少之又少了,既要花樣翻新地進獻稀罕物事,討取皇帝的歡心,又得安然於應奉局這個正常行政體系之外的衙門,忍受不得升遷之苦,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幹的來的。如果不是燕青這三年裡趁着趙佶多次駕臨豐樂樓“御嫖”白沉香的近水樓臺,其表現甚獲聖躬之喜,而高強這位前任提舉又大力推薦,這應奉局提舉的位子還真是難定歸屬。
燕青去往東南,不但應奉局的擔子要他接下,東南大通錢莊和東瀛船隊的差事也得擔負起來,正好讓許貫忠交卸了差事,替換回高強身邊來依舊作他的智囊,身邊要是沒了這麼個軍師人物,高強還真有點沒底。剛好隨着謀取梁山計劃的深入,錢莊和船隊的業務也得向山東河北擴展,許貫忠來到青州也大有勇武之地。
不過燕青辭京之時,將原先豐樂樓諸事都交給了鐵叫子樂和辦理,這倒罷了,有一個人實在難辦,卻是何人?正是那天殺星黑旋風李逵。
打住,李逵在這時候,可還沒闖下偌大的兇名。只不過是燕青身邊的一個跟班而已。自從青州道上被燕青起手顛了十七八跤,這黑旋風對燕青服服帖帖,高強一行回到京城,順便把他也帶了回來。李逵自小在沂州山中長大,見過最繁華的去處也就是青州城了。這一來到東京開封府,傻孩子的眼睛和耳朵就覺得不夠使,在京城裡很是鬧了些鄉下人初次進城的老套笑話。
他的性子剛暴。爲此惹出地事端可也不少,仗着燕青八面玲瓏的手腕,還有太尉府眼下的滔天權勢,好歹沒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卻也讓高強很有些頭痛。此番他和燕青都登第外放做官,京城中無人能治他。按照高強的意思,怎麼地也得讓燕青把他帶去杭州看着。這人眼下是沒什麼大用處,可既然碰上了,高強家裡又不是養不起這一張嘴,帶着就帶着吧。
可沒料到的是。燕青沒說什麼,李逵自己倒不樂意了,聽說高強是去青州做知府,李逵心裡樂開了花,別看這孩子心眼實誠,也不知聽誰說了“衣錦還鄉”的道理,雖然他現在沒官沒錢,好歹沾光穿了一身好衣裳,兜裡揣着燕青和高強平時給地零用錢,街坊裡賭博起來那也是一輸十幾貫都不帶眨眼的。比起當日在沂州沂水縣老家砍柴爲生的窘迫,大有上下牀之別。
因此上李逵打滾哭鬧,發了無數血盆願心,定要隨着高強去青州耍。他也不求什麼官職,只要高強安排他在青州府衙裡落個職司。城裡城外大約也可以橫着走了。李逵心裡還打着小九九:若是在青州城裡安了身,便可把沂水縣老孃也接來同住,一家人過上好日子。
高強念着他是個闖禍的祖宗,本來是不願意帶他的,不想這次李逵吃了秤砣鐵了心,居然連燕青的話都不聽,死活要回山東。無奈之下,念着帶着他去,青州任上也多個體己的人,高強勉強捏着鼻子就答應了,好在李逵這樣孩子雖然脾氣暴躁殺人不眨眼,只要摸準了他的順毛,也不是那麼難侍弄的,起碼回到京城之後,高強爲他還還了幾次賭債,就博得了他的另眼相看,想來只要管束得法,黑旋風也掀不起多大風浪。
這一天,高強諸事安排妥當,來向父親高俅辭行,哪知到了書房,面前的情景卻叫他一愣:怎麼這麼滿滿一屋子的人?
他只道高俅在弄什麼軍務,腦袋伸了伸就縮回去,卻已經被人看見了,那人趕緊跑出來拉住高強道:“衙內來得正好,太尉大人正在相候。”
看那人卻是認得的,乃是高俅身邊的參謀聞渙章。這人自從三年多前得高俅賞識,一直在幕府中供職,出了不少主意,早就被高俅引爲心腹,高強自也與他相熟。
被聞渙章拉進書房之後,高強見過父親,卻聽高俅道:“我兒,你這次前去青州上任,聞說那京東兩路盜匪羣起,前任知府慕容彥達治軍不力,就栽在這上頭了,因此爲父想方設法,調了些兵馬也去你那青州左近屯駐,這幾位都是能征慣戰之將,今日來與你見過了,剋日便當起行。”
一面說,高俅一面拉着高強來見這幾個武將。那幾人都是太尉府該管的下屬,見高俅親自來介紹,都連說不敢當,紛紛自報家門。
頭一個來頭不小:“末將呼延灼,汝州兵馬統制,鐵鷂子軍指揮,現奉調青州駐泊就糧。”
“嘿喲,連環馬?”高強大感興趣,忙問起這事,哪知呼延灼帶的還真就是三千連環馬,不過名字叫做鐵鷂子軍。這隊騎兵乃是宋廷的一個軍事實驗品,當初西夏元昊作亂,宋軍在西夏精兵鐵鷂子面前很吃了大虧,便也仿着打造了這麼一支連環馬,不過費了無數錢糧,才練了這麼三千騎兵,大宋朝廷一計算其中的耗費和得失,都嚇了一跳,訓練這麼一支部隊的花費,足夠供養大宋正規軍三萬之數,這還不算連環馬部隊的訓練週期之長。
要知道,騎兵這玩意不是靠練就能練出來地,北方異族之所以鐵騎強悍,人家平時的生產生活就和畜牧離不開關係,那叫做馬背上的民族,不練騎兵,難道叫契丹人,女真人乃至蒙古人學大宋玩騎兵?而宋人這樣的農耕民族要練騎兵,兵源,馬源,訓練,後勤等等都得從頭練起,光是馬政一項,大宋如今每年花費近千萬貫,全國地軍馬也不過幾萬匹,這哪裡吃得消?
因此這隻連環馬部隊練成之後,朝廷就沒有打算建立大規模地部隊。這麼一支軍隊差不多是靠銅錢堆出來的,又不捨得拿去西北戰場和西夏人玩命,因此就一直放在汝州投閒置散。呼延灼這河東名將之後帶領這麼一支精銳,卻撈不到上陣殺敵的機會,都快悶出鳥來,聽說高太尉調他去山東剿匪,只要有仗打,他哪裡顧得上許多,樂呵呵地就來了。
第九部 梁山 下篇 第三章 羽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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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呢,呼延灼名將之後,兵法不知如何精通,人際關係學的倒不錯,曉得一個好漢三個幫的道理,連帶給高俅推薦了兩位同僚:“陳州都監韓滔,穎州都監彭汜,見過高知府。”
“原來是老搭檔,怪不得。”大宋的律例,知府是上馬管軍,下馬管民的,雖然承平日久,各方軍紀怠惰,懂兵事的知府越來越少,各地的駐軍大多不太把知府放在眼裡,不過高強乃是太尉府的衙內,又豈同等閒?因此這兩位見了高強也都煞是恭敬。
一問高俅,原來這兩位不去青州,一個調駐兗州,一個調駐萊州。這兩處州軍與青州接壤,緩急可以呼應,所謂的掎角之勢。
見老爹用心良苦,高強大爲感激,與幾位將領客氣了幾句,呼延灼等知道他們父子分離在即,有許多話說,當即告辭,回去整頓軍馬,剋日啓程赴任。
這邊高強由呼延灼等三人,聯想起水滸上的這一段情節來,忽然又想到一個人:“父帥,孩兒還想求一個人爲臂膀,聞說東京有個著名炮手,叫做凌振的,可有這麼個人?”
高俅哪裡想的起來,好在旁邊有個活字典聞渙章:“太尉,確有此人,據說這人巧思創制了一樁兵器,喚作震天雷的,曾經調去軍器監供職,那該是前年的事了。”
“咦,真的有?”高強驚詫,要知道水滸中將凌振吹的神乎其技。一炮能打十四五里,什麼概念?現代陸軍地大口徑火炮都沒這射程啊!原本他以爲是施大爺信口胡柴,現在倒有些心虛。
“哦,原來是他。弄了震天雷不知什麼用,也就是響聲大些而已,孩兒要他何用?”
高俅的反應卻也太過平淡了,高強小心翼翼地問了才知道,原來凌振的震天雷並非什麼火炮,卻是個鐵球裝了火藥,點上引線,用投石機——當然。這個時代的投石機名字就叫炮——丟出去,炸地地動山搖。不過這武器試驗之後,就有人挑了許多毛病,聲音雖然大了,殺傷力卻沒怎麼驚人,再加上引線的問題不好解決,引爆的成功率和距離都很成問題,因此這震天雷也和宋代的許多稀奇古怪發明一樣,被打入冷宮,要不是高強這時忽然想起來。八成一輩子都沒人記得凌振這麼一號。
聽說事情的原委,高強反覺輕鬆。凌振既然不是那麼扎眼的人物,自己要了他來也沒什麼打緊。若說那震天雷的若干缺陷,他倒不放在心上,殺傷力不夠的問題,無非是火藥地配比問題,要知道直到明朝後期,在戚繼光的兵書中記載的火藥配比,都還沒達到真正黑火藥的水平,而宋朝的《武經總要》中所記載的三種火藥配方。其作用多半是生煙作響和引燃一類,也難怪在水滸中,凌振的作用多半都是作戰的時候放放號炮了——這種火藥也只能放放信號而已。
至於用投石機拋射的問題,高強也想好了一個簡單易行的方案。苦於手邊沒有合適地工程技術人員,無法實施。這凌振既然是個炮手出身。多半也對技術方面不那麼陌生,恰好派上用場。
禁軍的人員都在高俅掌握中,兒子這次出去當官,不比往日,高俅恨不得給他多加幾重保險纔好,因此毫不猶豫就答應了,又道:“京東兩路民風剽悍,我兒不可大意。當日你帶了幾員將去東南,這次爲父一力擔當,將那楊志和陸謙都調了去,楊志作京東東路第三將,統兵四千,也駐紮你青州境內;清風寨當三州之交,緊要地去處,爲父看那陸謙倒是個穩妥的人,便調他去把守,升作京東東路第五將,也有三千兵。再加上青州城中的弓手和原有兵馬,足有五千之衆,爲父升了你身邊的那個韓世忠作青州兵馬都監,一總領了,如此算來,我兒若有緩急,十日之內青州城中可集兩萬大軍,任他多少山賊也剿滅了。”說罷咳咳乾笑。
高強連聲道謝,心裡卻有些好笑,老爹這麼搞法,哪裡是外放做官,分明是出征打仗了。不過有道是天下父母心,高俅對自己關愛有加,他也是知道的,當下謝過了。
高俅說的高興,連聞渙章都要派去給高強使喚,不過這位高衙內所謀不小,多有見不得光的謀劃,哪裡能留一個信不過的人在身邊?當即婉言謝絕了,好在高俅身邊也少不得這麼個參謀,也就不堅持。
公事說完便是私情,不過也沒啥好說的,高俅無非勉勵兒子“好作,好作!”只要平安過了這三年任期,回得京來再作幾年尚書,不到三十歲就有望步入宰執,那可是本朝未有地盛況了。遙想這等錦繡前程,即便以高俅的老練深沉,卻也有點得意忘形了。
高強辭別父親,回到自己院子中,只見到處一片忙碌,卻不見自己妻子蔡穎和小妾小環的身影,倒是潘金蓮拿着一把團扇,指揮着十幾個丫鬟僕婦在院子裡收拾東西。
自從帶了金蓮回京之後,她這樣的風流身段勾魂樣貌,凡是女子見了都是如臨大敵地,蔡穎雖然大家閨秀出身,容得下小環這麼個構不成威脅的小妾,卻容不得高強接近這等妖嬈女子,又聽說高強和她還是叔嫂地名分,越發盯得緊了,高強連找機會和金蓮說句話也難。
今日卻是難得,趕忙湊過去,一面飽覽金蓮那張因爲天熱忙碌而香汗微微的俏臉,一面聽她說起,才知道自己這次一去三年,中途恐怕沒什麼機會回京,妻子蔡穎回孃家去向父母辭行了,而小環卻是給自己的哥哥上墳去。
“這麼說起來,富安那小子也死了有三年了……”高強想起這事,忽然有些悵然。
卻說那小環提了一籃祭品,乘車來到先兄富安的墳塋所在,甫到墳前便有些詫異:這墳頭上怎麼已經有人來祭掃過了?
第九部 梁山 下篇 第四章 祭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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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安的墳坐落在開封府城外數裡處,是當日高強吩咐人買的陰宅,達人生時沒做過多少好事,淨幫襯着原先那個花花太歲高衙內搞是非,家裡又沒什麼撐得起場面的人,能有人操辦後事,都還是託了小環能被高強收到房裡的福。原本大宋當時民間的殯葬習俗,是火葬與土葬兼有的,富安能有這塊陰宅安身,也算他生時維護自己妹妹的一片苦心有報。
小環自從跟了高強之後,蘇州杭州地兜了一圈,這墳塋還是今年春上回到開封府之後才重修過。眼下行將遠行,家裡又沒什麼親人,生平對她最好的也就是這個大哥了,總免不得要上來祭掃一番,這一去三年的,恐怕連清明掃墓都不得回來了。
“怪哉,我家可沒什麼親人了,會是誰來祭掃哥哥?”眼見富安的墓碑前擺着香花供果,三炷信香還未熄滅,小環甚爲詫異。心中回想了一會,還是想不出到底是誰會來祭拜。
搖了搖頭,她把自己帶來的供品都好生擺置了,復點起三炷信香來,望空輕聲禱祝一番,訴說自己跟隨高強之後,相公爲人隨和,大婦知書達理,對自己多能依禮相待,除了未能給衙內誕下一二子嗣之外,小環的人生也算無憂,“大哥九泉之下,也可安心了。如今妹妹即將遠行,三年方回,臨行來向哥哥告別,這便去了。”
她祭掃已畢,復又上了馬車,麟麟去了。
過了片刻,那墳旁一塊碑後轉出一人,只見此人臉色白皙,相貌斯文,可稱儀表堂堂,一雙三白眼大煞風景。他手握雙拳,死死盯着小環車仗遠去的方向。口中咬牙切齒。忽而皺眉,忽而沉思:“衙內怎麼會還留着這個人在身邊。這可是惹禍的根苗啊……”過了片刻,他平復了心情,把適才那惶怖狠厲的模樣都收了起來,走出幾十步外。上了戰馬,得得遠去。
若高強在此,自然認得,此人便是原任杭州兵馬都監,被調回東京太尉府述職,之後就要趕赴青州上任的陸謙首將。
卻說那高強在府中,聽金蓮說道小環是去掃墓了,也不以爲意,不想這事卻觸動了金蓮的心事。向高強道:“叔叔,奴家自離家鄉之後,迄今將屆一年,算來先夫忌日將至,此番叔叔赴青州上任。途中可否容奴家前往祭掃一番?”
“當得,此乃人倫大禮,嫂嫂縱然不說,愚叔也是要望陽谷縣一行的。”想起武大郎,自然又想到負氣遠走的武松。那日得到樑士傑的提醒之後,高強又叫人去詳細查明瞭,魯智深和武松果然都在青州境內地二龍山落腳,山上還有一名操刀鬼曹正作頭領。
這件事叫高強很是爲難,倘若只是他掌握了這消息,大可眼開眼閉。隨便怎麼處置,不過既然樑士傑得了這消息,那就不無顧忌,雖說樑士傑對高強頗爲欣賞。可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萬一被哪個不長眼地言官知道了。臺諫上本參了一本,多少是個麻煩。
大宋的政治,可算得歷朝最爲文雅的,並不是那麼血淋淋的刀頭舔血,了不起是被同僚抓住岔子,奏上一本,縱然犯罪,不過流放而已。
當然,造反等十大逆不在此列,那還是要殺頭抄家地。但也正因爲如此,政壇走馬燈的換人絡繹不絕,你想,所謂久在河邊走,哪有不溼腳,能做到宰執高位的人,哪個不是官場浸淫數十年的老皮,屁股後面多少有點不乾淨,只要哪天被抓住把柄參上一本,任你天大權勢也得乖乖走人。
說起來,高強原先那個花花太歲的名聲,在京城很是響亮,好在自從“換人”之後,高強不大胡鬧,又沾着攀附上了皇帝和蔡京的緣故,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他一直都遊離在文官系統之外,因此不大有人抓他這類把柄,到現在平安無事。
往後可就不同,以中樞爲目標的高強,在還沒有積蓄起足夠的實力之前,就必須依照這樣的遊戲規則來行事。座師和師弟落草爲寇,對高強來說無疑是一大軟肋,這個問題如果真的被言官抓住了,參到官家面前,那就大事不妙。
樑中書對高強很是看好,自然不能看着他受這點事情的牽連,親自向他點出這件事,自然是希望他去親手了結了這場官司,選他出任青州知府這個官職,恐怕這點原因也起了不少作用,說起來對他高強可真是關愛有加。
“不過,就算我知道了,要怎麼去解決?”高強爲這事發愁不是一天了,魯智深的脾氣他是知道的,雖然對自己這個徒弟還算不錯,但倘若自己帶了兵去攻打二龍山,這瘋魔禪杖勢必要當頭打來吧?況且,還有一個對自己誤會甚深地武松在彼呢。再者說了,就算自己肯下狠心去打二龍山,這欺師滅祖的名聲也算座實了,傳揚出去總是爛賬一筆。
“花和尚和武松可是好人吶,而且還是人氣很旺的好人,要是自己爲了排除仕途潛在障礙這樣絕對算不上大義的名分,去把他害了,別的不說,自己心裡就彆扭得慌,那本衙內還不如不要作這個官,繼續去作應奉局提舉,混的好了起碼也和歷史上的朱緬一樣,作個東南王呢。”是非關頭,高強是很明白的,某些人推崇的“目的決定手段正確性”也就是所謂的馬基雅維裡主義,向來被他嗤之以鼻,須知既然是達成目的的手段,自然與目的本身是有一定關聯的,當真不擇手段的話,你能確定自己真的一直走在那條通往最終目的的大道上麼?
“不過,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到了青州之後,至少要下下工夫,好生將這事辦了纔是。”他這裡出神,就忘了應酬金蓮,那風流娘子慣了被別人注目,難得和高強說一句正經的心事話,卻簡直就被無視了,美人心裡怎麼不着惱:
“叔叔,叔叔!你聽見沒?”
直到金蓮忍不住要伸手來扭他胳膊了,高強這纔回過神來,眼見金蓮臉色通紅,桃笑李妍的嬌媚,雖然是見慣了這等容色,高強還是有點架不住,忙陪着笑臉道:“聽見,聽見!愚叔也當與嫂嫂同去,祭奠一下這位不曾謀面的盟兄。只不過……”
“不過什麼?”金蓮一對鳳眼已經要立起來了。
“不過呢,咱們在陽谷縣待過,也有不少人認得本衙內的,愚叔的意思,到時咱們也不必大隊,只幾個人輕騎去大哥墳上,祭拜了就走便是。”
第十一部 招安 第十章 心曲(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3-28 15:59:23 本章字數: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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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部 招安 第十一章 計賺(上)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3-28 16:00:56 本章字數: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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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部 招安 第十一章 計賺(下)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3-28 16:01:25 本章字數: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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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一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8-26 15:11:54 本章字數:4531
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
這句話在遼國治下的遼東流傳了近兩百年,搞的幾乎街知巷聞,馬擴雖然是初到貴境,耳朵裡卻也灌進了風,是以在此戰之後,特意點出女真兵已過萬這一樁來。
這密信一式兩份,一份交到常勝軍統領官、現如今的遼東漢軍都統花榮手中,蓋因此前定計,一旦女真起兵告捷,鬧出了大動靜,吸引遼國的主力之後,花榮這裡便當起兵攻打蘇州和復州,奪取距離大宋登萊海疆最近的遼東屬地,建立起穩固的登陸場來。
另一份則飛鴿接力,跨海往梁山一站接力,再往大名府,旬日之後便抵達了高強的手中。將這份密報拿在手中,也算是解開了高強原先讀歷史時的一點小小疑惑:出河店一戰,此前阿骨打所部不過甲兵三千七百人,對方又是遼國所選的兵勇,沒有大批的女真俘虜給他來擴充兵員,爲何史書上會標明女真至此滿萬?
原來所謂完顏部,共有十二部,而女真族則遠遠不止完顏部這一族,當日那曾頭市曾長者所屬的溫都部烏春與完顏部敵對時,便曾聯結各處女真共計三十五部之多,人數幾達完顏部的三倍。據蘇定等人在塞外多年的情報分析,生女真各部人口不說多,幾萬戶總是有的,倘若加上系遼籍的熟女真人,女真族人口如今已經達到了近百萬人!也就是說,女真起兵反遼的事變,根本就不是象金史吹噓的那樣。阿骨打以甲兵數千創造了若干神蹟。最終破遼,而是女真族本身已經壯大到了相當程度,當遼國失去了其自身地統治秩序時。便給了這個民族以爭取自己生存空間地絕好機會。完顏部在這中間所扮演的,大抵是一個首倡起事的領頭羊角色。
“所謂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乃是出自遼太祖阿保機之口。”曾經官居遼國光祿卿地趙良嗣,對於箇中內情自然熟極而流。“當日阿保機合契丹諸部,建立大遼。而後便東征渤海,力戰二十餘年,方得底定遼東,其間幾至傾危者難以勝計。遼東之地,女真、渤海、高麗皆爲同種,當契丹之強,各部合縱拒遼,女真便曾以兵萬人助高麗與阿保機拒戰。迭挫其兵鋒。阿保機震於女真之勇,故而有此一言。其後自己亦駕崩於迴轉上京途中,遼人遂於是處建城,便是那黃龍府了。女真部中亦有傳言。說道阿保機乃是中了女真一部的毒箭,不治而駕崩。”
高強好象聽故事一樣聽的入神。連連點頭:“既有這種種恩怨,也難怪契丹這百餘年來對女真重加誅求,百般折辱,千方百計摧折其強宗大姓,都是不欲女真坐大,如今完顏部身爲女真族中最大者,合十二部甲兵亦不過三千餘騎,可見遼國的那些銀牌天使也算有功。”
此時高強仍在大名府整頓諸軍,身邊有份得知這樣等級密報的人只有宗澤、陳規等參議司的高層官員,趙良嗣則是從其他渠道得知女真起兵之事後,趕來與高強商議。聽見高強提起遼國地銀牌天使,趙良嗣嗤笑:“衙內忒也擡舉他們了,完顏部之所以坐大,全因其御遼有術,藉着海上鷹路開閉爲由,將遼國曆次使者玩弄於鼓掌之間。倘若有人能早早洞察其奸,舉兵討伐,何至於今日養成大患?”
高強原也只是說笑,他當初讀書時便深深覺得,這女真一族雖然連文字都沒有,卻好似天生的狡猾一般,不論是金時的女真人對付遼國和宋國,還是明末的建州女真對付明朝,都是機變百出、扮豬吃老虎,根本不用人教,也不須什麼政治傳統的積累,其莫名其妙處,大概也只能用民族特質來形容了。
因此趙良嗣這般說起,他亦一笑了之,轉身向宗澤和陳規道:“二位大夫,今契丹與女真交兵,正與前議相合,想來花統領此際亦當如參議司所預設之計,向那遼國蘇復二州攻戰矣。二位大夫可有以補益?”
大名府校閱河北諸軍之後,便是常勝軍的擴編和整訓,選拔將校、整頓行伍、教授攻戰之法、明習軍令,種種繁雜事務不一而足,虧得參議司先期招募了大批人手,其中多有歷年武舉出身之人,此輩兼通文武,方能上情下達,將偌大一支常勝軍逐漸調教成形。只是高強本身是不大懂得兵事的,因此練兵時還是以當初他整出來交給宋江練兵的那本天書中地法子爲主,再輔以諸軍將領的建議而行,好在這本天書中的兵法以後世戚繼光所著的兵書爲大要,梁山諸軍素來熟習,而如今常勝軍中梁山出身地兵將佔到了一半上下,因此練這兵法也不算毫無根基。
此次整軍之中,高強着重強調的就是參議司對於整個軍隊地控制作用。這個當初以加強軍隊後勤轉輸的名義而組建的機構,現今早已超出了後勤的範疇,而是逐漸向着軍隊的各個角落滲透,成爲一個越來越龐大的部門。
參議司既然變的越來越重要,宗澤、陳規等參議司官員當然也是事務日繁,十幾萬大軍的人吃馬喂,軍器火藥,鎧甲修繕,車舟版築戰具,行伍訓練條令,庶務功罪獎懲,種種都須經由參議司而行,偏偏這又是一個全新的部門,一切都須從頭摸索着幹起,怎不把人累煞?陳規年富力強,還好些,宗澤已經是五旬開外,抱孫子的人了,這些日子來着實累的夠戧,許久都不曾如前次一般打嘯聲了。
見高強動問,宗澤搖頭都顯得不大精神:“相公,此事早有定計,何須更問我等?料想遼東大亂,蘇復二州守軍亦只數千,以花統領、郭藥師所部兩萬戰士,皆士飽馬騰,取之不難。相公今當速謀事機。一旦蘇復二州入手。當如何收攏遼東各軍,使其爲我大宋所用纔是。”
陳規亦道:“此言極是,遼東各族分居。除奚人較少之外,渤海、契丹、漢人以及系遼籍女真人,四族不相上下,據我參議司遼東探得情報,該地各族間歷來分別而居,彼此多有不睦。近年連年大災,生計維艱,各族相攻伐掠奪之事無日而休。如今女真大敗契丹,遼國失政,遼東勢必大亂,各族間眼見得更是混戰之局,我若無計鎮服,則是驅使其向女真而去矣!”
外民族崇尚勇力。少有綱常義理,這樣的特質或許多人認爲是崇尚自由、迴歸本來地表現,然而高強在這個時代,卻看地分明。就是這樣的特質,使得這些民族比中原的人民更難以安分守己。更難以駕馭,一旦當地地秩序發生動搖,很容易就產生大的動盪,直到在混戰中有一股新的強大力量崛起,餘者自度非其敵手,便會一一歸附,形成新的權力機構。
本來這些事算得上是別國內政,與大宋關係不大,然而這類從混戰中產生出來的政權,內部通常都積聚了大量的不穩定能量,長期混戰所培養出地精兵猛將,不習於犁鋤而只懂得征戰,除了對外擴張之外很難獲得足夠的生存資源。縱觀歷史上下,北方遊牧民族的大舉侵略,倭寇的產生,乃至中國曆朝開國帝王的四出擴張,無不驗證了這個道理。把這個道理放到如今的北地大亂中,即可證明女真一旦立國,統合北地各族之後,南侵就是必然的選擇了。
經過了對各類情報的分析和相關戰略推演之後,這個結論如今也已經成爲了參議司上下地共識,當然是僅限於有資格接觸這類機密情報之人,對於一般人來說,現在北方仍舊是那個“百年盟邦”遼國的天下,大宋北疆太平無事而已。
高強身爲後世來人,又一手推動了大宋向着燕雲攻略的戰略上走去,對這一點自然更看的分明。他點頭稱是:“元則所言甚是,遼東各族分立,乃是出自契丹手筆,令各族各自攻戰,而契丹握其兵柄,便可安居大位。只是如今到了咱們手上,這事卻又難辦,元則可有以教我?”民族問題向來難以調和,不要說是這個缺少溝通和交流,各族間連語言都不能相通地時代,即便是後世號稱“地球村”的時候,不是照樣有無數地偏見和執念,使得民族之間常生紛爭?然而要處理遼東的局勢,這民族問題又是不得不面對的頭等大事,高強爲此也是頭痛已久。
陳規既然說及,便不是無的放矢,聞言遂道:“人情既殊,便當分別而治。吾觀遼東各族,得地耕稼者居多,而遊牧者次之,漁獵者較寡;若復以四族觀之,則渤海、漢人多耕稼,契丹、奚人多遊牧,而女真亦多有耕稼者。如今遼東既亂,民心諒必思定,我意當用屯田之法,取遼東田土授予渤海、漢人,分別而居,使之相間隔,使其安於本土,取其壯者爲兵,則可以守;遊牧漁獵者多剽悍劫掠之徒,當以浮財與之,以軍法部勒之,使其爲我捍邊,則可北拒女真,西取燕雲,安我大宋北疆無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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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強皺着眉頭聽完,心裡實在是沒底,渤海和漢人姑且不論,從歷史上金兵進入中原以後的表現看來,這些劫掠成性的民族並不擅長種田賺錢,短短二十年間,那些入主中原的猛安謀克便將當初力戰所得的田產財帛盡數揮霍一空,以至於到了金世宗大定年間,女真平民的生活便陷於極度困苦之中。而如果按照陳規的法子去辦,即便能安堵渤海和漢人,亦難以拉攏那些人口衆多、又較爲開化的系遼籍女真人,最終還是會使得這些人投向他們那些更爲親近的生女真同胞們。
“元則,當日我遣兵出遼東,便是爲了與女真爭奪人口,限制其壯大,今若用屯田之法,卻好似於此並無大用,元則何以解我此惑?”
陳規笑道:“相公這可差了,要限制女真壯大,這是不錯,只是那遼東諸族亦是生人,亦騎得馬,開得弓,倘若我不存恤,一旦被女真裹脅,則良善者亦轉爲橫暴矣,相公經制梁山寇,當知其就裡,何以見不及此?若能諸族安堵,則一旦女真來攻,諸族勢必力戰守土,我因其情而用之,女真雖勇,亦何所拒哉?”
高強一怔,這才轉過彎來:既然是要和女真爭奪資源,壓縮其擴張空間,那麼就應該將眼光放到整個遼東、乃至於整個北疆,豈可僅僅自限於系遼女真?當即欣然接納,轉道:“趙兄,你生長燕雲,以爲元則此議何如?”
趙良嗣在一旁聽了,心中亦有計較,見高強問時,也不推脫,便向陳規道:“元則此見亦是高明,只是某聽得元則言下之意,既然要以屯田安集遼東諸族,又要用彼之力以拒女真,則這屯田之事勢必要經由我大宋官吏之手而行,然則這賦稅當如何辦集?須知遼國自來輕徭薄賦,與中原不同,百姓習之已久,若是悉依宋制分派,恐怕衆心不服。”他這話說得算是婉轉,意思就是大宋稅率太高,遼國百姓是不能接受的。
陳規究竟是宋人,讀了許多聖人經典,卻不大瞭解塞外的民情風俗,趙良嗣這個問題卻是他沒有細想過的,不禁捻鬚沉思。
宗澤在一旁聽了許久,雙眼一直半開半合,好似閉目養神一般,這時卻忽地睜開,向趙良嗣道:“趙承旨所慮甚是,只是老夫心中有一疑問,那遼國徭役輕省,乃因塞外田土貧瘠,遊牧難以積累資財,欲徵無從之故,歷代如匈奴、突厥都無賦役之法,亦是由此。只是契丹得我燕雲十六州之地,其地皆漢人,亦是農桑耕織爲業,是否也是一般兒輕徭薄賦?”
趙良嗣與宗澤共事了這些時,素來敬他言不輕發,發則有中,此時見宗澤問起,不敢怠慢,忙道:“宗大夫此言切中肯綮,契丹治下,惟有燕雲十六州賦役最重,幾數倍於其餘諸道,便是因爲此地田土肥沃,富饒甲於北地,其中又以漢民賦役最重。”
宗澤道:“這便是了!遼國治民,尚可分別,何獨我大宋不可?今塞外諸族,若用屯田之法,可與之相約,便依遼地之田賦最低者,以此爲約,與田土相連,永世不易,凡事皆以安集遼東百姓爲先,不必定須用我大宋之法,更有何慮?遼東變亂者,徒因百姓無由生計爾,若能使其力耕爲生,誰人甘願顛沛流離,亡命擄掠,曾不畏戰陣艱危乎?”
高強聽了,心中好似打過一道閃電,頓時亮了一片:一國兩制?了不起啊,宗爺爺!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二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8-26 15:12:35 本章字數:4994
國兩制,在現代人聽來早已是家常便飯,以至於大多意識到這個政治策略中所包含的絕大智慧和魄力,在意識形態仍舊僵化的時代能提出這樣的類似於“腦筋急轉彎”的理念,並且能最終實現,那是何等的政治家層次?
而高強現在所處的又是怎樣的時代?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幾句話從幾千年前就深深刻在華夏的政治血統中,一統江山從來都是所有當政者不二的政治追求,就連歷史上出身女真族的金海陵王完顏亮,都能吟出“萬里車書已混同,江南豈有別疆封”這樣的詩句來,更遑論一生浸淫於儒家經典的宗澤了!這位宗爺爺的腦子裡,怎麼就能蹦出這樣的念頭來呢?
有同樣疑問的不止高強一人,陳規便莫名驚詫:“宗承旨何出此言?若以屯田權謀計則可,與之約爲永業則非,若是政令不能整齊,如何稱得上是大宋子民?倘若我等出兵遼東,費了偌大心力,到頭來只得一羣化外之民,豈非愧煞?”
宗澤微笑,搖頭:“昔姜望治齊,五月而返報,周公旦問何其速也?太公對曰,簡其君臣禮,從其俗爲也;其後,周公之子伯禽封魯,三年而後返報,周公旦問何其緩也?對曰,變其俗,革其禮,喪三年而後除之,故遲。周公聞言嘆曰,嗚呼,魯後世其北面事齊矣!爲政平易近民,民其歸之。”
這一段古文拽下來,陳規和趙良嗣都是恍然大悟。正要讚歎。轉眼看見一旁高強臭臉一張,陳規和他也是熟稔了,知道衙內盡有許多才能。惟獨這古文經典上不大來得,尤其對於儒家最喜歡的引經據典深惡痛絕,忙笑道:“相公敢是尚未明瞭宗承旨之意?此典出於史記,說的是爲政之道,在於因俗導民,近民爲先。宗承旨用此典,說地是施政之要,須得體察民情,不可固持我見。用在這遼東事上,便是須得體諒遼民習於遼政已久,先務安集其人,以收其心,而後因勢而用之。方是守牧之道。”
原來如此,道理說透了就成,幹嗎非得拉一個古人來作靠山麼……高強心裡嘀咕,嘴上也不服軟。點頭道:“宗承旨言下之意,據我看來。亦只是四個字:以人爲本。可說地是?”
“好!以人爲本,說的好!”幾人一同鼓掌而笑,高強亦笑,暗地裡抹一把汗,幸虧忍住了口,不然一不留神要說出和諧社會來了……
然而儘管心裡煩,他也不得不承認,象宗澤這樣事事都能從歷史典籍中拉出關係來的說法,才更容易被這時代地人所接受,更何況現在所討論的這件事,甚至要超出遼東數百萬百姓的未來,要知道,被他們定爲頭等戰略目標的燕雲,是一個經濟更發達,民族成分也更復雜的地區,要想收復燕雲,哪裡是單單一個軍事問題?勢必要整備出完善的一套策略,並做好相應地人員、物資等等準備才行,而眼下,他們纔剛剛爲這個策略定了一個基調而已。
收復燕雲這樣的大工程,當然是千頭萬緒,要靠一兩個人的腦袋去想的話,電腦也要想爆了。好在高強身爲上位者,主要的責任就是定調子,剩下的具體工作,自有那日漸承擔重任的參議司衆人來操心。囑咐宗澤要早日組織手下制定相關政策,釐清所需的物資和人手之後,高強便很不負責任地對這件事甩手不管,而關注其眼下地急務來:
“既然蘇復二州指日可下,咱們也定了屯田的法子,就該及早着手,趁着這二州土地收復之後,百廢待興之時,卻好措手,元則兄可願走上這一遭?”
陳規既然是提出方略之人,對於這執行層面也是責無旁貸,當即慨然允諾。高強甚喜,便命他速去挑選得力人手,隨同下一批赴遼東參戰的軍將一同登船前往。——原本設定的計劃,在取得蘇復二州之後,就該當派兵增援花榮,反正現在女真起兵,遼國大亂,就算被契丹人知道了宋軍進入遼東,仗着郭藥師這面大旗作擋箭牌,只消來個死不承認,諒來那契丹也無可奈何。
古時消息傳遞甚慢,即便高強早在七年前就着手建立通訊地網絡,等到花榮收取蘇復二州的消息傳來,也已經是本年九月下旬了。好在時近深秋,海風不起,船行倒還便捷安全,陳規得訊當即率領麾下一百三十三名隨員登船,同船者更有武松所轄地黑風營五千之衆,並許多軍需糧草等物。
那遼國蘇州便是如今大連之地,距離大宋登州只隔了一道海峽,當真是寸板可渡,大船順風行來不過大半日而已,比起以前要溯海岸北行數百里,到蓋州方能下船,又強似許多。陳規和武松、魯智深等人在船中只宿了一夜,次日天明不久,便見到了彼岸前來接引的船隻。
待船近岸,那水師正將李俊先就叫一聲好:“此地好一處良港,水深崖高,風平浪靜,難爲花統領如何選來!”
陳規亦四下望,聞言笑道:“李觀察,花統領剛佔了這遼國蘇州不過個多月,如何能知地理水情?這是樞密相公早早命人堪定之地,唐時名爲都裡鎮,至遼時沿用其名,相公已定了個新名字,喚作旅順。”
武松亦在一旁瞭望,聽得陳規這般說,道是高強給這裡改了名字,訝道:“既有舊名,何必要改?不知這旅順二字所取何意?”
陳規也曾問過高強相同的問題,便轉述道:“相公之意,我大宋定遼之後,將來咱們海上都經此處,海上風波難測,雖然一日可渡,也不可不防。大凡行船之人,多好美名。將此地改名旅順。取的便是海船來往一帆風順的吉兆。”李俊與武松聽了,也都點頭。
說話之間,船隊跟隨着來接應地船。已經接近了旅順口。那旅順口在後來被選爲軍港,自然險要,水道至狹處只有百餘步,一箭便可射過,李俊望見岸上已經在修建牆垣,用以安置石炮強弩等物。火力所及,足可覆蓋整個出港水道,復又讚歎不已。
移船近岸,那岸上早有大隊人衆迎接,跳板剛剛放下,一員將搶上來,與當先下船地武松緊緊抱在一處,大聲道:“武二郎。許久不見,真想煞我也!”正是孤軍先出遼東的花榮。
武松與他自來交好,別來經年,亦是歷經滄桑。此刻再見,一時恍如隔世。把着花榮的雙臂,看他滿面風霜,不由得有些唏噓。好在都是江湖好漢,也不消作小兒女態,相互抱了一抱,便即寧定,餘人次第下船,一一廝見了。
此時郭藥師這一股勢力已經非同小可,佔據了蘇州和復州數百里之地,收降了這兩州地契丹兵馬,麾下帶甲之士已經超過四萬人,部民更達數十萬,儼然一方諸侯。今次所接納的乃是大宋來使,
得事關重大,這就要逐步定下自己以後所走的道路了得?是以這草草修建的碼頭上竟也備了鼓樂,更有百名具裝的騎兵,甲光耀日,煞是威武,手中持了金瓜戈矛等諸般兵器以爲儀仗。
只是主人固然都是些遼東漢子,來客卻也多爲江湖兒女,慣常了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誰管這些虛文?縱然郭藥師所搞出來地儀仗不倫不類,也無人在意,大衆熙熙攘攘,都望一座寨子裡來。
那寨子自是草創,獨有一座大帳還算像樣,內中早已排下宴席,酒香肉味混作一團,叫人聞了食指大動。入席之前,少不得又要推讓——這可不算虛文了,即便是江湖好漢,也須重視上下尊卑之分的。
一番擾攘之後,魯智深竟坐了上座。這倒不完全是看他年長輩尊,只因郭藥師近來勢力大張,野心自然也隨之膨脹,雖不敢想什麼稱孤道寡,卻也想要博一個錦繡前程。如今眼見得大宋對於遼東的關注越來越盛,而諸般作爲又多由高強主持,郭藥師是個明事之人,早覷定了自己的前程九成都着落在高強身上了。他往昔也下了點功夫,知道魯智深是高強座師,故而恭敬他。——魯智深將高強逐出門牆一事,只在東京大相國寺去了單而已,外人多有不知的,郭藥師僻處遼東,自然更是不知。
花和尚自來瀟灑,大大咧咧便坐了上座。這次席便有些講究了,花榮雖是主人,卻不坐主位,說道要與武松飲酒敘舊,定要坐到這邊來。他這一來不要緊,史文恭、欒廷玉、徐寧、項充等一衆常勝軍將官,以及王伯龍等遼東漢人將官也都跟着要來,郭藥師身邊的將佐一下便去了將近一半。
這局勢頓時便有些微妙起來,看着倒像是綠林山寨中排座次,講派系一般。陳規見了此景,卻想起當日高強點將出塞時,就定下了花榮爲首,今日之事,適足以證明當日高強的慧眼獨具,倘若花榮不是經過綠林,曉得這江湖上排座位的內裡乾坤,一旦糊里糊塗地分賓主落座了,今日這局勢怕是要弄成郭藥師成爲主勢,而新到地大宋人卻要屈居客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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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啊,這郭藥師果然是桀驁之輩,於此便要爲自己造勢。若是今日之勢一定,花榮等人雖然未必動搖,他手下那些新附軍士卻勢必要默認郭藥師爲主,往後這遼東大有可能漸漸成爲郭藥師挾以自重的砝碼了。虧得花統領機敏!”陳規肚裡已瞧科了,將兩手一張,揚聲道:“彼此都是一體,何分彼此?我意莫分主客,但混在一處團團坐了便好。”
郭藥師眼見花榮識破了他的小心思,正好就着陳規這話下臺階,當即叫好,大衆亦無異議,於是大廳中設了幾桌團席,諸人一一坐定。
排座次的小把戲被看穿了,郭藥師便不敢再弄什麼花樣,一頓接風酒喝地甚是安分,不必細說。席罷,花榮命徐寧和欒廷玉接應新到的將士和物資安頓,自己和史文恭請武松等人到靜室中密議,有資格參與這密議者,只有郭藥師、大忭,共計七人而已。
人既少了,也就不弄甚虛文,花榮便開口將如今遼東地局勢細細說了。原來當日接到馬擴傳回來的消息,得知寧江州、出河店兩戰,女真大破契丹,部衆急劇擴張,甲士已經超過萬人,花榮隨即便與郭藥師商議,按照原定計劃,率軍南下攻打復州和蘇州。
作戰過程極爲順利——甚至根本稱不上是戰鬥,二萬大軍潮水一般南下,途中只在蘇州關遇到了些許抵抗,卻被凌振率領炮手們架起炮來,幾十個轟天雷扔上去,頓時把守軍那一點鬥志打的煙消雲散,跟着歸屬到花榮手下的將領王伯龍要搶頭功,率領手下蟻附登城,一舉打破蘇州關。
“蘇復二州災情甚重,貧者幾無隔夜之糧,因而盜賊遍地,官兵束手。我等大軍到後,遣使四出糧招撫,竟是出奇順利,所到之處羣盜皆俯首歸附,便是那遼國官兵亦紛紛解甲歸降,目下甲士已過四萬人。內中海人過半,與及契丹、奚人數千,都歸郭大人統領,女真兵三千餘人,乃是史將軍統率,餘衆都是漢兵,撥在花榮帳下。”
三言兩語,花榮便將前情交代清楚,又道:“今已命王伯龍守衛蘇州關,修葺城關,積儲糧草,爲守備之計,又分隊四出,一面接應蓋州部民南下,一面招諭曷蘇館路女真,此是相公當日所定方略,亦不消說。只是如今蘇州、復州、蓋州綿延六百里,各族百姓不下六十萬,卻無百日之糧,目下又近深秋,野無稼,因而如何過得今冬,便是最大的急務。”
陳規一皺眉頭,心說六十萬人,大半年的口糧,這就得兩百多萬石,更別說還有牛馬的草料了,若是都從中原運來,單單運費就能把人壓死了!不過換個角度來想,這倒也是好事,遼國各地災情如此嚴重,各級官府的控制已經趨於瓦解,再有女真起兵這一大打擊,勢必使得遼國土崩瓦解,這個時候手裡有多少糧草,就能招諭多少百姓,這樣一來,問題倒又變得簡單了。
問過了這三州百姓漢人與渤海人居多,多識農事,陳規便道:“相公已知遼東亂情,今當務於安集,故而命某北來,預備於此地行屯田之法,以安衆心。只今卻有兩樁事要緊,其一,郭大人於此間公然佔據州縣,招降官兵,那遼國豈能坐視?若是不日將有大兵來行攻伐,當速謀守備之策;其二,那女真兩戰皆勝,若是乘勝四出,引來各地女真歸附,其勢壯大,則我便須及早設法以束縛其手足。”
這兩件事,其實爲的都是一個目的,陳規要推行屯田的法子,就需要至少一年的時間,才能讓從事屯田的人有收穫,能穩定下來。如果戰事不休,那屯田就無從說起了。
郭藥師聞言笑道:“這兩者皆無足慮矣!我等佔據三處州郡,契丹自不能坐視,聞說已經遣東京道留守蕭保先與都統蕭得勒率軍征伐了。只是契丹乏糧,無糧便無兵,如何有大軍得出?況且近日聽聞饒州有一人喚作摩哩,以豎起反旗,自稱大王,部下帶甲萬人,業已勝了契丹一陣,契丹大軍若出,也當先去攻打摩哩,到不得我蓋州境地。”
“再說那女真,完顏部原先只得十二部,雖然久以信牌號令諸部,終究不成營伍。如今舉兵擊遼,女真各部紛紛往投,他雖然勢力大張,卻也須得整頓各部,使之號令爲一。前日北地傳來訊息,那阿骨打業已率軍迴轉來流河水畔,編整諸部爲猛安謀克,三百戶爲一謀克,十謀克爲一猛安,看這樣子,年內亦不得出了。”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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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打整編女真各部爲猛安謀克的舉措,在歷史上只是一筆而已,從表面上看來,這也不過是照舊沿用了女真人原有的部落組織,稍稍條理化而已。然而身處這個時代,又能夠從各種情報中把握遼東全局的人,方能看出其重大的意義來:正是通過這一舉措,一盤散沙的女真人頭一次達到了國家級的組織高度,而完顏部也才徹底從一個普通女真部落,一躍而成爲女真國家的領導家族。
“既是這般,料想那阿骨打忙於內事,不暇外顧,正是我等舉事的大好時機。”陳規熟讀兵書,饒有韜略,加上之前在參議司的戰略推演經歷,迅即便認清了目下的局勢,當即站起,向郭藥師道:“郭大人,某過海之時,已領了我家相公之令,說道遼政雖亂,然而與大宋仍舊有盟好,倘若我大宋先壞了盟約,恐壞了信義,師出無名。今權且請郭大人首倡起事,建立遼東常勝軍,以號召諸部,擴張勢力,徐圖進取,要者乃是結好東京道各部,尤其是那曷蘇館熟女真諸族,以分女真之勢,助我大宋收復燕雲。大事成就之後,少不得還你郭大人一場大大的富貴。”
郭藥師心裡原也盤算此事,眼見取得蘇復二州之後,花榮等人部衆實力不下於他本部,裝備精良則猶有過之,更有中原運來的犀利火器相助,隱隱有反客爲主之勢。現在海道完全打通,大宋的增援可以源源不絕地送來此間,對他的地位更是極大地威脅。別地不說。單單那五千黑風營,一看就是百戰精兵,高強對遼東的重視程度。可見一斑了。
如今聽見陳規說,這遼東仍舊以他爲首,大宋不管來了再多的人馬,也還得仰仗他地旗號行事,郭藥師心下登時大喜。要知道這樣一來,大宋勢必會給予他更多的支持。幫助他擴大勢力,即便當中會夾雜進來許多宋人,亦無妨他自己的地位上升。若果真大事得成,自己舉遼東之力助大宋佔據燕雲,料想裂土封侯亦不在話下矣。
想到這,郭藥師忙應道:“往年災荒時艱,都是仰仗高相公全活我部族人,今有用我處。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全憑相公和陳大人指揮便是。”
陳規看郭藥師面上全是一片赤誠感激,眼神卻有些閃爍。心下暗自惕醒:衙內來時曾說,郭藥師生長遼東。對我大宋並無甚忠心可言,全仗着權謀手腕來駕馭着,一刻也不能輕忽了。如今看來,衙內慧眼,果然不錯,此人迥非善類,雖未必壞事,可也不能給他什麼弄鬼的機會。便即笑應了,客套幾句,又道:“相公又道,在昔於蓋州設港,都是我大宋人相幫行事,如今既佔了蘇復等州,遼東數十萬兵民對這海道仰賴極重,因此港口諸事不得輕慢。如今隨船有武統制精兵五千,復有李統領水師三千,將佐數十員,幹辦百餘員,以此處置港口庶務,諒必萬無一失,因此要請郭大人將旅順一地分撥出來,作港口之用,諸般措置,一一商議着細辦。”
郭藥師聽了,也不意外,對於大宋人來說,這港口就是他們的生命線,萬一遼東事不可爲,這也是最後的退路,自然要牢牢抓在手裡,因此要全用宋兵駐紮。便連聲道:“使得,使得!如今我遼東常勝軍無百日之糧,如待哺之嬰兒,正盼着港口早日開運,如此極好。”
跟着便說屯田事,出乎陳規意料,郭藥師卻提出了一個令他事先沒有預料地問題:“陳大人,這屯田一事,自是勢所必然,終不成這裡數十萬兵民,都仰賴中原供給?只是一樁,女真、契丹等部,部民多有不識稼者,然而卻非不必給田,蓋此等部民自來亦有農事,卻多是擄掠些奴婢來種,故而將土地亦看的甚重。今若給田屯田,將彼等排除在外,恐有不當。”
陳規望望花榮,後者也點頭稱是,他便皺起眉頭來。倒不是說田地不夠分,遼東連年大災,那些老老實實種田的人多半都活不下去了,這裡又不象中原那樣,土地掌握在大地主的手中,滿目田野要分就分,有什麼爲難?難卻難在種田的方式上。
在當時的中原,已經普遍施行了土地自由買賣和租佃耕種制度。這種制度成功地實現了土地的財產化,又最大限度地保證了實際的農業生產者與土地地緊密結合,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這無疑是一種先進的生產方式,比之秦漢時的原始自耕農、魏晉時地門閥部曲,宋代中原農民在人身上基本自由,地位有了極大的提升,生產積極性也高了許多。
陳規所謂地屯田,實際上是參照了當時大宋在西北所施行的制度,以田地來招集鄉兵強人,一方面是足食足兵,另一方面也加強了這些鄉兵的歸屬感,逐漸將這些本不是漢民族的人們轉化爲大宋治下的順民和強兵。經過西北百餘年的實踐,證明了這一套制度乃是行之有效的,若再輔以建立漢學、招收各部大人子弟入學和作漢官等等措施,假以時日,漢文化的強大侵染力便能夠逐漸將這些異族給同化掉。
遼東各族本是契丹臣民,就算契丹失政,這些人不再作遼民了,也不意味着他們就願意投向大宋。因此陳規獻計屯田,不單單是爲眼前計,更是作了百代千秋的長遠打算。但是這麼作有一個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制度上必須整齊劃一,同一塊區域內不能分了彼此,這樣才便於治下人民產生認同感和歸屬感。
若是如郭藥師所言,要給那些驅使奴婢耕種的契丹和女真人也分配土地,參與屯田,這就帶來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對於那些被驅使的奴婢,該採取什麼態度?對於這些土地上地財富和人力。又該用什麼名義和制度去徵收?
“因人制宜。因地制宜,說得容易啊……”陳規心中一嘆,知道這個問題若是解決不好。很可能就會危及到遼東大計,只得向郭藥師及衆人道:“諸位大人,如今這屯田之計,乃是計口授田,每戰士一名,可獲分田地八十畝。戰馬一匹,可分田地四十畝,能耕種五年者便按照律令訂立田契,以爲永業。似此,則流民可集,人心能齊,證諸我大宋西北推行百年之功,可保其效。然而那些驅使奴婢耕種者。這田要如何授法?須知這奴婢乃是各人私產,即便是官府也無權過問了。萬一奴婢不足,田地拋荒,我這裡徵用人力物力時。卻都是按着田地來徵,豈不是輕重不均。徒惹怨怪?”這還只說了稅賦依據不同地問題,若是再考慮到那些自耕農和農奴們的法律地位問題,由此帶來的行政和執法問題,林林總總,光是想想就叫人頭大如鬥了。
大忭爲人沉靜寡言,自打進
。一直不發一言,此時卻忽然道:“陳大人言之有>一樁要緊,既然相公屬意我等招諭曷蘇館路女真諸族,彼等都是用奴婢耕種地,大人甲士不事農桑。若知我這裡不許驅使奴婢,必然往投其本族女真,則高相公大計不免落空。”
衆人聞言,都是一凜,料不到大忭不發則已,一發便點中了一個要緊的問題:生女真和熟女真,二者本是同族,先天上就佔有優勢了,要想招誘他們來投奔,勢必要給以更好的待遇。如果屯田制度上不能給其提供便利,那不就等於將這些人又向完顏阿骨打地手裡重重推了一把?
但如果不給女真人田地,卻又會給了他人以可乘之機,在遼東目前民族矛盾尖銳化的條件下,一點小問題倘若放大了來看,什麼“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之類的心思勢必油然而生,不可遏制。郭藥師有念及此,不由得有些埋怨起高強來:遼東大亂,各族爲求生存,勢必要逐羣而居,按民族集結幾乎是必然的選擇,即便是他自己部下,在同一面旗幟下作戰地戰士,編制時也還是按照同民族、同地域優先地原則,要想招誘熟女真人,簡直就是強人所難麼?
想歸想,現在他還不敢公然說出口,這等話落到這些高強的親信耳中,再傳到高強那裡的話,那就是個子,就算眼下不發作,往後還是要出的。
屋中一時沉默,忽聽一人失笑道:“列位大人,我等枉自在這裡枯坐無計,卻怎的不細思我家相公的種種措置,無不含義深遠?譬如這熟女真如何招誘之事,實則我家相公一早已經料定了,預伏了計較在此。”衆人聞言精神一振,看那人時,卻是史文恭。
花榮與他共事最久,只瞬間便反應過來,喜道:“史兄這般說法,莫非是那女真溫都部已經有了迴應?”要知當日高強點將北上遼東時,特意提點史文恭,命他從曾頭市的女真後裔中選取那些精明幹練、又習於大宋風俗之人一同北上,當時說道是便於他等在遼東與當地女真人交流,並可擇機招誘溫都部舊部,如今史文恭說起這話,必是有所得了。
果然史文恭面有得色,笑道:“當日甫抵遼東,我便命小徒曾密率部前往女真境地,尋訪其舊日族人所往。只是目下遼東亂局方興,道路不靖消息不通,是以一去經年,也只傳回寥寥幾個字句罷了。前日我那小徒忽而轉來,說道已尋得溫都一部族人,願意遷來此地居住,只是老弱居多,道路難行,又欠缺糧草馬匹,故而須我這裡派人前去接應方可。”
郭藥師正發愁完不成任務,不知如何向高強交代,聞言登即大喜,擊掌道:“妙極!正是雪中送炭,若能令此部女真安居我境,再將其情事傳揚出去,取信曷蘇館諸熟女真亦不爲難矣。史大人,就請速速發兵接應!”
史文恭答應了一聲,卻不即動身,眼睛望望陳規和花榮。陳規見狀,已知其意,便道:“我知史大人之意了,必是不知彼部女真到此之後,當如何安置,是也不是?”
史文恭點頭稱是,郭藥師也覺得自己着急了些,道了聲慚愧,復又向陳規問計。陳規想了一會,又遍觀諸人,見都無甚主意,只好且道:“既是一時沒有定計,只好飛鴿傳書,請相公定奪,史大人這裡可急速排布兵馬接應彼部女真,料想到埠之日,相公亦當有指揮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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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聽了,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好在尚有迴旋地時間,不必急就章地胡亂措置,於是又議了些他事,什麼兵馬編制,糧草和兵器補給分配,戰略要點地佔據和經營等等,說到月上中天方散。
不說史文恭如何派兵馬接應那女真部族,只說一羽信鴿,將此間大事傳過海峽,直傳送到大名府高強手中,前後不過三日許。
信鴿傳書,只載得幾句言語,高強轉眼讀罷,心下一聲浩嘆:“人才難求啊!如今這事要鬧到我這裡來定奪,分明是遼東諸人缺乏獨當一面地人才,不能應付複雜的局面。”不過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有些過分苛求了,自來能定大亂局者,都是一方梟雄的材料,此等人物一個時代中未必能出兩三個,何以自己的手下中就能有這樣地大才?真有這樣地人的話,自己駕馭起來恐怕又要費勁了吧?
“說實話,宋江倒是個有這方面潛質地人,可惜死了……說不得,那遼東諸族尚力爲尊,宋江地本事收買人心則可,要壓服那些剛開化不久的人,只怕也難以成功。”拋下這些遐思,對於手頭這件難事,高強也沒什麼創造性的解決方案。好在現代人比古代人最大的好處,就是能從史書上多學到一點經驗。
關於組織和管理遊牧民族,尤其是多民族的人羣,中國宋元之後有幾次大的成功經驗,其中兩次是由女真人創造的,一就是眼下阿骨打正在着手施行的編整猛安謀克,二就是明末努爾哈赤建立八旗。這兩者都是成功地將生產和戰鬥組織結合起來的範例,對於目前遼東亂局來說,既可以穩定生產和人心,又能夠保持軍隊的戰鬥力,無疑是相當適合的。
“不過,這兩種制度如此適合女真人,那我就不能照搬了,否則女真過於強大的話,往後難免尾大不掉。”從自己民族的安全出發,一面要安定當地的局面,一面還要設法打散女真原有的部落組織。象這種不夠開化的民族,一旦走出了他們原先相對閉塞的生存環境後,就很難再保持其本民族的文化特性,而迅速地被更先進和開化的民族所同化掉。
想到這裡,高強一拍大腿,已有了定計,匆匆找來趙良嗣和宗澤等人商議一番後,便定議:“遼東當行二制,其漢人、渤海人能自種田地者,按丁數給以田地耕畜犁鏵種子等物,教以耕稼,勸其農桑,設州縣以聚之,是爲民屯;其女真、契丹、奚人並其餘諸族素不習農事者,按戰士披甲人數編訂部伍,凡十夫設一長,名曰什長,其上有百戶,千戶,大者爲萬戶,不論奴婢多少,皆以甲士給授田地,百戶總其事。諸百戶不隸州縣,統歸常勝軍軍額,是爲軍屯。倘若不能耕種,可轉佃於官,官募民耕種,分其地租與之。”這個制度,乃是高強將蒙古軍制和其濫觴的明朝軍戶制糅合起來而成,開頭能保證其戰鬥力和安定性,天長日久之後,根本不用去管他,這些軍戶勢必會漸漸衰敗下去,直到淪爲一般百姓,到那時,一紙政令就可以將其轉爲平民,徹底同化。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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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已定,卻難以用飛鴿傳書送去,只因這計劃牽涉甚飛鴿傳書那可憐巴巴的一點字數,即便是寫一本書長篇大論地講述,也還有所不足。以高強看來,最好是有一個瞭解其中含義的大臣親自去往遼東主持其事,纔可保萬全。
本來麼,若是能脫的開身的話,高強自己去一趟是最好,不但可以親自主持遼東常勝軍的建設,更可親身掌握當地的情況,免得彼處諸人一有大事難以決斷時,便即傳書請示。只是這邊常勝軍的練兵正在緊要處,這一支兵經過河北大閱兵之後擴充而來,兵員素質是有了保證了,得罪的軍中和地方人士可也着實不少,倘若他不在的話,還不定要出什麼亂子。
沒奈何,只得請宗澤將一應事項都寫明瞭,命人請了李應來,密密叮囑許多話語,遣他李大員外走上這一遭。李應得了吩咐,滿口答應,將那封長信貼身藏好,點起一百心腹家丁,從水路直往遼東而去。
這邊遣走了李應,高強的心也早就飛到了那北地戰場之上。“宗大夫,此前咱們推演之時,曾道那女真初戰若勝,養成氣候,遼主極有可能親征,到時便是決戰之局。如今女真連戰得勝,氣勢更旺,兼之兵已過萬,那契丹更是聞風喪膽,眼見得非親征無以挽回大勢,然則遼主親征當在何時?”
宗澤雙目半開半闔,手捻長鬚默不作聲,高強也不敢打擾。不曉得他是不是又在弄那套浩然正氣的功夫。屏住了呼吸在一旁守着,間或和趙良嗣對看一眼,彼此臉上表情都很是精彩。過了一會。宗澤睜開雙眼,高強眼前一亮,就好似看到那拿手指蘸口水抹了腦門的一休和尚發出了“叮”地一聲,眼巴巴地望他出一個成果來。
哪知宗澤卻皺眉道:“今女真兩戰而起,各部歸心,勢力大張。已養成氣候,其勢非遼主親征,莫能抵禦。然而如今計較契丹情勢,外則女真崛起,遼東大亂,內則連年災兇,牛馬多死,官私皆困。要大舉出兵亦有所不能。於今契丹須時集結大軍,籌措糧草兵馬,眼看隆冬將至,糧秣籌集不易。只怕要等到明年春上,遼師方出。”
趙良嗣在一旁亦點頭稱是:“相公。某亦與宗承旨之意相同,想那遼主天祚帝性好圍獵,四時捺鉢從無缺少,縱是天塌下來,恐亦難改其行程。那女真之地在東方,毗鄰鴨子河,乃是遼主春捺鉢所在之地,料想天祚若要親征,多半也是當作捺鉢出行一般,故而要到開春方始動身。”
高強瞠目以對,心說還有這種理由?外面已經天下大亂了,這位皇帝居然還以自己地遊獵行程爲第一優先,真叫人不知說什麼纔好,莫非亡國之君都得有這麼點個性不成?
不過,按照遼東傳回來的情報看,阿骨打應該是忙於整合內部資源,暫時也無暇他顧,倘若遼主今年不出的話,看樣子這遼東倒有幾個月安寧日子,正好讓郭藥師和花榮等人放手整編遼東常勝軍。
“也罷,出京大半年了,我也好該回京城去瞧瞧,有什麼事情要辦地趁早料理,明年必是北地決戰之年,那是有的忙了。”
如今高強身爲樞密副使,此番又是奉旨出京校閱河北諸軍,那也不是說回京就能回京的,先得遣使奉表,說明自己校閱已畢,諸軍安集,請旨回京面聖述職;而後聖旨下來,宣慰一番,同行將吏一一封賞,才宣召高強回京面聖。
一場折騰下來,已經進了十月,正是秋高氣爽之時,高強也不乘車船,就一騎白馬,帶着百來牙兵從大名府南返。宋時官員待遇之中,有一樁好處,雖然給官員的俸祿津貼甚爲豐厚,卻是高薪養廉,極少給予官員吃公家飯,佔公家便宜的機會,比如在京做官的,房子基本上都得自己尋覓,租房住者不在少數;這出行也是一般,即便是京官外派上任,路費都是自己打點,宦囊較爲羞澀者不免要向同僚告借方能出遊,比如蘇軾出知杭州時,皇帝就送了一百兩白銀作爲路費。
高強囊中自是有錢,天下大可去得,這次又是回京述職,例行公事而已,心態竟是少有地輕鬆,一路遊山玩水,館驛都不大去住,鬧得沿途大小官吏大嘆高樞密行藏難測,如神龍見首不見尾,想要奉承都無從說起。
這日到了孟州,過河便是汴京治下,高強便到快活林歇宿,順便看看久違的施恩,少不得又是一番酬。施恩當日蒙高強指點庇廕,奪佔了快活林至今,家中一座金山也有了,見了高強那是打從心底裡出來的恭敬,那架勢和接駕奉聖也不差多少了。
酒足飯飽,高強坐在快活林樓上雅座飲茶,與施恩說些閒話,聽得各地行商興旺,道路亦寧靖許多,雖單身客商亦敢行遠,自是因爲石秀整治這一帶的黑道有功之故,心下甚是安慰。
正說間,忽然有個小廝登樓,呈了一紙信箋給施恩,高強一看形制,便知是石秀屬下用於飛鴿傳書的信箋,不過這等尋常小事自不用他操心,因此不大聞問。哪知施恩看了之後,卻湊上來,低聲道:“衙內,這可有些不大尋常,這消息是從大名府傳來,道說有北地人用秀字令牌發了暗花,要見衙內一面。”
當時中國的市民社會剛剛發展起來,黑社會自然更加不專業,種種術語都是從缺,暗花這個詞就是高強“貢獻”出來,作爲石秀治下黑道的一種遊戲規則。要知暗花只須有錢就能發出,形成行內都熟悉的規則之後,便大大便利黑道好漢與白道相結合,也省得這些刀頭舔血之輩除了打家劫舍之外就沒有什麼弄錢地門路。石秀屬下的黑道們能與當地百姓相安無事,這種從經濟上融入正常秩序地指導思想也居功不小。
只是這暗花地目地五花八門。大到殺人放火。小到恐嚇盜竊,什麼樣的都有,但指名要會見一位官員。卻是聞所未聞,尤其高強還是石秀背後地大老闆……
“我和石秀的關係,在某些有心人眼裡或許一望即知,然而普通人是根本無從知曉的。這人要發出暗花來見我,想必不在這等人中,卻爲何
的要求?”高強略一皺眉。有些參詳不透。
施恩見高強關切,當即抖擻精神道:“衙內,論起這暗花,本是不問發者,只論懸紅的,然而此次涉及到衙內,大名府那裡特地派了人去追索,溯及源頭。竟是與遼國使節有關。”
“遼國使節?什麼來頭?”遼國在汴京有使節常駐,這大概是中國歷史上頭一次有正式的經常性外交關係,每年正旦和皇帝皇太后地壽誕,都會有使節致賀遞交國書。而大宋這邊亦會派遣使節往遼國答謝,當日高強出使。便是用的這個名義。因此通常情況下,遼國並不會專門派遣使節來大宋,上一次遼國使團來到大宋,爲的便是替西夏出頭,討還崇寧初大宋從西夏手中奪取的土地。
“衙內久在大名府練兵,此事有所不知,今次遼國遣使南來,說道是賀天寧節,派的人卻不比往常,乃是由北面宰相張琳爲正使,北面林牙耶律大石爲副使,照行程已經到了大名府了,這暗花便是從大名府流出來的。”施恩爲高強效力的資格比石秀還久,辦事自然妥當,例行的情報分析頭頭是道。
一個地方頭目功課作地如此之好,高強甚爲滿意,大大誇獎了施恩幾句,只說得他骨頭沒有四兩重。嘴上說話,高強心裡已經有了計較:“天寧節不是什麼大節日,遼國專門遣使來賀,已屬非常,何況規格還如此之高?多半是爲了遼東之事而來。耶律大石?倒是熟人。”
出兵遼東之時,高強便慮及遼國的反應。其實以遼國目下外強中乾的實力,也不怕會鬧出什麼不可收拾的亂子來,但爲了日後收復燕雲師出有名,現在這個不知所謂地宋遼盟約還是得維持着,因此遼東大事都是以郭藥師常勝軍的名義而行,打死他都不會承認有宋軍在遼東活動地。如今遼東大亂,契丹朝廷對那裡已經基本上失去了控制,更不可能掌握什麼真憑實據,怕他則甚?
看樣子,遼國也還是有明白人,知道我插手遼東,明面上不能奈何我,便從黑道上設法來見我,瞧這樣子,多半是和耶律大石有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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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高強沉思不語,施恩不敢打攪,垂手在一旁侍立着。忽見高強頭一擡,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施恩亦是懂得觀眼眉的,忙問道:“衙內,此事當如何處置?”
“我說施恩吶,說了半天,這暗花到底是多少?”大半年都在軍營裡忙活,對這些勾心鬥角的事都有些生疏了,一旦出現了新的對手,高強的心情反而振奮起來,甚至都有閒心和施恩開起玩笑來了。
施恩先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看看高強,見他神情平和,微帶笑意,這才曉得衙內大概是在開玩笑,亦陪笑道:“衙內說笑了,如今兩河中原一帶,誰不認秀字令牌?這樁暗花若不得石三爺點頭,誰也不敢接了……”
“我問你到底是多少錢吶?價碼合適的話,我也賺上這一筆,總不須你家石三爺點頭了吧?”待施恩回答之後,高強大笑不止,原來爲了見他一面,這暗花竟達黃金千兩之多!
“看來本衙內行市不低,現代時有人花二百多萬美金拍下與股神巴菲特共進一餐的機會,今時亦有人一擲千金亦只爲見我一面吶!”心裡頗爲受用,高強向施恩道:“施恩,你便知會石三郎,此事由他親自照拂,我到汴京專等來人會面,只是價碼要再提高一倍,黃金兩千兩,一錢都不得少了!這竹槓,不敲白不敲。”
施恩忙躬身應了,眼見天色將晚,便送了高強回房歇宿。
不一日到了汴京,回太尉府參見老爹高俅,上朝覲見天子趙,又要一一會過京中大小臣僚,還有樞密院的公務,博覽會和應奉局的“私務”,高強忙的腳不沾地,直過了半個多月纔算稍微消停了些。
這日,高強正在博覽會三樓看帳目,挑簾進來一個人,擡眼看時,正是石秀。
“衙內,小人接了消息,那暗花發出之人亦已到了京師,衙內何時見他?”石秀開門見山,便是說得這事,雖則高強對待這件事的態度接近於玩笑,他作爲高強的部下卻不敢有絲毫馬虎,去年扳倒蔡京之時,大相國寺一場見了血,高強性命懸於一線,這記憶可還猶如在眼前一般,俗話說的好,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吶。
“我是暗花之標的所在,你纔是接了暗花之人,問我則甚?你石三爺安排什麼時候見,那便什麼時候見罷了。”高強一臉壞笑,渾沒當回事。
石秀亦笑,以他的神通,安排這麼一次隱秘的會面只是舉手之勞而已,縱使對方身份特殊……“衙內,今已探明瞭,那發出暗花之人,乃是今番遼國副使,現官居遼國北面林牙的耶律大石是也,此人當日在燕京亦曾與衙內有一面之交。”
高強點頭,絲毫也不意外:“使節南來,宿於鴻臚,要把人帶出來見面,都仰仗你一手安排了罷?”
石秀大包大攬:“衙內放心,憑咱們在這東京的人力,此事易與爾。”
過了兩日,天寧節前兩日,高強吩咐樂和在豐樂樓中覓一處隱秘的包廂,設了一桌宴席,並不要歌伎相陪,自己一個人把着酒壺,一杯一杯地自斟自飲,喝慣了現代的勾兌白酒,他對於這時代的薄米酒倒是有些情有獨鍾,有點象現代某些小資玩紅酒的感覺。
天交二鼓,門上幾聲剝啄,一長兩短,正是事先約定的暗號。曹正過去開了門,閃進兩個人來,一前一後,俱是斗篷包了頭,看不清面目。
高強見人到了,長笑而起:“貴客好大手筆,一擲千金,只爲見我高某一面吶!今高某在此,何不真面目相見?”
來人冷哼一聲,掀起斗篷來,當先一人直鼻闊口,大耳朝懷,一副虯髯扎裡扎灑,身量魁梧高大,站在當地好似一尊石像一般:“高使相,好興致啊,大石來的莽撞了!”不是別人,正是高強當日在燕京曾會過來的耶律大石,當今遼國的北面林牙。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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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是契丹話,翻譯成漢語的話,就是翰林學士之意,高強對耶律大石的第一印象而言,此人剛強有餘,細膩不足,任怎樣都難以和翰林學士這個詞聯繫到一塊:蔡攸,葉夢得,這幾個都是大宋的翰林學士,誰能把耶律大石這麼一條赳赳猛漢劃到那堆裡去?
反過來說,亦可說這耶律大石文武全才罷……心中沉吟,面上帶笑,高強起身迎迓:“大石林牙,久違了!只是林牙要見高某,一句言語遞出來,高某自當登門,又何苦懸紅緝拿?”
耶律大石微微冷笑,且不回答,大馬金刀地往桌上一坐,也不須人勸酒,端起來一飲而盡,跟着也拿起一把酒壺,斟滿了酒杯,復又飲盡,如是者三。
高強看的有趣,也不答話,揮手叫石秀與曹正都坐了,自己也拿起酒壺來,跟着耶律大石的節奏,你一杯我一杯,很默契地拼起酒來。包廂裡一片寂靜,四個大男人默不作聲,只有很有節奏的吱嘍吱嘍喝酒聲。
不片刻,兩壺酒都喝了個底朝天,耶律大石晃了晃酒壺,聽不見半點水響了,往桌上一頓,忽而開言:“高兄,海量啊!”
“哪裡,林牙亦是好酒量。”高強沉住了氣,反正是你發出暗花,要用這種方式來見我,不怕你兜***,總是要說正題的吧。
耶律大石見說,搖了搖頭,冷笑一聲道:“不敢當啊。高兄之海量。大到了要一口吞下我大遼東京的地步,小弟只能瞠目其後了。”
在這種場合,若是玩什麼虛的。那純粹是浪費別人地時間和自己地時間。高強也不避讓,微笑道:“遼東大亂,那可不是我高強弄出來的罷?鄰家失火,我據牆自保,如此而已。”
“好一個據牆自保!”耶律大石霍地瞪圓了雙眼,身子前傾。以他的身量,這種姿態頓時顯示出強大地侵略性來:“敢問鄰家失火,是該救火呢,還是該趁火打劫?”
高強巍然不動,絲毫沒把耶律大石所展現出來的氣勢放在眼裡,自打到此以來,多次親自面對白刃刀鋒,生劫死危。高強的神經堅韌已經殊非常人可比了:“鄰家失火,自然當救,只是火與我不相鄰,鄰家不開大門。我如何救之?只好圖一自保爾!”
耶律大石與高強緊緊對視,環眼瞪的都快圓了。一瞬也不瞬:“好一個只圖自保,如果火勢大了,是不是也想趁機奪回舊地,落井下石一番?”
高強仰天打個哈哈:“去一舊鄰,添一虎狼,智者不取也!然而鄰家之事,我實難插手,若是鄰家肯信我時,但有緩急,我亦當援手救火,只是這救火可也不是白救的,那救火鋪丁也得收點腳錢吶!”所謂鋪丁,就是當時城市中擔任救火任務的廂兵,也就是後世所說地消防隊了,在開封這樣的大城市,已經配置了上千名專業消防隊。
耶律大石神色一動,又與高強對視片刻,沉聲道:“一諾千金?”
“勢所必然爾!”高強身子向後,舒展了一下,又拎起一把酒壺來,慢條斯理地斟滿了自己的酒杯,又待伸過去給耶律大石斟滿,卻被大石伸手攔住:“不必,我自有酒。”待得他環視桌上,卻發現只得高強手中一把酒壺有酒了。
高強一笑:“你無酒,我有酒,須酒時,只管將酒杯來,我便斟與你也。”
耶律大石端着空酒杯,瞪視着高強手中的酒壺,半晌,忽地冷笑一聲道:“天無絕人之路!這一杯酒,大石能否喝到口,端看天意罷了!”說罷,將那酒杯向懷中一揣,長身而起,向高強拱一拱手,更不多言,大步向外便走。
石秀看了高強一眼,亦趕忙跟着去了,這耶律大石身爲遼國使節,其安全乃是最高級別,也就是高強手上的實力驚人,才能讓他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出來一趟。
高強坐在原地不動,默默地看着對面的空座位,手裡轉着那個酒杯,也不知想些什麼。過的片刻,石秀便回,見高強仍坐在那裡,忙上去稟報,說道一切順當,已經將耶律大石送回了鴻臚館驛,並未驚動他人。
高強點頭,看了看石秀,笑道:“三郎,你可是見我二人適才打啞謎,多有不解?”
石秀笑道:“北地諸事,小人都不大理會,是以只隱隱曉得衙內說的是我家如何應付北地亂局地態度,卻不曉得備細,亦不大懂得。”
高強哈哈一笑,將手中的酒杯向桌上隨手一頓,拂了拂袍袖,也出門回府去了。
卻說耶律大石迴轉館驛,雖然是夜半三更無人時,他房中卻有一人在相候,見到大石回來,那人急忙問道:“大石林牙,那高樞密有什麼言語?遼東是否果有宋兵出沒?”
這人名喚耶律餘睹,本是遼國契丹宗室中人,其妻妹嫁給當今遼主天祚帝爲妃,封號叫做文妃,生下一子乃是天祚次子,封爲晉王,甚是有寵。餘睹爲人豪雄,算得上契丹宗室中少有的人才,此番混在使節團中前來,卻是隱瞞了姓名,爲的就是這宋兵出現在遼東一事。
耶律大石粗中有細,先出門四下張望無人,方又進門來,將房門掩好,窗戶遮上,才壓低聲音道:“那高強聽我問及遼東之事時,並未一口否認,卻說什麼鄰家失火,他據牆自保而已,我說他不來救火反而趁火打劫,他卻說是鄰家不開家門,想救火也無從救起。”便將他與高強地對話一一複述一遍。
這幾句話都是用的隱喻,旁人若不知說地是什麼事時,不免聽地一頭霧水。因此耶律大石一字一句。說地分毫不漏,連動作表情都要說將出來。那耶律餘睹亦是有韜略之人,聽過一遍。已知就裡,不由得沉吟道:“聽這高強言下之意,倒似並無背棄盟約前來攻打於我的打算,但若是我國當真大亂,局面難以收拾時,卻又另當別論了。是也不是?”
耶律大石冷笑道:“餘睹,你莫信這廝所言,他一聲不響,把兵都派到我家遼東來,豈能毫無覬覦之心?只不過礙着兩國百年盟好,他出師無名罷了,想那燕雲十六州膏腴富庶,又本是他漢家江山。如何不存恢復之心?”
餘睹驀地長嘆一聲,站起身來在屋中來回踱步,嘆息道:“連年兇災,百姓輾轉難活。陛下卻仍舊寵信那蕭奉先,不肯勤政恤民。如今女真起兵,累戰皆勝,眼見得國勢危矣,如何怪得這南朝覬覦我家江山?說不得,說不得也!”言語中盡是憤懣之意。
耶律大石將桌子一拍,呼地站起身來,怒道:“人說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方今都說女真出河店一戰得勝,兵已滿萬,故而人心惶惶,我卻只是不信!當日太祖龍興之時,遼東不但有女真人,渤海人更強盛於他,又有高麗白衣兵,俱號驍勇,還不是都
丹將士一一蕩平了?莫非當年女真人也不滿萬?”
餘睹亦是着惱,攥緊兩隻拳頭道:“大石,你所言極是,我契丹雄踞北地垂二百年,萬里疆域中盡多強兵雄城,還不都臣服於我腳下?說到底,我若不能自強,人便來欺你了,倘使今日我契丹之主仍舊是太祖那等雄主,我便作那斜軫,你可作休哥,憑他女真再多幾萬,也都一一掃平了,南朝又豈敢窺我疆土耶?”耶律休哥,耶律斜軫俱是契丹名將,當日宋太宗北伐燕雲之時,此二人一個作南院樞密使,一個爲大將統兵,殺的宋兵血流成河,不敢北顧,連太宗自己都中箭受傷,端地威風了得。餘睹以這兩人比諸自己和耶律大石,可說其志不小。
耶律大石亦是豪強之輩,聽說餘睹提起契丹往日的英雄,心中一股火熊熊燃燒起來:“餘睹,你說的煞是!當年歷代祖先血戰得來的江山,今日若喪在我等手中,他日九泉之下如何見得太祖皇帝之面?待得迴轉上京,便要一力打平女真,震懾羣小,再塑我大遼聲威!”
餘睹聽到這裡,神情卻忽地一黯:“大石,你我雖有匡扶社稷之心,奈何主上昏聵,信用奸臣,不用我等爲將,如之奈何?我離上京之時,聽說那來流河路都統蕭嗣先在出河店一戰全軍覆沒,八千將士只得十七騎生還,那蕭奉先身爲其兄,卻有意爲他開脫,想要求主上赦他無罪,如此軍令不明,有功不賞,有罪不罰,諸軍如何心服?往後有誰還肯爲國家死戰?”
大石呆了一呆,怒氣陡盛,咬的一口鋼牙咯咯作響:“叵耐蕭家狗子,竟要將我大遼江山盡數送與女真奴輩乎?奸臣不除,大遼危矣!”
餘睹冷笑道:“蕭氏自然須得除去,待我回轉上京,便即着手。只今南朝若能袖手盟約,不與女真約定夾攻,於我卻是大大有利,倘若兩家聯手,則真個大事難說了。方今南朝便是這高樞密用事,若此人果真願意仍舊守盟,倒不妨拉他作個盟友,金帛子女儘可與他,只須叫南朝莫要背後捅我一刀。此人如此年輕便做到樞密院高位,想必是個寵臣倖臣,必定貪財,好收買的緊。”
倘若高強在此,聽了這話定是笑地要死,放眼當今天下,比別的他未必強似於人,比錢多的話,高衙內認第二,只怕沒人敢認第一了,象他這樣的人,難道還會被金錢收買?只不過他那些理財的手段,大多都是超越了這個時代人的認識,比如錢莊這種東西到底能賺多少錢,又是爲什麼能賺錢,有幾人能完全說的清楚?因此上,也就沒多少人能弄清衙內的身家幾何了,也難怪餘睹會有這樣地念頭,南朝文官貪財武將怕死,此乃契丹人在與大宋打交道過程中所得出的一般結論。
耶律大石好歹是和高強見過兩次面的,多少對這位南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樞密使地器量有所瞭解,遲疑道:“我看這高樞密,倒不似那等鼠目寸光之人。他當日出使我大遼之時,言語之中便隱有大志,其時還只弱冠年紀而已。如今宋兵出遼東,我這裡也只是隱約收到些風聲,那復州以南數百里,竟是風雨不透,一點確鑿的消息也打探不到,可見其佈局非小。似這等人,縱然能用金帛收買,那值價恐怕也不比尋常人,以你我如今之力,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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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睹聽到這裡,不免焦躁:“女真大敵當前,若是這南朝又在背後窺伺,如何抵擋?適才聽你言語之中,他卻說及救火之事,不知何意?莫非他有意借兵,助我掃平那女真不成?”
大石“呸”了一聲:“你道他有這等好心麼?豈不聽他說地明白,救火便是救火,這腳錢可少不得,若是真個向南朝借兵,縱使打平了女真,我家燕雲十六州亦難保全矣!這山前山後之地民殷國富,兵精糧足,我家正因得了此地,方能雄長北地二百年,一旦失了燕雲,便與亡國相去不遠矣!”所謂燕雲十六州,乃是分別以燕京和雲州爲中心的兩塊地盤,中間隔着一座太行山,因此稱爲山前八州和山後八州。
此地是契丹國本所在,餘睹又如何不知?只不過南朝畢竟是文采風流,千年大國,那北地女真卻本是契丹奴輩,往日都是予取予求,不敢反抗的,兩者權衡之下,餘睹倒還情願便宜南朝了,說到底,這燕雲十六州原本也是漢地不是?只是見大石如此憤激,他也不好說出口。嘆了一息,便道:“說到底,終究是自家朝政不修之故,當務之急,還是迴轉上京,斥逐蕭奉先爲要,憑我大遼百年基業,若能由你我兄弟掌握大權,料想區區女真亦不能跳梁矣。”
大石點頭稱是,又說了會南北大勢,直到快四更時分,二人方散了。
卻說次日天寧節,那朝中自有一番熱鬧,高強身爲樞密使,又是得趙寵信,御前一刻也少不得的人,如何得空?直忙到晚間方得脫身,又到博覽會來。
到得此間,看罷帳目,許貫忠問起昨日與耶律大石見面的經過,高強便一一說了,引得許貫忠大笑不止:“酒者,救也!衙內向他敬酒,說的乃是願意出兵救援之意。衙內這啞謎打的妙,耶律大石亦是個妙人,揣起酒杯便走,彼此都留了點退步,當真有趣。”
高強亦笑道:“咱們只要收復燕雲,誰理他北面異族誰家稱霸?若是依我心意,最好塞北各族打個生生死死,永世難分高低,那時節咱們才能過安生日子了,否則的話,北地土地貧瘠,人民困苦,若不向外攻殺掠奪,如何得存?”按照現代地質學家竺可的理論,這北宋末亦是一個寒冷期,中原還算好的,北邊卻是一年冷似一年,出產會越來越少,那些異族除了向溫暖富庶的南方掠奪之外,更無其他出路。說到底,這也只是爭取更好的生存空間罷了,後世有人不明其意,愣說什麼狼圖騰牛圖騰的,當真狗屁不通。
許貫忠點頭稱是,卻道:“衙內,咱們現在已經往遼東派兵,倘若再要索回燕雲,那便是遼國五京得其三,那契丹如何肯應?”
“要他應許作甚?我這裡只要一個出兵的藉口而已,若不是要讓燕民心服,本衙內才懶得去管那狗屁盟約哩!”這收復燕雲,牽涉極廣,根本就不是一個單純的軍事問題,因此高強才謹慎從事,並沒有指望單純用武力就能解決。
倆人正議論間,忽然石秀到來,一進門便笑道:“衙內,這可有趣了,昨日剛剛收進了黃金兩千兩,今日又有人出了同樣的暗花,也是要見衙內一面,只在今夜便行。衙內,不是小人說嘴,那豐樂樓白行首枉稱大宋第一名妓,渡夜的纏頭卻也無有你這等行市哩!”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六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8-26 15:16:07 本章字數:4881
讓下級開玩笑的領導,該算是好領導吧……一面這般高強一面問道:“昨日是耶律大石,今日又是何人?”不大可能還是耶律大石,這傢伙是遼國宗室的最強硬派,歷史上即便是契丹滅國了,他也能一支孤軍穿越萬里大漠,到西域去建立起了西遼帝國,指望他在現在遼國仍舊基本完好無損的情況下生出異心,等於癡人說夢。
當得知對方仍舊是契丹人時,高強心中一凜,與許貫忠對視一眼,彼此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一絲期待。以與耶律大石同樣的方式發出暗花要求會面,又是在自己與耶律大石見面之後的隔日發出,這個會面請求必定與耶律大石有關,然而卻又不是耶律大石,難道說,自己昨日所表明對遼國相對“友好”的態度,已經獲得了某種積極的迴應?
“見!”援遼抗金,脅取燕雲,這本來就是高強的既定方略,爲此必須取得與遼國上層的某種默契方可。原本在這方面,他主要是倚仗趙良嗣的關係,他的那位昔日好友李處溫,近日已經作上了南面樞密使,當遼國大敗於女真,諸部離心之後,這一隻棋子便可發揮作用,對於宋軍順利進軍燕雲當有莫大效用。只是李處溫此人熱中名利,須得時勢到時方能動用,此時卻還不可盡信他。倘若今次來人果真抱有與大宋合作的態度,對於高強正是求之不得。
見面之地仍舊是昨日那間包廂,只是來的急了,酒席來不及備辦。只弄了一壺酒。幾樣小菜而已。待得來人亮出字號,高強暗吃一驚,這廝居然就是歷史上從遼國叛投女真的最高級別將領耶律餘睹!
“看樣子是個軟腳貨色。比耶律大石要好溝通一些吧?只是歷史上此人奔金,是因爲天祚立嗣一事與蕭奉先爭權失利,不容於遼而出奔,對遼國倒還稱得上忠心,卻不可當他是一心賣國之輩了。”高強之所以對此人印象較爲深刻,乃因這耶律餘睹堪稱女真滅遼地引路之人。自打他投了女真之後,遼國上下虛實盡數被女真所窺,終至於滅亡,可算是頭號遼奸,如何不牢牢記取?
只是真人當面,見這餘睹倒生得一副好皮囊,雄壯處比之耶律大石亦不相上下,高強暗地喝一聲採:似此方是大叛徒地料子。比方秦檜、汪精衛,哪個不是生得好樣貌?面上不動聲色,微微道:“耶律都統位高權重,使節名單中卻不曾見聞。想必是隱姓埋名來我大宋,不知意欲何爲?”耶律餘睹此時官居遼國皮室副都統。故而高強稱呼他的官名,亦表示自己對其知之甚詳。
餘睹一愕,他也不是省油的燈,當即回道:“宋兵入我遼東,亦不曾通報,不知意欲何爲?”此話一出,高強渾不在意,他身後地曹正卻有些着惱,單手已經按上了刀柄,類似於現代黑幫老大談判講數之時,發飆的總是旁邊的小弟,一般無二。
高強擺了擺手,示意曹正勿燥,微微笑道:“都統倒也有趣,閒話休說,不知尋某家所爲何事?”他卻留了個心眼,不提昨日見過耶律大石之事。
餘睹自昨日從耶律大石那裡知道了高強對北地亂局的態度之後,一夜之間轉過了無數念頭。他年紀較長,不似耶律大石那般熱血,對目下遼國的危殆情勢認識則更加悲觀一些。以如今遼國的處境來說,內則連年大災,國力損耗傷及根本,北有女真作亂,兵勢強盛,契丹兩敗之後,如今連一個敢於領兵出征地將領都找不出來;南面大宋近來國勢日盛,打的西夏束手無策,連歲幣都減了一半去,這邊又出兵遼東,旬月之間,遼東三州爛不可收拾。聽說去年宋夏達成和議,西北已經偃兵息武,那大宋健馬強兵都在西北一帶,如今若是大舉東來,趁遼國之虛而爭燕雲,如何抵擋的了?
因此餘睹即便明知這般來見高強,等於是太阿倒懸,將主動權都交到了對方手裡,卻也無法可想,一則大勢逼迫,二則他難得來到南邊,更少有單獨行動的機會,不日就要回國了,能見到高強的機會僅有今夜天寧節而已——耶律大石等正式使節都須得應邀出席節慶的盛宴,無人監視於他。
既然想的明白,也就不再兜***,餘睹暗中嘆了口氣,拱手道:“相公,實不相瞞,某家聽聞相公有意援手鄰家救火,不勝欣然,但不知相公所謂腳錢幾何?”
換了個人來跟我談啊,果然這頭號遼奸的腦子比較活絡……高強心中暗笑,卻不忙拋出自己地條款,慢條斯理地拿起酒壺來斟酒,口中曼聲道:“這救火嘛,腳錢自然少不得的,只是若要索討腳錢,也須得尋那能當家拿錢之人吧?”這意思說的明白,談我是願意談的,不過是不是跟你談,那可就兩說了。
餘睹心想怪道這高強年紀輕輕就做到樞密使高位,幹下偌大事業來,果然不比常人,至少這談判技巧就頗有水準。卻不知現代信息海量,什麼成功學啦職場技巧啦商務書籍滿天飛,大凡出來打工地,誰沒看過幾本?高強這一記反客爲主,也只是逼對方先亮出底牌而已。
所謂形勢比人強,到了這份上,餘睹也沒什麼好拿捏的餘地了,斟酌半晌,便道:“高相公,某雖不才,亦是大遼宗室,吾妻妹配於當今天祚皇帝爲文妃,所生晉王深得國中人望。如今天祚不恤國政,民不聊生,外有女真攪亂遼東,我意欲聯結大遼宗室忠臣,立嗣晉王,逼使天祚還政,則大柄得操。到了那時節,集大遼之力,區區女真何足道哉?”反正這裡是異國,面前這傢伙就算賣了自己也未必有什麼好處,耶律餘睹索性將自己地打算都亮了出來。
他這一亮牌不要緊。高強卻有些意外了。卻不料這位歷史上的大遼奸有這樣改天換日地大圖謀,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大奸與大賢之間只有一線之隔。決定你成爲什麼人地,不是你想什麼,而是你作什麼……“咳咳,若真如此,都統有定策擁立大功,自可手握大權。力能拔山超海,又何必我出手相救?”不妨繼續裝樣,反正主動權操在我手。
餘睹暗自咬牙,說到底他現在還沒有掌握權力,不夠資格與高強作對等的談判,況且遼國的局勢惡化到什麼程度,他也瞞不過高強,人家不知道多少兵馬都已經派到遼東了!“相公。南朝人不知北朝之事,國人雖有心懷忠義者,卻多尚力爲尊,一旦女真得志。必將合大兵南侵,到時南朝二百年繁華不免毀於兵火。相公豈不思之?援我大遼底定河山,亦是等如援救大宋也!”
高強不由得訝異,這餘睹竟是少有地明白人,能從這
來看到宋遼之間的利害牽連,想必此人能下定決心來判,也是看準了這一點吧?只是還須得試他一試,看看此人是否真值得自己下注在他身上:“都統未免危言聳聽了吧?大遼縱使國勢爛,終不成都去依附那茹毛飲血的女真人,倘若遼人都能心存此念,那女真再勇,終不成將契丹人盡數殺絕了。”
餘睹聞言,已自冷笑:“相公休要作態,若非看準了女真將成我大遼的心腹大患,相公爲何會出兵遼東?想那遼東之地,與大宋相隔大海,波濤難測,縱使能派兵往來,終究無法得其地而治之,相公出兵遼東,無非是爲了分女真之勢而已,既然大家同以女真爲憂,何不攜手抗敵?”
高強哈哈大笑,手中端了許久的那杯酒此時方送了出去,遞到桌子中央,口中道:“都統既是坦蕩,我亦當坦誠相告,無論如何,契丹與我大宋百年盟好,如今國勢艱難,我亦不願落井下石。所謂脣亡齒寒,女真若是能傾滅遼國,下一個就輪到大宋陷於兵火,既然早晚要打,我情願與大遼併力平定女真。只是這般出兵相助,用我大宋男兒的鮮血爲北國平亂,勢必難以叫我大宋人心服,除非都統一力擔保,平定女真之後,遼國許可將唐末以來所佔漢地盡數歸還,全我漢家故土,方始能安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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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睹面色鐵青,來之前已經預料到有這樣地結果,但高強的胃口還是比他想象的要更大。所謂的唐末所佔漢地,當然是包括了燕雲十六州,然而這十六州之地乃是後晉石敬塘割讓給契丹的,此前則契丹對南朝的侵略已經無時而已,早在唐末兵亂時,契丹便已經從盧龍節度使劉仁恭手中奪取了平州,佔據了榆關天險,而高強所說的,便是將這些不屬於燕雲十六州,卻又歷來是漢人土地的地方盡數包括在內了。
想要討價還價一番,然而自己現在所應許地已經是空中樓閣了,又哪裡還能計較許多?望了望高強遞到面前的酒杯,餘睹一咬牙,伸手過去接了過來,一飲而盡,狠狠道:“也罷,就依相公,然而到時候除此之外,北國再不可有一寸宋土。”
高強笑眯眯地點頭:“收回燕雲乃是我朝上下二百年誓願,除此之外,塞外之地貧瘠苦寒,我大宋要來何用?就依都統!”說着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向餘睹作勢敬了一下,也飲了下去。
耶律餘睹見他答應的爽快,心下稍安。卻聽高強又道:“此番迴轉,都統便要設法奪取權力了吧?某家這廂有一樁忠告,女真連勝之後,爲收攏兵力,故而權且不出,一旦再出,勢必直指東北重鎮黃龍府。黃龍府一旦失守,則國本動搖,人心瓦解,局勢再也不可收拾,雖智者亦不能爲契丹設謀也!都統若要作爲,計可速發!”
聽見高強將北地戰局娓娓道來,如同掌上觀文,餘睹心下更驚,與這樣一個人作賣國的交易,究竟是對還是錯?然而大勢當前,他卻別無選擇,現在宋兵出兵遼東,要想和女真接觸已經不無可能,一旦惹惱了高強,大宋和女真聯起手了,這雄踞北國二百年地大遼可就真的沒救了!
餘睹緩緩點頭道:“相公運籌千里,某心中佩服之極,只望相公言出如風,若我當真求援之時,能信守然諾,助我大遼擊賊!”說罷,伸出手掌來。
高強亦伸出手去,三擊掌爲誓,這便是敲釘轉腳,不能改易了。餘睹定下約定,轉身正要離去,將將走到門口,冷不防聽見身後高強傳來一句話:“聞說大遼目下乃是北院樞密蕭奉先用事,都統若要爭權,先就得除去此人罷?若是都統得勝,自當尊奉前約;若然有不測之失,都統可持這一面令牌,去到平州南門內一個賣南朝醇酒地商鋪,尋一個名喚杜興之人,庶幾能援手一二。”
餘睹轉身過來,迎面一件物事擲將過來,他伸手一抄,接在手中,細看時乃是一塊木牌,用金漆描線,正面一個大字“秀”字,翻過來看時,見刻着一頭豹子,形態威猛生動,如同活的一般。餘睹微微一驚,這莫非就是江湖上傳聞法力無邊的秀字令牌麼?他雖然身在北地,卻仰慕南朝風化,也曾從南來北往的客商口中聽說過這秀字令牌的種種事蹟,卻直到今天才見了真容。
他用手指摩娑了一下,澀聲道:“謝過相公好意,只是這面令牌,恐怕餘睹用不上,還是請相公交於有緣人罷。”說着,將那木牌放在桌子上,大步出門去了。
高強一動不動,望着桌子上那面木牌,冷笑一聲:“抱定了不成功便成仁之心麼?只怕是死撐罷!”在歷史上,這耶律餘睹爭權不敵蕭奉先,便即率衆投了女真,反過來引領女真把天祚帝和蕭奉先等人追的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既然會這樣選擇的人,難道還會是什麼慷慨悲歌的壯士麼?
屏風後轉過一人,卻是許貫忠,站到高強身後,徐徐道:“衙內,此人不接令牌,是否要命人暗中佈置,接應於他?”
“不必了!”高強起身,揹着手在屋裡來回踱步:這耶律餘睹歷史上爭權敗給了蕭奉先,目下遼國的政局和歷史相比也沒有什麼大變化,料想餘睹多半還是飲恨收場,自己現在在北地的勢力還不足以改變這種格局,倒不如韜光養晦的好。只是,考慮到這餘睹的部分號召力……“貫忠,你與三郎商議一番,對遼國皮室的動向要多方打探,嚴加註意,若是餘睹發難不利,須得設法維護那晉王母子平安,最好……最好能接應到遼東,那便上上大吉。”
許貫忠應了,微笑道:“衙內打的好算盤,萬一晉王和餘睹能到了遼東,以常勝軍軍力擁立晉王,號召遼民歸附,勢必勢力大張,收復燕雲也更加名正言順,只是以我目下在北地的佈置,遼國宗室豪俊中並無多少可用之人,此計未必得售吧?”
高強哈哈一笑:“聊勝於無罷了,這餘睹也是自己找上門來的,咱們幾時指望過他成事了?再者,他說那遼東遠隔大海,我大宋無力統治,這可小看我了,我大宋水師連萬里重洋都能渡過,這區區尺水還不是平地一般?”
許貫忠微笑道:“衙內,可是抱定了佔據遼東之心?”
高強看了他一眼,笑道:“貫忠,你道我是無意守約?非也,非也!餘睹萬一真能成事,我大宋兵自當撤出遼東,只是那遼東常勝軍,卻須不是我大宋軍兵吧?”倆人對視一眼,俱都笑了起來。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七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8-26 15:16:54 本章字數:4854
了數日,遼國使節團首途北歸,臨行時趙賜了許多例更多了幾成,旁人見了,都道大宋仁義重信,當此遼國風雨飄搖之時,對遼國益發厚待,足顯誠意。但這只是明面上的理由,暗地裡其實趙是頗爲心虛,他收容了遼國叛臣趙良嗣,心中一直都在擔心遼國會興師問罪,如今遼國這使團雖然來的蹊蹺,對此事卻隻字不提,對於趙來說,好似是小學生躲過了一次考試一般,頓時輕鬆了好大一截,因此厚賜來使,亦是他這種心理的反應。
實則對於遼國來說,趙良嗣這樣的人逃奔南朝,過了這麼久時間,豈有不知之理?就算沒有別的蛛絲馬跡,那耶律大石在燕京馬人望處見到了趙良嗣寫回的勸降書信,也早就明瞭此事了。只不過,知道了又能如何?別說收納一個逃人了,即便是宋兵跨海進入遼東,如今的遼國也還是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莫能如何。或許並沒有聽說過“弱國無外交”這句話,但在這裡,契丹人已經真切地體會到了這個道理。
次日宰執朝議之時,侯蒙對此事亦是一般看法:“官家,頃接樞密院燕雲房諜偵密報,邇來北地有女真起兵,迭敗契丹,其勢大張,契丹人心瓦解,不暇南顧矣!國朝收復燕雲,一雪二百年前恥,便在此刻,千載良機,不容錯失!”
此言一出,殿上諸人紛紛點頭,隨聲附和。今天這會議乃是大宋最高權力階層的會議。與會者除了皇帝趙便是兩府宰執和三衙太尉。連會議記錄的起居注都由翰林學士葉夢得臨時客串,這麼一屋子自幼飽讀聖賢書地大知識分子聚在一塊,說起話來自然也不同於市井小民。個個張口經書閉口典故,在高強聽來只有一個共同特點,那就是明知道他們說地是漢話,卻大半都弄不懂什麼意思。
這一幕落在高強眼中,着實有些好笑,歷史上這些人或者親自執筆。或者後代寫書,說及關於燕雲的政策時,個個都是大唱反調,鄭居中、何執中,一個個都是說燕雲不可攻,盟約不可破的,所有責任統統推到了蔡京頭上。更搞笑地是,在蔡京自己的小兒子所寫的回憶錄中。居然蔡京也不是主持之人,倘若這些記載全都是真的話,那麼根本就沒有一個人是主張聯金滅遼的,大宋竟是稀裡糊塗地從繁華盛世一腳邁進了血色黃昏!歷史的真相。就是這樣在你一言我一語中離我們現代人越來越遠,終至於無可把握。
聽了半天。卻沒有一個人說到具體地措施,高強實在忍不住了,只得向鄭居中打個眼色,此乃他二人事先約好的暗號,那意思就是“該說點正事了”。鄭居中乃是外戚的身份,地位清貴,這種事由他來挑頭最合適不過。
鄭居中和高強相交八年,自打崇寧四年幫助蔡京復相便已經聯手,經過這麼久的政壇風浪,相互間竟是聯結的越來越緊密,再加上合夥創建交易所,賺的盤滿鉢滿,這位大宋國舅爺跟着高衙內,當真是升官發財一樣不缺,身爲外戚都能回任宰執,這樣的收穫叫他怎麼能不堅定一貫地團結在高衙內周圍?
此時見到高強暗號遞出,鄭居中心領神會,出班道:“官家,當日那趙良嗣獻計,若要收復燕雲,須得趁遼國變亂,女真作過時方是時機,如今既然北地亂局已成,國朝亦當及早設定機略。臣以爲,彼燕民淪落腥羶二百年,恐怕未必能樂迎王師,最好不過是莫動刀兵,讓遼國將燕雲故地雙手奉上,方策萬全,否則,燕地諸族雜處,萬一生變,大事難知。”
他這麼一說,殿上有一人卻不大樂意了。誰?正是西北六路經略使,帶樞密副使銜,入內供奉官童貫是也。這位一手掌握大宋數十萬西兵精銳的本朝第一武官,自從當日與高強達成協議之後,早就打起了親自率軍收復燕雲地如意算盤,要知自打當年太宗折戟燕京城下之後,就定了一個規矩,若有人收復燕雲,雖異姓亦得以封王。想想看,太監領兵收復故地,立功封王,這是何等的榮耀?作太監倘若能做到這份上,那當真是千古第一人,方稱了童貫的平生大志了。
正是存了這個心思,童貫分外聽不得和平收復燕雲的提議,不打仗地話,他還立什麼功勞?當即出班奏道:“官家聖明,想那遼國自五代時竊取燕雲漢地,雄長北地垂二百年,國中精兵健馬、錢糧米穀泰半皆仰賴此二州,燕雲之地實爲遼國國本所在,縱使國中大亂,又豈肯輕棄於人?鄭左丞此言,實爲難成,愚意不用刀兵,燕雲必難收復。”
高強聞言,心中只是偷笑。鄭居中這般說話,其實都是他事先設計好的,目地就是引出童貫堅決用兵的主意來。要知道歷史上大宋收復燕雲,打的真是超等的如意算盤,還以爲燕雲之民盼望恢復如大旱之望雲霓,王師一出白溝,自必簞食壺漿夾道歡迎,不費一鏃一矢便能盡數收復故地。因此當時童貫出兵之時,朝廷根本就沒有做好打仗的準備,趙給的旨意寫的明白,命童貫“按兵巡邊,曉諭燕民來投”。結果大軍一到白溝邊,迎面就是遼兵咬牙拼死的哀兵之師,大宋這支轉戰南北、抵擋西夏、平定方臘的精銳西軍,就這麼稀裡糊塗吃了一個大敗仗。說到底,這是政治的失敗,並不是軍事的失敗。
“前車”之鑑,高強可不想重蹈覆轍,讓“後人”來爲他這個“後人”再來哀嘆,是以便和鄭居中商量好了,要這般引導朝議的走向。當時聽了童貫出來反對,鄭居中亦不以爲意,笑道:“童樞密好氣魄。既已得志西羌。還想北破契丹麼?只是請官家細思,當年以太祖太宗之英武,彼時數十年糾合之百戰精兵。與遼兵爭奪數十年,尚且只能定下澶淵之盟,維持一個不勝不敗之局,如今雖說遼勢已衰,不復往日之強盛,我大宋卻亦是承平日久。民不習兵,未有太祖太宗時那等精兵猛將,成敗之數,殊難逆料。臣之愚見,還是須得設一個萬全之法,否則的話,可不能爲了一己名利,將我大宋國運都賭了這一鋪。”
童貫氣的咬牙切齒。卻又不好反駁,難道說自己英明神武,強似太宗太祖?敢說這樣話地人,多半也是太祖級別地人物了。比如現代那位蔑視“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的一代偉人,童貫要是敢當着趙的面這般放言,只怕什麼領兵立功從此再也休想,趙多半會立時命人賜他一杯御酒,來個杯酒釋兵權2.0版。
正尋不到合適地言語反駁,卻聽一旁有人笑道:“鄭相公
那交易所中消磨,敢是見多了有人將身家性命都撲在輸了其狀慘酷,以此方之國政,故而惟務謹慎麼?”衆人視之,卻是當今右相樑士傑。
這位當日追隨蔡京發跡的寒門學子,在蔡京退隱杭州之後,與高強緊密團結,纔算是真正邁入了權力生涯的巔峰,如今他身兼右相和中書侍郎二職,政事大權操於一手,比之當日蔡京的地位也不相上下。不過和蔡京相比,樑士傑有一點好,他目下還只有五十歲不到,年富力強之時,正要在這大宋宰相的位子上作一番事業,因此也算是個敢於任事的官員了。
鄭居中聞言亦笑道:“不瞞樑相公,某正有思於此。童樞密適才說當用刀兵,道理亦是不錯地,只是勝負難料,等如是用我大宋國運去押了一鋪,智者當不及此。”
童貫沒好氣地道:“然則以鄭相公之見,當用何萬全之策?莫非遣一介使者去向那遼主天祚稱說,若不還我燕雲,便要興兵來攻,指望那遼主嚇得魂不附體,乖乖奉上燕雲故地?”語氣中的嘲諷之意,任是甚人也聽的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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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居中仍舊笑意不減:“童樞密說笑了,想那燕雲乃是遼國國本所在,如何肯棄?”
這一下連趙都聽不下去了,說不能打的也是你,說必須要打的也是你,話都叫你一個人說盡了,還讓不讓人說話?“鄭卿家,依你之見,如何才保得萬全?”
見皇帝開口,鄭居中儘管甚有聖眷,也不敢怠慢,施了一禮,方道:“官家聖明,臣適才所言之意,乃是以爲這燕雲之地,一來是遼國國本所在,不肯輕棄,必要用兵方可,二來此處非只漢民,乃是番漢雜處之地,我朝不易安撫。倘若一味用兵,激得羣情激憤時,那燕地乃是強兵之地,尋常百姓亦能彎弓走馬,縱使遼兵束手,我亦未必能安定此地。臣之愚見,若要收復燕雲,須得多方着手,一則聯絡燕地豪傑,使其安集百姓,以待王師,二則整兵繕甲,伺機而發,以震懾宵小,安定燕地,三則脅迫契丹,只須有一個名分,那時我收取燕雲,亦不算背盟,師出有名,爲此大事。”
這話說來頭頭是道,其實還是等於什麼都沒說,這些都是朝議早就定下的平燕策,樞密院照方抓藥已經數年之久,哪裡還等到現在?
童貫這下可抓着了機會,嗷嗷叫道:“鄭相公,此乃舊有平燕之議,何必多言?今日所議的,須是如何着手收取燕雲,臨機決勝之事,鄭相公不知兵事,無怪慮不及此。”
鄭居中翻了個白眼,心說你童貫還當真是什麼兵法大家,絕代神將了?要真是這樣,爲何去年臧底河城一役你臨陣退縮,將一場功勞白白分了給种師道!若不是早已與高強商議好了,單憑你這一句話,我便不得輕饒了你!
當下按捺怒氣,並不開口,當時有樞密使侯蒙出來打圓場:“文武二途本是各有專攻,二位相公所慮都不得算錯了,各有側重而已。愚意平燕之事,乃是系由樞密院總其事,高樞密一人執掌細務,此事當問高樞密,方爲得人。”
趙這話便愛聽了,當日這平燕策本來就是高強引人獻上的,不問他問誰?忙道:“高小愛卿,可有以教我?”
高強見輪到自己出場了,忙出班施禮,向上道:“官家,臣適才深思列位相公之言,以之與心中所思相印證,只覺頗有所得,故而不曾啓奏。今以臣之見,還是當以童相公所議爲先,用兵爲上。”
此言一出,童貫喜歡地幾乎要跳了起來,不枉他一直鼎力支持高強諸般作爲,這小衙內果然言而有信,眼看這收復燕雲的大功是逃不過手掌心了!鄭居中則作怏怏不樂狀。
哪知高強話鋒一轉,又道:“只是這用兵是要用的,卻有幾樁難處。其一,得地須得人,燕地各族雜居,如今遼政舛亂,那漢民雖易招撫,契丹等族卻不樂爲宋臣,諸族混在一處,殊不易清理,若是貿然用兵,不免玉石俱焚,大失官家愛民之意。”
“其二,宋遼之間百年盟好,一旦破盟動兵,非但敵軍有哀兵之勢,對我大宋將士之士氣亦未嘗無損。如何要爭一個出兵的名分,還需朝議多多斟酌。
其三,燕地百姓久習遼政,其稅賦甚輕,即以鹽法一項,燕民所食白鹽便比大宋境內官鹽便宜許多,倘若一旦盡改漢法,恐有擾民之嫌,若再有有心人從中挑撥,則燕地必亂,亂亦必久,其事難知。”這最後一點,還是在談及遼東之事時說及遼國民生與大宋地區別,令高強生出的聯想。
趙最信高強,見他說得頭頭是道,連連稱是:“高小卿家思慮周詳,想必已有定計?”
高強忙道:“官家容稟,臣思想再三,若要平燕,如今須得作幾件事,其一,朝廷須得詳查燕地百姓民生,定出他日安撫燕民之策,以便王師北上之時,用以宣撫燕民;其二,以固我盟好,援助鄰邦爲名,遣使吊遼之亂,乘勢提出收回燕雲之意。”
鄭居中等了半天,終於等到自己又有臺詞了,忙道:“高樞密,敢是以爲那遼主會輕棄燕雲不成?”
“非也,我意此議必然不成!”高強灑然道:“然而此議雖不成,我之固盟結好之意已獻至遼主面前,他如今正撓於女真作亂,唯恐我大宋趁機攻伐於他,見此如何不喜?即便燕雲不割,亦必當設法結好於我,如重議宋遼歲幣。我既得此,物議必難責我敗盟,而燕民悉知我大宋結好之意,其戒心必解,大利我日後收復燕雲。”說白了,這就是裝好人,拿好處,後來就算翻臉,也是作足了面子功夫。
童貫哈哈笑道:“高樞密說地妙啊,果然是妙計!這其三麼,臣亦得之,揣測高樞密之意,大抵便是整軍經武,秣馬厲兵,待時機成熟之時,一舉而下燕雲,而後分其地而守之,是也不是?”
高強笑道:“童樞密究竟是知兵之人,這兵事上頭大是來得。不錯,說到最後,遼人乃是北地異族,不講仁義忠恕之道的,這燕雲要想收復,終究還是要打的,若是兵力不足,就算遼人雙手奉上,恐怕我亦難能鎮服燕地豪傑,更不用說震懾遼國兵馬了。”
趙聽了半天,總覺得還是少了點什麼,皺眉道:“高卿家,說到現在,你可還是沒說出,我大宋若要收復燕雲,目下當作何舉措?終不成只是自家經營,坐等時機?”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八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8-26 15:17:57 本章字數:4743
有昏君,下有奸臣啊……高強心中不由得感嘆,話都了,倘若趙是個能任事的皇帝,早該知所取捨,偏偏他還沒弄清楚到底要作什麼,看樣子雖然早就制定了收復燕雲的策略,趙多半還是處於三分鐘熱度的狀態,說起的時候豪情滿懷,轉臉就丟在腦後,根本沒有在這件大事上認真下功夫作功課,好似做成這樣一件大事完全是進言的臣子的責任。這位皇帝或許並不呆傻昏庸,然而卻缺乏做成一件事最重要的品質——專注,勤奮。有這樣的皇帝在上,也就難怪下面的人要鑽空子撈好處了,歷史上徽宗朝弄出那麼多奸臣來,蓋肇因於此。
“不過話說回來,若不是這樣的皇帝,只怕我高強也未必能如此得志,旁人眼中我又何嘗不是從這昏君那裡得到了最大利益的奸臣一名?罷了,旁人的眼光原本就顧不得許多,要幹大事更加不可聽人言,算你皇帝運氣好,本衙內的不來和你計較!”心裡嘀咕着,高強向上道:
“官家容稟,臣正要說及此項。適才所言,這收復燕雲終究還是要動刀兵,因此須得籌措軍資,整練兵士,選拔將校,逐次將大軍調往北地邊疆,枕戈待旦,料想一二年之內便用得上了。”
說到這裡,趙終究不是腦殘兒,也曉得動兵是要花大錢的,忙問:“高小卿家,但不知須多少兵馬,所費錢糧幾何,左藏可能支吾?”
“官家。樞密各房察探北地情形甚明。亦曾多方籌謀,統算起來,這一役若是情況最壞時。須得三十萬兵馬方可,軍資糧草一年之費兩千萬貫,激賞錢帛猶未計算在內。”得出這個數字,經過了樞密院參議司大量的工作,這還是整個後勤系統都已經基本納入參議司軌道的前提下,若果還是象原先那樣。後勤補給統統交給各地官司分攤轉運,由此帶來地伕役徵發和轉運費用可以將這個數字翻兩個跟頭上去!
饒是如此,趙還是被這個數字嚇了一跳,要知道這兩千萬貫只是在宋遼邊境維持三十萬野戰部隊一年地費用而已,所謂的激賞錢帛,指的是一旦作戰獲勝之後,要給兵將們發放地賞格。須知宋朝是我國古代極少數採用純粹募兵制度的國家,職業化軍隊帶來的後果就是軍費驚人。這賞格更是定的甚高,當初童貫和王厚徵青唐得勝後,軍中光是獲賜五兩重金碗的士卒就不下兩千人,總計一次激賞就花掉了一百多萬貫。要知道那次動用的兵力只有十幾萬人,比高強所說地三十萬少了一倍也不止。
談到錢糧了。趙眼光就望樑士傑,這位大宋臣僚魁首人物趕忙出班道:“官家勿憂,比年國中安泰,各地常平倉、廣惠倉都已儲滿,計點京師與兩河各路積貯,羨餘不下四千萬貫,足支大軍兩年有餘。只是有一樁事不易辦,如今大軍糧草軍資悉由樞密院參議司調度,然而適才所言之錢糧皆積存於州府藏庫。自來兩府不相統屬,參議司若要調運糧草錢帛,多有不便,臣伏請官家降下指揮,詔中書與參議司聯署札子,將合用錢糧軍資調至參議司名下,以備軍前支用。今可先支兩千萬貫,若再需用,則由參議司將錢糧調撥支給情狀具陳中書,而後再行調給。”
他這裡說的是一個帳戶問題,要知道大宋正常渠道的經濟還是掌控在各地州府手中,而他所提及的各地積貯,有的甚至是從神宗時熙豐變法就存下的,這些物資帳面上都有,不過分散各處不易調運,況且到底現在還有多少能用的,亦無法知曉,故此須得從帳面上劃到參議司名下,而後經過重新計點,方可轉運到軍前。
趙乃是藝術家腦子,對於算帳這類事情天生就興趣缺缺,哪裡耐煩聽?揮手命中書草詔,待符寶郎用璽之後施行便可。樑士傑跟着又奏稱:“官家,尚有一樁大事,不但有利於恢復燕雲,於河朔諸路亦有莫大益處,便是前年那黃河都水使者孟昌齡獻計,於滑州、通利軍之間大伾山建立永遠浮橋一事,經年堪察,今已萬事具備,只等朝廷撥下錢糧,今冬徵發民夫動工,一季之功便可成就,從此大河可變通途,省卻河朔諸路役費不計其數。”
高強對這事也曾聽說過,卻所知不詳,一面低聲問旁邊記錄的翰林學士葉夢得,原來滑州之地有座大伾山,黃河在此地東回西轉,折了幾十裡地一個大彎子才又向東流。前年蔡京還在任上時,有黃河都水使者孟昌齡獻計,打通大伾山和其南北兩座小山之間的通道,引導河水流過,就利用山石作基礎,打入鐵鏈栓系浮橋,可以建立起一座永久性的浮橋。
高強聽罷,大感有趣,倒不是爲了別的,提到浮橋,他就想起兒時所學地一篇課文來,說的是開封附近發現一尊宋代地鐵牛,重達數千斤,功用就是用來栓系浮橋的鐵鏈,小時候學這篇課文時,高強就對先民們的生產能力大加景仰。現在聽到的這個計劃比之鐵牛浮橋又大膽了許多,竟是要直接用山峰來代替鐵牛了。要怎樣的社會生產發展,才能讓當時的人具有這樣的氣魄?
他倆這邊竊竊私語時,宰執們已經對這個問題爭論了幾個來回,何執中老成持重,生怕這麼大的工程難以興辦,一旦事敗,那可是要死人的,死的還不止一個兩個,那民夫動輒都是十萬計的,搞不好激起民變都有可能,況且現在正要商議對遼用兵之事,在在須錢,哪裡有經費來興建這樣一座浮橋?樑士傑和鄭居中據理力爭,雙方誰都不肯退讓,在大殿上打起了口水戰。
趙聽了氣悶,晃眼見高強和葉夢得在那裡講私話。龍心微有不悅。道:“高小卿家,葉卿家,若有甚言語。何不說與朕聽?”
高強見皇帝發話,曉得不好,自己上學時在臺下說點悄悄話,那老師都是要不高興的,如今落到皇帝頭上,亦是一般。趕緊奏道:“官家容稟。臣事先不知此事,故而要向葉翰林詢問端詳,以備回覆聖聽。今聽了列位相公言語,臣問過葉翰林,這浮橋工費,約須一百三十萬貫,確爲大役,何相公謀國老成。自然謹嚴,亦是不差的。”
何執中聽高強居然贊同自己,和兩個死黨樑士傑和鄭居中唱反調,一時頗爲意外。哪裡曉得高強還沒說完哩!“只是臣適才思及一事。那平燕之役,須得調大軍往兩河。天下錢糧源源不絕,都要渡黃河北上,所列錢糧軍資中,這轉輸運費亦是不貲。若
一座永久浮橋,則大軍糧餉轉輸費用省卻十倍也還不卻之運費,較諸造橋所需,一進一出,倒還是省卻許多。因此上,臣以爲這浮橋當造,惟須詳加計議,務必萬全,不但橋要造成,這大河改道萬一泛溢成災,殃及百姓,反爲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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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執中這才瞭然,敢情說到最後,還是贊同修浮橋地!不過高強說地算是持中之論,何執中人老血衰,也不來置這等閒氣,一笑作罷。
樑士傑聽了也覺有理,當即請了聖諭,將那孟昌齡宣上殿來議事。功夫不大,只見黃門引着一員官上殿來,那官兒其貌不揚,手裡捧着一個黃緞子蓋着的物事,小心翼翼地,也不知是什麼。
山呼舞蹈已畢,那孟昌齡站起身來,揭開黃緞子,高強一看,倒象是個當代某著名相聲演員的腦袋,有山有水有河流,心中瞭然,這必是孟昌齡所搭建地模型了,看這架勢,倒是個幹實事的技術官員樣子。
果然孟昌齡指手畫腳,將如何搭建浮橋一事解說一遍,其實這時代科學體系本來就不完備,殿上又大多是讀聖賢書的,對於理科知識近乎白癡,能有誰聽懂了?好在還有一個高強在,他自然不懂什麼水利,也不敢不懂裝懂,只是聽了半天,忽然想起曾經在電視上看過的三峽水壩施工的場面來,便笑道:“這如何開挖新河道,孟使者精通此道,自然不須我等置喙。不過本相看這黃河水流,原本曲折蜿蜒,繞山而過,一旦穿山直行,縱使分作兩股,亦當湍急異常,下流河道不曾經過這般急流,恐怕有些堤防失修之處有泛溢之險吧?以我愚見,這滑州與梁山泊相去不過百里,又有許多港汊可通,不如命人疏浚河道,直通梁山泊,一旦河水湍急猛暴,便導入此道,注入梁山泊,以分水勢,使者意下如何?”
孟昌齡遽然而驚,對着模型又看了半天,頭也不擡就連聲道:“有理,有理!這麼一來,不但免了下流河防潰決之患,連浮橋自身所受水力亦可減去良多,高相公真乃高見也!”
高強忍笑,斜眼看看老爹,亦是一臉忍俊不禁,顯然都對於這個“高相公的高見”很有些莞爾之意。一旁張克公又提出這麼一來,工費更增,樑士傑卻道不然,既然這新開挖地導流河道能有利於下流河防,那就是省了明年整治河工的經費,也不算多花錢了。
計議定當,趙甚喜,便命樑士傑差人提舉其事,調撥錢糧,剋期必成。孟昌齡告退之後,羣臣爭相道賀,內中高強又隨手剽竊了一句主席詩詞:“恭喜官家,這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真乃不世之功也!有了此橋,南北物力轉輸更易,收復燕雲又多了幾分便利,可見上天有意匡助官家成此大功,故而降下此橋來。”
趙聽了心中甚是喜歡,洋洋自得了好一陣子,殿上議題纔回到燕雲策略上來。按照高強的估計,歷史上北宋爲了收復燕雲,徵收免夫錢六千萬貫,這些錢其實大多落入了當時宰相王甫等上下官吏的手中,以至於到最後連帳目都得放一把火燒了,以免被人審計出問題來。何況當時又是剛剛經過方臘之亂,東南殘破,這麼算起來,其實以北宋的物力狀況,只要理財得當,收復燕雲並不會導致財政崩潰。如今有了這道浮橋,再加上黃河和海道的運輸便利,他對於後勤保障又多了幾分信心。實在不行的話,那不是還可以發行國債嘛?
軍費大致講完,趙已經有些倦了,等童貫又要說及軍事部署時,這位藝術家皇帝老大的不耐煩:“兵事操於樞府,諸卿斟酌便是,不必勞朕左顧了。”反正當皇帝有這好處,把擔子一扔就算完事,要是將來打了敗仗,大不了把負責地官員砍頭了事,反正當時人心目中,天子都是聖明的,有壞事總是臣子們所爲,沒看那梁山泊上宋江只要強調天子是聖明的,人家就誇他忠義麼?
草草了事,正要退朝,張克公忽然奏道:“官家,適才說及要遣使遼國,以示盟好,這使者還須將我朝欲恢復燕雲之意申明遼國,如此重任,非等閒可辦,究竟何人可使,須請官家聖裁。”
趙一怔,問道:“既有遼使來賀天寧節,我大宋遣使報聘,亦屬尋常,正言、翰林、直學士,任官皆可,何必特問?張右丞遮莫有甚主張?”
張克公正色道:“官家,此次奉使不比尋常報聘,乃是爲我大宋出使,與遼主議及燕雲漢地歸屬,如此重任,豈是兩制官所能辦來?況且北地兵亂,道路不靖,使者若非豪俊之士,萬一遭際叵測,喪身事小,辱國勢大,豈可不慎之?臣以爲,當命一謀國重臣,熟習燕雲諸事,能便宜行事者行之,尤以曾奉使北疆之人爲上……”
高強聽到這裡,大吃一驚,怎麼說起這樣的話來?所謂謀國重臣,無非宰執而已,宰執中雖說曾奉使北疆之人佔了大半,但是說到熟悉燕雲諸事,能定方略者,除了他高強還有何人?可是啊可是,別人不知道,他心裡可明白地很,女真如今兩戰得勝,按照歷史上的發展,轉年來那阿骨打多半就要稱帝建國,大舉圍攻黃龍府,跟着就是遼帝天祚御駕親征了,北疆從此打成一鍋粥,亂地無法想象。這樣的局面,你叫我去當使者和天祚談判,你張克公莫非是有意陷害於我?***我也沒得罪你吧!
顧不上計較這些,趕忙想要插話,哪知趙這次不曉得吃了什麼藥,大概是趕着下朝到後宮去畫畫吧,還沒等高強插話轉,金口已然開了:“卿家所言極是,如此說來,高小卿家亦曾出使北遼,更曾多番親臨戰陣,北地雖有兵災,諒來不致爲難高小卿家。高小卿家,你可願走上這一遭?”
高強滿肚子苦水倒不出來,上次不過是幾百馬賊行刺,他已然險些丟了性命,還是曾索索以身相代才能倖免,這次可不同尋常,北疆何止是馬賊作亂,早就遍地烽煙,他這麼明顯的大目標要是去了北疆,能不能見到天祚帝都是個未知數啊!
只是當着皇帝的面,話卻不能這麼說。這皇帝既然點到你頭上,就算語氣再怎麼委婉,那也是金口玉言的級別,若是聽你高強諸多言語,皇帝是不管你說的是真是假的,叫你去你不去,那就是不忠啊!這,這便如何是好?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九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8-26 15:19:05 本章字數:4714
謂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一看高強有可能以身犯爹的太尉高俅可就不答應了。雖說大宋文尊武卑,他這個三衙太尉坐在一堆宰執大臣中間都算是最小的一個官,可趙能放心把三衙軍權交到他手裡,終徽宗朝二十餘年不改,對這位一代“高腳”太尉的寵信可算是非比尋常。
當下不待高強回話,高俅趕緊出班奏道:“官家聖明,前次大觀初年犬子奉使出塞,道遇馬賊行兇,犬子與大隊失散,險遭不測,前車可鑑。今誠爲王事,固然不當顧恤一身安危,然而比年籌劃燕雲諸事,犬子皆主其謀,若是一旦離了樞府,國朝恢復燕雲的大計頓失干城,臣雖愚鈍,亦竊以爲不妥,祈官家三思。”
若是旁人來攔着趙的話頭給高強說情,皇帝陛下勢必要大大不快,不過這話換了高俅來說,那就又不一般,首先這高俅久蒙趙寵信,平日出遊時都是言笑不禁的,趙就算被攔了話頭,心裡也沒多少不痛快;其次高俅和高強之間又是父子至親,孝之道乃是舊時國家大道,連國法都要講究“至親不告的”,他這麼出來求情,也是情有可原。
趙見高俅這般說法,倒似有理,高強一手獻上平燕策,又一直掌控大局,出使遼國啓動談判這件事固然重要,卻不見得非要高強親出方可吧?
聖心稍有猶豫,高強就看出來了,趕緊上前表決心。口口聲聲說到但憑聖裁。不恤己身,言語中卻又顯得三分委屈。趙原本仰仗他處甚多,耳朵根子又是軟的。於是話鋒一轉,便問高強:“卿家公忠體國,不顧一己安危,朕心甚慰。如今用兵在即,樞府中燕雲大事皆是你一手掌管,須臾也離不得。這出使北疆可使別個重臣罷了。”
別個重臣,誰去?童貫第一個就把頭縮了回去,餘人也都默不作聲,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皇帝眼光射來只當他清風拂山岡,明月照大江。高強這回可樂得輕鬆了,把自己摘出來以後,頭腦也恢復了冷靜:張克公說這出使不比尋常。倒也不算說錯了,須知既然是把脅取燕雲作爲策略,那麼談判人選就該慎重行事,這一次出使看似尋常。其實就是走出了向遼國提出關於燕雲領土要求的第一步,也是自己收復燕雲大略地一個必要部分。
倘若他是意氣用事地人。這時乾脆把這事往張克公的頭上一推,送他進這虎口裡去,也算給剛纔加速的那幾百下心跳出出氣。不過共事時間雖然不長,張克公這人倒算是公允坦蕩,舉薦高強出使也稱得上“得人”,高強倒不認爲他是存了什麼私心,因此也不想乘機報復了。
當時眼光在殿中亂轉,就看到一個人,高強心中一動,忙向上道:“官家,臣保舉一人,可當此重任。”
趙剛剛問出話來,殿中沒有一個人挺身而出,皇帝僵在當場,這坐蠟地滋味可不大好受,正所謂板蕩見忠臣,高強這時候出來爲皇帝解圍,究竟是心腹之臣,不比尋常啊!趙官家心頭大喜,忙問道:“卿家所薦,必是能臣,不知是哪位卿家?”
高強把手一比:“翰林葉學士,文章華採,博雅賢良,使於他國必不辱使命。葉學士當日與臣一同出使,亦知北國情事,此番又不曾動那刀兵,以葉學士這等博雅君子出使,必可申明我大宋盟好之意,那遼主縱使目下不允,亦當不生惡念,於我恢復大計大大有利。”
葉夢得心中叫苦,他可沒有高強的好命,有個能在這時候這場合說得上話的老爹,眼看這殿上沒有哪個人能爲了他來和高強對扛,官家的眼光已經飽含欣喜和期待地射了過來,當此境地,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等死,還不如死個漂亮的光棍的。
當下葉夢得硬着頭皮離了起居注地几案,來到趙面前跪拜,口稱:“臣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情願爲我大宋走上這一遭。”
趙見狀大喜,當即准奏,命葉夢得爲賀遼國正旦使,率使團剋日出塞,與遼國歸國使團同行,去到北國之後投遞國書,申明願意相幫援手平滅女真,以及對燕雲的領土要求。具體方略,由樞密院掌管燕雲事的副使高強面授機宜。
下的朝來,到了樞密院,覷得左右無人,葉夢得一把揪住高強,咬牙道:“高相公,高樞密!我須不曾有負於你,八年來爲你擔了多少干係,將那蔡京身邊的消息傳遞於你,卻不料如今兔死狗烹,落到如此下場,你,你好!”
高強任由他揪着,臉上仍舊笑眯眯的:“葉世叔少安毋躁,聽小侄將箇中利害一一剖析分明,你才曉得我到底是害你還是助你。”葉夢得親眼見他從當日一個兩手空空的少年衙內,幾年間一步一步做到樞密使高位,已然騎到了自己頭上,連蔡京這樣的政壇鉅子都被他鬥倒,心中對高強委實有幾分戒懼,若不是這次逼地急了,他也不會這般失態。
既然見高強這般說,他也只得暫且按捺住心氣,將手一丟,吐氣道:“你說,你說!”
“葉世叔,你這幾年來着實爲小侄出力不少,可小侄也不曾有負於你,想那蔡京身邊多少心腹臣僚,那強家兄弟之寵便不下於你,倘若你不借小侄之力,可能在這幾年中做到翰林學士知制誥?這位子你須清楚,本朝宰執泰半出自兩制官,過得幾年宰執有缺,小侄汲引你入那宰府一席之地,亦屬尋常爾!”
話說的不錯,可是今番去往北地,若是丟了性命,哪裡還有什麼錦竹前程?葉夢得氣鼓鼓地,話也不肯說。高強看看他,復又笑道:“葉世叔。適才朝堂上你也聽官家說了。今番出使不比尋常,那是收復燕雲大計的一部分。本朝太宗有約,凡收復燕雲者。雖異姓亦得以封王,你縱然不能領兵出征奪那封王之功,這折衝樽俎的功勞也是非同小可,將來大功成就,不但宰府有你地位置,身後更可青史留名。豈非美事?”
葉夢得又哪裡不曉得這中間地好處?倘若是陸謙宋江之類地人,高強有這樣的機會給他們地話,二話不說就挺身而上了,富貴險中求嘛!只是葉夢得是學者,是官僚,卻不是亡命徒,這等拿性命去搏富貴的勾當,他想想也要腿軟。嘆氣道:“賢侄,你這般說話,我亦不是不知,只是……”
“休要作態了。葉世叔,我來說與你聽。此行看
,實則卻是泰山之安,若不是小侄重任在身不可輕出上這一遭哩!”爲了給他打氣,高強不得不稍微誇大一點言辭。其實他之所以不能輕出,實在是眼下他的重要性已經達到了一身系天下安危的程度,但凡有一個萬一,如許貫忠和燕青這等人,都是看在他的面上纔出來做事,不肯爲朝廷效力的,只要他不在了,不用旁人來打,大宋自己就要先亂作一團。
“葉世叔,自古兩國交兵,不斬來使,縱使那遼主不肯委棄燕雲於我,至多擲還國書,遣送來使回國,斷不能爲難於你。須知目下女真兵興,其鋒正銳,遼國形勢危殆之極,當此時機,他萬萬不會爲了一時意氣再來開罪我大宋。”實則下面還有半句話,目下兩國仍有盟好,大宋要收復燕雲只愁師出無名,要是天祚真地把葉夢得給砍了,那真是求之不得的開戰好藉口了!爲了避免過分刺激到葉夢得,高強也就不打算說出來了。
葉夢得聽見高強這般說,也覺有理,卻還是不大放心,又問道:“賢侄這般說話,倒也有理,只是那遼國目下烽煙處處,前次其國中尚未大亂時,便有馬賊襲我使團,如今更不消說了。如何保得我平安?”
高強笑道:“前次出於不意,也是小侄時乖運,纔有那番驚嚇。今次則不同,我樞密院細作遍於遼境,多有那世家豪俊暗中交結我大宋,只消我命人傳了消息出去,一路上自有人暗中照拂使團,擔保萬無一失。”
葉夢得聽到這裡,心中已安了八成,只是一時還不能點頭罷了,高強見火候差不多了,門外喚了一個人進來,葉夢得看時幾乎失笑,見此人其貌不揚,兩撇老鼠須,一張三角臉,當真是賊眉鼠眼。
高強見他情狀,曉得他看不上時遷的賣相,忙正色道:“葉世叔,你休要小覷於他,此人機警過人,身負奇術,行走江湖多歷風浪,也曾去往北地遊歷,我命他跟在世叔身邊,以便知會北地豪士相幫世叔。再從軍中擇一百壯士與世叔同行,皆爲上山擒虎,下水斬蛟的猛士,這可放心了吧?”
葉夢得放心是不會全然放心的,俗話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就是說的書生沒膽,就算高強一萬個保險,他該害怕還是要害怕。只是書生也是有眼色的,聖旨下了,高強又用了這許多功夫,其勢不去不行,怕有何用?只得嘆一口氣,認命了事,還得謝謝高強這般爲他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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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強見他肯去,也是喜歡,命時遷上前見過了葉夢得,跟着就說及此去所應持的策略,也無非就是投遞國書,過過場面而已,當然萬一啊,也就是萬一,遼國真這麼沒種,當真就願意就此展開交還燕雲地談判了,葉夢得就得趕緊傳回消息來,雙方當在燕京正式開始談判。總得來說,也就是一個使者要乾的活了。
聽罷,葉夢得這顆心纔算落到肚子裡,便謝過了高強,迴轉家門去置辦行裝,順便交代一下家人了。這廂送走了葉夢得,高強拉過時遷,纔算把實底給交了,開頭一句話就把時遷差點嚇了個跟頭:“時小哥,此去可未必太平,遼國大有政變之危,算起來也就在今年年尾而已。”
時遷是作賊出身的,有道是做賊心虛,也不是什麼膽大包天的闖將,一聽說自己要去地真是個狼窩虎口,立時臉色就變了:“衙內,這這這,小人竄房越脊倒是拿手,拳棒上頭可不大來得,常勝軍中多有勇將,這個……”口裡說着,腳底下就慢慢往外溜。
高強一把拉住,笑罵道:“當日杭州朱緬都監府,京師太師府,那也是虎穴刀山,你卻如履平地一般,如今怎麼卻軟了?遮莫是近日過的太舒坦,把骨頭都酥軟了?你這是隨使團出使,帶不得大軍,縱使有萬夫不敵之勇,到了北地也是衆寡不敵,此行鬥智不鬥力,故而用得着你。”
時遷見這般說,情知卻不過,只得笑道:“衙內既然差小人去,必不能是送死地,小人願聞衙內妙計。”
高強大笑,這偷兒實在有趣,耍滑頭都耍的搞笑的緊。便道:“這個自然,凡一心追隨我高強的,都叫他稱心如意,得享榮華,本衙內幾曾害過人來?今番遼國要政變之人,乃是一個名喚耶律餘睹的,官居遼國御營皮室副都統。”
將餘睹的政變打算說了一遍之後,吩咐時遷道:“你到彼處,便須向餘睹說明你是我身邊心腹,旁的話語卻不可多說。投遞國書之後,料想遼國必定爭論不休,有些時日不能定奪,你等謹守館驛,不可輕出,以免生事,更不可與餘睹一方有甚勾連,以免落人口實。待得餘睹起事之後,若然成事,爾等便與餘睹申明前約,而後反報朝廷,料想他亦不能留難於你等。”
“若是不成?”這個要緊,時遷趕緊接口問。
高強道:“若是不成,餘睹一黨必然大受牽連,遼國有一場內亂,有女真在一旁虎視,舉國瓦解就在眼前。所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爾等切不可久留,寧可向遼主虛與委蛇,也要儘速南返。倘若見事不可爲,可與葉學士棄了使節,喬裝南返,卻不必學那蘇武,守着使節等死,爾等未必有他的運氣,十九年後還能迴轉中原。”
蘇武牧羊的故事,時遷就算沒讀過什麼書,耳朵裡也聽見過,聞言不禁打了一個寒戰,要是當真被留在塞北十九年,那可比死了還難受。趕緊應承了:“衙內望安,小人隨石三爺奔走多年,這北地偵諜亦有所知,這進退之路自然理會得。”
高強心中好笑,作賊的第一要務就是看準了進退道路,預留後手,這逃命的勾當,有幾個人能勝過時遷了?要不然派你過去幹嗎!“甚好,總而言之,只須遞了國書,便靜觀其變,一旦亂起,保命全身爲上。若是燕京路絕,可向女真邊境跑,到了彼處憑秀字令牌,可說是南朝商隊來打前站的,我與女真有前約,他必當助你從東道南返,進了蓋州、復州,那就是咱們的天下,到時候可從海道歸國,切切。”
時遷一一記下,見高強沒什麼話說了,忽然道:“衙內,此去塞北,諸事難測,說不得還有恃力強行的時候,小人斗膽,要請衙內派一員猛將同行,以策萬全。”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十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8-26 15:20:00 本章字數:5588
一員猛將同行?倒也說的是,此去諸事難以逆料,這餘,勇力卻嫌不足,到現在打架時也只能耍着折鐵單刀充充樣子,真要動起手來,高強都能打的贏他了。
只是派誰合適?高強手頭猛將自然是有的,好比史文恭,欒廷玉,關勝,索超,那都是豪勇之士,只是高強素來沒有浪費人才的習慣,這些人目下有的在遼東開闢疆土,有的在常勝軍中帶兵,一時間如何能抽的出來,去往北地公幹?這可有些難了。
“你且說說,想要何人同行?”瞥見時遷在一旁眼珠骨碌亂轉,高強暗罵自己多操心,這小子既然提出來了,必定有了腹案,叫他自己點人頭不就成了。
時遷陪笑道:“衙內,小人當日在大名府相幫着衙內操練河北諸軍,曾見有一個汝州來投軍的弓手,喚作牛皋,此人武勇過人,爲人亦寬厚大度,小人與他也曾見了幾面,看他頗通兵法,迥非尋常武夫可比,所帶兵士亦稱驍勇,故而留意上了。今可請衙內撥他來與小人一同北上,就用他帳下那百來兵士一同前往,使喚起來卻也如意。”
高強聽罷,失笑道:“你這廝,倒打的好算盤,要調我身邊一員大將去!也罷,原本就打算用百來兵士與你使團同行,就命牛皋率本部與你等一同北上便是。此人見在大名府大營中,待我這裡樞府行了文書去,你等就在大名府匯合,而後同行便是。”牛皋自從在大名府投了高強之後。領着他那一百來同鄉都在高強的牙兵中操練。見充一個都頭,高強見他武藝精熟,人又大度。甚是喜愛,幾次想要調他去軍中作指揮,牛皋卻不肯去,推說不曾立功,平白升遷衆心不服,壞了規矩連累相公不好治軍。實則是他心存報答高強之念,不肯離開高強身邊。高強說了幾次,見其意甚誠,也就不爲己甚了,如今若趁着這個機會,讓牛皋立下功勞,回來連升三級也是有的。
時遷見高強允可,歡天喜地。告辭了自去,他那裡多地是江湖上地手段,北地的細作,也須得用心整理出來。以備緩急聯絡之用。
因爲要趕着和遼國歸國的使節團一同出塞,這大宋地使節便時間迫促。只過了兩日,聖旨便下了,葉夢得領了國書,揮淚別了家人親朋,抱着壯士一去不復返的心情渡黃河北上,到了大名府再加入了牛皋所部一百來兵士,與遼國使團一同循着黃河乘船北上,出使去了。
這邊高強在樞密院督着种師道等參議司官吏,與樑士傑的中書和戶部大小官員在那裡弄帳簿,和一堆年紀大過他高強兩輪的故紙堆奮戰不已,等到帳目清理出來,又命參議們分赴各地點檢數目,而後方能制定後勤計劃,忙的不亦樂乎。好在有一幫識文斷字的參議們做事,大面上也有種師道把關,高強只是抄着膀子當監工,偶爾吩咐人弄點加餐消夜什麼地,自家還算輕鬆愜意。
煩人的事當然也是有的,眼看要用兵燕雲了,雖說還不曉得到底會打成什麼樣子,然而這用兵須得先做好準備,那童貫便幾乎天天都要跑過來,拉着高強商議方略。其實這兩位都是半瓶子醋,依着高強的心思,直接交給參議司去搞就完事了,你童貫瞎起什麼勁?後來鬧了半天,兜了幾個大***,高強總算是聽明白了童貫的意思,敢情他自己在家算算,收復燕雲計劃動用兵力三十萬,高強在大名府和獨龍崗統共也就練了十萬多兵,差着老大一個口子,那不得從西北調兵?如今和西夏重新定了和約,西北這百年的仗打下來,禁軍廂兵土兵弓箭手還有番兵,加起來屯了足足有將近五十萬兵,內中能調出來機動的不下二十萬,勢必要調到河東和河北準備北上作戰了。
要是往日,童貫深受趙的寵信,總領西北六路經略,軍權抓地牢牢的,他一點都不在乎調兵之事。可臧底河城一役,他畏敵避戰,遠遠躲到了蕭關去,結果高強舉薦了种師道爲將,又經由參議司調集兵馬,一戰功成,這之後童貫在西北軍中的威信便大大降低了,雖然仍舊領六路經略,可各部如今都吃着參議司送來的補給,自也須遵照參議司地軍令行事,童貫再也不能象以往那樣在西北一手遮天,每思及此,童貫總是悔之不及。
若是旁人,他童貫勢必要設法整倒了,才能出這口氣,只是高強去年把蔡京給扳倒之後,童貫這才起了懼意,要知當初蔡京初次從杭州入相時,就是走的童貫地路子,蔡京有多少斤兩,童貫是最清楚不過了。高強這麼個毛頭小子居然能把蔡京打的不能翻身,如今藉着收復燕雲的事權,和樑士傑、鄭居中三人聯手,朝政漸漸都被這一黨把持了,童貫再怎麼得趙寵信,他的手終究不能伸到外朝來,如何能與高強內外逢源相比?再說了,他高強在內苑還有樑師成這個大鐺頭相幫,無論鬥哪條路,童貫自問也不是高強的對手。
好在當日二人約定,要將這收復燕雲的大功留給童貫,看高強總算沒有違約的打算,童貫自
極一點,用他自己的親信兵馬來收復燕雲,這纔是把己手裡了。
這一日,高強正和种師道在那裡翻賬本,又聽人報童貫來到,不自覺地就嘖了一聲。种師道這幾日也見了來,曉得高強不勝其煩,笑道:“此前相公無以應對童節帥者,乃是因大略未定,這時候若是就讓童節帥集結大軍,未免虛耗錢糧,更會打草驚蛇罷?只是眼看北地大戰將起,預作節略也是應當,下官前日擬了一個條陳,便是關於西北調兵之事。相公可拿去看看。若是使得,便可以此交付童節帥施行。”
高強大訝,种師道是什麼人?出身將門。生長行伍,連自己的師父魯智深都是他的老部下,論起打仗地事,當世或許有人比他更有才華,卻很難有人比他更穩重地了,他雖然只說是自己擬了個條陳。可既然拿出來讓他給童貫,那必定是有相當把握的了。
忙接過來匆匆瀏覽一遍,剛剛看完還沒來得及說話,那童貫原是走的熟了地,不待高強出迎已然到了廳中,大家拱手爲禮,套話又說一遍。
高強應酬兩句,一面腦子裡轉着种師道那條陳上的內容。想想並無不當,便向童貫道:“承節帥連日垂顧,下官惶恐,已督領參議司日夜籌謀。定下西北調兵大略,今便請節帥斧正一二。”說着將那條陳遞了過去。
童貫聞言大喜。忙接過來細看。原來种師道這幾日細思之下,當初高強和童貫說的先燕雲後西夏,重兵放在東線,那是不會錯了。然而這河東路北面就是雲中府,也就是燕雲十六州的山後之地,東面越太行山就可以側擊燕京,西面則憑藉折家將所據守的麟州、府州、嵐軍等地扼守西夏東進的道路,地位之重要不言而喻。倘若這裡無所作爲,被遼兵聯結西夏從此實施反擊地話,北伐燕雲的東路大軍側翼無疑將處於被迂迴的危險境地。當日太宗收復燕雲之役,也是三路齊發,足見此處的重要性。
“燕京地勢,坐北面南,據燕山之險俯視河北,如坐堂廡而視庭院,我軍北伐則爲仰攻,地勢殊爲不利,此所以太宗兩伐燕雲皆不得志之故。故而若欲取燕雲,必由他路出其側後,分其兵勢,而後方可,河東之重,由此可觀。今雖軍略未定,然燕京地勢與二百年前無異,今當先集精兵十萬於河東一路,修葺城道路,積貯糧草軍械戰具,以備不測。”
“河東一路,久不習兵,除麟州折家軍馬之外,多不堪用,故而宜就漉延、涇原,環慶三路調遣番漢兵馬,先往河東駐泊,就便熟習道路山巒,操練兵將,以待軍興之時。此處近鄰西北諸路,人情相近易安,西兵住此,雖日久亦不虞師老,故而雖大略未定,此一路兵亦可先動。”
童貫看罷,喜笑顏開,連連點頭道:“高樞密籌之極當!如此,某願即日返回西北,先集兵涇原等三路,揀選士馬,往彼河東擇地駐泊,還望樞府這裡安排大軍營盤糧秣,解我後顧之憂。”
高強應道:“這個自然,節帥勿憂,那河東一路自來富庶,錢糧甚廣,縱然是驟添十萬大軍,諒也支吾得來,倘有不足,我這裡參議司亦當轉輸無礙。只是節帥到彼,若麾下將帥欲往太行雁門等處察探形勢,指畫方略,我這裡亦當遣些熟習北地之人引導指點。”
“使得,使得!”童貫雖然是個半調子,到底久在軍中,還不是那種純粹紙上談兵之輩,這十萬大軍到了陌生地方,要是沒有一段時間熟悉環境,一旦出塞連東南西北都找不着,還談什麼攻殺戰守?這樞密院在宋朝也擔任軍事情報工作,又在高強的主持下連年打探北地情報,聯絡豪傑之士,有他們派人引領的話,自然事半功倍了。
當下商議定當,童貫欣然起身告辭,要討聖旨回西北調兵去了。高強和种師道送到門外,拱手而別,而後反身回來坐定。高強拿起那條陳來看,越看越覺得有味道,雖然只是略微涉及到平燕策略,但卻可以看出,种師道對於收復燕雲的軍事問題已經下了許多功夫,包括對一百多年前宋遼圍繞燕雲的反覆爭奪,歷次戰守,都用心研究過了。
沉吟片刻,高強便道:“種承旨,我見這條陳上說,攻打燕京乃是仰攻,地勢不利,須得側出其後,分其兵勢,而後方可。承旨將家才俊,既然言及此處,想必有了全盤方略,今何不試言一二?”
种師道照例要推辭一下,俄爾才道:“下官自從得知相公獻策平燕,便深覺此事難能,我大宋北有遼,西有夏,二寇常聯手夾攻,彼此勾結,故此我欲平遼,先須滅燕。蓋遼大而燕小。先易而後難,此乃用兵常道。然而區區西賊,百年跳梁難解。於此若欲平燕,竊以爲不可。”
“然而其後幾事迭出,下官卻看到了以往不曾想及之處。先是北地情形源源報來,遼國外強中乾,早已不復往日強盛,這是其一;二則西賊與我大宋拒戰百年。大宋固然深以爲患,西夏國小民貧,其勢更加不堪,若得休
,誠爲其願,臧底河城一戰得勝。而後便息兵罷戰,與遼爲援,斷了遼國一臂,這是其二。”
“其三呢,便是相公趁女真起兵,遼東大亂之際。遣兵跨海入遼,聯結當地豪士。大舉起事,這又是一着奇兵。適才下官這條陳上說地明白,燕京仰攻甚難。側擊則可,然而彼處左臨大海。右面太行。敵軍守此,可不煩旁顧。併力南向,其勢易守難攻。即便是出河東繞道攻其側後,也須防敵聯結西夏邀擊我軍背後,故此下官常以爲憂。然而遼東一亂,倘若我兵能有數萬之衆從此西進,攻克榆關天險,則我東路主力可以從滄州境內沿黃河西上,使敵首尾難顧,只能坐守待斃,平燕之計,至此方現出勝算來。”
种師道說到這裡,向高強拱了拱手,道:“相公這一招跨海進兵,可謂反客爲主之計,趁着遼國內亂之際,將原本爲敵後方的遼東之地,翻作我漢家進兵之階,實乃神來之筆也!想當初高梁之敗,我兵本不懼遼騎衝突,只是諸將欲分西路潘美之功,催兵急進,被敵將耶律休哥誘使深入,而後遊騎絕糧道,我兵絕糧而敗。彼時若能有一隻兵從榆關南下,出耶律休哥之後,則耶律休哥雖是契丹良將,亦難以再從容應對,南北受擊之下,亦惟有坐困燕京城中待援而已。此時那西路潘美一軍亦當從居庸關東進燕京,三路回師燕京城下,其勝敗雖盲者亦可觀之!有思及此,下官常自扼腕嘆息。”
高強見這位老種居然這般推舉自己,心裡也不免有些自得,笑道:“承旨過譽了,我當日不過是想要給遼國添些包袱,攪擾一下他的後方,叫他莫要以爲大海就是他地屏障了,我大宋舟師如今已經能遠涉重洋,這茫茫大海須是我大宋地天下,可不會爲他契丹作長城了。”事實上,歷史中元末朱元璋北伐,在打到潼關,斷去大都地右臂之後,就遣將從登萊渡海攻入遼東,斷了大都地左臂,以至於後來終明一代,這遼東都是屬於山東布政司地治下。有這樣成功的經驗,如何不用?
种師道何等老道,閱人無數,和高強相處這些日子,早知他脾性,知他口中謙遜,心中必是竊喜,微微一笑,也不說破,轉道:“如今河東集兵十萬,再加上麟府地折家兵馬,西防夏賊,北取雲中,亦皆足矣。等到遼東兵出,河北大軍溯黃河北上,河東兵馬出一旅偏師以窺居庸關,這燕京還不是我大宋囊中之物麼?相公在大名府練了十二萬兵,料想也儘夠了罷。”
高強怡然自得,笑道:“種承旨切莫輕敵,遼國如此大國,猶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那燕雲又是其立國之本,縱使如今外強中乾,亦當拼死來爭。古語云,困獸猶鬥,我這裡諸多謀劃,都是想要贏得一個出師之名,既要提升我軍士氣,亦要讓燕地官民心服,說到底,爲得也就是要讓遼國這困獸之鬥來得沒那麼強烈罷了。”
种師道自幼讀的是儒家經典,對此自然贊同,連連點頭稱是,過了片刻,卻忽然冒出一句來:“太宗故約,能恢復燕雲者,雖異姓亦得以封王。如今相公已然官居使相,可謂位極人臣,這封王之機百世難遇,難道相公真地一點都不動心,真能拱手送給旁人?”
千秋功業麼?那得看什麼人了,如果一個人自己就已經經歷了千秋百載地世代,他還會在乎這所謂地功業麼?
高強站起身來,負手而笑:可惜啊,這麼淺顯地道理,卻不足爲外人道,只好故作神秘了,所謂穿越者身上所帶有的王者之氣,是不是就這麼來地?
“種承旨,也不是高某不圖功業,實則兵兇戰危,廟堂縱有千般籌算,臨陣亦未必能操必勝。高某從未經過大戰,自知不是個中長才,實不敢把大宋國運和數十萬將士的性命當作兒戲,那童節帥雖未必是兵事上地天縱之才,究竟是打過大勝仗之人,終究好過了高某。”
他就這麼望着种師道,臉上掛着淡淡地笑,在種師道眼中看來卻着實耐人尋味。年紀這麼輕,卻已經有這樣的胸襟和成就,他的將來到底會是什麼樣子?人吶,聖賢與鉅奸之間,往往只有一步之隔而已……
种師道收拾起心思,站起來躬身一禮:“樞相念念不忘大宋國運、將士性命,有這等心腸,便勝卻那天縱兵家之才了!相公縱使不圖功業,焉知事到臨頭,身不由己?”言畢辭去。
高強望着這位老將的背影,不覺皺起了眉頭:身不由己這四個字,放在別的朝代或許還不那麼敏感,但是在大宋的政壇,尤其是涉及到手握兵權的大臣,這就是一個近乎犯忌地字眼了,要知道,開北宋八帝江山的第一人趙匡胤,當初陳橋兵變時也只是身不由己而已吶!
眼見得种師道地背影就要消失在門轉角處,高強驀地曼聲吟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十二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8-26 15:25:33 本章字數:4928
文恭這一部乃是按照宋軍編制組織的騎兵,骨幹是從數百背嵬軍軍士,到了這遼東之後,各族依照民族地域等區分各自成軍,漢兵就都編入了花榮、史文恭等人的部下。經過了幾年來大小數十戰,當初那些從登州北渡的軍士戰死的戰死,升官的升官,到現在還當軍士之人已無一人,這一營雖是史文恭的牙兵,卻也只有營長是中原漢兵而已。
人雖不同,編制和紀律卻都延續了下來,這一營五百騎兵中,分作五都,每都用天干地支的排列,因此史文恭一聲號令,第四都也就是丁字都便迅速收攏,將一衆女真老弱都護在其中,順便看管那些用繩子串成幾大串的俘虜們,餘衆亦按各都分別部屬,搭箭上弦,持滿外向,純用雙腳控制戰馬,幾下呼吸之間,就達成了史文恭的命令。
見部屬們行伍整肅,令行禁止,史文恭心下也頗爲得意,此乃遼東數年打出來的精兵,時常都在血線上打滾的,自然不比尋常。
他這邊列陣已畢,對面敵人也露了行藏,只見許多騎者遠遠圍了過來,身上盔甲參差不齊,手中弓矢各色各樣,好似一羣烏合之衆,但史文恭和女真人打了不止一仗,單從那些騎者的隊形就看了出來,這便是女真人圍獵時慣用的柺子馬陣,看似鬆散雜亂,實則幾乎每個人都明瞭自己所應該處地位置。無論戰陣變幻大小,這些女真人都能向敵人發起最有效的進攻,那是從小部族圍獵所鍛煉出來的團隊合作技巧,與中原軍旅的職業化訓練相比也不差到哪裡去了。
當下兩方對峙,史文恭使個眼色,曾塗縱馬出陣。大聲道:“我等是常勝軍軍士,奉命公幹,路經此處,前面是哪一路人馬攔阻?”此處已近復州地界,常勝軍活動相當活躍,而且其軍後勤有保障,軍紀較好,曾塗報出常勝軍的旗號來。對方若只是尋常打家劫舍的盜匪,當知所趨避。
哪知對面陣中有人大笑道:“我把你們這羣反賊!我接了朝廷旨意,正要捉拿爾等,不想卻送上門來,識相地快快下馬,束手就擒,免我動了刀兵,壞了爾等性命!”
史文恭一聽就知道壞了,這居然是一夥遼國官兵!雖然看裝備不大象契丹兵,不過近年來遼東大亂。朝廷力不能制,也會擇選一些保家守土、對朝廷較爲忠心之輩,授予官印職司,命其清淨地方,這一隊看來也是這等官兵了。此輩各保鄉土,戰鬥力比之正統的官兵倒還強了幾分。眼前這一隊口氣如此張狂,僅僅眼界中所見到的人數就不下三千人,顯然實力堅強,不是好相與的。
只是史文恭在常勝軍中橫行數年,未嘗一敗,儘管敵衆我寡,又怎能束手就擒?哼了一聲,也用女真話喝回去道:“憑爾等烏合之衆。也要冒充大遼官兵不成?本將史文恭,槍下不殺無名之將,哪個不怕死的報上名來!”
塞外各族雖然勇武,但究竟沒有中原的文化傳承。是以對於武藝的研究水平就及不上中原了,史文恭仗着槍法精妙,這兩年在遼東已然闖下了不小的名頭,此時衆寡不敵,他就將名號報了出來,期望能震懾一下敵人。
那敵陣聞言果然一陣騷動,一員大將排衆而出,手中橫着一柄狼牙棒,喝道:“早聽說常勝軍有個史文恭槍法了得,不想就是你!正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我張暉便來會一會你!”一言剛出,這張暉虎吼一聲,催動胯下坐騎便向兩軍當中來。
史文恭一看這架勢,正是正規地單條路子,他是藝高人膽大,夷然不懼,催馬也迎了上來,見狼牙棒劈頭打來,舉槍一撩,兩件兵器碰在一處噹啷一聲大響,史文恭只覺得手上一陣劇顫,那槍竟有些拿捏不定,心中暗驚:“這廝好大的氣力!當日我與青州秦明統制切磋武藝時,他的狼牙棒也不過如此,只是他自報姓名喚作張暉,卻不知是何許人也?”
撥馬過來,史文恭把槍一指,喝道:“且慢,兀那張暉,你究系何人,因何攔路劫我?說個明白,再戰不遲。”
那張暉與史文恭過了一招,亦覺槍上力道千鈞,也收起了狂態,喝道:“也罷,看你史文恭也是一個豪傑,叫你死個明白。某家世居來州,因州郡盜賊蜂起,某起兵破賊有功,大遼授我爲禮賓副使,領四州屯兵。前日你等一路擄掠而過,有州人走訴於我,我只道是哪股盜匪過境,便調集兵馬在此邀擊,不想卻是常勝軍!久聞常勝軍好生興旺,素來不擄掠百姓,你史文恭亦是有名號的人,不想竟是這等不堪!況且你也是大遼欲得之人,我今番擒了你,上可報朝廷恩德,下可保一方百姓,史文恭啊,你納命來吧!”
史文恭先還不大在意,雖然他並非擄掠當地百姓,但他現在也已經習慣了遼東的邏輯,拳頭大的就有理,有什麼好說的?但這張暉的最後一句話,卻令他吃驚不小,什麼叫大遼欲得之人?這等於說,遼國朝廷點名要捉他史文恭啊!
腦海中情不自禁地就想起出塞時高強囑咐的話語來:“如今宋強遼弱,遼國又有女真之患,即便知道了你們在遼東,也未必能將我如何。只是有一樁要緊,一旦遼國知曉了你等之事,雖然未必便即發作,但若是你等落到了遼國手中,憑你等的身份地位,在常勝軍中亦非無名,我縱想不認亦不可得,到那時被遼國捉着我大宋背盟地憑證,卻是一場紛擾,大大不利我燕雲之計。是以爾等身系國家之重,務必小心己身。不可輕身犯險。”
言猶在耳,這就來了捉拿他地人馬,史文恭悔之不及,早知道就不要中途多事,徑自快馬趕回蘇州交差,遼兵縱然知道是他經過。也追之不及了,何苦落得現在被人圍上了?只可惜這世上什麼藥都有的賣,就是沒有後悔藥,史文恭牙關一咬,已經打定了突圍的主意,若是能把對面的敵將給挑了,敵陣必定大亂,到時便是有機可乘了。
想到這裡。不由冷笑道:“要取史某性命,也須有那通天手段,敵將放馬過來!”
張暉自恃勇力,與史文恭那一個照面也不落下風,再加上自己這邊人多,更是有恃無恐,當即催馬上前再戰。哪裡曉得史文恭已經下定決心,也不來什麼試探了,一照面就使出了殺手槍來。大凡練武之人,都要練幾招重手以便傷人。這大槍號稱兵中之賊,殺手槍更是神出鬼沒,史文恭這一杆槍號稱河北第二,豈同等閒?
只見他大槍一抖,頓時幻出十來朵槍花,每朵槍花都藏着一個槍頭。真真幻幻,虛實難測。這大槍的功夫乃是河朔漢人地一絕,後世
神岳飛槍法學成後只是號稱一縣無敵,便能殺得金兵作嶽爺爺。這張暉生長塞北,又怎能識破史文恭掌中神槍?登時不辨真僞,把心一橫。只得力大降十會,奮起平生之力,摟頭便砸。
哪知這大槍之技軟中帶硬,史文恭把槍一抖。那槍身頓時微彎,恰好接着張暉地狼牙棒,跟着反彈回去。等如是將這千斤的力道又崩了回去,再加上史文恭的臂力,這一下何止千斤?張暉頓時覺得手裡地狼牙棒像是活了一般,嗖的一聲就飛了出去。再看對面的槍頭已經到了胸前,生死關頭也顧不得許多了,大叫一聲向後便倒,只聽嗤地一聲響,胸前一陣劇痛,頓時人事不知,翻身落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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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文恭一槍將張暉挑落馬下,正要上前梟首,耳聽衆敵兵發一聲喊,象瘋了一樣猛撲上來,知道此刻敵軍一股猛勁,不可力敵。好在他們一心要搶敵將,大軍這麼一亂,包圍圈便解了,大大有利他率部突圍。當即將手中槍朝天高舉,喝道:“三軍隨我來!”
曾塗等人等他這句話等了許久,這當兒大叫得令,抖繮繩催馬便向前闖,每人都是在馬上持滿角弓,敵在十步之內方纔射出,十中八九,那些遼國州縣屯兵又沒有什麼精良地鎧甲,中者無不應弦落馬,頓時波開浪裂一般殺了出來。史文恭一馬當先,這一條槍更是使發了性,但見周身上下如飄瑞雪,上護人,下護馬,幾丈方圓內都是他地槍影,槍下竟無一合之將,名副其實地殺了一條血路出來。
這一套槍法非同小可,乃是中原馬戰千年演進之下,優選出來最適合馬戰的戰法,這大槍練到化境,身不動,槍先動,迎敵化勁借力打力,尤其利於羣戰,端的神妙異常。歷史上岳飛北伐時城大戰之後,背嵬軍統制王貴領着數十名使臣就能殺敗敵軍精騎三千,靠地就是這大槍的功夫。這功夫演變到後來,稱爲內家槍法,都以岳飛爲始祖,便是肇因在此,惟其難學難精,故而漸漸湮沒不傳。
史文恭到了遼東之後,從來沒有人能抵擋他幾個回合,因此直到今天,這一套槍法才發揮的淋漓盡致,這一身殺氣是越戰越勇,直往人多處殺去。堪堪突出重圍,這才勒住了馬匹,回首看時,卻見身後只得曾塗百十騎跟着,餘衆都被衝亂了,這裡一蔟那裡一堆地散在一處。
他殺地起性,振臂高呼道:“同生共死,豈可獨活!兒郎們,隨我再殺回去!”有道是將是兵之膽,有這樣勇武的將領,部下自然也是狼虎之兵,衆兵士發一聲喊,翻身跟着史文恭又向回殺。
衆敵兵羣龍無首,本已被史文恭殺的膽寒,見他又殺了回來,竟是無人敢攖其鋒芒,紛紛退避,史文恭走馬陣中,不片時已經將散在各處地部屬都收攏了來,連那女真溫都部地族人,竟也救出大半,只是原先抓的那些俘虜俱都趁亂逃了。
所謂得理不饒人,史文恭雖是兵少,此時氣勢卻盛,悍然槍指敵陣,喝道:“爾等賊兵聽了!無端劫我於道路,又奪了我馬匹,是何道理?快快還我良馬五百匹,方消我心頭之恨!”
衆敵兵本是折損甚重,倘若他這麼揚長而去了,也無人敢追躡於他。偏生史文恭這幾句話欺人太甚,這些熟女真兵亂世從軍,也都是有血氣的,如何能忍?也不知誰喊了一聲,衆兵士如同野獸一般齊聲大吼,又殺了過來。
史文恭這下可是用力過猛了,料不到女真人生性兇悍堅韌,被殺敗了一陣又沒有統兵官,居然還能再戰,若單是他一人,只須馬力不衰,敵兵再多他也不懼,只是現在身後還有數百軍士,更有此行務必要接應回去的生女真近百人,這便如何是好?
正要奮力再殺一陣,忽聽側畔一陣鼓角聲鳴,一人聲如洪鐘,大聲喝道:“常勝軍大忭在此,降者免死!”說話間馬蹄聲隆隆如悶雷般作響,左右俱是大隊騎兵殺到,如林地槍刺只把天空都遮了一半去,端的聲勢驚人。
那些兵士原本也是鼓起餘勇,忽見敵人大隊合圍,人馬驍勇,士氣頓時跌去大半,縱有些兇頑地,被大忭揮軍一衝,也多半被殺落馬下,餘衆盡皆膽裂,紛紛下馬求饒,不消半個時辰,這幾千熟女真人組成的遼兵便盡數被殲,俘虜地倒有兩千多人。
大忭唯恐又生枝節,命俘虜們用皮條將雙腳綁在馬腹上,大隊一同南返,一路疾馳近百里,直到進了復州地界,這才定下心來,號令全軍緩轡而行,以舒馬力。
史文恭得他援手,到這刻才撈到機會致謝,大忭笑道:“某到之時,正見史大人大顯神威,獨闖重圍,某隻顧看史大人神槍,還道不須某家出手哩。”
史文恭撓了撓頭,苦笑道:“倒不意這些女真人如此強悍,一無主將二遭新敗,居然還有士氣再戰,我原意只是威嚇一番,今次可料得差了,若非大人及時出戰,我雖不懼,這些兒郎卻要折損不少。”大忭姓大,因此史文恭見了他只叫大人,不稱其姓,大大人,聽上去何等彆扭?
大忭點頭道:“史大人不是此間人,這也難怪,自來女真用兵,與別族不同,最是堅韌敢鬥,每戰輒往復數十個回合才分勝負,常自誇說什麼,不能戰百十個回合,如何算得騎兵?今次若不是史大人先挑了他家主將,餘衆乏人統率,我雖以大軍突襲,也未必能勝的這麼輕快。聽說那北地完顏部用兵,軍法更酷,一軍主帥若死於陣中,全軍都要受罰,其扎也更盡皆斬首,他日史大人若在陣前遇上了,切不可這等輕敵。”所謂扎也,乃是女真話親衛的意思,類似於宋軍的牙兵。
史文恭連連點頭稱是,忽然想起自己所挑的那員敵將來,忙命曾塗去問。少停曾塗轉來,身後兩匹戰馬中間用繩網連着,上面臥着一人,半身都是鮮血,閉着眼睛一動不動,不知死活,正是那被挑落馬下的張暉。
史文恭問過隨軍地郎中,才知道這人幸虧戴着護心鏡,又穿着細甲,再加上槍尖臨身時向後仰了一下,幾樣加了起來,槍尖入體不深,故而沒有當時喪命,已然用藥包紮了,至於能否活命,端看他地造化了。饒是如此,那精鐵護心鏡被史文恭那一槍從正中挑了個四分五裂,足見槍力驚人。
問罷郎中,大忭卻向史文恭笑道:“史大人,你這可是立了一大功勞了,此人看情形必是熟女真中有名望的人物,若是能將他救活,令他投入我軍,對於招諭熟女真之事大有裨益。”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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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兩年前征討梁山泊時,因爲救治花榮的傷勢而請來醫安道全,高強便着手在軍中推廣外傷急救的專門單位,名稱則仍舊叫隨軍郎中,只是既然是有組織的單位,便須有頭目,這頭目並無現成官制可循,定的官俸是和營長同級,算得甚高了,正式的官名叫做醫官營長,行伍中卻都叫做郎中令。
大隊迴轉,到了復州大忭等人的營寨所在,便即安頓駐紮,史文恭叫了郎中令來給那張暉診治。多虧了他行軍之際也有郎中隨行,作了些簡單的止血包紮處理,這張暉身子硬朗,傷後一番奔馳下來,居然也掙扎得性命,只是傷勢甚重,看來要好生將養一段時日方可。
歇息兩日,史文恭率本部和阿海部族再次上路,這番輕裝前行,又無需處處留心,快馬一路小跑,兩日便進了蘇州關,再兩日便到了旅順口。此時這旅順口已經換了一番模樣,中原的種種物資經由海道源源不絕地送來,田地丈量和造冊事務基本結束,對漢人和渤海人的計口屯田工作已然展開,港口處一座城已然打好了地基,許多壯丁在那裡忙碌不休。
找到陳規之際,他正與花榮在港口城邊指指點點,見史文恭回來,二人迎上來寒暄二三,問了此行收穫。見史文恭言下好似不大滿意,陳規笑道:“史大人何必如此?想那溫都部雖曾強盛一時。但敗落已久。那曾頭市一支輾轉大宋,落戶已逾二十年,部民若不是併入完顏部中。便是四處星散。事隔許久。能尋回一支已是不易。史大立下大功一件,不必耿耿於懷。”
花榮亦跟着寬解,史文恭這才釋然。問起這港口城牆來,原來天時將近寒冬。授田之事眼看難以趕在上凍之前完成。這遼東數十萬人口,有許多都只是依附着常勝軍生活。並非軍中之人,單靠軍糧和建大棚施粥顯然養不得許多。況且遼民多剽悍之輩,一旦生活無着,鋌而走險之下。必生變亂。因此陳規便發出告示,招募人手建造港口地城牆和其他建築。凡是能拿得起版築,挑得動擔子地,不拘男女老弱。統統都發給糧食。以渡寒冬。
“天時漸寒,用不了多久,這田土便不是木製的版築工具所能挖掘的動地了。若是用中原地鐵鐵鎬,只怕還能多幹上些時。”陳規適才和花榮商量地便是這件事,來到遼東之後,才曉得此地的苛酷,尤其缺乏鐵器。工具極少是鐵鑄的,不象中原。在大宋建立之後,生鐵地器具已經大大普及,促進了生產效率的極大提高。
城牆到現在還只是挖了道地基。若要真個建成高牆。還得填土燒乾,一層一層地夯築而成。這顯然不是下雪以前能幹完地活了。不過既然是爲了安撫生活無着地百姓,沒活幹也不能撒手不管。因此陳規在整個旅順境內都規劃了許多建築,徵集勞役擇其能者而爲之。一一分派下去,以此授糧。
史文恭聽罷,大大不以爲然。他是武夫出身,素來只信刀槍上頭有食吃,來到遼東之後。此地民生之艱苦和民風之兇悍相得益彰,象他這樣的純粹武人對此地適應更快一些。陳規地這些做法,在他看來未免有些婦人之仁:“陳大夫,你這可是未必討好。此間百姓原是遼民,現今遼東大災,遍地盜賊。這些人生活無着,貪圖我常勝軍這裡地方安靖,糧食豐足,才戀棧不去。其實又哪裡有什麼忠義之心?如今雖說討你陳大夫一口飯吃,說不定還有人嫌你分派的活計太重,道你役使人太狠哩!”
陳規臉色不豫,一言不發,原來史文恭這話一語中的,確實有些人以此生事,說道在此每日苦幹,累的半死不活,也只得一口飯吃而已,倒不如從軍去劫掠,怕還得些金帛子女地好享用。
花榮見說的有些僵了,忙出來轉,說道:“理民治事,到底還是儒生在行,諒來陳大夫這般作爲自有道理,我輩武人,知兵足矣,何須多言?只今寒冬將至,野無所掠,各地盜賊必定蜂起,料想又將有一番廝殺,郭大人已然率部往蓋州去了。”
史文恭見陳規臉色不好看,也曉得自己話說得直了,剛好就着花榮這道臺階下,忙應了兩聲,便向陳規道:“陳大夫,此行臨歸之時,路遇遼國官兵截殺,領兵者乃是來州一個叫做張暉地,幸得大忭大人援手將敵兵殺敗,那張暉中了我一槍,落馬被擒,見在復州將養。陳大夫,聽那張暉言語之中,好似遼人已知此間有我大宋軍馬,有意拿幾個有名姓的,以備將來去尋我家相公的晦氣,此事還需慎重處置。”
陳規一聽,頓時留上了心。他
司在推演北地的局勢時,常有一點難以決斷,蓋因天的不理政事,導致遼國官府行政效率極端低下。然而在此情形下,朝中大臣和各地守將的行動就會欠缺一致性,令得其行爲較難預測。例如這次張暉地攔路截擊,到底是因爲追躡史文恭而來,還是隻爲了反擊史文恭劫掠當地熟女真人的行爲,偶然遇見?這命令又來自何人?
“此事重大,花統領,你且在此鎮守,待我與史大人前去審問那人,問明備細方好定奪。”陳規與花榮別過,便與史文恭約在蘇州關會齊,自己回去收拾行裝。將將到了下處,便見一人從裡面出來,一頭銀白長髮,正是頭陀武松。
“陳大夫,我正要尋你,適才接了中原來地傳書,情形又或有變,故而尋你商議。”武松拉着陳規到房中坐定,分派了人手四下護持,此地不比中原。房屋又是草創簡陋,因此要處處小心。
陳規讀了傳書,上面乃是高強將大宋朝議內容和遼國來使商議情狀約略說了,說道遼國行將有變,不論事成事敗,總之遼國上層地內部矛盾將徹底爆發。女真的擴張速度將更加驚人。務必小心在意。反而遼國官兵的威脅將大大減弱,有些人就得爲自己的生存作打算,因此從現在開始就可以有意識地接觸一些遼國地下層官吏,尤其是非契丹族人。此外大宋使節團前往遼國下書,或者需要他們接應,當預作準備。
陳規讀罷,心中躊躇,武松見狀便問。原來這陳規看了信。這塞外形勢真是變幻莫測,一天一個樣,當初還以爲女真一時不出。有時間從容屯田穩固內部,然而若是遼國一亂,形勢急轉直下,恐怕沒有那麼多閒暇整頓內部,須得急速整軍備戰。偏偏除了原先拉攏當地部民之外,高強又交代下接應使團的任務來,他一時不知如何處置是好。
武松聽罷。卻笑道:“陳大夫,你這可是過慮了。此間原是花統領到此,與郭大人等人一手草創,當時又何曾有這些屯田編伍之事?還不是一樣過來了。說到整軍備戰,以我之見,此地百姓習於兵事。漢人皆依附我軍,早有過萬精兵。那女真、渤海。自有部族,但有戰事,上馬便可爲兵,如臂使指,最是厲害不過,又何來整軍備戰之說?但一紙戰書便可!”
陳規一怔,不由失笑道:“武統領說地是,卻是陳某執迷了!只是兵事雖然不必着忙。政事卻更須着緊,一旦北地大戰起,無數百姓南來避戰,那時方是我等來遼東地用武之地。若是應付不來,失了民心,那便壞了大事。”
武松臨來之時,也聽高強說過自己出兵遼東地用意,卻不似陳規這樣人腹有韜略,看地分明。聞言方悟,點頭道:“陳大夫說的是,武二來此不久,除了分遣士卒守把旅順口之外,並無甚事務,終日只是四處閒遊,今陳大夫不妨徑去處理要事,此間漢民儘可由武二招撫,管教他安居不動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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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按照原先陳規的計劃施行屯田,在漢民當中應當定保甲,分鄉黨,立郡縣,純粹推行中原的那一套社會組織方式。無奈到了此間之後,下到百姓當中才發現,這裡的漢人雖然說着與中原相似的語言——口音帶着胡音,不過好歹還聽得懂——,但社會組織方式已經與中原大大不同,就算原先有些類似鄉黨地組織,現在也已經在亂世中被完全打散。更重要的是,這裡地漢民多半都是歷年災荒時被郭藥師和花榮招撫過來地,一向都是依附在軍隊旁邊,一說到要他們脫離軍隊地補給自立,個個都怕的要死,任憑陳規和手下官吏們如何勸誘,一概不從。
萬般無奈,陳規只好把原本打算用在女真人身上的軍屯制度拿來改造一下,用於漢民和渤海人,完全依照現有地軍隊編制,將每一營軍旅的家人土地全部編在一處,甚至地名也和軍隊番號一致,叫人一目瞭然。如此一來軍民皆歡悅,立時就對這塊土地產生了認同感和歸屬感,其士氣之高漲,民心之歸附,令陳規和一衆中原官吏吃驚莫名之餘,也再次慨嘆宗澤所提出、高強總結的“以人爲本”四字之重要。當然,若是高強到此見到這情景,定會覺得似曾相識,現代戰爭片中演出的解放區土改後踊躍參軍地場面,便與此有異曲同工之妙。
是以武松雖然素來不習政事,卻也敢說招撫漢民的話,那些計點人數、丈量土地、分發耕牛農具種子等等事務已然熟習,自有官吏們執行,他其實只要控制一下局面而已,重要的是對於剛剛安定下來的漢民,必須時時撫慰,使其安於耕作,
安,自然無事。實際上,原本這些事務也不是完全強之所以派他來此間,就是因爲這一段時間有大量物資從中原運達,港口地管理和物資的分發都是要害口子,由這些中原官兵來辦事,漏洞和腐敗的空間相對要少很多。
陳規兀自不放心,與武松交代了再三,才提了行囊出門去,領了十來個隨身兵士,上馬往蘇州關去了。到了關城。正逢着花榮在此督察城防,這一座關城乃是遼人所建,但城關低矮,戰具不足,敵樓城櫓更是欠奉,花榮接手之後便依着陳規那招工賑濟地法子。招募流民務工,將城關加高加厚,上面搭城樓,建城櫓,架設牀弩,設置避箭的鵝車洞子,總之是按照中原的城守戰法,將這一座城關修建的牢固異常。趁着冬天到來之前的短暫時間,花榮正督促着百姓挖泥燒製城磚,準備明年開春以後將這城牆用城磚再包砌一層。
這城防地部署大半出自陳規這個守城專家地手筆,因此花榮見他到此,自然要上前問訊,待聽說陳規這便要去審問那被捉的張暉,花榮便命人去找史文恭來,沉吟片刻,卻道:“陳大夫要去復州,自是不妨。若再往北去蓋州,某卻以爲甚險。既然遼國已經有意捉拿我等中原人,陳大夫一介儒生,更是叫人一眼便認了出來,便是在這蘇州復州,日常行走也須小心些。何況那蓋州多有別部出沒?愚意這屯田之事部署既當之後,待冬日來臨時,陳大夫與一衆屯田官吏便可隨船回到中原去,免得走漏了一人,相公便多一分煩擾。”
陳規微一愣怔,想想也是道理,如今治下都是原先的遼民,萬一有人與遼官府串通了。使甚手段綁起一兩名官吏來偷偷送走,這些人從頭到腳都是中原人,任誰人一看就知道有問題了,就算高強那裡咬牙扛着不認帳。他們這些下面做事地辦砸了差事,也覺得臉上無光。
雖然有些不甘心,也只得應了,好在屯田之事逐步展開,也培養了一些本地營長作助手,如今撤走也無大礙。這裡的營長並非那軍隊裡的帶兵營長,乃是因爲各營的家屬和土地都按着軍隊裡的編制劃在一處,地名也和軍隊裡地某某營一般無二,所推選出來的官員自然也就叫做營長了。當地百姓爲了區分,就管這些縣官叫作文營長,軍隊裡的叫武營長。
當下倆人一面在城關工地上漫步,視察一下城防修建情形,一面等着史文恭到來。不想沒過一會,史文恭和徐寧兩個雙雙飛馬趕來,神情頗爲緊張,一見花榮和陳規,徐寧飛身下馬,急急道:“花統領,陳大夫,適才有人來報,關城外左軍第七營有一名參議失蹤,不知去向。”
陳規和花榮聞言,心頭都是一緊:怕什麼來什麼!剛說到要撤走,這就來事了。花榮到底是久經戰陣的,心裡寧定的快,忙問了幾句,才知此人喚作劉輝,今日本該往左軍第七營去交付種子,當地派了人去接應,卻不見人影,一直追到關下,參議司卻道這人和分派護送的軍兵早已出發,離開參議司已經兩個時辰了。
有參議失蹤,這可是大事,參議司一面命軍士四下尋訪,一面命人飛報上司,迅即就報到了徐寧和史文恭這一層次。
陳規聽罷,心裡便曉得這話兒只怕就是了,要知參議們外出時都有軍士相隨,一來引路二來護送,也可擔任一下翻譯,縱使是走散了,那隨行的軍士也該還報,如今一點消息也沒有,那還不是出事了?
花榮面色如恆,絲毫不見慌亂,沉聲道:“速發火箭,命巡哨的欒將軍戒備各條道路,嚴查往來人等;關下水師李俊統領率人沿海搜尋,不叫走水路逃了,命王將軍從參議司追查,看看有什麼蛛絲馬跡。陳大夫,你依舊北去審那張暉,史將軍隨行,若是不出我所料,這兩件事中間只怕還有些瓜葛。”王將軍便是那原先的馬賊王伯龍,自從被花榮收降之後,迅速得到重用,如今也是一軍之將了。
二將轟然應諾,便去吩咐軍士傳令。花榮分派已畢,回頭見陳規站在關上遙望北邊,眉頭緊鎖若有所思,便道:“些許小事,陳大夫何必憂心?看我花榮手段,管教他不論何人,也飛不出我手掌心去。”
陳規卻搖了搖頭:“花統領,某豈是因此而憂心?只是某心中若有所感,此事雖小,但後事卻長,恐怕這北地的大局,終究也波及到這一片土地,以及這遼東常勝軍了……”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十四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8-26 15:28:45 本章字數:4620
暉本是個女真人,祖上被契丹人遷徙到曷蘇館路來州來,只因住的地方叫做張皇堡,這一族便在姓後面加上氏,稱爲張氏,天長日久,姓氏漸漸淡化,一族改姓了張。自遼國天災頻仍,歲時艱難之後,各地治安漸漸敗壞,遼國官府亦困於物力匱乏,無力鎮制,於是有能力的大族便紛紛組織起自己的武裝來,這張氏也是一般,張暉因勇力過人,能副衆望,被選爲都統,屢屢擊破來犯之盜賊。——事實上,這只是對遼國官方的說法而已,遼東亂到這種程度,根本沒了王法和道義,管他到底是誰攻打誰,誰劫掠誰,總之被打敗的一方就是盜賊了,標準的成王敗寇。
總之,張暉連連取勝,也引起了遼國的注意。在亂局之中,象這類一方雄豪都是各方極力拉攏的對象,拉攏一個這樣的人就等於拉攏了這一方最大的勢力,張暉便被遼國東京道留守蕭保先賞識,加禮賓副使銜,並且招至東京遼陽府面見,甚爲禮遇,命他領來、遷、潤、四州屯兵。——禮賓副使只是個無職司的虛銜,所謂屯兵云云更無從談起,當地原本就沒有像樣的州縣,哪來的屯兵?
只不過,有了這頭銜職司以後,張暉的膽氣更壯,附近數州也無人敢~.;備就差了許多,軍紀就更加談不上了。幾乎全是憑他一人之勇維繫着隊伍。是以當日他自恃勇力與史文恭對戰。結果一招被人挑落馬下之後,所部便一盤散沙,給史文恭等人輕易衝出。後來又被大忭一舉圍殲。
張暉斜斜靠在榻上,將這些合盤托出,並未隱瞞。他心裡明白,在遼東這片地方。一旦兵敗被擒,通常只有兩種選擇。一是降服。還得看對方有沒有這個意願,其二就是死路一條。儘管明知對方是大宋來人,不過熟女真人從來也沒有把自己當成鐵桿遼人,更談不上有什麼忠義之心,況且他自己這條命都是從史文恭地槍下揀回來地,那還有什麼可說地?這位大遼禮賓副使在言辭中已經明顯展現出臣服的姿態。
陳規和史文恭都是閱人多多,自然看的分明。當下陳規微露招攬之意,張暉便即口稱願降。情願回去招諭部人一起歸降。但求能留守故地。並得到糧食和其他物資接濟。
陳規自無異議,招降熟女真人原本就是他地使命之一。這張暉正是雪中送炭,哪有不答允的道理?正要許可,一旁史文恭忽然拉了他一下,微微冷笑道:“敗軍之將。也敢言勇?張暉,你若願降,便將部族盡數收攏,待我前去招降,至於糧草兵器。卻不是你說要就有的。天下哪有這等便宜的事?也須你有這等資格。”
陳規一怔,那張暉反應卻快,臉上惟有更加恭敬:“史大人神槍蓋世,小人自然敬服,號令部族盡數歸降原也應當,只是小人目下身上帶傷。騎不得馬。須得傷愈之後,方使引領大人前去部族營帳。”
史文恭點頭道:“這也罷了,今有一樁事問你。你曾說某家是那遼國欲得之而甘心之人,這卻從何說起?”
張暉面色惶恐,正要賠罪,陳規忙從旁解說,才稍稍安定其心。等到細細再問,原來當日那東京留守蕭保先召見張暉之時。得知他部境與復州接壤,便囑他多方留意,若有南朝人出現時,好歹捉上幾個。送到東京來重重有賞,尤其是幾個統兵頭領,花榮、史文恭、徐寧、欒廷玉四將,更是加倍地賞賜。
陳規盤問再三,見確實問不出什麼來了,便道:“然則前日我家蘇州有一員南朝人被人綁走,你可知是何人所爲?”
張暉皺起眉頭,想了半天,遲遲疑疑道:“小人委實不知,只是再三想來,此事若是有人主使,不脫東京留守蕭保先。此人生性殘暴,爲政苛酷,卻不失一時豪雄之士。當日他召見小人之時,深以常勝軍爲憂,也曾說及擒拿大將若是爲難,則捉來一兩個南朝人也是好的。小人這裡擔保是無人去作這勾當地,別處可就難保了。”
陳規沉吟半晌,又道:“然則若此事確實是蕭保先主使,究竟系何人爲之?”
張暉這可抓瞎了,要他如何說地清楚?想了半天,才胡亂丟了一個人出來:“蕭保先帳下得力之人不多,大多是畏其兇威而已,惟有其副將高永昌,部下兵精,常爲蕭保先爪牙。此事或許是他所爲,也未可知。”言語中終究是留了許多退步。
話說到這份上,能榨的也都榨乾了,陳規不爲己甚,便好言撫慰了張暉一番,叫他安心好好養病,那張暉唯唯應了,倒是史文恭臨走時忽然回頭,扔下一句“養好傷後,領所部都來我麾下聽用”,他便面上大喜,連連點頭稱謝。
出得帳來,陳規皺眉向史文恭道:“史將軍,此人當真古怪,我向他好言好語,他亦不放在心上,你幾乎取了他性命,他卻對你這般恭敬,莫非是什麼異數?”
史文恭大笑道:“陳大夫,你飽讀詩書,中原講的都是仁義忠信,你自然不知此間之風俗。似這等強人,打家劫舍視如尋常,殺人放火只作等閒,他心中哪裡有什麼仁義忠信?我勝了他,他便服我,若是敢對我不忠不敬時,我擡手便取了他性命,這纔是他怕的物事。即如你適才要應許了他歸降之請,我卻不允,若是一旦歸降便有糧食兵器接濟,我敢擔保,這消息一旦傳出,全曷蘇館路女真都會蜂擁而至,個個磕頭請降。”
陳規訝道:“有這等事?然則又有何爲難之事?”
史文恭冷笑道:“陳大夫有所不知。此輩女真狡猾異常。觀乎契丹欲摧折其數百年而不絕。相反人口日繁,地域漸廣,可知其厲害之處。此輩倘若請降。不過是貪圖兵器糧草而已,哪裡是什麼真心!若是我這裡錢糧給地少了,他便會口出怨言,露出反意。其實也未必是真反,不過是要多討些糧草兵器而已。如是者三。他那裡胃口便會越來越大。要糧草兵器之餘,還要官要兵,要田要土,要不到便反……嘿嘿,哪裡有個了結之日?”
陳規難以置信,隔了半晌,才搖頭道:“女真果是如此。真可謂豺狼心性,豈是他族得而臣服之輩?相公一意要搶先招撫。豈非……
…”
“豺狼心性?”史文恭又是一陣冷笑:“陳大夫,你這可又說地差了,生長在這遼東,若不知如此自保。女真一族早就在數百年來契丹種種摧折之下煙消雲散了,更無今日之局面。相公想要招撫他們,其實也並非不可,只是卻不可存了什麼忠恕之心,須得時時提防。刻刻駕馭。叫這女真一族時時牢記,我之實力強於他,心智勝於他,他跟隨於我亦有利可圖,那時方可招撫了。”
眼見一向武勇爲先的史文恭說出這樣地話來,陳規頗有些不適應。他也並非那等迂腐之人,但畢竟是讀慣了聖賢書,又自幼生長在中原,不懂得這種極端環境下鍛煉出來地求生之道。“史將軍,這番道理都是你細思所得?”
史文恭一怔,嘿嘿笑了兩聲:“哪裡,史某一介武夫,怎曉得這些道理?都是花統領日常與我等閒談而來。我亦常問他爲何能先於我等悟到這道理,他卻總是不答,直到有一次酒後說及,他才說。其實綠林之中,亦是這般道理,大山寨要併吞小山寨時,小山寨便是一般,即如官府進剿時,山寨或降或叛,亦是多方籌謀。那時節我方悟到,當日相公點將北上之時,爲何定須以花統領爲首了,在這遼東之地,始終是如他這等在綠林中刀尖上滾過來之人,方能如魚得水。”
陳規呆了半晌,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並不言語,二人便去了。
過得一日,王伯龍率領百餘人追躡到此,說道路上已經發現了失蹤的參議官劉輝的蹤跡,那四個隨行軍士三人地屍首已被發覺,一人蹤跡全無,想來大有可能便是內應了。王伯龍馬賊出身,熟習當地環境,更懂得追蹤之術,當即率人一路追了下來,到得此間卻斷了影蹤,於是到此尋人調兵,要多路分頭追剿。
陳規自經前日一席談,對於這個遼東有了全新的認識,自知自己在這地方人生地不熟,語言不通,更不懂此間人地生存之道,故此自願留在當地等候張暉傷愈。史文恭與大則分頭率軍循着蹤跡追趕下來,又傳了消息回去,請李俊率人隨後追上來,恐怕有用到水軍處。
原本以爲這樣大張旗鼓地追尋,定能攔截住對方,哪知這一路敵人人數雖少,卻精擅逃亡之道,路線地選擇便往往出人意表,史文恭等人調集了精兵健馬,分頭堵截,卻往往都慢了一步,或者留下什麼隱秘地小道,被他鑽了空子。
—
這麼一逃一追,不幾日便近了蓋州分野,史文恭心中焦躁,向大忭道:“敵人恁地狡猾,竟是捉不到他!倘若被人拿了回去,如何是好?”
大忭爲人沉穩,頗有韜略,馬上沉思片刻,道:“史大人,日前那張暉曾說,此事極有可能出自遼陽府副將高永昌之手,某差人打探過,此人領兵駐紮在八口,離此不遠,看敵人留下的路數,也的確是向彼處而去,只怕是料中了。前面看看要出蓋州地境,那裡各族出沒不定,遼兵尚強,咱們只怕不能這般行事,須得詳加計議纔好。恁地,某是此地海人,可命部屬分頭去往前路,守把八口往遼陽去地各處要道,料想高永昌守土有責,不能親離,亦不能調動大軍,最多也只是這般派人護送往遼陽府去見蕭保先留守。咱們路上大可劫了他下來。”
史文恭想了想,搖頭道:“這卻不穩便,敵人在我境尚且來去自如,到了自家營帳更是魚入大海,哪裡捉的住他?”
大忭點頭道:“史大人說得是,奈何倉促之間,我亦想不到什麼法子。卻好郭大人營帳就在左近,你我不妨折去他那裡一行,郭大人素來多謀善斷,倒敢有什麼妙計。”
史文恭左右無法,只得允了,大忭便分遣手下去前面道口設法攔截,自己與史文恭一部轉道向郭藥師營帳來。
這郭藥師爲了防守蓋州,在遼河入海口邊設下營帳,將此處原先地港口築了一道城牆,囤積了許多糧草固守,無論是什麼人來犯,亦奈何他不得,日子過得甚是自在。聞聽大忭和史文恭聯袂前來,郭藥師情知必有事端,忙親身出迎,接着二將來到帳中,置酒款待。
史文恭心中有事,無心宴飲,趕着將事情前後給說了一遍。郭藥師聽說此事大半與高永昌有關,沉吟半晌,方道:“高永昌此人,某倒不曾見過,只是偶爾出兵廝殺時,遠遠見過那廝的營伍,倒似與別家遼兵不同,好生雄壯,平時人亦說他多謀有勇,乃是東京留守蕭保先帳下數得着的大將,見守着八口。此事若與他有關,卻不是好相與地,恐怕你那些前去攔截之兵,亦不能得手。”
史文恭見他說到這裡又頓住了,不悅道:“郭大人,此事關係到遼東大計,若只是聞高永昌之名便退縮,要我等何用?以我之見,暗裡追躡不獲,索性就點起大軍,合我遼東常勝軍全軍之力,不信拾掇不下他高永昌區區五千之衆。”
郭藥師忙上去拍拍史文恭的肩膀,笑道:“史大人確是豪氣,若合我常勝軍全軍之力,高永昌所部再如何勇猛,終究不是對手。只是有一樁難處,此間往蘇州,軍令便須一日,待大兵匯合,來到此間,中間少說也須得十日,想那高永昌得了劉參議,必定如獲至寶,立即設法送往遼陽,他那八口毗鄰遼河,如今河水尚未凍住,仍可行船,一旦用一葉輕舟送走了,我又如之奈何?不濟事,不濟事!”
史文恭見他說地在理,重重吐口濁氣,悶聲不響了。郭藥師見他越發煩悶,又道:“史大人稍安,其實此事我倒有些法子,那高永昌守着八口,正當我北上要道,我思謀之久矣,只是少一個機緣。今日此事,倒敢是個機緣了。”
史文恭聽他口氣卻似有希望,忙即動問,郭藥師道:“高永昌此人,雖是蕭保先的大將,我命人打探之下,卻說他厚結部下,似有不臣之心。若是遼國強盛,此人只得安分守己,如今聞說女真得勝後北地一片大亂,此人想必也蠢蠢欲動,以我之見,索性藉着這個機會挑反了他,東京道亂成一團,那蕭保先如何還顧得上處理劉參議之事?”(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十五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8-26 15:29:29 本章字數:4990
來高永昌亦是渤海人,與郭藥師也有一面之緣,只不保先之後,眼睛長到額角上,對昔日故舊都不甚待見,因此也就不通聞問了。不過郭藥師在蓋州起事之後,高永昌見他發跡,便遣人來招他歸順遼國朝廷,領一個官職,哪裡曉得郭藥師背後自有靠山,並不把遼國的芝麻小官放在眼裡,只是與他虛與委蛇。高永昌不得要領,有意興兵問罪,卻忌憚郭藥師部衆驍勇,人數也多,不敢輕動。
到得今年,郭藥師南下佔據了蘇州和復州,高永昌見他越發鬧大了,又遣人來招撫,不想郭藥師以牙還牙,反而勸他要多爲自己打算,遼國未必值得他繼續賣命。也不知是被這話打動了,還是高永昌本就是亂世出頭之人,總之從那以後,雙方屢有往來,高永昌更是千方百計收買本部士卒的人心。
今日出了這件事,郭藥師想想一直和高永昌有聯絡,若是能將他拿下,諒來什麼劉參議定是不在話下了。史文恭一直心憂這事,聽見郭藥師這一招可謂是釜底抽薪,大聲叫好,連聲催促郭藥師照計而行。
郭藥師一笑,正要號令,大忭忽然擡手道:“且慢!郭大人,某亦曾聽人說起那高永昌,時常自認渤海遺子,以此煽惑東京渤海人,自有異志無疑,郭大人倘若趁此時機挑唆於他,此人甚有可能就此起事。然而彼若起事。必借我常勝軍之名助威,且若我是高永昌時,自必將被綁去地劉參議仍舊留住,若是事有必要時,甚至可用劉參議作幌子,說道乃是結連中原大宋而起事。倘真如此。禍福難料,郭大人切不可顧一時之計,而失於大局。”
郭藥師一怔,自來都是他發號施令,說一不二的份,惟有對着大宋人時纔有低頭的時候,大忭原先是依附於他之人,如今居然當衆頂撞他。面上如何下的來?儘管知道大素性剛直,這臉色仍是沉了下來:“大兄弟,依你說來,此事莫非就不管了?”
大忭與他相知多年,自然曉得他的脾性,見狀便知他動了氣,忙道:“我意郭大人此計,用意原是妙的,只是那高永昌未必可信,後果難料。況且時日迫促。若要趕在劉參議過八口之前策反高永昌,恐亦不大簡易。況且此事亦未必定是那高永昌遣人所爲,來人綁着劉參議一路往八口趕,亦或許是爲了到了彼處便可不懼我等追兵之故。”
郭藥師皺眉道:“話是這般說,然則這也不可,那也不可。如之奈何?”
大忭道:“如今咱們打探得來,此事多管是那東京道留守蕭保先主使地了,縱使今次搶回了劉參議,他日後再遣人來偷人時,只怕防不勝防。既是如此,索性遣死士去往遼陽府,將蕭保先給刺了,一了百了。以絕後患。”
郭藥師和史文恭乍聽了都嚇了一跳,郭藥師更是一個勁的搖頭:“不可,不可!那蕭保先身爲東京留守,正鄰接女真人。如今北邊女真起兵大戰,蕭保先出入如何無備!諒我等縱使派了些死士去,又哪裡刺的了他?”
那史文恭初時也是這般想,迴心再一想時,倒覺得這法子對他的胃口,武人心性麼,也弄不來什麼複雜的計謀,象郭藥師能想到藉此事策反高永昌已經是算高難度了,史文恭還是覺得一刀殺了乾淨,是蕭保先找麻煩就殺了蕭保先,倘若是遼主天祚來尋他的晦氣,最好仍舊一刀殺卻。
郭藥師見說不通他兩個,亦無可奈何。倒不是郭藥師講什麼軍事民主,這遼東常勝軍名義上以他爲主,事實上諸將分領各族軍隊,決策都是從中原傳來,若沒有高強的指示,要有什麼大動作也難。譬如策反高永昌這件事,他也曉得風險頗大,若是事情不成走漏了風聲,勢必引起遼國的極大重視,甚至可能派遣大兵前來討伐,那時節紙包不住火,萬一高強查下來是他一意孤行所爲,對他郭藥師可是大大不妙。
前面既是遼境,便不能如之前一般大隊常勝軍大搖大擺地在道上奔馳了,大忭當即吩咐屬下捲起旗號,將鎧甲用布裹了,刀槍弓箭都包起來收藏在馬鞍旁,預備進入遼境。這舉措不是爲了掩人耳目,只是防止有人見兵器戰馬而起意搶奪,尤其是那些遼國官兵,看到好兵器好馬,那是二話不說上前就搶,不給就殺地。
史文恭亦是這般吩咐部屬施爲,二人在郭藥師這裡取了些補給,同王伯龍一道出得寨來,剛走出幾里路,遠遠望見一彪人馬如風般捲來,頭前一杆大旗寫的分明,月亮影裡一個斗大的“花”字,正是花榮到了。
花榮到了近前,見史文恭和大忭、王伯龍幾個勒馬在路邊等候,忙縱馬靠近,就馬上拉住史文恭的馬繮繩,問明瞭過往情形,劍眉一挑,道:“大人此言,甚有道理,那高永昌與我毗鄰,若是敢作奸犯科,我這裡大兵即刻便將他掃平了,諒他不敢作此等事;若是奉命而爲,劉參議對他無用,必是徑直送往東京蕭保先處。蕭保先一方鎮守,自無需事事關報朝廷,此事諒來無人過問,因此若能殺了蕭保先,倒真是落得乾淨,甚或趁亂能將劉參議救出也未可知。”
大忭見他贊同自己的提議,心中甚喜,卻將郭藥師適才的顧慮說了一遍,花榮聞言笑道:“郭大人忒以把細,縱使那蕭保先身處萬軍之中,倘若自身無備時,我花榮視他如插標賣首爾!也罷,今番實屬非常,我便與幾位大人去遼陽府走上一遭。”
郭藥師和大忭俱是大喜,有花榮神箭相幫,這蕭保先算是有難了。
三人議定。花榮亦命身後所帶地百餘名騎士照着大忭等人一般施爲,一行共五百多騎,旋風一般往遼陽府方向前去。一路追躡,據王伯龍所說,中途已然幾度追近,甚至捉到了高永昌派出護送的官兵。問明瞭去向確實是往遼陽府,卻終究不能追及,眼看着那載着劉輝參議官的船隻沿着遼水進了城。
話說這遼陽府乃是遼國東京道第一大城,城廣三十里,周圍八道門,城牆高三丈,並無城磚包砌,但仍稱得上堅固。此地原本是渤海故地。契丹滅海之後留太祖阿保機長子圖欲在此爲王,號東丹國人皇王,當時居民都是漢戶和渤海人居多。至今日,漢人日多,以至於整座外城都號稱漢城,分爲南北兩市,渤海人則是第二大族,因此花榮等五百多漢人到此,亦不顯突兀。
這遼陽府既然是東京道首府,石秀在此便也設了人手。乃是一座騾馬行,日常收買些馬匹往中原去販賣,利潤豐厚的緊。這騾馬行在城外亦有牧場,用來放馬,花榮等人將坐騎大多寄放在此,軍士亦多半留此。只帶了數十名得力地,暗藏利刃弓箭,三三兩兩地進城,向留守
。
—
到得府前,見那府第修的着實高大,雖不似中原的什麼太師府太尉府一般富麗堂皇。牆卻甚是堅厚,四角又有敵樓,防守地煞是堅固。花榮看了一圈,道是無處下手,便遣衆軍士往那騾馬行歇息,四員將便在留守府對面的一家酒樓中飲酒。
這酒樓原是慣作漢家酒食地,便滿滿排布了一桌酒菜,四人坐在樓上包廂中。邊飲酒邊低聲談論,眼睛不時溜一溜那高大地留守府,看了半晌,仍舊是不得要領。
花榮不由得嘆道:“倘若相公帳下時遷在此便好。任是那牆再高一丈,他亦視如平地一般。或者是石秀石三爺到此,此事也須難不倒他,惟是我等皆學的那長槍大箭地功夫,這等高來高去的勾當不曾做過,今番決撒了。”其實他在梁山泊也參與打劫地,不過以他的身手和地位,一般只負責對付難啃的骨頭,乃是專業戰鬥人員,自不懂得這些功夫。
王伯龍馬賊出身,算是半個專業人士,獻計道:“三位大人,小人有一計在此。白日人衆,須不得行事,待天色暗了,我偷偷溜到府後放起一把火來,那留守蕭保先必定率人出來救火,到時火光中花大人賞他一箭,不就完事?”
大忭思慮較細,卻道:“卻是不妥,如此施爲,那蕭保先自然是不得活了,只是夜晚城門關閉,一旦失了留守,全城關門大索,咱們這許多人如何出城去?”
王伯龍想了半天,亦不知到時如何出城,只得接着喝悶酒,四人你一杯,我一杯,不片時便喝乾了一罈酒。郭藥師拍桌子喚小二送酒,那小二少停進來,王伯龍看了便笑:“你這小二,適才還好好的,爲何片刻之間,眼睛便中了兩支烏頭箭?”原來那小二兩眼都是老大烏青,顯然是被人打了。
小二苦笑道:“客官莫要說笑,此乃樓下那幾個少年兒手賤打了,天若見時,叫他幾個手上生爛瘡。”跟着又是一串言語,店小二本就是言辭便給之輩,這下心中怨憤交加,罵地格外狠毒。
花榮聽了一會,便笑着打發他去了,側耳聽了聽,道:“樓下果然有一羣少年在那裡高聲飲酒談論,卻不知說的什麼,隔着樓板聽不大清。”
王伯龍是他部下,自來拍他馬屁地,便即起身到樓梯口去聽。少停回來,低聲道:“三位大人,這些少年都是渤海人,在那裡罵留守蕭保先一意偏袒漢人,欺凌當地渤海人,奪了他們家中牲畜糧米不算,還打傷了人,他們來此告官,蕭保先理也不理,因此在那裡叫罵。”
遼東比年歉收,各族間矛盾激化,攻殺之事時時有之,象這樣只是財物糾紛的還算是好了,外面多少事情都是引發了大規模的戰鬥,故而幾人初時都不以爲意。過得片刻,花榮忽地擡起頭來,面有喜色:“險些兒差了,要見到蕭保先的面,豈不正在這幾個少年身上?”
三人一聽都是不解,花榮便叫大忭和王伯龍,如此這般吩咐了一番,二人這才明白,點頭便去。花榮又喚史文恭,叫他速去安排餘下軍士趁日頭快些出城,到牧場處備好馬匹相候,史文恭亦去了。
花榮自在那裡飲酒,那店小二見連續走了三人,只剩下一個,心中不迭叫苦:今日難得生意好,偏生樓下一羣大蟲,滿面兇相,吃完了也不曉得給不給錢,樓上這幾個又走的只剩一個,這一個看來白麪淨淨,倒象是個有錢的,不過也說不定就是白吃的,面善好欺人吶!
花榮自不曉得這小二心裡嘀咕,自顧飲了一會酒,便聽見王伯龍地聲音在樓前響了起來,說是有人撞了他還不道歉,好生無理。跟着就是大的渤海腔調甕聲甕氣,倒打一耙說王伯龍踩了他地腳好不疼痛,言語中已是不乾不淨帶了些髒字,更牽涉到“漢人都是如何如何”這類民族歧視地腔調。
王伯龍大怒還嘴,倆人吵了沒兩句就拔刀相向,叮噹幾下過後,大作不敵狀連連倒退,口中一面大叫漢人欺負渤海人,渤海人在哪裡之類的話,迤邐就往這酒樓大堂前退過來,一旁圍了無數漢人看笑話,都在那裡指指點點,有地還給王伯龍打氣叫好,場面一片混亂。
那幾個少年一肚子火,喝酒原本就容易醉,到這刻已經有五六分酒意了,聽見眼皮底下居然有漢人欺負渤海人,這幾個渤海憤青如何能忍?當即憤怒地丟下酒杯砸的粉碎,憤怒地拔出刀來,憤怒地大叫一聲,憤怒地殺出門去圍攻王伯龍,王伯龍見勢不好拔腿就跑,刀都扔在地下不管了。
那幾個少年作了一件長渤海志氣滅漢家威風地大好事,心中憤怒之情反而更勝,望着王伯龍的背影破口大罵,還拿着明晃晃的刀子向周圍看熱鬧的那些漢人比劃來去,那些漢人恐怕他們醉酒傷人,一聲都散去了。
大忭對幾位恩人自然千恩萬謝,憤青們大叫渤海人本是一家何足掛齒哉?幾人又進了酒樓,大忭口稱願做東酬謝,丟出一錠黃金來,吩咐好酒好菜只管上。那店東見了這錠黃金慌忙撲上,心說這下好了,縱使今天打到這座樓都塌掉,亦不愁賠錢矣!
大忭與那幾個邊喝邊談,言語漸漸引到少年們地恨事上。沒人撩撥之時,衆少年已然憤怒異常,現在大忭有心爲之,怎不叫這幾個憤怒少年怒氣更勝?加上又多喝了不少酒,俱都拔出刀來在桌椅上亂砍,口中大叫大嚷,罵個不休。
眼見火候已到,大忭不失時機地道:“列位兄弟,那狗官蕭保先偏袒漢人,果然可惡,只是衆家兄弟爲何不去尋他理論,一味在此痛罵,濟得甚事?”
少年們憤怒地將蕭保先不理他們詞訟的事說了,大忭拍案而起,喝道:“豈有此理,漢兒恁地欺人太甚!衆家兄弟,適才你們救我,我亦當與你們共進退。那蕭狗官既是不出,今時天已暗了,我等何不去他府後門放一把火,叫他蕭保先出來救火,那時便可見到這狗官的面了,一刀剁了這狗官的狗頭,豈不痛快?”
衆少年大叫有理,當即在酒樓中拆下桌椅腿來當作引火之物,去到廚下點起火來,一徑奔出酒樓來,到了留守府後門處,甩手便扔到門內去,又將酒樓裡搶來的一壺桐油也扔了進去,登時火光騰騰冒起,裡面一片驚呼叫罵聲。
過得片刻,大門開處,一羣兵士簇擁着一個契丹老者出來,那幾個少年見了戟指便罵,分明叫那老者作蕭保先。蕭保先一見是這幾個少年,登時明白過來,正要命兵士捉拿此輩,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弓弦一聲響,蕭保先應弦向後便倒。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十六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8-26 15:31:54 本章字數:5103
說這蕭保先乃是遼國重臣,本不至於如此輕出,後門小事亦不到他來操心。也是諸事湊巧,近年來遼東飢災重,諸族騷然不安,蕭保先身爲一方鎮守,縱使憂心如焚,亦無力迴天,惟有用重兵鎮壓,強使各族安堵如故。
那遼陽府鄰近漢民衆多,漢人又多從事農桑的,雖然遼東氣候苦寒,地裡收穫不多,總也好過那些遊牧之民,一場大雪下來就凍壞掉一羣牲畜,因此日子較爲好過一些。奈何這等亂世之中,想過安生日子的人就會被人惦記上,試想一羣餓狼中間有人拿着一塊烤肉吃,這不等於是在誘惑餓狼麼?起初只是些零星的小紛爭,到得後來,遼陽府附近的漢人和渤海人紛爭日多,漸漸有上升到民族矛盾的趨勢。
蕭保先起初還是秉公處斷的,不過這人要是到了時時爲生存而掙扎的程度,什麼公理道義還有多少分量?蕭保先的秉公處斷,也就變成了偏袒一方,其實不光是渤海人罵他偏袒漢人,漢人亦罵他偏幫渤海人,變做裡外不是人,遼陽府內外情勢日漸緊張,好似一個極大的火藥桶一般。
正因如此,蕭保先聽說後門失火時,纔不敢等閒視之,定要親身出來鎮住場面,唯恐有人趁機煽動生事——卻不料這次生事的人膽子太大,直接把主意打到了他的頭上!
蕭保先這一中箭。場中頓時大亂,衆親兵紛紛撲上,搶着蕭保先地身子往府中便退。所謂事起倉促,那幾個渤海少年也驚的呆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當時大忭眼見機不可失。站在衆人身後大聲嚷道:“射殺了狗官蕭保先了!我等何不殺進府中,將契丹狗子與漢狗盡數殺卻,以消心頭之恨!”
少年們本是心中揣着一股火的,當下聽見有人這般喊時,哪裡按捺的住?登時發一聲喊,從腰間抽出兵刃來爭先而進,只顧往那蕭保先所在處殺去。衆親兵都是蕭保先身邊近人,見留守中箭倒地。這些海少年又是白刃相逼,一個個亦是義憤填膺,不要命地殺過來,雙方俱是一股血氣,當即便有幾人見血。
這一來事情越發鬧的大了,這城中近日來形勢已經極爲緊張了,有那路過之人見到留守府後門處廝殺,還不知如何,卻聽見有渤海人大叫“蕭保先要招集漢人,盡殺渤海人了!”這一喊就把整個遼陽府的人都給捲進了這場大漩渦之中。海人和漢人之間本有嫌隙,如今一點火星濺出來,頓時殺得不可開交,不片刻幾處火頭點起來,全城都亂作一團。
眼見局勢大亂,花榮和大忭等人也顧不得再煽風點火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他倆匯合了王伯龍,並一個本處細作領路,四人一路沿小路而行,到了城門邊,卻見城門已經被人打開,一幫漢人手持弓箭利刃,在那裡趕殺渤海人和契丹戍卒。一面放漢人百姓出城。幾個人都是穿着漢人衣衫,亦都懂得說漢話,趁亂也就出得城來。
離城數裡,滿地都是逃難地百姓。亦隨處可見有人動刀砍殺,人喊馬嘶,哭爹喊娘,亂得不可開交。花榮站在一處高阜上了望,其餘數人持刀守在一旁,等閒亦無人敢來招惹。
小李廣遠遠望着東京城中的火頭,又看看四周的亂象,驀地嘆息一聲,招手喚來大忭道:“原本只想射殺蕭保先,一時無人來過問劉參議之事,亦好徐圖相救,卻不料惹出這般大亂子來!恁地,我等身負重任,一時亦不得進城了,眼見這許多逃難百姓,渤海人與漢人彼此攻殺,必有無數人向南面我常勝軍境地逃去,我等須得連夜趕回軍中,遣兵接應百姓到南方數州安頓。然則劉參議當如何營救?”
大忭也知花榮說的是目下的要事,皺眉想了一會,方道:“花統領說得是,東京這般大亂,恐怕有人乘勢生事,咱們須得儘快回到軍中方好。此間蕭保先既死,料想一時亦無人查問劉參議之事,何不請此間細作密密尋訪下落,設法營救?若有些切實消息,我等再遣兵北來,亦無不可。”
倆人又找來那領路的細作交代了幾句,那細作見這般亂象,要察訪留守府中一個人的下落料亦不難,也就答允了,只說目下各族亂殺,總得好一陣子方能停歇,因此這事倒急不得。花榮見他說的有理,便亦點頭,懷中取了一塊銀子出來打賞,此乃當日及時雨宋江常用地手段,花榮在宋江身邊見得多了,便也學了些。
那細作謝了賞,又將三人送出一程,到了騾馬行在城外的牧場,待花榮等人與其部匯合之後,方又回城去了。這邊一行翻身上馬,循着
回疾馳,路上自然不大好走,時時見到路邊有人殺伐不堪,若是中原人見到時,怕不要一路打抱不平過來。只是花榮等人來到此間數年,早見慣了這遼東各族與中原人的不同之處,須知那殺人搶劫地固然是惡人,那被殺被搶的卻也未必就是什麼良善,你若是救了他時,他見你不加提防,說不定趁夜就偷了你一匹好馬溜了去。身處此等亂地,俠義心腸就等於是自尋死路,有誰來感激你?倒是兇悍強暴,卻還更容易得人追隨,只因那意味着你更強,能活的更久而已。
因此衆人一路不理諸事,只是策馬奔馳,若遇到有人攔路,亦不問青紅皁白,先隊只是人人馬上搭一支箭射將去,數十支箭攢射下,什麼攔路之人都登時了帳了。
到了天明時分,已經離遼陽府百里之外,前面看看將到八口,忽然有斥候還報花榮,說道那八口地高永昌軍中號角頻傳。兵馬遊動。好似要動兵一般。花榮沉吟片刻,便吩咐繞道向西,兜了數十里地一個大***,到了後晌便與郭藥師所部接上了頭,當晚便回到了郭藥師的營中。
這一天一夜奔馳了近三百里。人馬都是疲憊不堪,若不是這一路無論戰士馬匹都是精選的。幾乎就撐不下來。饒是如此,路上亦有數十匹戰馬不支倒斃,好在到了本軍大營中,人人俱是放下了心來,說白了,不管是多麼狂妄地人。也沒人敢說憑着五百騎就能橫行遼東而平安無事的。
花榮稍事休息,便與大忭、史文恭兩個來尋郭藥師,將路上見到高永昌調動兵馬之事說了。郭藥師一面置酒與幾人洗塵。一面道:“此事我已知之,遣了斥候前去打探,亦命諸營戒備,他若敢來犯我,徑直迎頭痛擊便是。”手上兵力佔優,在遼東這幾年又不曾敗績過,郭藥師地膽氣自然雄壯。
花榮見他已經有備。亦是欣然。幾人正在說那東京之事,忽然有人來報,說道那高永昌遣使來下書,目下已經到了蓋州大營外。
“深夜下書?”郭藥師與花榮對望一眼。都察覺了一絲不尋常的氣味。
—
當下吩咐請進使者來。少停,戍卒一聲報。那來使大步而入,看裝束神情乃是渤海人,自報家門乃是高永昌所部裨將,名喚撻不野。這不野施了禮數,懷中取出一封書信來。交給兵丁遞到郭藥師面前。
郭藥師卻不忙看,冷笑一聲道:“撻不野?你那高永昌有什麼事,當面講來便是。我何曾與他通過什麼書信?”
不野身爲使者,這點冷遇只作不知,恭敬道:“郭大人,我家高大人來時說起。他奉命調防東京,因而要調動兵馬,恐怕郭大人有什麼誤會。故而遣小人來下書道明,並無他意。”
郭藥師和花榮對了一下眼神,心中都是好笑,這高永昌早不動。晚不動,蕭保先一死立刻就調兵回東京,管他是回去平亂還是搶地盤,總是不安分的主,這樣人說地話也好輕信地?不過這消息中也透露出一個信息,高永昌顯然甚爲忌憚郭藥師這路人馬,因而在他回東京之前,勢必要設法安撫郭藥師,以免身後生變。
郭藥師將書信拆開看了,見信中言辭謙卑,只是說些恭敬話語,便交給花榮看,一面向撻不野道:“我與你家高大人雖是近鄰,彼此素無往來,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家高大人要回東京,自是奉了東京留守府地號令,與我何干?”
那撻不野看看花榮,面上微微一笑,躬身道:“郭大人這般說,想是領會了我家高大人之意,小人奉使至此,回去也當得向高大人交代了。高大人來時說起,若是郭大人能體會他的苦心時,亦當有心意奉上。”
郭藥師眼神一凝,沉聲道:“心意?這倒有趣了,不知高大人有甚心意可奉上於我?”
不野心中惱怒,所謂奉上云云,只是敬語,這郭藥師卻拿來說嘴,分明是有意輕視高永昌了。心中暗暗銜恨,面上卻恭敬道:“高大人說道,這心意嘛,不在多少,只在心誠,譬如郭大人營中倘若有什麼人口走失,牛馬短少,我家高大人尋及了便當送回,管教完璧不損,請郭大人放心。”
郭藥師身子一正,這撻不野話說的蹊蹺,分明是在說那參議官劉輝了,這高永昌竟是在用劉輝之事作要挾,要他按兵不動,坐視高永昌回兵東京?郭藥師一向睥睨慣了,哪裡受地了這樣的口吻,頓時心中有氣,正要發作,卻想起這劉輝乃是高強派來的人,俗話說不看僧面看佛面,何況高強對於他來說非比尋常。
當下強
,將皮球踢給高強派來遼東的最高武將:“花統領,好意,你以爲當如何?”
花榮和郭藥師共事這許久,如何不知他言下之意?劍眉一揚,笑道:“今日聞報,東京留守府生變,漢民與渤海攻殺不已,本將身爲漢人,常自憂心,難得高大人肯將我這裡走失人口和牛馬牲畜送回,我等自當領受這番好意。既是如此,便請高大人軍中將南來漢民和渤海之人盡數交與我常勝軍。不得留難阻撓,搜刮苛求,來使可能答允本將?”
不野暗叫厲害,這花榮言語中亦暗藏機鋒,先點出常勝軍已經得到了東京亂事地消息,高永昌調動兵馬的真實目的無所遁形。已經沒了多少談判的籌碼;跟着又順着撻不野地話頭,把南來的漢民和渤海人悉數划進了“走失人口”地範疇之內,須知塞外各族爭鬥,搶的就是人口和牲畜,地盤反而不是那麼重要,花榮這麼一來,對於高永昌的野心便是釜底抽薪之計。
無奈形勢比人強,郭藥師和花榮的常勝軍兵強馬壯。糧草豐足,真要廝殺起來,高永昌手上這幾千戍卒是不夠看的,目下可倚仗的也只是郭藥師到現在還扛着遼國地大旗,沒有公然造反而已。想要不馬上打起來,就只能俯首低頭,只是撻不野終究有些不甘心,試圖討價還價一下:“花統領名動遼東,心憂漢人,此事我可代高大人應允了。只是那海人……”高永昌本身是渤海人,他此次回去東京,存的也是利用當地漢人和渤海人地民族矛盾,拉攏渤海人以壯大其實力的心思,因此這海人乃是他必爭之處,撻不野自是深知。
哪知花榮還沒說話。郭藥師已長笑一聲:“花統領既是漢人,關切東京漢民安危自是當然,我郭藥師卻是渤海人出身,自當關切渤海人安危,來使豈可視若無睹?素聞東京留守府理民嚴苛,諸族相殘,不似我這裡各族安堵,彼此融融一片。便似我與花統領這般同席共飲,何等快活?來使休要多言,只管去回覆你家高大人,若要我這裡相安無事卻也不難。只須有人慾南來我處時,不拘漢人渤海,盡數放了南來便罷。只此一件,你可依得?”
不野心中大恨,這倆人一搭一唱,真是欺人太甚!怎奈對方既然拋出了這些話來,倘若藉此起兵要爲東京漢人或者渤海人主持公道,自己這邊卻也禁止不得,只得權且答允下來,安撫了常勝軍,待高永昌安定了遼陽府,羽翼豐滿之後,纔好對付郭藥師等人。
待撻不野去後,郭藥師向花榮笑道:“花統領果然精明,一句話便捉住了高永昌的軟肋,諒他目下兵力不足,也不敢留難南來各族,我這裡大可放手遣人北上招諭流民南來,便是那曷蘇館路各部系遼女真,亦可遣人招撫。”
花榮謙謝兩句,卻道:“郭大人所言甚是,只是我等與高永昌私相授受,可當不得真的,目下東京留守無人鎮守,自是無人來理,倘若遼國有新任留守前來,卻又不同。趁着目下亂局未定,我等當分秒必爭纔是。”
郭藥師點頭稱是,當下諸人商定,郭藥師在此間設大營安置南來的流民,等候關於劉輝的消息,一面整頓兵馬;花榮等人回往大忭大營處,與陳規等人匯合,利用那張暉設法招撫熟女真來降,又要說服之前接來地生女真溫都部阿海一族,命他們派人返回北地說與生女真各族,縱使不能使其來投,也要讓完顏部不能那麼順利地統合生女真各部。
阿海等人吃了完顏部二十多年的苦頭,如今好容易得出生天,心中如何不恨?當下慨然答允,便即派了十幾人分幾路北上,前去聯絡一些與溫都部關係較爲密切的部族。
書中簡短,不過數十日間,已經到了新年之時。這一年,用遼國年號的乃是天慶四年,大宋則是政和四年。不過從這年地正月一日開始,這遼東又多了一個年號,生女真完顏部太師完顏阿骨打在來流河畔登基稱帝,國號則不似中原習慣,沒取什麼玄妙有來歷的字號,就叫做女真國,改年號爲收國,其攻城略地,建立國家的野心,從這年號中便昭然若揭了。
注:《金史•太祖本紀》稱金國國號參照的是“遼國以鑌鐵爲號”,然破綻甚多,倒是《金史•地理志》所說的“國言‘金’曰‘按出虎’,以按出虎水源於此,故名金源,建國之號蓋取諸此。”更令人信服。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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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遼國統治,建立屬於自己的國家,這原本就是女真代以來,每當遼人對女真予取予求,諸般撻辱,甚至因此而形成了一個專門的詞語,就叫做打女真,試想,有哪個追求自由的民族能夠忍受這種處境?一旦加在身上的枷鎖鬆懈,勢必要掙扎反抗一番,遼國的天災人禍,便給了女真這樣的一個機會。
阿骨打建立女真國之時,自然要發表一下就職演說,將本族起事的理由訴說一遍,以爭取那些原本一盤散沙的女真族人的支持和擁戴。阿骨打爲人不善言辭,然而自是一方雄才,歷數契丹罪狀和女真苦楚之時,便令得衆女真族人慷慨激昂,亢奮不已,嗬嗬大呼不已,而後宣告立國,自號爲郎主,便是順理成章之事了。
只是這革命之時,爲了能引導羣衆,須得有一個具體的反對目標,比如法國大革命要攻打巴士底獄,十月革命要攻克冬宮,皆是一理。阿骨打雖不曾懂得革命的道理,這造反的心思卻也有志一同,在就職演說中就把言語的目標直指向百餘年來鎮服女真的遼國東北重鎮——黃龍府。
正月初五,女真建國之後第五天,阿骨打率領集結起來的諸女真猛安謀克直取黃龍府,其中甲兵一萬兩千餘人,阿里喜倍於此數,合計兵馬近四萬人,誠爲女真史上未有之盛。這陣列之中,自然少不了新近頗得阿骨打喜愛地漢人馬擴。
馬擴——女真名也力麻力——如今已經成了阿骨打身邊的近臣。憑他親身參與了寧江州和出河店兩役的功勞,出河店一戰中他甚至是先行渡河的十餘猛士之一,即便在完顏本族中也是少有人及,以至於女真整編猛安謀克之時,粘罕甚至有意給他也配一個謀克,封個。馬擴自然稱謝不敢。他自幼受大宋王化,身上又擔負着高強賦予的使命,如何敢受女真官職?這也是當日高強選他出塞的道理所在,若是選一個草莽豪傑,到這份上未必就把持地住,位高權重,誰人不想?
官不得作,阿骨打卻道是虧待了他。便加倍分與了許多資財奴婢給他,馬擴如今儼然也是女真族中的一個財主了。不過他隻身在外,只嫌累贅,把那些錢財奴婢都分與粘罕、婁室等女真重臣,博得上下交口讚譽,只換了些降兵中的精兵來,身邊也有了十來騎兵士跟隨。
這日,大軍到了黃龍府外,但見州城高聳數丈之高,樓櫓森嚴。守具完備,迥非寧江州可比。女真本是北地蠻族,雖然也有些城攻守之法,卻哪裡曉得這等大城攻戰之法?自阿骨打以下,人人見之束手。
阿骨打爲人有一樁好處,能不恥下問。於此便想起身邊有一個南朝人,便將馬擴喚來,問他中原攻守之法。馬擴亦不想告訴他詳情,卻也不好斷然拒絕,想了片時,卻道:“郎主請了,某觀此城高大堅固,城中兵甲甚衆。守具亦完備,倘若強要攻打時,我兵折損必多。方今立國之初,遼兵必來征討。便多一兵也是好的,倘若頓兵在此,那遼國大兵來到,裡應外合之下,不是好耍的,望郎主明察。”
阿骨打尚未言語,一旁惱了一人,揚聲道:“也力麻力,你好不曉事,似這樣城池有甚難攻打處?孩兒願祈精兵一千,若不能登城時,甘受軍棍。”這人二十出頭,身穿白袍,樣貌甚是英武,馬擴也認得此人,便是阿骨打第四子,喚作兀朮便是。
女真自來好勇,又兼連戰皆勝,士氣正旺,有許多與兀朮都是一般想法,聽他說得豪氣,紛紛叫好,看馬擴的眼光也有些不同。馬擴不慌不忙,笑道:“四太子休忙,待我道來。我南朝有那攻城之法,需用諸般器械,自來本朝有高手匠人精細打造,不立文字,亦不得外傳,雖本朝大臣亦莫知其秘,我不過是南朝一個商賈之人,如何曉得?況且適才所言亦是兵法,四太子何不思之?”
兀朮此時纔不過是個毛頭小夥子,如何受的起馬擴這等夾槍帶棒的言語?正要發作時,忽聽粘罕道:“也力麻力這般說來,卻是有理,現今黃龍府堅固,急切難下,我若久留於此,單是糧秣便無可籌措,誠爲可慮。只今城中人塞了城門不敢出戰,我卻可自行其是,郎主不若命諸猛安四處征伐,掠取資財糧秣以助我軍,並遣人往那遼國上京打探契丹虛實,防其大軍來援,此爲上策。”
粘罕說話較爲含蓄,實際上就是主張縱兵四掠,要知黃龍府乃是遼國東北重鎮,自來商旅皆集於此地,附近人煙算得上甚密,倘若大肆擄掠,所得必豐,衆女真一聽有這樣油水可撈,登即面現喜色。
兀朮見情勢不利,大聲道:“郎君這般說來,莫非當那城中人盡是死人,待在那裡只看我大軍四出劫掠不成?”
粘罕看了他一眼,卻不作答,復向阿骨打道:“郎主,那黃龍府中人杜門不出,膽怯可知,所仗恃者惟有這高牆深池而已。我今可用鎖城法,斷絕內外消息往來,使城中人漸漸氣衰意沮,而後興兵攻打,便可一鼓而下,此爲萬全之法。”所謂地鎖城法,便是中原所謂的圍城,在城外矢石不到處築起長圍,遣兵守衛,用以斷絕內外往來,爲長期圍困之計,中原古代征戰之時,甚至有新築一道城牆用以圍困的。
粘罕此議一出,阿骨打的侄子謀良虎先就叫好,餘人也都應和,其實大家心裡都是一個心思,想吃肉怕啃骨頭,黃龍府百餘年來都是壓在女真人頭上的一座大山,哪裡是那麼好打的?自然是長期圍困。把這城池困死纔好。
阿骨打見衆議如此,便即點頭應允,當下分派各部四處劫掠,此等事原本是女真安身立命地手段,自不消吩咐,各部均踊躍而去。隨又命粘罕率本部築長圍圍困黃龍府。爲久戰之計。粘罕言自己兵力不足,阿骨打便又遣婁室所部猛安助他。
黃龍府附近人口雖多,又哪裡經得起這幾萬女真兵如狼似虎的劫掠?不過數日間,遠近百里都是狼煙四起,遍地屍骸,哭喊聲驚天動地,好似連天都變了顏色。若是當時便死的還算罷了,有那一等青壯勞力。被粘罕等部驅使來築長圍,此時正當隆冬,土凍的比鐵還要硬,如何挖地動?衆女真不免鞭撻恐嚇,種種催迫苦處,也不消一一細說。
馬擴身在軍中,早已知曉了女真人一貫的作風,他既知無力匡正,也只好躲在帳中,來個眼不見心不煩了。這日晚間。他喚來帳下扎也(女真語親兵護衛之意)召和失,笑道:“你那身上傷勢如何了?”
這召和失原是遼國軍中一員
出河店一戰,此人身披重甲,手持雙矛,腰間兩張弓從始至終大呼酣戰,即便是遼軍大勢已去,他也絲毫沒有怯色,手殺女真兵十一人之多。馬擴當時見他勇猛敢戰,便向阿骨打要求生擒他爲自己效力,阿骨打亦喜他勇武,便命多人用套索將他拿了下來。傷勢養好之後便在馬擴帳下作了扎也。這召和失性子甚怪,戰陣上剽悍輕捷,一往無前,平時卻雅好音律。能歌善舞,待人更有禮儀,不似草莽中人。馬擴甚是奇怪,詳加詢問,才知他來歷奇特,祖上本是辰州渤海人,其祖父出仕遼國,官至三鎮節度使,其父亦爲刺史。
這召和失初生之際,有巫者向其父聲言此兒八字妨其父,襁褓之中就要殺掉,虧得其母一力救下,偷偷藏在自己孃家。後來長大成人,因女真起兵,遼國向東京調兵,其父亦在兵籍之中,當時嘆息稱“若是我兒在時,便可代我從軍”,這一段情節好似木蘭詞,馬擴每聽到此,往往嘆息不已。這召和失幼時讀書,也知孝道,當時也不怪父親昔時刻薄心狠,慨然代父從軍出戰。
馬擴問他去向時,這召和失卻是個有謀略地,被擒之後也看出遼國大勢已去,自己家族數千人都在辰州,如何不思個出路?他留在女真軍中,也是爲了這樁大事。
馬擴問了人,知道這辰州便在蓋州左近,如今已是常勝軍治下,當即心中暗喜,趁無人時將此事向召和失說了。召和失本已在馬擴帳下,又聽說親族俱在常勝軍掌握中,如何不服?自此便被馬擴引爲心腹,日常商議諸事。
—
今日見馬擴問起,召和失忙說身上早已大好了,便見馬擴嘆道:“女真起兵,百姓橫遭兵火,你也見了來,倘使契丹兵敗,女真南侵東京道,那時豈不輪到你那些親族遭殃?”
召和失心思靈便,已知馬擴之意,便道:“大人,契丹勢窮,北地各族不得安居,此乃天命,夫復何言?只是我家族在南,如今是常勝軍據住地方,若不得照應,終是心中難安。”
馬擴點頭道:“如今我有手書一封,交於你南去省親,你可將此書信交給常勝軍副都統花榮大人,他見了此信,必當照拂你那親族,你亦無需北返,便可徑在花都統帳下聽令,如何?”原來馬擴身在軍中,所帶的幾隻信鴿早已放完,無法與女真本部的蘇定取得聯繫,況且他有許多關於女真的情報要向南面傳達,也不是區區信鴿所能承載地,因此想要找一個信得過的信使來傳訊,這召和失爲人孝義,家族又在常勝軍治下,不慮他會出什麼亂子,正是合適人選。
召和失見他這般說,卻也喜歡,自思若立了這件功勞,家族在常勝軍治下自然有好日子可過,自身也可掙一分前程,豈不強似在此爲奴?當下謝過了馬擴,領了書信和信牌,翌日選了三匹好馬,帶齊兵器乾糧等應用物事,孤身一人往南路來。
一路上許多艱辛,也不消細說,仗着他武藝高強,人又機警,居然太平無事。到了東京地界,但見大隊人羣在路,紛紛都向南逃,召和失捉住人來問時,卻說是遼國新近封了高永昌作東京道副留守,權領軍事,正四下招軍去征討女真,高永昌所部趁機大肆擄掠,全無軍紀可言,莫說是漢人,即便是渤海人也多有遭殃的,衆人只得都向南逃,都說到了常勝軍地面便可安生。
召和失見常勝軍頗有威望,心下甚喜,想來自己這次不會站錯了隊伍了。當下與逃難人叢一同向南,沿途也有零星東京兵士盤詰,但一聽是南去投常勝軍的,多半都不敢如何,召和失益發暗喜。
二月下旬,方過了遼河八口,便是常勝軍地面,召和失尋着一部漢軍,報上馬擴地姓名和自己的來歷,說道要見花榮。可巧這一隊乃是廷玉部下巡哨探馬,算得是漢軍中的嫡系,聞聽此人來意,不敢怠慢,護着召和失一路向南,到了蘇州關面見花榮。
花榮展信觀瞧,見信上說道女真圍攻黃龍府,聲勢浩大,諸般情狀,心中暗吃一驚。吃驚者不爲別事,乃是因爲他接到了汴梁高強的指示,說道那時遷和牛皋二人保着葉夢得北上出使,要向遼國提出歸還燕雲地請求,恐怕遼國內部生變,命他設法接應。
他這些日子招諭流亡,已經是忙的焦頭爛額,分不出身來關注這件事,如今女真大舉圍攻黃龍府,勢必又是一場大戰將至,甚至有可能就是決定遼國命運的大決戰。時遷等人身處這樣的漩渦之中,其安危可想而知。
皺眉沉思片刻,又看了看信上所說地召和失的爲人來歷,花榮心中一動:這人來地卻好,敢是機緣巧合,天上掉下這個人來助我?
便即問了召和失的出身來歷,那召和失一一答了。花榮見與信上說的一般無二,便笑道:“既有馬大人手書,我自當照拂於你,即日命你爲我帳下營長之職,撥你戰馬百匹,兵甲若干,部屬便由你自行挑選,以五百人爲限,如何?”
召和失初時還不知高低,只是應了,後來方知這營長之職在花榮軍中不比凡俗,在軍中是最低的將領,有權自行招納兵丁,在本處則是一方長官,可處理本營的政務,收取本營出產,繳納租賦,皆是營長擔當,可謂上馬管軍,下馬管民,最爲要緊。尤其對他這樣全部家族都在當地的人來說,這就等於給予了他相當地家族自治權,正符合他心中所望,如何不喜?當下二次拜謝,這纔是真心實意地歸附了。
花榮見收了他心,方纔將自己的心事說了,道:“即今北地將有大戰,契丹內部恐生變亂,我正愁無法去接應我那故人。今番得你來此,卻是正好,你家本是遼國世代將門,又有遼東招兵令,可率軍行走遼地,等閒人亦不能探得你的底細。今便命你率本部人馬前往上京地界,設法接應我那故友到此,你可願往?”
召和失本是膽大心細之輩,也早看出這常勝軍其志非小,如今聽說竟有人會捲入遼國上層的變亂之中,心中更生疑竇。只是疑竇再多,也不能如何,總不能把偌大家族都搬了去他處吧?也只好死心塌地爲常勝軍賣命了,遂一口應承。
花榮見狀大喜,便將諸般細務都說了,又請了徐寧過來,教他如何與上京的細作接頭,如何辨別自己所要接應的人身份。召和失到此刻纔看出些端倪來,原來他所要接應的人,居然是南朝的使臣!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十八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8-26 15:36:24 本章字數:4804
召和失領了將令,自去辰州家中稟告父親,招集親族他那家族甚是龐大,諸支加起來男丁不下千人,在當地也是豪族,聽說兒子投了常勝軍被封作營長,一家大小盡皆歡悅,誰不知常勝軍都是軍法管民,最重要的官階就是營長和百戶?如今召和失作了營長,就代表着這一個家族有了相當的自主權,不必事事看他人臉色行事了。
因此召和失家族男丁踊躍從軍,兵器馬匹都是自備,召和失再將花榮撥給的馬匹兵器裝備起來,不數日便得了五百騎子弟兵,趁着春暖花開之際,便即跨過遼河北上而去。
此行卻不只是召和失一軍,另有李應領着數十個親兵與他同行,爲的是到了上京好與當地細作以及使團聯絡,這北地細作本是出自他的部署,自然輕車熟路,再有召和失這一隊貌似遼兵的掩護,一行人竟是太太平平就到了上京道境內。
一進上京道,這氣氛就有些異樣,滿地騷然動盪不安,塞外各部狼奔豕突,全無半點秩序,哪裡象是大遼上京的所在,直是化外之域,無法無天了。李應和召和失二人各有門路,分頭打探之下,才知道上京道境內今春又是大風傷草,百姓無以生活,正沒作理會處,忽然天祚帝傳了詔書下來,命各地災民攜家帶口,往東北黃龍府路行屯田事,由駙馬蕭特末率軍護送。所謂護送。其實是契丹兵馬四處催逼,有不願去地便即刀槍相向,一時亂的無以復加。
李應和召和失又打探天祚帝的行蹤,原來這皇帝總算還沒糊塗到家,女真起兵之後東路大亂,他這春捺鉢就不敢往鴨子河去了。只窩在上京附近不出。倆人一商議,料想上京道如此之亂,那天祚帝就算遣送使節回南,一時也未必能成行,多管還是在上京天祚帝行在。
數百騎兵甲整齊,又沒帶什麼金帛子女,沒什麼油水,因此於路也沒人不開眼來惹他們。三月下便進了上京臨潢府。召和失世代爲遼國高官,臨行也討了其父的刺史信牌,是以契丹官軍也不來擾他,任他在上京外覓地安營。
李應自去到上京城中,尋着自己安置的細作,一問方知,原來葉夢得使團於去年冬日到了上京,恰好遼國上層正爲了一件大事爭吵不休。何事?卻是爲了去年出河店一役,契丹精兵近萬幾乎全軍覆沒,都統蕭嗣先臨戰先逃。僅得十七騎生還。似這樣大罪,原本是難逃軍法,只是那蕭嗣先乃是蕭奉先的親弟,蕭奉先身居契丹北面樞密使,執掌軍國重權,勢不能坐視親弟伏法。便詭言蠱惑天祚帝,說什麼“東征潰軍畏罪,勢必四出劫掠爲禍。不若肆赦,以免嘯聚爲患”。實則東征軍大敗虧輸,死地死被俘的被俘,能有多少潰軍?所謂肆赦,赦的也只是他的弟弟而已,這位逃跑都統最終只是免去官職了事。
如此執法不公。自然引起了公憤,遼國上層就爲了這事吵的不可開交,耶律大石等人尤其憤慨,若不是天祚寵信蕭奉先。一力迴護於他,幾乎就要拔刀相向了。葉夢得使團在這種情況下到此,一封國書送上,頓時亂上加亂,天祚帝見南朝有意討還燕雲,方寸大亂,託詞要與諸位大臣商議,便強留了使節團在此,一留就是三個月之久,全無半點消息。只是日常重兵看管,若不是時遷輕身功夫了得,趁夜出來通些消息,外界只怕連他們被軟禁在哪裡都不曉得。
得知使團上下安全無虞,只是不得自由,李應心中一塊石頭落了一半,當下便在這細作處等候。到得三更,時遷趁着夜色悄然而至,二人相見,正是不勝之喜。
時遷聽說李應率兵前來接應,先是一喜,卻又搖頭道:“生受員外一場跋涉,只是如今不得遼主國書,我亦不得脫身而走。說起來,那蕭奉先雖是遼國權奸,於我卻是大大的好人,若不得他周旋,恐怕今番不得討好。”李應忙問端詳,原來蕭奉先也曉得自己不得人心,當此內憂外患之時,不敢再開罪南朝,反有意借南朝以自固,因此勸說天祚帝保全使節,留而不遣,以觀形勢變化——確切的說,就是看看這次駙馬蕭特末等人東征,能否蕩平女真。
“今番真要被衙內連累了,先對人說什麼無意敗盟,跟腳就遣使下書索取燕雲諸州,那耶律餘睹和耶律大石等人半點好眼色也不給我等,日腳好不難熬!”時遷本是江湖出身,這些日子來不得自由,本已憋了一肚子火,又見着故人李應,當即大倒苦水,這背後抱怨上級領導之事,原是不能免俗。
李應與他相識也不是一天了,知他只是口快,也只一笑置之:“衙內謀國深沉,哪裡是你我能窺見的?況且如今女真立國,與契丹大戰將起,那契丹也不敢來爲難你等,你在此間似危實安,怕地甚來?”
時遷見說,沒口子叫苦:“員外哥哥,你說得輕巧,吃根燈草!如今戰事方起,不知勝敗,我自無事,若是契丹大敗女真,外侮得拒,我這使節團哪裡能有好果子吃?”
李應問了,方知此次天祚帝遣駙馬領兵東去,規模着實不小,單兵馬就有五萬餘人,各部百姓被驅使的不下三十萬人,打定的主意是要在黃龍府左近開荒屯田,就地生產糧食,以備征討女真。這也是契丹大災,掃境內也無餘糧以供軍,沒奈何只得出此下策。
“聞說那女真兵馬只得萬餘,如何能當這幾十萬兵馬?今番決撒了!”時遷不懂兵法,也不曉得塞外各族的風俗內情,只是簡單比較一下雙方地人數。一臉的悲觀。
李應亦不曉得兵法,卻勝在旁觀者清,寬慰時遷道:“兩國交兵不斬來使,諒那契丹也不致拿你們使團泄憤,況且衙內派了我等前來接應,縱有萬一也好應付。怕的甚來?只是衙內書信之中,說道近日遼國內部將要生變,你在此間百日,可曾見什麼端倪?”
時遷扁了扁嘴,道:“左右不過是耶律餘睹一衆與那蕭奉先爭權,蕭奉先手握兵權,又得遼主寵信,餘睹衆人亦無可如何。哪裡有甚變生?以我之見,只怕還得等到此番東征事了,孰勝孰敗,那時才得見分曉。”
倆人又說了會話,時遷心裡苦水倒了乾淨,便即抽身要去,卻又復轉回來,向李應道:“員外哥哥,只今東路大戰方起,四方盜賊又多。道路不靖,你還是權且在上京住着爲是。只有一樁事有趣,煩你傳訊給衙內,說道他當年的一位故交,奚王府鐵驪部王子蕭幹,竟率部投了女真
那是出河店一戰之後地事,算來也有三五個月之久。
北地大亂,商旅不行,這上京城中的信鴿已經沒幾隻。李應也不敢輕易動用。只得派人用召和失地信牌,快馬傳訊往遼東常勝軍處去,待送到高強手中時,已經到了是年地五月中。此時形勢卻又不同。對於大宋所提出歸還燕雲的要求,遼國使節也已經向大宋朝廷提出了交涉。其詞氣憤慨,但態度卻曖昧,按照現代外交術語來說,連“嚴正抗議”都談不上,僅僅算是“表示遺憾”而已。顯得底氣嚴重不足。而其底氣之所以不足,便是因爲契丹又吃了一場敗仗。
是年四月,契丹駙馬蕭特末受命東征。率領軍馬五萬,各部屯田部民數十萬前往黃龍府路,意圖解黃龍府之圍。女真國主阿骨打率全軍迎戰於達魯古城外,雙方大戰良久。女真左翼軍一度處於劣勢,最終依靠右路軍得勝之後包抄遼軍中軍才得以取勝。而遼國後軍多爲驅使前來屯田地百姓,前陣一敗便不可收拾。女真趁勢追擊,大獲全勝,遼國官兵陳屍百里,死傷不計其數。餘者盡數降了女真,可謂敗的徹底之極。
這一次失敗不比以往,一則遼兵三十餘萬,一戰而全軍覆沒,已經是傷了元氣;二則如此大敗震動極廣,不但是那些盜賊趁勢而動,就連原本忠於遼國朝廷地官軍守將們也都心懷二意,遼國瓦解之勢,至此已經是路人皆知了。
如此內憂外困,天祚帝不管再怎麼~.集臣僚大將商議軍情,席間那蕭奉先便提出,南朝近來富強,有意索回燕雲,爲避免兩面開戰,可假意與其重商盟議,行緩兵之計,以便集中兵力來與女真決戰,挽回敗局。
天祚本是無謀,除了大罵南朝趁火打劫之外,也無甚好辦法,遍問諸將大臣,卻無一人置詞,人人都曉得他寵信蕭奉先,那是說一不二地人物,更有什麼好說地?當下頒了朝旨,命南面宰相張琳爲使節,依舊命耶律大石爲副,倆人再度南來,與南朝商討會盟事宜。
朝旨頒下,耶律大石生性耿直,當廷就開罵,說道燕雲乃是國本重地,更有何事可議?南朝若來,徑以兵拒之,有死而已!竟是不肯奉旨。天祚聞言大怒,要取他性命,諸將紛紛求情方止,尚且打了十杖方休,另委耶律餘睹爲副使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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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朝後,遼國充任館伴的大臣便將消息報來給大宋使節。葉夢得等人大喜若狂,幾乎失態,三個月來不知生死如何地狀況一朝解除,任是誰人也不能持重以對了。
當晚,李應與召和失便從時遷那裡得知此訊,也是一塊石頭落了地。既然遼國遣使一同南返,使團地安全問題也不必他們操心了,李應便要回南,時遷卻忽然想起一事:“員外哥哥,曾記蕭幹否?此人去年投了女真,近日卻忽然又孤身逃了回來。這遼國之事當真怪異,此等背國投敵之人,回返之後居然並無怪罪,依舊重用如昔,竟不怕他爲女真作反間?”
李應嘖嘖稱奇,召和失卻面色慼慼然,時遷和李應問他時,只聽召和失嘆道:“蕭幹此人,我也曾聽說,其人乃是鐵驪部王子,你等可知那鐵部家帳更在女真之北,如今女真既反,鐵驪部通契丹之路便斷絕,蕭幹之降未必是真心,只是爲了保全部族而已。強勝弱降,本是塞外部族常例,他帶領部族歸降女真之後,又棄了部族孤身回來,天祚帝不但不會責罰於他,反而更會知他忠心,故此加以重用,實屬尋常。”
李應和時遷二人聽了這番話,只能瞠目結舌,當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敢情這投降還能看出忠心來!
三人正說到這裡,忽然外面有人打門,三人當即住口不言,側耳聽那外面聲息。耳聽得此間細作起來應門,說不上三言兩語,來人一把推開那細作,排而入,喝道:“此間誰人識得高衙內?出來說話!”
點到了高衙內地名字,李應情知躲不過去了,當即與時遷等人昂然而出,只見來人孤身一人,標槍一般攔門而立,面色冷硬如鐵,穿地卻只是尋常。
見這聲勢,李應喝道:“來者何人?夜入民宅,許以盜論,爾難道不知麼?”
那人冷笑一聲,拖長了聲音道:“夜入民宅以盜論,潛入他國當以何論?高衙內便這般教地手下麼?本人蕭幹是也!”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李應等不知他來意,亦不敢怠慢,誰曉得他不是帶人來抓人的?真要硬碰硬動手地話,這裡可是人家地地盤。
當下李應正要肅客,蕭幹只把手一擺:“罷了!煩勞轉告高衙內,若能相機與我面會一場,諒來不致令他空手而回了。我今日到此,只爲此事,此處已經爲人探知,爾等還是速速搬場離去爲上。這便去也!”說罷轉身便走,剩下李應等三人面面相覷。
過了數日,宋遼兩國使團從上京起程南去,隨行護送的便是蕭幹所部鐵鷂子軍三千餘人,看來此人果然能仍舊得到天祚地重用。召和失與李應遙遙送了時遷登程,也即率部南返,於路但見遼國在各地的統治均陷於崩潰,不但政事無人過問,當地官兵甚至已經開始擄掠壯丁和戰馬以擴充實力,亂世地來臨已經成爲現實。
他們此行取地是東道,經賓州、鹹州、瀋州等地,從遼陽南返。行到鹹州時,卻遇上了女真小隊兵馬,不大不小地打了一仗,捉了兩個生口一問,李應方知女真在達魯古城一戰大勝之後,當即分兵攻打周圍的遼國城池,所到之處勢如破竹,幾乎沒有遇到任何抵抗,直抵東北軍事重鎮之一的鹹州城下,如今已經四面合圍,晝夜攻打不休。
二人商議,遼國上下離心,這鹹州城恐怕也守不住,他們一行都是海人,又穿着遼兵的盔甲,打着遼兵旗號,遇到女真兵勢必要廝殺,如何能過得去?只得轉道又向西而行,從中京道繞道向南。
這一日過了中京大定府,曠野中正行間,忽然有斥候還報,說道前面有上萬人廝殺,不知是什麼來路。李應與召和失都是詫異異常,中京道以奚人居多,乃是遼國中與契丹人同等待遇地種族,怎會亂到這般?等到二人尋了一個高阜,李應取出望遠鏡來看時,不由得大吃一驚:那被圍攻地分明就是剛剛在上京分手不久的宋遼兩國使團!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十九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8-26 15:37:14 本章字數:4832
爲使團而被人截殺,這種事在宋遼通使的歷史上並非也只有鳳毛麟角的幾次而已,可是最近的兩次卻都被葉夢得趕上了,在這位翰林學士的心中,真不知該說是他運氣太好還是太壞了。
前次深夜遇襲,那是託了高強的福,被一夥馬賊不要命地突襲,葉夢得躲在軍中抖了一夜,也不知廝殺如何,到天明才知道高強失蹤之事,就他本人而言,只是有驚無險而已。今次卻大不相同,使團一行剛剛過了芹菜嶺,大道兩側便殺出無數人馬來,煙塵瀰漫中更不知多少,只一個衝鋒就將使團大隊衝作兩截,前隊的蕭幹護衛兵馬和中間使團大隊首尾不能相顧,敵騎往來衝突,口中嘯叫連連,那羽箭在空中嗖嗖來去亂飛,嚇得葉夢得腳也發軟,扯着隨團領兵虞候牛皋的戰袍,哆哆嗦嗦地只是叫:“牛虞候,怎麼好,怎麼好!”
牛皋卻臨陣不亂,手中槍隨意撥打,將亂飛到身前的幾支流矢撥開,向葉夢得道:“學士休慌,賊人只是得了先機,卻是烏合之衆,帶甲者不足半數。只須咱們穩住陣腳,待前軍和後軍靠攏爲援時,自當破賊。時承局,煩你看護學士,待俺去衝殺一陣!”
言罷,也不待時遷和葉夢得答應,牽過一匹戰馬來,一躍上馬,舉槍喝道:“賊子猖狂,正是男兒效命之時!衆兒郎,隨我前去殺賊!”牛皋所部都是他從汝州帶出來地子弟兵。凝聚力不是一般的強,軍紀更是嚴明,這一路行來在行間也都帶甲而行,因此能及時迎戰。聽見牛皋振臂一呼,竟無一人退縮,一百二十七條漢子站出來齊刷刷的一排。同聲高喊:“願隨觀察破敵!”
適有一路賊人從煙塵中躍出,直殺奔使團而來。牛皋一聲號令,全隊分作三列橫隊,弓弩列前,長槍居中,朴刀手在後,那些朴刀手卻將朴刀插在腳邊,手中都拿出了麻雷子來。一手持着鋼輪打火機預備打火;二聲號令,弓弩手持滿瞄準,神臂弓先發一矢,當先一員賊人應弦落馬。
這一箭拉開了雙方正面衝突的序幕,那一夥賊人發一聲喊,俱都催馬衝突而來,牛皋這邊則隨着神臂弓的發射,全部弓弩一齊射出,頓時射倒了十餘名賊人。那些弓弩手射出箭後,隨即向後退去。二排長槍手踏前一步,手中槍平舉如棘刺。
似這樣齊整的陣勢,須得是具裝地甲騎方能衝突,這一夥打頭陣的賊人多數都只有掩心甲,又只是些盜賊,並無軍紀約束。怎敢來犯?馬上紛紛射出一陣箭雨,跟着勒馬斜斜奔過,繞向牛皋隊的側面去了。
牛皋見狀,心中不喜反驚,以步兵對抗騎兵,靠的是嚴整的戰陣,不怕死的鬥志,但卻無法保證四面八方的守禦都能如此。他手上只有這些兵力。頂多也只能防禦住百步不到的正面,敵方眼見地兵力就有數千騎之多,儘管裝備不佳,但只是這麼四面亂射亂衝。他也是抵擋不住的。
正在不知如何是好,卻聽後面有人大聲道:“結車陣,結車陣!吹號角,吹號角!”牛皋大喜,回頭但見使團中遼方使節下站着一條大漢,手中持着提刀指揮護衛列陣,正是遼國副使耶律餘睹。
遼國使團多用奚車,這些奚車本就是塞北部族遷徙時常用之物,曠野中列車爲陣紮營也是這些契丹人的必修功課,因此雖然事起倉促,但有耶律餘睹指揮,便迅即結成一個車陣,將使團大部護在當中,並用長槍穿過車轅上的孔插在地下,以爲固定。有幾股盜賊上來衝突車陣,也都被弓箭射退,站不住腳。
牛皋見狀,當即下令:“弓弩手戒備,長槍先退!”那四十名長槍手原陣不動,就地一個向後轉,一輪大步奔到車陣一處豁口處,而後旋身外向,持槍守衛;朴刀手退到弓弩手身旁,一手提着朴刀,一手持着麻雷子。
耳聽得賊衆中號角嗚嗚聲響,兩股賊兵卷地而出,直搶牛皋這一小隊的兩側,企圖把這隊人馬和車陣分割開來,聚而殲之。此時使團大隊被分割,這一邊又多半已經退到車陣之中,牛皋這一隊百餘人別無援軍,對手單單這兩隊就不下四五百騎之多!
那牛皋卻眉毛也不動一下,立地大吼一聲:“弓弩手聽令~放!”一陣箭雨射出,弓弩手立時往回狂奔,一直回到長槍手身後的車陣之中方止,個個忙着給弩弓上弦。
這兩股賊人奔突之勢已成,雖然又有七八騎中箭翻倒,大隊腳步絲毫不減,個個狂呼着衝突而來。堪堪到了四十步內,牛皋又是大吼道:“麻雷子,點火~放!”一聲號令,四十個黑乎乎的陶罐從朴刀手們手中飛出,落地開花,轟隆轟隆響成一片。
對於沒有經歷過火藥武器的騎兵來說,不要說麻雷子爆炸時所帶來的衝擊和碎片,單單那數十聲連成一片的巨響就叫人經受不住,登時人喊馬嘶亂成一團,被炸倒地騎兵不下四五十騎,受驚仆倒的馬匹更倍於此數,原本氣勢洶洶的騎兵突陣立時亂的不成樣子,剩下沒倒的許多敵人也都面帶驚色,勒馬茫然不知所措。
牛皋此時便顯出不凡來,當此羣敵環伺之中,當面之敵被他這一波麻雷子打的暈頭轉向,餘敵心懷觀望沒有及時跟進,他居然不趁此機會速退,反而提槍大吼道:“我軍~常勝!”大步流星地衝了出去,四十名朴刀手提起朴刀緊緊跟上,如一把尖刀殺入左側來襲地那隊敵兵之中。
這一股敵兵泰半已經落馬,餘下的有許多馬匹受驚亂踢亂跳,衆敵兵紛紛亂亂。不成隊伍,牛皋這一隊兵馬殺進去,恰如滾湯潑雪一般當者披靡,牛皋右手槍左手鐵鐗,大呼酣戰,一步殺一人。七步之內連殺五人,半邊身子剎那間便染地血紅,待得邁出第八步時,當面竟已無直立之敵,只要是能走的敵兵,盡數縱馬逃的遠遠。
牛皋立在當地,渾身殺氣騰騰,回頭再看另一側的敵兵時。除了十來匹空馬亂跑之外,只望見馬隊逃走的煙塵而已,此時心中一股殺氣滿盈,無處宣泄,驀地將手中長槍向上一舉,吼一聲:“我軍~”
朴刀手、長槍手、弓箭手們一起應聲大吼道:“常勝!”
數千騎團團注視之下,這幾十人就好似在鬧市信步一般,施施然地回到車陣之中,竟無人敢發一矢,無人敢再來挑戰。
車陣一合。時遷立時一蹦三丈高,跳到牛皋面前,嘴裡嘰裡咕嚕嗚裡哇啦,官話方言外加在遼國上京新學的契丹話一起冒出來,
然是各族各地之人俱全,竟無一人能聽懂他到底在說和他相處了這幾個月,卻也大概曉得他地個性。只是一笑置之,大步走到耶律餘睹身前,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躬身道:“使人,前隊何時能夠回防?”
餘睹適才也見了這一場規模不大但卻驚心動魄的廝殺,此時見牛皋半身浴血,卻面色如恆,心中也不由得讚一聲好漢子:“虞候適才好廝殺!前隊蕭幹以號角迴應,正在整隊翻身殺來,我這裡只得堅守待援。東面一方五輛車便交由虞候所部南軍把守,如何?”
牛皋穩穩地點了點頭。沉聲道:“使人放心,今日某要顯一顯我漢家手段!”轉身走了兩步,向着部下們舉拳高喝道:“我軍!”
“常勝!常勝!”雖只是百十人地呼喝,氣勢卻直如千軍萬馬一般!常勝軍的戰號。第一次在塞北地大地上響起。迴盪,久久不息。
餘睹面色微變,似這等惡戰,他平生也曾見過,但出自南朝漢人之手,卻不是他意料之中的。回頭與正使張琳對望一眼,彼此眼中都現出一絲憂色:南朝兵甲犀利如此,遼兵卻是屢戰失利,士氣低落,此去汴梁折衝會盟,前景究竟如何?
只是戰事方酣,也顧不得想這些閒話,餘睹亦是將才,振臂喝道:“契丹大好男兒,也教南人見識見識我家手段!”他所部亦屬精兵,當下羣相呼喝相應,士氣亦爲之一振。
說話間,外圍的衆賊兵已經重整陣勢,四面八方地圍攻上來,號角聲喊殺聲在空中迴盪,羽箭破空的嗤嗤聲響聽得人心裡也發麻,如葉夢得這類文人到此實無半點用處,只是禁不住地瑟瑟發抖。
好在這車陣結地甚牢,敵騎衝突不動,陣中弓弩甚是勁利,敵兵又多是盜賊之屬,甲盾不完,餘睹督軍力戰,居然擋住了頭一次衝擊。牛皋領兵守東面一隅,並沒有再使用麻雷子,而是仗着長槍和勁弩牢守車陣,雖然死傷了十七八人,腳下卻不曾後退半步。
待敵兵暫退,時遷提着鐵片刀湊上來,向牛皋輕聲道:“牛哥,擋地住否?”身爲資深盜賊,對於這樣刀刀見血的場面,他也着實是有些軟了,不自禁地要向牛皋尋些寬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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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皋神色如磐石般不動:“擋的住!只不曉得契丹那裡擋不擋的住!”契丹兵有五百餘人,負責了大半的防守區域,但適才已經兩次出現不支之態,仗着餘睹親自率領其屬兵反擊,纔算穩住了陣線。他的心中還有一絲隱憂:帶甲行軍,士卒的疲憊不言而喻,就算他牛皋平日督軍甚嚴,這般力戰之下,士卒的體力還能支撐多久?前隊,前隊爲何還不回援?
正在暗暗焦急,卻聽外面賊陣中又是號角連連,顯然又是一波攻勢發動,牛皋目光一凝,沉聲道:“持弩!”
待敵兵步步接近,以牛皋地沉穩也不禁面色一變:這一波敵兵居然全都下了馬,手中持着利斧,不問可知,這是要強行破開車陣,闖進內圍,到那時,以雙方衆寡懸殊的兵力,縱使再如何力戰,勝負還有什麼懸念?
情知這或許就是自己最後一次看見陽光了,牛皋不自禁地仰頭看了看天,而後低下頭來,看着手中的槍和鐵鐗,用力地握緊,牙關不自主地咬地死緊。當他擡起頭來,看見的是萬里相隨的汝州子弟兵們道道目光,這位平日治軍嚴整、爲人寬厚的牛虞候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我當死戰,不負常勝之名,衆兒郎可願隨我?”
畢竟是頭一次打這樣地硬仗,見到牛皋的神態,衆兵士已知大勢不妙,有幾個年紀較輕的已是輕聲啜泣起來。牛皋走過去,抓着一名哭泣士卒地手,緊緊握住,再拍拍他的肩膀,就這麼慢慢從陣中穿過,幾乎是奇蹟一般,就是被他這樣從身邊默默地走過,衆士卒便重新安靜下來。
“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牛皋口中,輕輕唱起這首軍歌來,面臨着即將到來的死亡,他心中竟是無比的平靜,以這條性命報效了大宋,報效了待他有恩的高樞密,此生何憾?
“……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只唱了半闕,敵兵已經如狼似虎地衝了上來,牛皋縱聲道:“麻雷子,點火!”此時弓弩已經不及再發,弓弩手們紛紛拋下弓弩,從朴刀手那裡接過麻雷子,等候着牛皋的號令。
眼見敵兵近在眼前二十步,牛皋正要發令,忽聽千步外山岡上一聲長長的號角響起,隨即便聽見無數人齊聲高喊着戰號,馬蹄聲如雷般響起,山崩地裂地殺了下來。
“援兵,援兵到了!”即便不曉得來者到底是敵是友,但對面敵人臉上不知所措地表情卻看的分明,牛皋不失時機地號令投彈,近百枚麻雷子一齊投了出去,轟然巨響伴隨着瀰漫地煙霧,頓時把面前百步方圓的敵兵盡數籠罩在內,那麻雷子爆炸後迸射出的陶瓷蒺藜碎片,打到車陣上都噼啪作響。
眼見對面的敵兵再次亂作一團,牛皋把心一橫,騰身跳上一輛大車,喝道:“衆兒郎,隨我殺賊!”跟着一手從地上拔起固定車陣地長槍,倒提在手中,縱身跳到車外,絕不反顧地向着敵陣衝了過去,身後是推開車陣殺出來地百名士卒,連那弓弩手在內,也都拔出腰刀,吶喊着衝殺向前。
近百枚麻雷子同時爆炸,造成的衝擊力無論是物理上還是精神上,都令人無法抵擋,即便這些賊人許多穿着甲冑,殺傷的蒺藜碎片並不能造成致命的損傷,但慌亂和震動卻無法避免,被牛皋這一拼死衝殺,頓時波開浪裂地敗退下去,有那逃不及的便被牛皋等人追上打倒,砍了首級去。
一口氣殺出數百步,牛皋身着重甲,又激戰了許久,也有些支持不住了,全仗着一股猛勁撐着不倒。猛可裡覺得四周一輕,一愕之下,才發覺身前已無敵兵,遙遙只見百步之外有一隊馬兵如飛般捲來,馬上人都穿着遼兵的裝束。
他一手拄着鐵鐗站定——那支槍早不知丟在哪裡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眼睜睜地看着那隊馬兵四下砍殺亂竄亂逃的賊兵,當先一小隊來到面前,待看清楚爲首一騎的面目時,牛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李員外?!你怎麼會到了此間?”
迴應他的是李應的一陣大笑:“牛虞候,好一場廝殺,某家佩服!”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二十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8-26 15:39:22 本章字數:4986
乎就在李應和召和失這一隊人馬殺入陣中的同時,牛的前隊蕭幹大兵也終於趕了回來,兩下里一夾擊,頓時打得那夥賊兵陣形七零八落,紛紛向四外潰退。蕭乾等人急於護衛使團,亦不能放手追擊,只是逐出數裡便止。
兩下會合,檢點人數,大宋使團中折損了隨員數人,遼國則因承擔了較多的車陣防守,因而隨員折損數十人,雙方的護衛兵士折損合計逾二百之數,帶輕傷者猶不在內,可謂傷亡慘重。不過,損失最重的還是蕭幹所部的大隊人馬,因爲事起倉促,大多士卒都不及披甲就投入戰鬥,流矢尖槍中傷亡甚重,單單陣亡者便不下五六百人,傷者更倍於此數。
“夔離不!此間中京地境乃是你奚王府家帳,竟有如此大隊賊兵圍攻使節,你這護衛是怎麼當的?”遼國南面宰相、使團正使張琳怒不可遏,指着蕭乾的鼻子直呼其番名。
蕭乾麪色不變,徐徐道:“近年歲時艱難,盜賊四起,中京道亦非樂土,何足爲奇?只是我等大隊數千人,又有使節爲記,而賊人預伏道左,顯然是有的而來,這夥賊人身後必有主使之人。以某之見,張相公還是好生思量思量,到底國中有何人非得使節而後甘心的爲是。”
張琳臉色一變,事前決意派遣使節赴南朝時,契丹朝廷中就有了極爲激烈地爭執。只因如今朝中掌權的兩派,蕭奉先與餘睹等宗室大臣雙方,都較爲傾向先不與南朝撕破臉面,因此才同意派出使節。如今還未到燕京就遇到大規模的伏擊,要說沒有人主使,單是一羣逼於生活的蟊賊幹了這樣大事。說出去誰能相信?
只是心中儘管生疑,目下也不好細查,畢竟當着南朝的使節。有道是家醜不可外揚吶……張琳將袍袖一拂,哼了一聲,便不再言語。
餘睹與蕭幹倒有些交情,見兩人說的有些僵了,只得上前來寬慰蕭幹幾句,又道:“蕭兄。張相公言語是莽撞了些,然你身負護衛使團重責,如今使團傷亡如此之衆。險有覆沒之危。你卻無論如何脫不得干係了。我自家使節,倒還容或說得,那南朝使人卻是傷損不得,如今死了十數人,如何是好?前路如何行得,你我還需細細商議纔好。”
蕭幹陰沉地臉色就好似春天塞外的大風沙一般,冷聲道:“餘睹兄,今番被襲。皆是我行軍無方之故。朝廷若要怪罪,我一肩承擔就是。至於前路如何,我蕭幹一身擔保,若再讓使團折卻一人,便取我蕭幹項上人頭便是!”硬邦邦地甩下一句,轉身便走。把餘睹丟在當地,臉上亦是鐵青。
那邊大宋使團卻是另一番景象。死裡逃生的衆人百態畢呈,哭地哭笑的笑,滾的滾抱的抱,一時亂作一團。葉夢得在交戰時嚇得不輕,此時恢復得倒快。大抵是惦記着身上的使節身份,總不能縱情忘我,當下向牛皋等力戰將士一一道謝。又去謝了前來赴援的李應等人。至於李應等人地身份,時遷只說是大宋商旅,日常往來北地行走,在河北時便已結識。今日偶然路過,見到大宋使節被襲,便仗義援手。
這話其實有些破綻,比如這一夥商旅怎麼會穿着遼國官兵的衣甲的,但葉夢得一聽說李應是大宋商旅,便認定了其私商地身份,要知道當時宋遼之間地貿易都只能侷限在邊境的榷場中,不允許雙方的商旅自行入境的。不過在大宋的朝廷來說,民間走私交易的存在也早已是公開的秘密,況且剛剛承了人家的救命之恩,葉夢得怎麼還好計較這些?當下只是沒口子地稱謝。
待應酬完了葉夢得,召和失拉着李應和時遷牛皋二人到了無人處,低聲道:“幾位官人,適才戰陣之中,小人曾恍惚見了一個熟面孔,好似完顏女真族中貴人,後來賊人敗退,這人在亂軍中也倏忽不見了。小人以爲茲事體大,當與幾位官人密議。”
李應面色凝重,他久在北地行走,又參與高強關於北地地諸般計謀,自然曉得這其中地利害:“召和失,你可當得麼?此事不比尋常,莫要輕言。”
召和失急道:“李官人,小人在女真虜中陷了數月,日常隨着馬擴主公在女真國主阿骨打左右行走,那女真貴人亦多曾見來,如何會認錯了?那人我見得甚明,極似國相撒改之三子斡魯,此人日常不離粘罕左右,亦曾數次與我家主公會過來,小人在一旁認的分明,可當得七八分準。”亂軍之中,畢竟也不敢把話說的死了。
李應皺了眉頭,正沒理會處,時遷卻道:“員外哥哥,此事難言,就算當真是那女真主使,如今人去無蹤,卻上哪裡去找這一個人來對質?不過以我想來,若是女真主使,卻也說的通,倒要知會衙內小心在意,只須這一路能平安入了邊關,也就是了。”
牛皋亦是點頭,他所在意的只是使團的安全問題,如果是女真背後主使了這次襲擊地話,那麼前途會不會另有伏擊就是當務之急了。
李應見這二人都如是說,他也只得依從:“既是如此,我等便與使團一路同行,待到虎北口時,我等便須往東京道回返了,料想那女真縱使能買通盜賊作亂,終不能逾越虎北口而入燕京境內。我這一隊身份尷尬,只怕這燕京是進的容易出來難了。”
時遷連連點頭,忙即去尋蕭幹說話,將李應這隊人馬要同行護衛之事說了。蕭幹對於高強在北地搞地種種小動作早有覺察,哪還不曉得這隊人馬來的蹊蹺?只是他早有自己的打算。卻也不爭一時,當下淡淡一笑,便即應允。
至於張琳餘睹等人,對於突然冒出來地這一隊遼兵也着實有些好奇,不過那召和失手中的遼兵兵符可是貨真價實,須知遼國塞北兵制多有部族兵。那些都是各部族自行招募地,只須有了遼國封贈的官職便可視爲官兵了。況且近年來境內大亂,盜賊四起。那些原本和平的部族也不得不組織武裝自衛——或者參與搶劫——,因此這一隊人馬從東京道跑到這裡也不算奇怪。餘睹見這一隊兵馬戰力甚強,召和失亦有將才,甚爾動了招募之心,只是與召和失攀談了幾句卻絲毫不得要領,也只索罷了。
休整兩日之後。蕭幹從附近地奚王府招來了援兵,大隊整頓陣形重新上路。這一次防衛更加嚴密,完全按照行軍之法而行。遠斥候。分數隊,前後應援,號角相及,聲勢甚壯。
不過世上的事往往不由人意,越怕地越要來,越是不怕的他反而就不來了。大隊一路行了二百多裡,從中京大定府附近地芹菜嶺直抵虎北口之外,居然一路平安無事。路上連不開眼地麋鹿都不見一隻。叫人乏悶之極。
到了虎北口之外,此處乃是燕京
口之一。兩面青山對峙綿延百里,中間一條山道蜿一車行走,道旁便是水流湍急的潮河水,一路伴隨着行來,風景着實叫人讚歎。不過李應等人卻無心欣賞,在關口外便與使團揮別,離開了大隊向東而行。迤邐往東京道而去,過了遼河,去尋花榮交令不提。
單說這多災多難的使團,好容易進了南京道。此地雖也是連年災荒,道路不靖,但究竟是以農耕爲主,抗災能力好過塞外遊牧各族,好歹還沒有亂的象塞外那樣遍地盜賊,遼國還能維持基本地統治秩序——所謂的基本,也就是沒有發生大規模的叛亂而已,近年來唯一一場有影響的亂事董龐兒之亂,也被南京道守軍在白水畔一戰擊潰,起事者董龐兒率殘部轉戰西京雲中府去了。
因此到了燕京,便有官軍前來接應,於路也有館驛可供休息,到了密雲城中,可憐的南朝翰林學士葉夢得纔算是大半年來第一次睡到了榻上。
此處便有消息往南傳遞,使節團一路南行,過了燕京城,到白溝界河時,遠遠便望見河對岸旗幡招展,鼓樂飄揚,大隊人馬前來迎接使團南歸。葉夢得心中又喜又酸,想想這一路出使的種種艱辛,擔驚受怕,險些兒要掉下淚來。他趕着往前到了邊境,依着禮數與蕭乾等人道別之後,率先跨過了白溝界河——張琳使團算是回訪使節,按禮數須得後入宋境——催馬向前大聲道:“是那位相公在此相迎?”
這倒不是葉夢得嘴上客氣,那迎接的儀仗中明顯有節鋮在內,旗幡制式更是使相獨有的,他這個兩制官的翰林學士如何怠慢得?此時只聽對面鼓角聲響,旗門開處閃出一匹馬來,此馬通體雪白,無一根雜毛,四蹄跳踏虎虎生威,如欲平地飛去一般,正是馬中之龍照夜玉獅子。那馬上人相貌平平,面帶詭笑,腰間金魚袋身上絳紫袍,腦後帶着相貂,面上微有須,正是大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使相,高強高妙長是也!
葉夢得這一驚非同小可,但見那照夜獅子馬如飛一般捲到面前,忙下馬稱謝不迭道:“下官有辱使命,不足當高相公如此。”
高強飛身下馬,雙手扶起葉夢得,笑道:“何出此言?學士此行辛苦,又被遼國留而不遣,倘若有甚萬一之險,本相心中何安?今已領了朝旨,按兵巡邊至此,特爲迎接學士,學士使於北國不辱使命,當得,當得!”
葉夢得聞言又驚又喜,聽高強言下之意,居然是親自大兵壓境,就是爲了要向遼國施加壓力,放他們使團歸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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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無數疑問,卻不是眼下能問地,當下葉夢得整理裝束,引領着使團全體穿過旗門,一一畢禮歸國,當重新踏上大宋故土的一刻,隊列中許多人都是熱淚盈眶,不能自已。待得隊列行到最後,是一連十八具棺木,裝殮着此行殉國的十八位宋人,高強連忙將隊列喝止,對着棺木拜了一拜,起身後從身旁的李逵手中接過一面大宋旗來,親手覆蓋在棺木之上,如是者一十八次,場中諸人均是默默注視,竟無一人發一聲。
待大宋使團行過,高強把手一擺,鼓樂一變而爲迎賓的細樂,大遼使節團跨過界河上的浮橋,徑直向着他這裡地旗門行來。當先的便是正使張琳,雙方依禮見過,張琳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這位當今大宋最年輕卻又是最得寵的樞密副使,淡淡道:“高相公,何勞跋涉到此?更何必大兵壓境?”
高強報以皮笑肉不笑:“使人此言過矣,我大宋境內,大兵佈於何處,又與貴國何干?至於本相親身到此,乃是奉了聖上御旨,前來迎接遲遲方歸的本朝使節,與及大遼前來商議重定國界的使節,此事重大,須用重臣方可。”
張琳聽了,面色登時一變,大宋在這件事上態度如此強硬,是他絕對沒有想到的,居然會在踏上宋國疆土的第一時刻就聽到了“重定國界”這四個字!當下沉着臉道:“相公所言差矣!本相奉旨報聘,只爲了表明我朝異議,卻不意味着定須重定兩國疆界,自昔一百六十年盟好到此,豈同等閒?南朝若要背盟,須防天意莫測。”
換了一個本朝大臣來此,大概也會對於張琳的這句話有所畏懼,歷史上當北宋滅亡之後,就有那麼一股潮流,認爲北宋之所以如此,就是因爲背棄了盟約而已。只可惜,現在站在這裡地乃是來自現代的一位高衙內,對於這類天意莫測的預言他是直接嗤之以鼻的,當神宗之時,遼國不顧澶淵定盟,強索關南十州之地時,又幾時曾顧忌過盟好不可背棄,天意或許難測?以強凌弱,勢所必然,這原本就是國家間交往地必然邏輯,如是而已——當然,這裡的強和弱,並不僅僅是兵力和國力的強大,公理和由此而帶來的民心向背,也是一種強大的力量。
“使人請了,本相已領了朝旨在此,全權處置此事,待使臣抵達河間府休沐之後,便當共商此議。”談不談,這不是你能決定的!
張琳臉色再變,擡眼望去,旗門兩側人馬如雲,旗幡如林,甲光耀日軍容鼎盛,顯然是有備而來,難道說,南朝居然已經決定了,一旦談判不成,大兵立刻過界侵疆?這貿然開戰的風險,可不是他所能承擔的起的!
當下默默無言,依禮數作了些場面功夫,便與高強攜手而行。所經之處,高強但揮手漫漫致意,各隊兵馬則紛紛舉起手中兵器相應,“我軍~常勝!”的戰號此起彼伏,蔚然壯觀,以兵威相威脅之意,昭然若揭。
是夜,宿於雄州館。這雄州在關於宋代的演義評書中大大有名,五代時叫做瓦橋關,當年周世宗柴榮親征燕雲,一路勢如破竹連取三關,到此卻突然染病,不得不南返,而後一病不起,最終將江山送給了趙匡胤。此後圍繞着宋遼的疆界,雙方在河北鏖戰數十年之久,三關之地乃是重中之重,守臣中最有名的便是楊業之子楊延昭,也就是演義中的楊六郎。
深夜,高強兀自未睡,手裡捧着一杯濃茶,正聚精會神地聽時遷和牛皋向他彙報出使經過。當聽到蕭幹叛逃女真又迴歸遼國,且提出要和他面會時,不禁嗤笑:“裝的什麼一樣!當日我命人送信給他勸降,此人將信燒了以示忠心,到如今投女真都不能見容,反回身再來找我,偏生還喬模喬樣,恁地可笑!”
時遷和牛皋不知此事備細,自也不好插話,只得在一旁陪笑。待說及歸途遇襲,有人指認賊人中有人疑似粘罕之弟斡魯之時,高強倏地坐直了身子:“當真?可做得準麼?”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二十一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8-26 15:40:27 本章字數:5344
強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當然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葉夢得使團北上之後,高強便時刻緊密關注北邊的任何變化,在他看來,那一刻就是收復燕雲的整個大方略正式進入了實施階段了。使團抵達遼國上京投遞國書以後,遼國的反應還不算太糟糕,只是留着使團不遣而已,燕京和雲中連像樣的動員都沒有,這也進一步增強了他的信心。
當今年三月,遼國在與女真的達魯古城會戰中慘遭大敗,消息經由多個渠道迅速彙總至高強的樞密院,种師道和宗澤都在第一時間向他和提出,正好趁此機會向遼國繼續施加壓力,迫使其開啓重歸燕雲的談判。高強與樞密正使侯蒙商議之後,便在朝議中向趙提出此議。收復燕雲的大方略早已確立,而遼國在與女真的會戰中頻頻失利,也使得許多原本的牆頭草大臣都認定遼國已經不堪一擊,收復燕雲的呼聲就此高漲,趙乃是善能順應民意的皇帝——說白了就是沒主見——,當即欽準高強此議,常勝軍全軍以及之前調戍河東路的十萬西軍精銳,紛紛開始向宋遼兩國邊境開拔。
若是在從前,大兵一動,朝廷不過是飭令沿途州縣支吾糧草,這羣兵爺對敵時未知勝負,但擾民的本事卻一點不差,象這樣大規模的兵力調動,足可以讓沿途的州縣窮上好幾年,外加失蹤人口若干——軍營中藏匿擄劫地人口。原本就是衆所周知的事實,只不過尋常州縣管不到軍營裡面,沒法去抓而已。
現今卻大不相同,河東路的十萬西兵早已調集,目下不過是向雁門靠攏而已,各地的軍營都經由參議司的規劃建設完畢。大兵所到處食宿均足,不煩州縣,參議司下屬的憲兵隊更是對於敢於離開軍營和行軍隊列地散兵遊勇都痛加究治,使得行軍沿途的擾民事件大大減少。若在往常,象這樣整肅軍紀的行動勢必會招致一衆護短的領兵將校強力反彈,但在將軍隊的後勤漸次納入參議司的掌握之後,這樣一個機構對於軍隊來說就顯得不那麼好對付了,爲了幾個小兵而得罪了手握後勤大權的參議司?即便是路兵馬總管這樣的高官。他也得好好掂量一下這裡面地輕重!
至於河北常勝軍的調防,則更是紀律謹嚴,倒不全是因爲這支軍隊的軍紀嚴明,而是其大兵駐紮在大名府一帶,向河北的調防都是經由黃河而進行的,船行河上,等閒連靠岸都不得,如何能下船擾民?待到河北邊境之後,滄州、河間府、霸州等處都有許多空置的軍營,只須略加修繕。便足以安頓十餘萬大軍。說來也是好笑,這許多空置軍營原本是軍政腐敗的結果,要知宋朝在中國曆代中算得上是最重視商人的王朝,加強軍隊基礎建設這種事乃是一塊大肥肉,可謂皆大歡喜,國朝上下自大宋建立以來二百年孜孜不輟。但是建好的營房卻未必有人去住,只因這佔闕吃餉也是一大風氣。可如今卻省了高強的一番功夫,他在整頓河北兵馬地時候,順手就檢點了一番這類紙上單位,雖然頗惹了些怨言謗語,好在高強在宮中素來人緣甚好,趙又被他侍侯的舒坦,故而絲毫不以爲意。
這樣大規模地向邊境調遣兵馬。自然刺激到了遼國常駐使節的神經,宋廷隨即就收到了第二份嚴正抗議——第一份乃是針對大宋突然提出重定邊界的要求而出。不過大宋這時腰桿硬的很,不但不以爲意,更進而提出要求遼國儘快遣返葉夢得使團。至於調兵之事,則用的是高強剛剛對張琳說地那個調子:“大宋疆土之上,王師自可隨處駐紮,不須知會敵國。”當時所謂敵國,並不一定是處於戰爭狀態的國家,那一套乃是歐洲國際法,在大宋這個時代,敵國就是指的平等交往的國家,如遼國便是。
遼使抗議無效,只得飛報上京,葉夢得使團的最終成行,與此也脫不開干係。當獲知遼國遣返葉夢得使團,並同時遣使南來返報之時,高強當機立斷,便向趙奏議,稱此爲逼迫遼國開啓談判的最佳時機,並主動請纓前往河北,在河間府進行此次談判,如是者,高強纔會出現在這裡。
如今聽說使團中途被襲,竟有可能是女真人在背後主使,高強頗有些意料之外,如今女真和遼國戰事方酣,他還有閒心來管這檔子閒事?但細細一想,卻又是情理之中,倘若此次襲擊能夠讓宋遼間局勢惡化,遼國又添了一處烽煙,對於女真戰線的投入自然會有所減弱了。迫使對手兩線作戰,此乃兩虎競食之計,甚是高明。
只可惜啊,本衙內對於收復燕雲是準備已久,這一點突發事件還不足以改變整個既定的方略,女真人這下可謂空手而回了吧?話說回來,失敗了他女真人也沒什麼損失,這算盤打地還真是不錯。
高強想到這裡,忽然笑了笑
趣有趣,那女真蠻子這麼一手,倒令我與遼國會商時處。時遷,牛皋,你二人這便去向葉學士討了假,我留你二人軍前聽用,待後日與遼使交涉時,須有用你二人之處。”二人自是領命。
出得房來,牛皋見時遷一臉賊忒嘻嘻,不禁納悶:“時兄弟,你何以發笑?”
時遷笑的兩隻三角眼都細了:“牛哥哥,你不曉得,適才衙內那般笑法,必定又是要有甚花頭出來,我二人在此多管有一場好戲要作,我是以發笑。”
牛皋在戰陣上好漢一條,對於這種鬥心眼的功夫卻不大在行,搖了搖頭,只作不見。
次日大隊起行。兩國使團被大隊宋兵簇擁在當中,一路上鼓角爭鳴,浩浩蕩蕩,高強此次有意炫耀武力,選地是史進前軍和韓世忠背嵬軍地精兵各五千人,合計萬兵。甲仗旗幡無不精製,真個是軍容鼎盛,殺氣騰騰——當然了,這支軍隊並沒有經歷過大規模殘酷的戰鬥,其真實戰鬥力不得而知,不過拜隊列操練和大宋先進的生產技術所賜,單單軍容上看着可着實光鮮。
這一路行來,高強總覺得遼國使團中有人在盯着他。不用回頭去看,他也曉得,這必定是當日在汴京曾和他有密約的耶律餘睹了。當日約猶在耳,時局的演變卻一日一新,若是將心比心,讓他和餘睹易地而處,想必也會大感鬱悶。只是世事無常,形勢比人強,而今遼國形勢日非,終究還是要餘睹來求他。
過了二日。便到了河間府境內。此處可說是河北邊防第一重鎮,統轄邊陲十一處軍州,當日熙寧時遼國前來強索地關南之地,指得也就是這十一處軍州。自北宋開國之初,此地名爲高陽關,慶曆年間置安撫使。設爲高陽關路,至徽宗朝大觀二年始升爲河間府,賜軍額爲瀛海軍。
高強自到大名府整軍以來,對於邊陲各州的防務也曾下了一番功夫研究,憑良心說,紙面上看來,河北的防務算得上井井有條,大宋經營河北一百七十年。用高聳堅固的城牆,遍地密植的樹木,再加上縱橫交錯的塘河澤,組成了一道相當堅固的防線。既有中山府(原定州,去年剛剛升爲府)、真定府、河間府這樣堅固支撐的要點,也有屯駐機動兵力地雄州霸州等據點,更有利用水路調動兵力,甚至還有決數條河水阻隔敵軍等等非常手段,堪稱極盡防守技巧之妙了。可就是這樣的防線,爲什麼在歷史上金兵南下之時,卻根本沒有起到什麼作用呢?到此不得不慨嘆一句,春秋時吳起在河上對魏侯所說的那句“在德不在險”,真是至理名言啊!
高強既然將大軍向北移動,便在河間府建立行營,行營外豎起兩杆大旗,一面是樞密副使、河陽軍節度使高,另一面則是河北常勝軍都統制種,也就是种師道,亦是一鎮節度。宋朝軍制以文抑武,平時往往不設高級武職指揮官,或僅僅設虛職,臨戰才提拔一人統率大軍,這種制度無疑對高級指揮將領積累指揮經驗極爲不利,比如現在趙任命种師道爲都統制,看似此人深通兵法,又有對西夏的戰功打底,實際上整支常勝軍都是河北山東人組成,哪裡會買种師道這個老西的帳?若不是高強這個樞密副使以文官身份擔任最高指揮,种師道恐怕連手下的一成兵將都調遣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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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种師道要想在常勝軍上下建立起足夠的威信,仍舊有待時日,不過此時在常勝軍中,參議司的大小參議們已經深入到了各個層級,俾能上情下達,种師道通過參議司來了解軍中大小事務,並逐漸熟悉環境,也算是事半功倍了。
如今諸軍還未全部就位,進駐河間府的也只有高強這一萬兵而已,但用於大軍作戰所需的種種軍需糧草馬匹車舟戰具等等物資,卻經由黃河水路源源不絕地運到此間,又從此地調運往北方,整個河間府都熱鬧非凡,處處都是繁忙景象。
如此景象,對於已經大受刺激地遼國使節來說無疑又是一重打擊,那耶律餘睹忍了數日,只爲不敢輕易與高強私語,到這刻再也按捺不住,覷着高強馬行較近的一刻,縱馬上前,馬鞭指着路旁的一處地方,揚聲道:“高相公,此物某從所未見,未審是何物?”
高強聽見有人呼喚,回頭看是餘睹,心中頓時好笑,忍了這兩日,你總算是忍不住了?當着幾萬隻眼睛,他也不來玩什麼花頭,老老實實道:“耶律都統,此物名喚鐵軌,我朝近年始創以此綱運之法,極是便當,唯用鐵甚多爾。”
他故意說的不清不楚,比如這麼兩根鋪在地上的鐵棍,如何能用於綱運?又如用鐵究竟幾何?耶律餘睹聽的不明不白,心中益發焦躁,正要再問時,卻覺自己馬鐙被人踢了一下,轉身看時,卻見張琳也到了一旁。低聲道
統,南朝顯是心存叵測,此物既然用鐵甚多,倘使用器,必能佐戰力甚巨。以此言之。則此物猶遠勝於數萬雄師也!”
其實這倒是高估了高強了,這鐵路地鋪設在現代大工業生產地條件下較爲簡易。但在當時地打造條件下,即便以大宋當時領先全世界的鐵冶水平和規模,要鋪設較長的鐵軌也是一件耗費極巨之事。況且以馬匹地持續奔跑能力,再計算進安全因素地話。一段鐵路的極限長度也不過就百里有餘而已。這河間府地鐵路,乃是高強爲了他日進軍燕雲。要從此地向燕雲快速調運物資和兵馬所設,不過是從河間府鋪到雄州,就算如此,計算工期也要兩年之久。主要的功夫並不是鋪設鐵軌。倒要花在鐵軌地鍛造和運輸上面。
但是新技術地優點之一就是神秘,如果將這種神秘和軍事聯繫起來,就更加讓人神秘莫測——有道是兵不厭詐,能而示之不能,不能而示之能。誰能分清你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只有那長長黑黑鋪在地上地鐵軌和大隊人工,那些都是親眼所見。可不是假地吧?
這兩道鐵軌終於成了壓垮駱駝地最後一根稻草。抵達河間府城之後,當晚地休沐宴上。張琳便提出。奉使報聘,若不面參宋帝,便是有辱使命。但重商國界事大。伏請高強送他使團依舊北去。情願將副使耶律餘睹留在此間,且聽聽南朝之所欲,待回北請了遼主朝命之後,再行商議。
這也無非是緩兵之計,依舊不脫這張琳使團南來的本意。不過能留一個耶律餘睹下來,也已經是一種願意談判地姿態。對於高強來說無疑是一場小小的勝利,何況和耶律餘睹之間。他還有些不得不說地話?當下說了些場面話。又重申兩國百年盟好之意,只是聽起來總有那麼一點皮笑肉不笑地意味在裡面。
次日送走了張琳等使團。只有耶律餘睹領着四五個心腹留了下來,待雙方在常勝軍河間府行營的帥帳中坐定之時,眼見兩下已無甚礙眼之人,那耶律餘睹畢竟是塞北漢子,心氣直爽,登時就將眼睛立了起來:“高相公。當日汴京之會,曾說地甚話來?如今爲何又提兵犯境,出爾反爾,豈是大丈夫所爲?”
高強卻不慌不忙。笑道:“耶律都統說的哪裡話來,本朝兵馬調動實屬尋常,當日汴京便曾向都統說及,近年來北地盜賊甚多,河朔驚擾不安,本朝增戍邊兵,只爲應付非常而已。我不曾問過貴國地方不靖、擾及鄰邦之過,都統反來責我增兵的不是,這是何道理?”
耶律餘睹一時語塞,明知高強這說法是避重就輕、皮裡陽秋,偏生還尋不着他話裡的岔子,心中悶地難受,在那裡默然片刻,索性把話說開了去:“高相公,如今女真作亂,你出兵遼東,已然等於犯境,我只不來說你,你卻再三相逼,若當真逼得兩國刀兵相見,徒然生靈塗炭,又有何益處?大遼雄踞北地二百年,享國更比大宋久遠,眼前些許艱難,未必就能斷了我大遼地國祚,還望相公三思!”
高強聽了這話,真想大笑三聲,當日你契丹鐵騎數度南下,後晉亡於你手,晉出帝母子淒涼北遷;大宋建立之後援助北漢,幾番遣兵入關都被擊退;真宗朝又傾國之力南下,神宗時仍然有意圖謀關南,那些時節,你們怎麼沒想到生靈塗炭?“耶律都統,當初本相說的明白,兩國盟好百年,我亦無意背盟,然而貴國年來數敗於女真,眼見國勢日非,人心離散,本相雖然身在南朝,亦見得分明,這大遼地國祚如何,想必你耶律都統比我更加清楚吧?事已至此,與其抱着往日之盟好來責難我朝,倒不如回去好生思量一下,到底要如何方能保住你大遼地國祚,都統以爲如何?”
耶律餘睹險些被他氣得吐血,他自去年從汴京北還之後,便即着手聯絡忠於契丹、不滿目前時局的大臣宗室,有意發動政變,改變目前地被動局勢。然而這政變不是那麼好搞的,首先在政變地目標要不要指向當今天祚帝這一點上,這些政變派自己窩裡就吵地翻了天,以耶律章奴爲首的一撥宗室認爲天祚不堪爲遼主,主張另立南京留守、魏國王耶律淳爲國主,耶律餘睹一派卻只肯扳倒蕭奉先,立晉王爲太子,逼天祚交出權柄。內部尚未統一,外部那蕭奉先又牢牢抓着樞密院地兵權不放,政變派們尋覓不着什麼好時機,如何動手?
話說到這個份上,耶律餘睹也有些氣餒了,大遼天下土崩之勢漸成,自己夥裡雖也有意中興,卻連個蕭奉先都收拾不了,夫復何言?
“高相公,你只說一句,我若有意向南朝借兵平滅女真,須當如何?”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二十二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8-27 10:28:37 本章字數:5088
聽見耶律餘睹口中道出這句話來,高強險些不敢相信朵。儘管這原本就是他一直努力的方向,然而現今遼主天祚尚未親征,按理說遼國上層對於戰事的前景還不該悲觀到這樣的地步纔對,爲何餘睹這麼痛快就能答應?
“冷靜,冷靜!你和人談判也不是第一次了,不要被人這麼快就探出了底線,這位可還不是現今遼國能拿主意的人捏!”努力保持着臉上的表情不變,高強迅即調整心情,好容易才平復了些,笑道:“都統此言差矣,雖說鄰家失火,我當救援,然而畢竟他邦不可入,我兵如何能去平女真耶?”
餘睹咬牙暗恨,你大宋兵馬到遼東都不知多少了,還說這等廢話作甚?“高相公,此間須不是朝堂折衝,左右俱無外人,我亦不妨直言,現今那遼東常勝軍兵力甚強,而女真已然取了鹹州,東北路重鎮失陷其半矣!如此發展下去,不消半年,遼東之地便是遼東常勝軍與女真角力之所,決鬥之場矣。到那時候,縱使高相公有意袖手旁觀,又豈能得乎?若當日高相公汴京所言非虛,果真有意援我大遼時,彼時便勢必要與女真爲敵,此乃勢所必然也!”
餘睹說到這裡,忽地停了下來。高強正聽得有趣,心道這餘睹到底是契丹豪傑,對於時局的發展看得還算透徹,卻見他話說了一半,就打住不說。微微有些詫異,心下一轉。已然有了計較:“都統過慮也,當日無人私語之時,本相一諾千金。豈是等閒?貴國與我雖爲敵國,究竟盟好百年不動干戈。亦仰慕我中原文采,雖婦人亦能爲詩歌。比那女真蠻夷強勝多矣。若去一結好鄰邦。易一莫測之盜。此智者不爲也!都統何必與此多慮?”所謂地婦人能爲詩歌,對着餘睹說就有些特別的含義了,此人地妻子乃是蕭氏望族。其同胞姐妹共有三人,長者就是當今天祚帝的文妃,小字瑟瑟,歷史上頗有才名的蕭瑟瑟是也。單看她封號叫做文妃。可知文采甚好。高強昔日讀歷史時,對於蕭觀音和蕭瑟瑟這兩位契丹後宮中地才女也有留意。此刻正好說及,便點了一下。只是礙於對方是天祚的妃子,究竟不好明着說出來。
切身相關。餘睹就算沒有聞絃歌而知雅意地本事,也能聽出高強的言下之意了,不過對方一來沒有明說,二來這也不是兩國交相報聘地場合。他亦只能置諸一旁,心下暗道:怪道此人年紀輕輕便在南朝掌權用事。我只當是紈絝之後,南朝無人,如今看來見識卻也不凡,竟連我朝宮中逸聞也有所知。只是聽他言外之意,並不迴應我之話語。想必是待價而沽。也罷,如今有求於人。只得權且低頭。
“相公既是這般說。某亦感激不盡。既是如此,便請大宋遼東之兵於今夏北出遼陽,邀擊女真之側,倘能獲勝,則待我奏請我主之後。當以東京道之半相酬。而高麗屬國從此不通於遼,若其願意向南朝納貢。我朝亦當聽之。高相公意下如何?”
高強險些要笑出聲來,心說你打地好算盤啊,如今東京道近半地盤都在我常勝軍治下,所謂以東京道之半相酬,不過是維持現狀而已,我不是白忙一場麼?且莫說什麼高麗稱臣,這個二奶國家一向是誰強就依附誰地。歷史上遼國滅亡後,高麗一看大宋收復了燕雲,還以爲大宋勢強,便看不起新興地女真國。也不管自家和大宋連相連的陸路都沒有,趕着派遣使者從海上進貢大宋。現今倘若我佔了遼東,直接遮斷了他與其餘國家的聯絡道路,這高麗除了向大宋納貢之外,還有什麼花樣可搞?這可不是現代,沒有美國人給他撐腰!合着你耶律餘睹貌似大方,開出來地條件全都是我已經或者板上釘釘能拿到手的東西?美不死你!
不過,談判的時候,這種話可不能直說,那隻會給別人坐地起價的機會而已,要掌握主動,就得別出機杼:“都統請了,即今兵事難言,權且放下,只是本相卻想起當日大觀初年出使貴朝時,被強人所逼,一度遠至女真境內,亦曾與那女真國主阿骨打有一面之緣。倘使有機緣再敘契闊,料來那女真方起之小國,亦不當以敵國待我,甚或上表我朝求一封冊,亦未可知。”
餘睹幾乎要變色,高強這種說法,無非是說大宋有可能與女真媾和,甚至有可能聯兵攻遼,這等說法,豈不是把當初所說地話都當作放屁一般?是可忍,孰不可忍!就算明知這是高強討價還價地手段,他亦是當即拂袖而起,喝道:“女真乃是我大遼屬國,如今起兵叛逆,狼子野心,我大遼誓要盡滅之而後已
若與我大遼盟好時,便不當與那女真暗裡交結,相公未免欺人太甚!”
高強見餘睹這般說話,曉得自己刺激他的手法成功,要緊上去拉住,用言語摸一下他的順毛:“都統何必如此?我大宋自當永守兩國盟約,蓋因顧惜生民性命,邇來百餘年邊地不識干戈,生民樂業,這是何等的功德?只是若要我兵去與那女真廝殺,亦是生靈塗炭,我心多有不忍,既是都統這般說來,倒顯得本相婦人之仁了,如今爲之奈何?若以我朝天子愛惜黎民之意,只不要去顧北地亂事,嚴守門戶便罷,還是我顧及兩國盟好,苦苦勸諫,方纔求了聖旨,來與使人商議此事。”
—
聽他提及趙,餘睹也不好作色,正好就坡下驢:“相公當日曾與女真交接,那女真自來狡猾,彼時又方圖欺瞞本朝,自然有意結好相公,相公不知其心性。一時受了矇蔽。也是有地,卻不可以爲女真是什麼善類,切切,切切!”
高強連聲應諾,皺眉道:“都統既這般說。想是本相見地差了,女真用心如此險惡。倒要小心在意。卻又一樁事叫人擔心,本相左右亦有人嘗往來北地,多有說及女真勇武,俗謂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都統新近自北方來,未審這女真之兵。究竟滿萬否?未滿萬否?若說滿萬,則不可敵矣,縱使我朝有意借兵。恐亦不是對手;若說不滿萬時,爲何貴國大兵屢敗於彼?”
餘睹恨得幾乎要把高強咬一口下來,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麼?這問題他根本是無法回答,左右爲難啊!情知高強東拉西扯,大兜***,無非就是想獅子大開口,無奈如今形勢日漸分明。契丹若不能撐過眼下這段困難時間,怕是有亡國之險。況且如今大宋可不是局處南方無所作爲,人家的手都已經伸到了遼東,倘若真如高強所說的那般。雙方聯手向遼國進攻時,那時誰有回天之力?
百般無奈。餘睹只得強笑道:“相公說地哪裡話來?女真爾小國,甲兵不過數千,只因我朝與南朝盟好,兵馬久未操練,兼且連年災荒。士氣不振,故而使彼得意一時。今誠能得南朝相助,我主再以大兵臨之。自然瓦解消去矣。若是相公愛惜士卒性命,不肯輕易興兵時,只須將些糧食來助我大軍,亦是一場交好。倘若能平了女真時,除了適才所約遼東之半外,情願將、易、應、朔四州交還南朝。以謝南朝厚誼。相公以爲如何?”
高強暗自點頭,餘睹倒真不愧是契丹忠臣,到這份上還是想着契丹國本。這易應朔四州,前兩者屬於燕京治下。後者屬於雲中治下,俱是與大宋接壤的要緊軍州,乍看上去,這樣割地算是誠意很足了,但若細細推敲起來,這四州與遼國地其餘地方之間都是無險可守,倘若契丹平了女真,沒有後顧之憂時,他移兵南向奪回四州,只是舉手之勞而已!
只是雖然如此,高強也無意再議,一來餘睹目下還未掌權,遼國的談判誠意也值得懷疑,二來這談判終究是要以實力和形勢爲基礎地,若是目下就提出要收回燕雲,勢必大大逾越了遼國的最底線,只能使談判擱淺而已。
當下笑道:“都統如此說來,豈非是我朝無功而受祿?區區糧米,但與邊市榷場貿易可得,何必捐土相易哉!倘若貴朝急需糧米時,待本相奏明天子,先綱運三千斛往燕京去,以解燃眉之急,如何?至於納土之議,亦須待本相上奏天子,而後待正使張相公自汴京北來時,方好相談,都統意下如何?”
耶律餘睹暗呼厲害,這高強說話句句客氣,卻是滑不留手,叫人一點把柄都捉不到。當下權且應了,別看只有三千斛,今年春上燕京大旱,已經到了人相食的地步,有這三千斛煮粥發放時,少說能讓上萬人撐到七月收成之時,對於安定燕地人心更有莫大地好處。
他卻不知,高強對於援助糧食答應的爽快,全是出於收買燕京人心的打算,須知那燕京之所以難收復,眼下地主要問題並不在軍事方面,而是燕地百姓從後晉時就沒入契丹,二百多年來早就不把自己和南方的那些人當作同一國了——民族概念雖然來之已久,但是將民族和國家連接在一起,卻是近代資本主義興起以後的產物了,若是想當然地認爲燕民和宋人同爲漢人,就會很自然地接受南朝地統治,那可就大錯特錯了,更不用說燕地還有許多別族之人。而倘若大宋擺出救援北地地姿態,又是提供這樣緊缺的糧食,勢必會在燕民心中爲南朝大大加分——瞧,多好的政治秀!
說了
,兩下也都有些倦了,高強便吩咐人沏了一壺熱茶,耶律餘睹及其餘人同用,兩下說些閒話。說是閒話,這話題自然也離不開北地民情,說及連續五六年地大災,導致北地百姓地掙扎度日時,耶律餘睹唏噓不已:“燕地近於南朝,民間亦有接濟,這日子還算過得,北地遊牧部族逐水草而居者,牛馬死去不知凡幾,號呼搶地亦無從救濟。慘狀可憫!爾女真。趁此做過。實乃奸惡之極。他日大軍進討,必將這完顏一族盡數殺個盡絕,其部衆家帳一把火焚盡,方消心頭之恨!”
高強陪着點頭感嘆,待耶律餘睹說到忘情處。忽而若不經意地道:“都統,想來貴國國主親征之師。也將出發了吧?”
餘睹下意識地應了一聲。等說完了才反應過來。情知已經吃了高強一個小虧,苦笑道:“相公於北地情勢洞若觀火,何必又來戲我?主上今春便已下詔親征,奈何大軍糧草不繼。軍心不穩,多數官軍連馬匹亦無,故而大軍遲遲難出。待達魯古城一敗之後。親征已勢所必然,否則……”下面地話已不用再說,他明白。高強也明白。以塞外各族強者爲尊地一貫作風。土崩瓦解就在眼前。
高強長笑一聲:“契丹雄長北地二百餘年。與我大宋南北並立,實爲千年來塞外各族之最爲強盛者,諒來國祚不致如此之短,以都統之才,若果能聯結宗室豪俊。收國中大權,輔佐貴主親征,諒來女真亦不能爲患矣!來來。此間以茶代酒。且預祝都統成功!”
耶律餘睹捧着茶杯,定定地看着高強,半晌方道:“相公之意,深若淵海。某家委實難測!也罷,就與相公飲了這杯。倘若此去果能蕩平女真,安定國中。某家定當有以報相公!”說罷,將那杯茶一飲而盡,擲在地上,而後拱手告辭。大步離去。
高強也將手中茶喝了。眯着眼睛看餘睹將出房門時,忽而揚聲道:“都統,本相有一言相贈。倘若事有叵測,都統將欲抉擇之時,可細思我此言:寧與友邦,莫與家奴!”
耶律餘睹渾身一震。一隻腳已然邁出了門檻,另一隻腳卻如同銅澆鐵鑄一般,定在當地邁動不得。隔了半晌,方點了點頭,更不答話,徑自便去了。
契丹諸人隨着他去。片刻便走了個乾乾淨淨。待房中再無外人時,屏風後轉出一人,向高強笑道:“衙內這最後一句,寧與友邦,莫與家奴,真可謂神來之筆也!料來這餘睹目下未必肯聽,但當窮途末路之時,若要孤注一擲,便也只有這一條路好走了。衙內料彼之心,如掌上觀文,小人佩服之極。”正是許貫忠,只因高強預備收復燕雲,須用無數錢糧,這許貫忠掌控博覽會與交易所,與大宋北面商賈相交默契,正有用他之處,故而隨軍來到河間府。不但是他,那應奉局手握東南錢糧,石秀又一手把持北地細作和河北廂軍,亦要即日北上,以便就近聽用。
高強聽見許貫忠如此說時,只是微笑不語。這句話當時籍籍無名,但凡讀過近代屈辱地中國史之人,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真是說出了大勢將去時那些賣國之臣地心聲!既然餘睹在歷史上將契丹賣了給女真,作了頭號遼奸,這句話想必也很合他地脾胃吧?現今抓住機會,撒下這一顆種子,藉助着餘睹心中地營養,他日必當長成參天大樹也!
過了二十餘日,那正使張琳從汴京投了國書回程到此,說道已面見南朝天子趙,當與樞密副使高強共商劃界之事,惟其北界自澶淵之盟堪定之後,至今百又二十餘年未變,若要強索,實屬爲難,故而要徐徐商議。與他一同回返河間府地,仍舊是近來多勞地翰林學士葉夢得,不過在經歷了此次驚險地出使之後,趙對他大加獎掖,加龍圖閣直學士銜,命他輔佐高強與遼使談判,想必此行過後,便將入相了。
遼國朝廷這種拖延時間的態度,高強早已料到,因此絲毫不以爲意,只是招待張琳等人吃了一頓洗塵酒,便絕不露面,任由副手葉夢得和張琳兩個飽學之士終日在那裡講論故事,說些典故,扯皮扯個沒完沒了。那耶律餘睹自張琳回返之後,只經了一夜,便即辭行北返去了,高強卻送出數裡,依依惜別。
至於張琳和葉夢得這扯皮要扯到什麼時候纔算完?高強心裡自然有數,不要幾個月,等到遼主天祚親征女真之役一分了勝負,那時就輪到遼國着急了。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二十三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8-28 10:27:13 本章字數:5088
聽見耶律餘睹口中道出這句話來,高強險些不敢相信朵。儘管這原本就是他一直努力的方向,然而現今遼主天祚尚未親征,按理說遼國上層對於戰事的前景還不該悲觀到這樣的地步纔對,爲何餘睹這麼痛快就能答應?
“冷靜,冷靜!你和人談判也不是第一次了,不要被人這麼快就探出了底線,這位可還不是現今遼國能拿主意的人捏!”努力保持着臉上的表情不變,高強迅即調整心情,好容易才平復了些,笑道:“都統此言差矣,雖說鄰家失火,我當救援,然而畢竟他邦不可入,我兵如何能去平女真耶?”
餘睹咬牙暗恨,你大宋兵馬到遼東都不知多少了,還說這等廢話作甚?“高相公,此間須不是朝堂折衝,左右俱無外人,我亦不妨直言,現今那遼東常勝軍兵力甚強,而女真已然取了鹹州,東北路重鎮失陷其半矣!如此發展下去,不消半年,遼東之地便是遼東常勝軍與女真角力之所,決鬥之場矣。到那時候,縱使高相公有意袖手旁觀,又豈能得乎?若當日高相公汴京所言非虛,果真有意援我大遼時,彼時便勢必要與女真爲敵,此乃勢所必然也!”
餘睹說到這裡,忽地停了下來。高強正聽得有趣,心道這餘睹到底是契丹豪傑,對於時局的發展看得還算透徹,卻見他話說了一半,就打住不說。微微有些詫異,心下一轉。已然有了計較:“都統過慮也,當日無人私語之時,本相一諾千金。豈是等閒?貴國與我雖爲敵國,究竟盟好百年不動干戈。亦仰慕我中原文采,雖婦人亦能爲詩歌。比那女真蠻夷強勝多矣。若去一結好鄰邦。易一莫測之盜。此智者不爲也!都統何必與此多慮?”所謂地婦人能爲詩歌,對着餘睹說就有些特別的含義了,此人地妻子乃是蕭氏望族。其同胞姐妹共有三人,長者就是當今天祚帝的文妃,小字瑟瑟,歷史上頗有才名的蕭瑟瑟是也。單看她封號叫做文妃。可知文采甚好。高強昔日讀歷史時,對於蕭觀音和蕭瑟瑟這兩位契丹後宮中地才女也有留意。此刻正好說及,便點了一下。只是礙於對方是天祚的妃子,究竟不好明着說出來。
切身相關。餘睹就算沒有聞絃歌而知雅意地本事,也能聽出高強的言下之意了,不過對方一來沒有明說,二來這也不是兩國交相報聘地場合。他亦只能置諸一旁,心下暗道:怪道此人年紀輕輕便在南朝掌權用事。我只當是紈絝之後,南朝無人,如今看來見識卻也不凡,竟連我朝宮中逸聞也有所知。只是聽他言外之意,並不迴應我之話語。想必是待價而沽。也罷,如今有求於人。只得權且低頭。
“相公既是這般說。某亦感激不盡。既是如此,便請大宋遼東之兵於今夏北出遼陽,邀擊女真之側,倘能獲勝,則待我奏請我主之後。當以東京道之半相酬。而高麗屬國從此不通於遼,若其願意向南朝納貢。我朝亦當聽之。高相公意下如何?”
高強險些要笑出聲來,心說你打地好算盤啊,如今東京道近半地盤都在我常勝軍治下,所謂以東京道之半相酬,不過是維持現狀而已,我不是白忙一場麼?且莫說什麼高麗稱臣,這個二奶國家一向是誰強就依附誰地。歷史上遼國滅亡後,高麗一看大宋收復了燕雲,還以爲大宋勢強,便看不起新興地女真國。也不管自家和大宋連相連的陸路都沒有,趕着派遣使者從海上進貢大宋。現今倘若我佔了遼東,直接遮斷了他與其餘國家的聯絡道路,這高麗除了向大宋納貢之外,還有什麼花樣可搞?這可不是現代,沒有美國人給他撐腰!合着你耶律餘睹貌似大方,開出來地條件全都是我已經或者板上釘釘能拿到手的東西?美不死你!
不過,談判的時候,這種話可不能直說,那隻會給別人坐地起價的機會而已,要掌握主動,就得別出機杼:“都統請了,即今兵事難言,權且放下,只是本相卻想起當日大觀初年出使貴朝時,被強人所逼,一度遠至女真境內,亦曾與那女真國主阿骨打有一面之緣。倘使有機緣再敘契闊,料來那女真方起之小國,亦不當以敵國待我,甚或上表我朝求一封冊,亦未可知。”
餘睹幾乎要變色,高強這種說法,無非是說大宋有可能與女真媾和,甚至有可能聯兵攻遼,這等說法,豈不是把當初所說地話都當作放屁一般?是可忍,孰不可忍!就算明知這是高強討價還價地手段,他亦是當即拂袖而起,喝道:“女真乃是我大遼屬國,如今起兵叛逆,狼子野心,我大遼誓要盡滅之而後已
若與我大遼盟好時,便不當與那女真暗裡交結,相公未免欺人太甚!”
高強見餘睹這般說話,曉得自己刺激他的手法成功,要緊上去拉住,用言語摸一下他的順毛:“都統何必如此?我大宋自當永守兩國盟約,蓋因顧惜生民性命,邇來百餘年邊地不識干戈,生民樂業,這是何等的功德?只是若要我兵去與那女真廝殺,亦是生靈塗炭,我心多有不忍,既是都統這般說來,倒顯得本相婦人之仁了,如今爲之奈何?若以我朝天子愛惜黎民之意,只不要去顧北地亂事,嚴守門戶便罷,還是我顧及兩國盟好,苦苦勸諫,方纔求了聖旨,來與使人商議此事。”
—
聽他提及趙,餘睹也不好作色,正好就坡下驢:“相公當日曾與女真交接,那女真自來狡猾,彼時又方圖欺瞞本朝,自然有意結好相公,相公不知其心性。一時受了矇蔽。也是有地,卻不可以爲女真是什麼善類,切切,切切!”
高強連聲應諾,皺眉道:“都統既這般說。想是本相見地差了,女真用心如此險惡。倒要小心在意。卻又一樁事叫人擔心,本相左右亦有人嘗往來北地,多有說及女真勇武,俗謂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都統新近自北方來,未審這女真之兵。究竟滿萬否?未滿萬否?若說滿萬,則不可敵矣,縱使我朝有意借兵。恐亦不是對手;若說不滿萬時,爲何貴國大兵屢敗於彼?”
餘睹恨得幾乎要把高強咬一口下來,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麼?這問題他根本是無法回答,左右爲難啊!情知高強東拉西扯,大兜***,無非就是想獅子大開口,無奈如今形勢日漸分明。契丹若不能撐過眼下這段困難時間,怕是有亡國之險。況且如今大宋可不是局處南方無所作爲,人家的手都已經伸到了遼東,倘若真如高強所說的那般。雙方聯手向遼國進攻時,那時誰有回天之力?
百般無奈。餘睹只得強笑道:“相公說地哪裡話來?女真爾小國,甲兵不過數千,只因我朝與南朝盟好,兵馬久未操練,兼且連年災荒。士氣不振,故而使彼得意一時。今誠能得南朝相助,我主再以大兵臨之。自然瓦解消去矣。若是相公愛惜士卒性命,不肯輕易興兵時,只須將些糧食來助我大軍,亦是一場交好。倘若能平了女真時,除了適才所約遼東之半外,情願將、易、應、朔四州交還南朝。以謝南朝厚誼。相公以爲如何?”
高強暗自點頭,餘睹倒真不愧是契丹忠臣,到這份上還是想着契丹國本。這易應朔四州,前兩者屬於燕京治下。後者屬於雲中治下,俱是與大宋接壤的要緊軍州,乍看上去,這樣割地算是誠意很足了,但若細細推敲起來,這四州與遼國地其餘地方之間都是無險可守,倘若契丹平了女真,沒有後顧之憂時,他移兵南向奪回四州,只是舉手之勞而已!
只是雖然如此,高強也無意再議,一來餘睹目下還未掌權,遼國的談判誠意也值得懷疑,二來這談判終究是要以實力和形勢爲基礎地,若是目下就提出要收回燕雲,勢必大大逾越了遼國的最底線,只能使談判擱淺而已。
當下笑道:“都統如此說來,豈非是我朝無功而受祿?區區糧米,但與邊市榷場貿易可得,何必捐土相易哉!倘若貴朝急需糧米時,待本相奏明天子,先綱運三千斛往燕京去,以解燃眉之急,如何?至於納土之議,亦須待本相上奏天子,而後待正使張相公自汴京北來時,方好相談,都統意下如何?”
耶律餘睹暗呼厲害,這高強說話句句客氣,卻是滑不留手,叫人一點把柄都捉不到。當下權且應了,別看只有三千斛,今年春上燕京大旱,已經到了人相食的地步,有這三千斛煮粥發放時,少說能讓上萬人撐到七月收成之時,對於安定燕地人心更有莫大地好處。
他卻不知,高強對於援助糧食答應的爽快,全是出於收買燕京人心的打算,須知那燕京之所以難收復,眼下地主要問題並不在軍事方面,而是燕地百姓從後晉時就沒入契丹,二百多年來早就不把自己和南方的那些人當作同一國了——民族概念雖然來之已久,但是將民族和國家連接在一起,卻是近代資本主義興起以後的產物了,若是想當然地認爲燕民和宋人同爲漢人,就會很自然地接受南朝地統治,那可就大錯特錯了,更不用說燕地還有許多別族之人。而倘若大宋擺出救援北地地姿態,又是提供這樣緊缺的糧食,勢必會在燕民心中爲南朝大大加分——瞧,多好的政治秀!
說了
,兩下也都有些倦了,高強便吩咐人沏了一壺熱茶,耶律餘睹及其餘人同用,兩下說些閒話。說是閒話,這話題自然也離不開北地民情,說及連續五六年地大災,導致北地百姓地掙扎度日時,耶律餘睹唏噓不已:“燕地近於南朝,民間亦有接濟,這日子還算過得,北地遊牧部族逐水草而居者,牛馬死去不知凡幾,號呼搶地亦無從救濟。慘狀可憫!爾女真。趁此做過。實乃奸惡之極。他日大軍進討,必將這完顏一族盡數殺個盡絕,其部衆家帳一把火焚盡,方消心頭之恨!”
高強陪着點頭感嘆,待耶律餘睹說到忘情處。忽而若不經意地道:“都統,想來貴國國主親征之師。也將出發了吧?”
餘睹下意識地應了一聲。等說完了才反應過來。情知已經吃了高強一個小虧,苦笑道:“相公於北地情勢洞若觀火,何必又來戲我?主上今春便已下詔親征,奈何大軍糧草不繼。軍心不穩,多數官軍連馬匹亦無,故而大軍遲遲難出。待達魯古城一敗之後。親征已勢所必然,否則……”下面地話已不用再說,他明白。高強也明白。以塞外各族強者爲尊地一貫作風。土崩瓦解就在眼前。
高強長笑一聲:“契丹雄長北地二百餘年。與我大宋南北並立,實爲千年來塞外各族之最爲強盛者,諒來國祚不致如此之短,以都統之才,若果能聯結宗室豪俊。收國中大權,輔佐貴主親征,諒來女真亦不能爲患矣!來來。此間以茶代酒。且預祝都統成功!”
耶律餘睹捧着茶杯,定定地看着高強,半晌方道:“相公之意,深若淵海。某家委實難測!也罷,就與相公飲了這杯。倘若此去果能蕩平女真,安定國中。某家定當有以報相公!”說罷,將那杯茶一飲而盡,擲在地上,而後拱手告辭。大步離去。
高強也將手中茶喝了。眯着眼睛看餘睹將出房門時,忽而揚聲道:“都統,本相有一言相贈。倘若事有叵測,都統將欲抉擇之時,可細思我此言:寧與友邦,莫與家奴!”
耶律餘睹渾身一震。一隻腳已然邁出了門檻,另一隻腳卻如同銅澆鐵鑄一般,定在當地邁動不得。隔了半晌,方點了點頭,更不答話,徑自便去了。
契丹諸人隨着他去。片刻便走了個乾乾淨淨。待房中再無外人時,屏風後轉出一人,向高強笑道:“衙內這最後一句,寧與友邦,莫與家奴,真可謂神來之筆也!料來這餘睹目下未必肯聽,但當窮途末路之時,若要孤注一擲,便也只有這一條路好走了。衙內料彼之心,如掌上觀文,小人佩服之極。”正是許貫忠,只因高強預備收復燕雲,須用無數錢糧,這許貫忠掌控博覽會與交易所,與大宋北面商賈相交默契,正有用他之處,故而隨軍來到河間府。不但是他,那應奉局手握東南錢糧,石秀又一手把持北地細作和河北廂軍,亦要即日北上,以便就近聽用。
高強聽見許貫忠如此說時,只是微笑不語。這句話當時籍籍無名,但凡讀過近代屈辱地中國史之人,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真是說出了大勢將去時那些賣國之臣地心聲!既然餘睹在歷史上將契丹賣了給女真,作了頭號遼奸,這句話想必也很合他地脾胃吧?現今抓住機會,撒下這一顆種子,藉助着餘睹心中地營養,他日必當長成參天大樹也!
過了二十餘日,那正使張琳從汴京投了國書回程到此,說道已面見南朝天子趙,當與樞密副使高強共商劃界之事,惟其北界自澶淵之盟堪定之後,至今百又二十餘年未變,若要強索,實屬爲難,故而要徐徐商議。與他一同回返河間府地,仍舊是近來多勞地翰林學士葉夢得,不過在經歷了此次驚險地出使之後,趙對他大加獎掖,加龍圖閣直學士銜,命他輔佐高強與遼使談判,想必此行過後,便將入相了。
遼國朝廷這種拖延時間的態度,高強早已料到,因此絲毫不以爲意,只是招待張琳等人吃了一頓洗塵酒,便絕不露面,任由副手葉夢得和張琳兩個飽學之士終日在那裡講論故事,說些典故,扯皮扯個沒完沒了。那耶律餘睹自張琳回返之後,只經了一夜,便即辭行北返去了,高強卻送出數裡,依依惜別。
至於張琳和葉夢得這扯皮要扯到什麼時候纔算完?高強心裡自然有數,不要幾個月,等到遼主天祚親征女真之役一分了勝負,那時就輪到遼國着急了。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二十四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8-29 10:51:17 本章字數:4960
日馬擴身在軍中,並不曾參與女真朝會,蓋因高強命送了一份密函給他,剛剛由蘇定送來。馬擴拆開看時,卻見那密函上寫着,契丹女真決戰,女真可勝,當善保己身,不久將有重任。
馬擴看罷,將那信函丟在火中,燒成灰燼,心中忖道:高相公雖在大宋,卻燭見萬里之外,當真了得,我原有意將遼主親征之詔送往南去,不想相公竟已傳訊過來,且說女真可勝,不知何以得此?這且不說,倘若女真取勝,只怕要生滅遼之心,勢必有意與大宋約定夾攻契丹,必當用使節往還,當日相公遣我過海到此,不就是爲了此時麼!
一想到自己終於要有用武之地,馬擴這心裡如同一團火在燒一般,一刻也坐不住,正要和蘇定說話,猛可裡聽見外間一片山呼海嘯的叫聲,不禁吃驚,還道是出了什麼大事。二人搶出帳來,上馬循聲覓去,便見到了那一幕上萬人齊聲高呼,立志死戰的場面。馬擴在女真中也有經年之久,算得上通曉民情,深知女真蠻野之性,一旦發作起來,那是天王老子也敢與之相爭,何況是遼主大軍?心下暗道,觀此士氣,果真有可勝之道,相公不我欺也!
當晚這女真國的待建國都***通明,衆猛安大饗士卒,捶牛殺羊,美酒飄香,女真兵將歡呼暢飲,恣意縱樂,大家都深知一場惡戰在即。這一戰不知道要死去多少女真人。如何不及時行樂?更有甚者,將擄來地子女當衆淫樂,而後一刀殺卻,帶着滿身鮮血相互調笑,如此獸行引來地卻是陣陣叫好之聲。彷彿這一羣並不是人類,而成了來自地獄的鬼魅一般!
馬擴站在一處高阜上。俯視着這些女真人的種種情狀,心中百感交集。他在女真中生活了這些日子,阿骨打對他甚爲賞識,衆女真大人也大都以禮相待,在他面前表現出來的都是女真人純樸豪爽的一面。然而到了對外作戰地時候,這些女真漢子卻嗜血好殺,勇悍剛暴,令人見之而心寒。這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民族?
“也力麻力。你在想什麼?”
聽見身後地這句話,馬擴不必回頭,便知道是粘罕。女真人中漢話能說得這般流利之人,也只有粘罕、兀室等寥寥數人而已:“粘罕郎君麼?大戰在即,我看這在座女真豪士,正不知幾人能夠還鄉。”
粘罕緩步走上山崗。站在馬擴身邊,朦朧月光照在他臉上,帶着一絲詭秘的笑容:“也力麻力,此次遼主親征,大軍號稱七十萬。我兵甲士不過兩萬,你以爲勝敗如何?”
馬擴看了看他。忽而笑了笑:“粘罕郎君,你善用計謀,如此激得諸軍併力死戰,以女真累勝的氣勢。遼兵又是屢敗之師,這勝敗還用說麼?”
粘罕聞言。大笑道:“也力麻力,怪道郎主愛惜你,果然了得,這也瞞你不過!不錯,此計便是我獻於郎主,先行下書給那遼主,激得他下詔斥責一衆女真,而後藉此逼得諸部與我一同死戰。方有勝算。要知那契丹稱雄已久,積威甚重,兵力又是極廣盛的,若任憑他這麼壓將過來。我這一衆糾合不久,難免有人要生出異心來,若我是遼主時,便將大軍急趨黃龍府,先圖解圍,而後按兵不動,深溝高壘不與我戰,待我國內部生變再來廝殺,可操必勝。似這般,不但激起了我師死戰之志,又教那天祚急於速戰,豈不是一舉兩得?”跟馬擴在一起時間久了,又招攬了高慶裔等儒生,粘罕的言辭也變得豐富許多,普通契丹人哪裡有這許多詞彙?
馬擴聽罷,甚是佩服:“粘罕郎君,果然好計!如此那契丹遠來,我師可以逸待勞,又添勝算。只是方今士氣可用,卻未必能撐到遼主來時,怎生是好?”
粘罕笑地越發歡暢:“也力麻力,你倒猜猜看,我將用何計?”
馬擴一怔,心想粘罕這樣不答反問,莫非是疑心我探聽他的機密軍情?待仔細看看粘罕,又覺得不大象,倒似佔了什麼便宜的得意模樣,一時參詳不透,便搖頭道:“郎君善能用兵,某如何猜到?倘若是我用兵時,當先去併力取了黃龍府,一則令士氣更銳,二則藉着取了這座雄城,大衆都犯了大罪,也就難生僥倖之心,自然併力死戰。”
粘罕霍然動容,盯着馬擴看了許久,見他面上神色絲毫不動,忽而嘆息道:“也力麻力,不是我粘罕說嘴,以你這等韜略,我女真族中少有人及,倘若你是女真人時,當此亂世必可大展身手也!實不相瞞,明日大軍就當起程去取黃龍府,此計我是因聽你說了那中原綠林之事,偶爾得此妙計,按照你那中原的話語,這黃龍府便是我等地投名狀也!”
馬擴一震,與粘罕對望一眼,忽地笑了起來:“郎君自能穎悟,某又何嘗能兵?”
粘罕亦笑,並不答話,過了片刻卻道:“今夜來此,專爲尋你說一件事,如今我兵將與契丹決勝,倘若兵敗萬事皆休,也力麻力自可逃命回南朝去,自不消說;若是天幸得勝時,某要請也力麻力上覆你家高相公,請他一力主張南朝出兵,與我女真夾攻契丹,這一件大事,便得着落在也力麻力身上了。”
馬擴心頭劇震,終於來了!而且是女真人主動提出來的!他極力穩住心神,強笑道:“郎君說笑了,我家相公雖然執掌南朝兵權,終究是個副職,況且南朝大事決於天子,相公只得奉旨辦事而已,如何能定出兵?此事難言。”
粘罕依舊是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也力麻力。你也休說難成。我家狼主言明,倘若南朝能出兵夾攻,待破遼之後,南朝可取燕雲漢地,餘外北地由我家收取。這可使得麼?”
燕雲!這兩個字好比一座泰山,重重地壓在馬擴地心頭。立時就使得天平大幅傾斜了。對於忠心國事地大宋人來說,這兩個字就是心頭的百年之痛,精神上抹不去的烙印,收復燕雲更是大宋人百年來地心願,誰願意時時刻刻生活在北面敵人入侵的陰影之下?
當下也顧不得做作。慨然道:“倘說起收復燕雲,雖是我南朝天子亦時刻不忘,況且是我與我家相公?既是如此,待此戰得勝之後。我便親身趕回南朝去,將此事說與我家相公,待遣使者齎書前來。與狼主、郎君商議夾攻便了。”
粘罕點頭稱是,見天色不早,便回去歇息了,馬擴亦回了帳中歇息。卻輾轉反側了整整一夜不能閤眼,一忽兒想那即將到來地大戰,一忽兒又想他日收復燕雲,自己將有份爲大宋做成這件大事,自然光宗耀祖。想到深處不由得熱血沸騰,如何能睡的着?直到第二天凌晨時分。他才朦朧睡去。
好夢正酣,忽然隱
號角響聲,馬擴遽然驚醒,慌即穿了靴子出外,卻見扎也都已經備好了馬匹兵器,並自己的馬也都備好了,甲包和刀槍弓箭俱都掛在馬鞍上。部下都枕戈待旦。自己這個武舉貢生卻地張皇,馬擴不由得吃窘,藉着喝水吃乾糧低頭只不說話,險些嗆了自己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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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不片時。只聽號角一聲聲地響起,女真諸猛安謀克次第起行,當先者乃是完顏謀良虎之衆,此後是諸完顏所領謀克,最精銳地阿骨打親族猛安都在中軍。馬擴便領着自己的扎也往尋阿骨打,待見時,卻見阿骨打用布裹着頭上傷痕,坐在馬上正與粘罕議論,言行間談笑日若,恍若無事。
見馬擴到來,阿骨打面上甚喜,招手道:“也力麻力,近前來!今日你亦要去麼?敵兵可有七十萬之多!戰陣之上,不是好耍的。”
馬擴若不知就裡,恐還有些疑惑,既得了高強傳書,稱女真有勝算,又從粘罕那裡得知女真廟算爲勝,即時膽氣百倍,況且此事關係到大宋收復燕雲之大計,他哪裡肯退?踊躍道:“狼主差矣!某雖不是女真人,自在狼主左右,承狼主厚待,敢不盡心效力?我中原有句古話,叫做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倘使契丹得勝,女真族中恐無類,我又怎能得活?”
阿骨打問了粘罕,才明白“類”的意思,連連點頭,便命他跟在身邊,大軍起行,趕奔黃龍府而去。從此到黃龍府,路上須得經過混同江,年初圍攻黃龍府之時,乃是隆冬時節,江上結冰,衆女真可踏冰而過,並不爲難。此時方當盛夏,混同江水量豐沛,水流甚急,大軍行至江邊,一時竟無從渡江,幾萬女真人聚在江邊,不知如何是好。
正當彷徨之時,馬擴忽見粘罕匆匆趕過來,站在遠處向阿骨打作了個手勢,只見阿骨打精神陡振,揚聲道:“我女真立國,天方開之,區區江水何足道哉!諸軍,視我馬鞭所向,徑渡可也!”說罷,打馬便向江中跳去。
衆女真見狀,都是大吃一驚,要知北地不行舟楫,縱使遇到江河,女真人都是與馬一同洇渡而過,然而這隻能是水淺流緩之處方可,如這樣盛夏大水,誰敢洇渡?紛紛出聲叫時,卻見阿骨打那馬跳入江水之中,那水面纔剛剛沒到馬腹而已,阿骨打馬上連連催促,那馬抖擻精神,踏地水花四濺,搖頭擺尾便過江去了。
諸女真見此情形,都以爲有神蹟一般,個個精神陡漲,大呼小叫,都學着阿骨打的樣子,從他下水之處躍馬下水,洇渡而過,那水果真只及馬腹。不消片刻,全軍俱都過了這條混同江,大衆再回頭去看那條大江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麼過來了,軍中爆發出一陣歡呼之聲。
女真人當時還處於矇昧狀態,鬼神之說深入人心,故而阿骨打弄這樣的玄虛,衆女真大多深信不疑,軍心士氣都爲之暴漲。馬擴來自中原,又是從小讀書的,子不語怪力亂神,他哪裡會信這些?過江之時,他用長槍刺了腳下地江底,發覺好似有一條水中的堤壩一般,寬只可容兩騎並行,距水面不過數尺而已,在這堤壩兩側,盡是深不可測的江水。
擡起頭來,卻見粘罕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馬擴心裡頓時明鏡一般:這必定又是粘罕弄的玄虛!要知此人奉命築長圍包圍黃龍府,在此地留了數月,以他用兵地謹慎,在這江上弄一條退路是再尋常不過了,只須將築長圍所採下的石料一路拋入江中,再用泥土填實,便成了這一條水中地堤壩。旁人不知時,還不以爲是阿骨打又顯神蹟?
粘罕見他神情,知他已經看破,也不答話,復又命人去來路測探一遍,那人裝模作樣用長杆探測,結果離岸數尺處便水深沒頂,登即大呼小叫起來,說什麼水深不可測。衆女真見了,不去想什麼歸途已斷,卻都以爲阿骨打有神靈庇佑,他們跟隨着這樣的領袖,那還不是攻必取,戰必勝?當即勇氣百倍,大軍徑往黃龍府而去。
數萬女真精兵帶着這樣的士氣,那黃龍府又是已經被圍困了許久的孤城,哪裡能當如此虎狼之師?這一次阿骨打揮兵四面圍攻,衆女真如顛如狂,蟻附登城,不消半日便將此城攻下,少不得又是一番大殺,滿城老幼不是被殺,就是被擄爲奴婢,往女真國中去作苦力,修那國都的房舍去了。
直殺了兩日,黃龍府這座東北各族輻輳之地的大城幾乎被燒成了白地,阿骨打方纔號令封刀,將諸軍移到寧江州附近駐紮。這倒不是爲了愛惜生民,而是此時暑熱,所殺之人屍體很快就會發臭,女真人雖然不大開化,日常廝殺多了,也曉得這屍毒不是好耍地,如何敢靠近?況且殺了這兩日,該過的癮也過完了,便興高采烈地攜着擄劫來的金帛子女東返寧江州而去。途中渡過混同江時,自然又是由阿骨打前導,衆人循着他馬鞭所指一一洇渡,除了有幾個奴婢落入水中淹沒之外,又是順利渡過,衆女真交口讚譽,信爲神蹟而不疑。
轉到寧江州,大軍駐定,將擄劫來的金帛子女交由各甲士附屬的阿里喜們帶回國中,又汰選老弱,總共得了兩萬多女真精兵,戰馬六萬匹,一兵有戰馬三匹上下,其中具裝甲騎足有五千之數,泰半都是打下黃龍府後,取其城中所藏盔甲武裝而來。直到此時,女真軍中繳獲的盔甲兵器纔算是超過了當日高強所援助的部分,可見當日高強那筆援助對女真起兵的幫助之大了。
休兵三日,阿骨打便分遣斥候四出打探遼主天祚主力何在,餘衆秣馬厲兵,只等廝殺。到了是年九月,方探得遼主先鋒已到了黃龍府,望見這座遼太祖賓天之所地城池燒成一片白地,遼兵多有痛哭失聲者,軍心甚哀。
阿骨打與粘罕等人商議,以爲此番遼兵俱是契丹精兵,見黃龍府失守,當懷哀兵之慨,兼之兵多,未可輕敵。當時粘罕獻計,說道按照中原的兵法,當避其朝銳,擊其暮歸,可憑混同江而守禦之,一面遣偵騎擾其後,待機而戰,阿骨打與諸將計議,深覺有理,便從其計。
這一隔江對峙,就足足過了半個多月。半個多月以來,那遼主天祚也不知想些什麼,將大兵按在黃龍府左近不動,後來竟又拔營往達魯古城轉進去了。阿骨打每日聽那些偵騎探報,都是眉頭緊鎖,不得要領。
這一日,又是與往常一樣的偵騎探報,阿骨打再也忍耐不住,長身而起道:“那遼主號令親征,到了此間卻又不進,是何道理?待我親自率軍前往打探!”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二十五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8-30 11:00:45 本章字數:5426
東的天氣,這百餘年來一直在轉冷,最冷的天分十月雪,這一年的天氣更是格外寒冷,三日前已經下了第一場雪,寒風中的黑土地凍的梆梆硬,馬蹄踏上去冰渣四濺。
阿骨打所遣的偵騎分作三隊,乃是選取了女真族中最精銳的士卒,每隊百人,每人三匹馬,沿着混同江水一路潛出,向着達魯古城遼軍主力方向轉進。這裡是女真與遼國地境接壤地帶,地形對於常年漁獵爲生的女真人來說不成問題,一路上他們小心謹慎,將隊伍拉的極長,幾乎是一個斥候看着一個斥候這樣的距離,唯恐遇到大隊遼兵而不及逃走。
但走出數十里之後,阿骨打便覺出不對來,倘若遼兵果真大軍壓境,主力硬軍和鐵鷂子等不用說,那遠路攔子馬乃是遼兵的一大特色,乃是大隊輕騎兵四下奔逸,活動範圍往往廣及主力軍的百里之外。如今他們走了這麼久,居然連一隊遼兵都不曾遇見,顯然是有甚異狀。難道,遼兵出現了什麼意外?
阿骨打這一隊都是他完顏部本族的精兵,幾個兒子都在其中,內裡幹離不乃是阿骨打嫡長子,亦是精明之人,也覺此事蹊蹺,便向阿骨打建言,當遣出小隊急趨達魯古城左近,探明遼軍中軍動向,以便把握戰機。阿骨打深知此戰乃是女真與契丹國運的分野所在,而今遼軍表現反常,大有可能是戰機出現地徵兆。便即允可,命斡離不與十來名女真壯士輕騎急趨達魯古城方向,自己則去收攏其餘兩隊女真探馬,墮後數十里等候消息。
這一日又是野宿,衆女真漁獵爲生,對於野宿已經是司空見慣之事。無需諸堇催促,便各自生火取食,準備帳幕。阿骨打正在烤一支鹿腿,忽見馬擴牽着馬來回踱步,便笑道:“也力麻力,你那馬匹可是凍壞了蹄?不如放它自去,換馬便是。”一路奔馳,諸女真馬匹多有不支者。換馬自是尋常。
馬擴牽着馬走近,搖頭道:“我這幾匹馬都釘了鐵掌,不曾凍壞了,只是這兩日趕的急了,身上出汗,天時漸冷,恐怕凍壞了,故而牽着。”
阿骨打聞言方省,點頭道:“嘗聽人言南人不善騎乘,如今看來卻是妄言。能想出馬掌這等愛護馬匹之物,豈能不善騎乘?只可惜我族今方與女真決勝,兵甲尚且不完,更無鐵打造馬掌,更兼無有打造之匠人。待我破遼之後,必要請你家高相公來此。定須教曉我族這馬掌之法,便是多與他些生金北珠,也是使得。”
馬擴聽他口氣,好似對此番決戰之勝負成竹在胸,不禁奇道:“狼主,那遼主親征,大兵號稱七十萬,我兵甲士不過兩萬。彼我之勢懸殊,爲何狼主竟似不以爲意,勝算十足?”
阿骨打咬了一口鹿腿,抹了一把油漬的胡茬。笑道:“也力麻力,你這話倘若是三日前問我,我便只得三成勝算,到如今便是七成了。遼兵遠來,又是國主親征,按理是鋒銳難當,士馬驍勁纔是,我原先準擬扼守爻刺關隘,憑壘堅守,再以精兵伺機攻其偏師,以沮其氣勢,而後待天寒大雪時,再待機決勝。然而這一路行來,莫說遼兵大隊,連一二攔子馬亦不得見,這七十萬遼兵來到此間,不圖與我兵決勝,莫非是來捺鉢圍獵不成?以我之見,必是出了什麼岔子。”
正說到此,粘罕恰好亦走近來,接口道:“狼主所言甚是,如今雖不曾有探報,我意遼兵必是遇了甚變故。也力麻力,你中原自古便有兵法,於此當如何應之?”
馬擴讀的是武舉,對於兵法那是讀的熟的,點頭道:“敵衆我寡,敵客而我主,敵利於速戰而我利於堅守。如今不見遼兵,又聞遼主退保達魯古城,必是有不戰之情,敵之不戰,則利於我之求戰,狼主深入以探敵,正合兵法要義。”
幾人正講論間,忽然報稱前隊斡離不遣人還報,阿骨打忙命帶近前來。少停一名女真來到面前,抽刀在地上畫起圖形來,阿骨打和粘罕看了之後,表情都是又驚又喜,馬擴雖然看不懂那女真到底畫地是什麼,卻也知道是有了好消息。
待那女真離去後,阿骨打便問粘罕:“今當如何?”
粘罕握緊了拳頭道:“狼主,此乃千載良機,不容有失!狼主應即刻馳還軍中,集結全軍隨後追擊,一舉擊潰遼主中軍,我女真國便從此屹立當世矣!遼東諸族怎不歸心?”
馬擴暗吃一驚,這遼軍到底出了什麼狀況,居然讓粘罕有意立時決戰?卻見阿骨打頷首稱是,隨即號令全軍上馬,轉向主力所在的爻刺行軍。
這一條路來時走了三日,回程卻只花了一日,阿骨打絲毫不顧恤馬力,只是縱馬疾馳,連其幼子阿魯補掉隊都不管不顧,只顧催逼行軍,還是幹離不跟在後面遇見了,將自己的副馬讓給他,纔算是帶了上來。
回到
,阿骨打也不歇息,即刻吩咐吹響號角,聚集諸將,個令人驚喜萬分的消息:“我的兒子斡離不探得軍情,那遼國出了大叛臣,契丹上京有警報,遼主已經回軍往上京去了!而且,遼兵最多不過十餘萬而已,其中數千人已被那叛臣帶走了!”
馬擴這時才曉得那令阿骨打驚喜不已的消息究竟是什麼,正當兩軍決戰在即的時候,遼軍居然自行回軍了,而且還是內亂?任何一個稍懂兵法的人,當此時刻第一反應都會是:絕佳地戰機!
很明顯,兵法這種學問並不一定要讀過書才能學會,在場女真中有數人第一時間就叫了起來。要求狼主率軍追擊。務必要讓遼軍不得迴轉上京,免貽來日之患,內中兀朮請戰之情最盛,這倒不全是因爲他勇武善戰,而是自從女真起兵以來。阿骨打地親族從歷次征戰中獲利最多,實力膨脹地最快。兀朮這等少壯派嚐到了甜頭,自然對於打仗勇氣百倍。
帳中諸將叫囂請戰聲一浪高過一浪,阿骨打卻冷不防地冷笑一聲,意似不屑,諸將無不愕然住口,不曉得這位女真國主究竟出了什麼問題。只聽阿骨打冷笑道:“當日聽聞遼兵之來。號稱七十萬,聚將議事時,無一人敢說出戰;到如今遼主將去。卻是人人敢戰,莫非我女真勇士,都是如此之善戰敢勇麼?也不曉得羞恥!”
帳中霎時無人說話,只是聲音卻不小,衆女真壯漢鼻子裡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一個個都有些臉紅脖子粗,自從起兵以來連戰皆勝。衆女真大將都是眼睛長到了額角上,哪裡受過這樣的言語?偏偏這話又是出自最得衆心地阿骨打之口,叫他們無法應對,只能憋着。
兀朮是阿骨打的兒子。膽子自也大些,便道:“狼主。如何滅我家威風?難道現在不是殺敵的良機麼?”
阿骨打搖頭道:“敵兵雖然退了,亦有十餘萬,勝於我兵極多,若想要取勝,必須將自己地生死放下方可。可是看看你們現在的樣子。一個個都只顧着計算打了勝仗之後能有多少金帛子女,能得幾個謀克,多少兵馬了。把自己看得比天還要大,哪裡還能放開生死?倘是如此,我說還是莫要去追擊遼主吧,去亦難勝。”
—
諸將悚然吃驚。他們都是從一貧如洗地境地中力戰而起地,誰個不懂得阿骨打說的這些道理?然而知易行難,順境之中能作危言的就是智者中的智者了。況且他們剛剛從遼主親征的重壓之下解脫出來,更沒有幾個人能夠保持頭腦地清醒了,阿骨打這麼一席話,恰好是在他們頭上澆了一盆冰水。
兀朮便當先跪拜。叫道:“狼主,我知道錯了,請許我追隨你地馬蹄,去追殺遼主大軍,不將那天祚擒拿,契丹殺盡,我誓不要一個奴婢,一匹布帛!箭射盡了,我用矛,矛打折了,我從敵人手中去搶!”有他這樣搶先表態,自然是應者雲集,大衆士氣高漲,請戰的吼聲幾乎要將帳篷頂都掀翻了。
阿骨打見軍心可用,方點頭開顏道:“如此方是我女真地勇士!今要追擊者,須得依我,要揀選健馬,只帶三日之糧,兵器弓箭,餘外再不許帶一件物,只須此戰得勝,想要什麼沒有?並且,不許任何人搶奪金帛子女,直到我宣佈戰勝敵人之時!若違我令,天厭祝之!”用巫法厭祝,乃是女真中最惡毒的刑罰,受罰之人家帳會被薩滿用巫法咒詛,而後任何人都能搶走他地牛羊馬匹和財物,其家亦將遭到種種厄運,直至衰敗,最是厲害,人人皆懼。
阿骨打以此設誓,諸將無不凜然,當即紛紛設誓,遵守不違。見衆心已定,阿骨打方始號令,命斡離不率阿骨打諸子猛安爲前部先行,吳乞買等完顏女真親族猛安爲左軍,粘罕等國相系人馬爲右軍,自領親兵與新附的諸猛安爲中軍,全軍即刻開拔,拋棄一切輜重,全速行軍追趕遼軍。
馬擴由始至終都跟在阿骨打身旁,到此心中暗暗欽佩,阿骨打此人雖從不讀書,卻是天資沉雄,這般收衆心如一的手法和眼光,當世能有幾人及?只是剛想到此,忽然又想起一個人來:“當日高相公因事入女真,與阿骨打只見了一面,就對此人深懷戒心,目爲當世英雄,併爲此籌謀日久,相公這等識人之能,豈非亦是不凡?比之遼國曆代君臣數十年對之而不疑,更是強勝萬倍也!”他卻不知,當日阿骨打在頭魚宴上不肯爲天祚起舞,天祚就曾看出其顧盼豪雄,非池中物,有意藉故殺之,卻因蕭奉先之言而止。倘若以這個標準來評定英雄的話,天祚帝地水準無論如何都夠不上亡國之君了。
大軍決戰在即,馬擴心中亦不禁熱血沸騰,當即吩咐諸軍換馬準備出征,甲冑弓箭更須帶足,好在蘇定地商隊恰在此間。換了近百匹好馬給他。將他那些剛剛來回奔馳了數百里地疲
去。
只半天功夫,二萬女真大軍便蜂擁而出,近六萬匹戰馬的馬蹄聲震耳欲聾,大地都在爲之顫抖不已,馬上地女真騎士個個士氣如虹。狂呼怪叫聲聞數十里,如同山呼海嘯一般。既然是全軍追擊,便是晝夜兼程,阿骨打一馬當先,手中揮舞着短矛,縱馬狂奔。
到了次日凌晨,出兵時沸騰至頂點的士氣業已較爲低沉下來,雖然還有些女真人在喊叫不休。嗓子也都啞了。夜幕中,大軍藉着明亮的月色疾馳如故,忽然間,阿骨打身邊爆發出一陣驚喜地歡呼,待諸軍伸長了脖子去望時,卻見阿骨打等人手上兵器居然冒出了熒光,百十件兵器都亮閃閃地,夜色中顯得詭異無比。
“天佑我軍!天佑我軍!”這呼聲一開始只是百餘人發出的,不旋便成了千萬人齊聲的高喊。女真人素來不開化,對於神秘的巫咒和天意都極爲崇信。況且前幾次戰勝之時,阿骨打都得到了神明的眷顧,出河店一戰神明示警,達魯古城之戰有火光降臨軍中,黃龍府之戰大軍涉渡混同江,無不被視爲神蹟。如今決戰在即,又有神明眷顧的徵兆出現,如何不令這些女真人士氣百倍?只這一霎那間,女真原本已經有些疲憊的士氣俱都振奮起來,甚至比剛出發時更加高漲萬分。
自爻刺出發,全軍疾馳三晝夜五百里,到了第四日頭裡,前軍終於傳回了消息:遼國大軍就在前方!
阿骨打當即決斷。命前軍幹離不所部諸猛安分隊襲擾,以牽制遼國大軍,餘部悉數向中軍靠攏,並且下馬徐行。藉以恢復人力和馬力,以備大戰。
接近遼國中軍,遼國特有地攔子馬也和前部斡離不軍接了幾仗,倉促退兵地遼軍顯然士氣低落,全仗着兵力較衆,斡離不等軍又是輕騎追逐,不及披甲,因此戰況並不激烈。而這些戰鬥對於遼軍來說亦是一個無言的警示,到了當日晚間,遼國大軍便停下了後撤的腳步,就地構成陣勢,預備來日作戰。
“遼兵情怯,此戰我軍必勝!”次日清晨,當兩軍對陣於護步答岡之畔時,阿骨打在高阜上眺望遼軍陣勢,便下了這樣地斷語。其實在有經驗的兵士眼中,遼兵的慌張和士氣低落是顯而易見的,旗幡、煙塵,陣勢的嚴整程度,處處都顯示出來。只不過……
“七十萬兵,真多啊!連邊都看不到!”類似這樣的感嘆,在女真軍中此起彼伏,這樣的數字乍聽起來不算什麼,但是當真面對面地看到這樣地敵陣,尤其對那些不能登上高阜觀察敵陣的普通女真人來說,那根本就是看不到邊的海洋一樣可怕!
當然,這樣感嘆的人立刻就會被旁邊的人糾正:“不是,二太子已經察探明白了,遼兵不過十幾萬,哪裡有七十萬!”
“七十萬,十幾萬,能差多少?反正你都數不過來!”吵到最後,多半就是這樣結尾,而以女真人的教育程度而言,他們連計算人地歲數都是看青草綠過幾次的,誰能數到一百以後?七十萬和十幾萬,還真就差別不是很大。
粘罕在阿骨打身邊眺望敵陣,點頭道:“狼主明鑑,此戰我軍佔優,然而戰陣非易,敵軍畢竟比我軍多出數倍,倘若人急拼命,我兵陷於重圍之中,亦恐有失。”此言再次遭到了兀朮這少壯派的白眼,卻爲婁室、吳乞買等宿將允可。
阿骨打亦知戰不可易,點頭道:“敵兵甚重,我兵不可分。如今遼兵分爲五部,視其中軍兵甲最盛,陣形亦最爲嚴整,想必遼主便在其中,我當悉衆攻此,先破此軍,則餘衆膽寒,我軍隨後乘之,可操必勝!”
當下命斡離不爲先鋒,兀朮副之,選各部精兵五千人,俱是甲騎具裝,號爲鐵浮屠,用皮索連綴,緩行漸進;再遣粘罕率本部兵先馳其中軍右翼,遼兵右軍救援遲緩,以至於中軍陣腳漸次鬆動,經粘罕部反覆衝擊之後,逐漸現出頹敗之勢。
此時右軍救援已至,阿骨打當機立斷,又命左軍吳乞買所部馳援,避免粘罕部陷入重圍中,兩軍交替爲援,大呼酣戰,女真人的嗬嗬怪叫聲如怪鳥般尖利,震嘯天地之間,令人聞之膽落。
正戰到酣處時,阿骨打見遼軍各部缺乏應援,接戰各部亦士氣低落,戰意不振,遂把握戰機,號令斡離不的鐵浮屠投入戰陣,直衝遼中軍所在之處!這鐵浮屠人馬俱是精選,方能承受重甲,此前緩緩整隊加速,亦經歷了許久,到此時氣勢速度正在巔峰,一接獲阿骨打的號令,幹離不便從馬鞍上拿起重重的鐵兜鍪扣在頭上,口中發出怪鳥般的尖叫聲,用力地將短矛在頭上大力揮舞着,鋼鐵怪獸般地鐵浮屠便緊緊跟在他後面,向着遼主中軍所在一瀉而下!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二十六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8-31 10:14:50 本章字數:4803
身黑甲的女真鐵騎,三人一行,以排山倒海的氣勢衝矢射在鐵甲上紛紛折落,刀槍刺上去全無損傷,那當先一人直殺入陣,舉矛望臉上便刺來……
“啊!”一聲驚叫,遼主天祚帝耶律延禧從夢中驚醒,雙手在空中胡亂抓了幾下,方纔漸漸醒悟,原來這只是一個夢境而已。只覺周身俱是冷汗,天祚取一塊絲巾擦了幾下,忽然聽見外面有些人聲異響,心中不禁突地一跳,叫道:“是誰在外面?迭,迭!”
一人應聲而入,此人年方二十,生得俊俏非凡,乃是天祚身邊近幸之臣,耶律宗室,名喚迭。“陛下,迭在。”
天祚方待開口,卻發現迭神情和聲音都與往日不同,細細看時,不由怒道:“迭,適才是你在外間哭泣麼?你好大膽子,在朕門外偷偷哭泣!”
這迭本是天祚的寵臣,自來伶俐,甚得天祚歡心,此時面上卻全是哀慼之色:“陛下,今夜哭泣之人,何止小臣!陛下聽那風中,啼哭之人何止千數?”
天祚側耳聽時,果然風中隱隱傳來啼哭之聲,更有些人聲騷動,不禁觸動了適才所作的那個夢境,顫聲道:“爲何,爲何這許多人啼哭,卻不歇息?敢是女真兵追殺來了?”一想到那全身黑甲、猶如鐵塔一般的女真兵凶神惡煞的模樣,天祚只覺得腿都有些軟了。
.=...不曾追來,戰場上還有十萬契丹人,他們沒這麼快殺完地。”
天祚下意識地“哦”了一聲,隨即醒過味來。勃然大怒:“迭,你好大膽子,敢譏嘲於朕!”飛起一腳,將迭踢了個跟頭,這天祚馬上皇帝,腦子和人品雖然不盡人意,身手倒還有可觀。
.=見他這般,也覺得無味,慢慢收了手,退了兩步,坐在一個錦墩上,一手扶着腦袋,在那裡呆呆出神起來。
適才迭所說的,實在是揭了天祚的傷疤。日前護步答岡一戰,兩軍反覆交合。散而復聚,正戰到酣處時,女真用兩翼扯開了遼軍的陣腳,待遼主所在的中軍暴露之時,當即以蓄勢已久的鐵浮屠精兵直衝天祚中軍。那女真兵事先被阿骨打等人多方激勵士氣,又皆知此戰乃是女真全族命運所繫。人人捍不畏死,大呼酣戰,仗着身上鐵甲堅厚難傷,只顧向着天祚所在之處猛力衝擊。
一隊隊地遼兵上前阻擋,卻一隊隊地敗散下來,那女真的鐵浮屠兵好似黑色的洪流一般,不可阻擋,滾滾向前。當他們衝到天祚馬前百步之時。一支流矢正射在天祚馬前,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撥馬就跑,一路狂奔數百里。直奔到此地長春州纔算安穩了下來。當進城之時,能跟隨在他身邊的契丹人只有區區二百人,哪怕是過了一天以後,零星尋訪到此的契丹敗兵也只有千數。
“外有女真反逆跳梁,內有章奴叛襲上京……迭,你說,朕如今該當如何?”打也打了,心裡的恐懼和愧疚發泄了不少,天祚總算是鎮定了些,纔想到了以後的事。其實此戰遼兵敗的委實有些冤枉,大兵到了黃龍府,才過了一晚,耶律章奴便悄然失蹤,次日發現時,已然追之不及。天祚擒下其黨羽嚴刑問,方知章奴早已有意廢立,此行正是要去攻打上京。天祚擔心後方生變,只得急速回軍,遼兵本已士氣低落,又是退軍途中被女真追及,這一戰不敗何待?
“陛下,國家大事,下臣不敢妄言,只是我契丹二百年國祚,而今危在旦夕,陛下切不可再如往常般耽於遊嘻,不恤政務,惟有發憤圖強,合我契丹諸族之力,定能挽狂瀾於既倒,告慰歷代祖先和爲我大遼奮戰而死地陣前將士之英靈吶!”這迭素來不參與朝中的政爭,因此語不及此,只是勸諫天祚要勤政而已。
這晚天祚到底想了些什麼,並無人知曉,然而待得次日,他便招集陸續逃到長春州的大小臣子,連續發出幾道詔書:“命北面林牙耶律大石領兵追討叛臣耶律章奴;以北院宣徽使蕭韓家奴代蕭奉先爲北面樞密使,蕭奉先改西南面招討使;駙馬蕭特末爲漢人行營都部署,以招集散亡,撫卹士卒,安定衆心。”
這幾道人事任命,可謂是遂了耶律餘睹這一派的心願,尤其是將一向把持兵權的蕭奉先改爲邊任,代之以宗室大臣蕭韓家奴,讓這些久已不滿蕭奉先擅權惑主的契丹宗室們大喜過望;而掌握漢人兵權的蕭特末則是耶律餘睹的死黨,這一項任命等於是將遼國半數的兵權都交到了他這一派手中——當然,只是名義上而已,實際能握有多少兵力,那就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無論如何,這樣地政局變化總是令餘睹等人爲之一振,多日以來不惜以兵變的手段想要達到的目標,今日竟不期然地達成了大半,怎不叫他們欣然雀躍?餘睹更是喜歡,倘若天祚果真能象他們所期望的那樣遠離奸臣,善用能人,是否立晉王爲嗣也就不是那麼重要了。
“陛下,如今章奴既叛,必當謀立新君,諸王中以魏國王淳與其友善,且魏國王妻舅蕭敵裡素與章奴爲死黨,吾料章奴此去,必當勸誘魏國王行廢立之事。陛下今當遣大臣急趨燕京,撫循魏國王,使其安枕,則章奴無所施其計,衆心不附,可一擊而破矣!”
聞聽餘睹這般諫言,天祚連連點頭稱是,又見周圍大臣多有贊同者,遂命行營副都部署蕭乙薛爲欽使。持御札南奔燕京,加魏國王耶律淳爲秦晉國王,以示寵絡之意。
餘睹見天祚從諫如流,愈發欣悅,又想起一事緊要,便道:“陛下。那南朝前日遣使來,說及重定邊界之事,陛下以爲與女真決戰在即,不即回覆,只遣宰相張琳在南朝與之商議。如今我師敗績,中外勢必震動,只怕那南朝亦要生事。臣斗膽,要請陛下御旨。此事該當如何應對。”
天祚聽見南朝,剛剛鼓起地一點志氣又要消磨,忍不住罵道:“叵耐南朝,竟將與我朝百年盟好棄之不顧,來行落井下石之事,不畏天乎!”
罵了一會,卻不見羣臣附和,天祚罵的無趣,也只得住口,道:“衆卿。可有妙計?”
餘睹見機會難得,忙將自己與高強所約地割讓易應朔四州之事說了出來,不過他膽子還沒有大到把自己和敵國私相授受的事說出來,只說是他自己的主意。
饒是如此,割地之議一出,當即就遭到老將蕭託斯和等人的叱罵。最難
接就罵他爲賣國賊了。要知燕雲之地,號稱兵甲盡賦當國中之半,對於遼國來說,可以說是第一等的國本所在之地,怎能有失?況且誰都明白,南朝對於燕雲之地百餘年耿耿於懷,其胃口絕對不是僅僅四州就能填滿的。今日割四州,明日再割四州,燕雲十六州之地,能割幾日?
耶律餘睹既然將此議提了出來。對於此類叱罵也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當即與反對的大臣們脣槍舌劍,爭論不休。其實他也沒什麼特異地論調,無非是新敗於女真,急需時日休養士馬,不宜再與南朝爭競,只得權且敷衍,待掃平女真之後,再可移兵南向,奪還四州云云。最終打動了天祚的,卻還是他當日從高強聽來的那句話:“若北敵女真,南又結怨南朝,我恐雖以契丹之強,亦不能兩全矣!燕雲膏腴之地,本南朝漢家,如今寧與友邦,不可與家奴也!”
此句一出,大概天祚的心性確實是亡國之君,居然頗以爲然,心中甚至想到了“果真他日事有不諧,朕南可入宋,西可入夏,以百年之盟好,縱然失國亦不失富貴也!”
當即再書御札一封,命餘睹遣人送往南朝交於張琳,俾他可以以此爲依據與南朝交涉,首要地當然是仍舊拖延時間,但如今要務乃是重振旗鼓以應付女真,故而不得已時可允諾割讓四州,以換取南朝的糧餉支援。惟以士氣爲重,目下當權且不宣此事,待徐徐商定交割時日,目的仍舊是以拖延時間爲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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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付各路大臣去後,天祚畢竟惦記上京,他的后妃子嗣等等,可還都在上京西北的廣平澱行宮哩!於是又待了數日,見逐次來投的士卒亦有上萬之衆,便吩咐御營西歸上京,前去捉拿叛臣耶律章奴去了。
按下遼主天祚這邊收拾殘局不表,單說女真此戰大勝之後,這消息就象長了翅膀一樣,旬日間就飛遍了遼東各地,女真大兵所到之處,固然是所向披靡,那些女真“小兵”所到之處,遼兵亦是望風而逃,竟無一人敢於直攖其鋒,其中泰州統軍司已然集結了近萬名兵馬,預備配合天祚的主力軍側擊女真的,此時乾脆就直接投降了女真軍,被編爲猛安之後,一一遣還原地,以爲招諭他族之計。
東北之地,原本就是各族雜居,素服契丹之強,以時貢賦而已。如今遼主一敗,在這些民族看來無疑是契丹即將失勢的不二徵兆,尤其是忽汗城以南的那些女真部族,聽說本族地國家建立了起來,從此不必再受契丹的壓迫,怎不歡欣鼓舞,奔走相告?其欣喜之處,大概和四九年的感覺也不差多少了。
“阿骨打此戰大勝,女真各部倍覺鼓舞,縱使那些素來不與完顏部交結之女真,如今亦是紛紛遣使送款,料想女真此後勢力亦當倍增,留給我等的時間亦已不多。近日據阿海所遣使者傳訊,其舊地曷懶甸之地已爲完顏部國相撒改一族所據,方由其次子斡賽爲將,集兵與高麗對峙,各築九城相與攻守,不暇西顧。我當趁此時機集兵北上,威凌系遼女真諸部,若有將欲北上投完顏部者,可以兵攻之,以便震懾其餘。”
在蓋州大營之中,遼東常勝軍諸大將幾乎悉數到場,正在商議當女真大勝遼主天祚之後,該當如何隨機應變。此時遼東的局勢隨着這一場大勝,正在急劇向女真一方傾斜,遼國沿黃龍府、寧江州、鹹州、泰州這一線所佈下的東北防線已經土崩瓦解,女真兵馬肆意奔突,所到之處如入無人之境。這樣地局面,無疑給剛剛在遼東站穩腳跟的常勝軍帶來了巨大的壓力,因此郭藥師纔有意用強勢鎮服鄰近的曷蘇館路那些尚未歸附的系遼女真部落。
在遼國統御東北之時,與女真之間有一道邊壕作爲疆界,這邊壕北起出河店,南抵遼陽府東境,沿途有諸多的軍事據點。而此外的廣大地域自來都是生女真諸部落活動的範圍,內中甚至有許多部落不服完顏部地統御,頻頻起兵與之對抗,內中以曷懶水、星顯水等流域的紇石烈部爲最甚,自烏春、鈍恩、留可以至於阿鶻產,都是此部桀驁不馴之輩,卻都一一敗於完顏部之手,因此早在阿骨打起兵攻打寧江州之前,邊壕以外的廣大地域都已經基本上落入了完顏部的勢力範圍。對於常勝軍來說,近在曷懶甸地完顏部國相撒改這一部,纔是他們最直接的對手,至於阿骨打的主力軍?至少還隔着遼陽府的契丹兵呢,眼下最頭痛的應該是權東京留守高永昌纔對吧?
座中除了原常勝軍的諸大將之外,新附的熟女真張暉和渤海將領召和失亦在其中。聽聞郭藥師有意用大兵威凌熟女真諸部,張暉自然有些坐立不安。他自被史文恭擊敗收服之後,便致力於招撫曷蘇館路諸熟女真,仗着他的部族久在遼東,又與契丹關係較爲密切,因此效果亦算不俗,數月來迤邐表示順服的熟女真不下五千戶。那陳規自從出了劉參議被擄走的事件之後,已於前日奉命率領諸參議官和李應等一同回返中原,因此這些順服的熟女真部落都是由遼東渤海人前往安撫,並依照常勝軍之法編爲百戶千戶等等編制。
在此情勢之下,張暉本人在常勝軍中的影響力自也與日俱增,是以他以新降之身,如今也能列席常勝軍的最高會議了。若是郭藥師這建議果真能行,對他無疑是一種傷害,系遼女真各部素有往來,彼此多爲婚姻,張暉所部與這些部落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正有意倚之爲重,怎能坐視其被常勝軍屠滅?
只是他地位尷尬,亦不好明目張膽地爲系遼女真求情,只得把眼色去向史文恭直丟。史文恭雖是漢人,但因熟悉女真話,又有曾家等女真人爲助,是以歸附的女真俱都屬於他的麾下,仗着他武勇無雙,諸女真倒也懾服,連日來女真各部南附常勝軍,他的實力也是增長極快,頗以爲樂。如今見張暉頻頻向他丟眼色,史文恭心中亦自了然,但凡領兵的將領,有誰願意見到自己的兵力被削弱的?哪怕只是未來的兵力。
“郭大人之議,自是有理,只是連日來我軍招諭各部女真,所得亦屬不凡,如今正當收女真之心時,奈何以兵壓之?以我之見,系遼女真開化已久,其民多自認爲遼人者,未必傾心去依附那完顏部女真國,我軍若要加速招諭之,何不遣兵與完顏女真一戰,倘能獲勝,自可立威於遼東,自然各部順服。郭大人以爲如何?”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二十七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9-1 10:38:28 本章字數:4945
藥師名爲常勝軍之長,但諸營皆強,花榮所部漢兵和至多於他,渤海兵又被大忭分了不少去,因而其權威亦不算太高,凡事都是大衆商議而行。再加上座中都是刀頭舔血的武夫,說話自然也不會象中原文人那麼文縐縐地拐彎抹角,史文恭這麼當衆和郭藥師大唱反調,居然也沒什麼人出來管他。
花榮坐在一旁,並沒開口,卻看出點問題來。起初這支常勝軍只是郭藥師的一幫接受高強糧食援助而存活下來的渤海民而已,後來遼東亂起,花榮等人入遼東,常勝軍纔開始擴張。在這個階段,常勝軍的組成結構還是類似於諸部落聯合的形式,大家分頭去招撫零星部民,擴充實力,並沒有遇到什麼難以應付的大敵,故而這種模式還算應付的來。
然而隨着女真的崛起,若是從地圖上看,就會發現女真從北面的鹹州、泰州一線,東面的曷懶甸一線,對東京遼陽府形成兩面夾擊之勢,在女真大勝契丹之後,這種戰略上的優勢愈發明顯,如果常勝軍再延續這樣的鬆散狀態,恐怕無法應付女真這樣的大敵。
“如今時事一日一新,常勝軍若要有所作爲,非得再上一層不可。此事須得急速奏請相公定奪,遲則不利……”花榮一面想着,一面看郭藥師和史文恭比比劃劃,各執己見,彼此相爭不下,郭藥師已經有些不悅了。便插言道:“郭大人,史將軍,事關係遼女真諸部。何不問問張暉?論起知此中利害,莫過於他。”
花榮在常勝軍中地位特殊,一方面中原諸將所部都惟他馬首是瞻。其實力在常勝軍中穩居第一,郭藥師也要敬他三分;但花榮本人爲人隨和。凡事不爭,與郭藥師之間相處亦頗融洽,郭藥師這常勝軍之主地地位也有賴他的扶持。故此他這一開口,衆人都要敬他。
張暉好容易有機會開口。心中感激花榮不已,忙上前來向郭藥師等人行禮,便道:“列位大人,論起曷蘇館路女真,歷年所積不下數千家。皆強宗大姓。若計其丁壯,盛時無慮十萬人。即便是連年紛亂。飢相繼。某計其丁壯亦不下五萬人,且其留居曷蘇館路日久,子孫膠固於此。業已生根矣。某以爲。此輩長於此間數百年,戀土難離。亦無力自立其國,只須佔據此地者依其風俗,許其自守故地,便可安撫其衆。我常勝軍連月來招撫系遼女真五千餘戶,曷蘇館路女真斯有其半矣,是爲明證。亦是列位大人善理民政之故。”說着向郭藥師等人又施一禮,以爲致謝。
“而今女真雖起,其兵威尚未到此,離此最近者斡賽部正與高麗相持,未暇西顧,誠爲我軍一舉而鎮服曷蘇館路諸女真之良機也!愚意我軍若要行此大事。有兩件難關,一者高永昌竊據遼陽府,招諭渤海,裹脅諸族,練兵聚糧,顯是心存不軌,那曷蘇館路女真兵多糧廣,自難脫其野望。我兵若要盡吞蘇館路女真,高永昌勢必不能坐視,此其一也。”
見張暉侃侃而談,對自己又甚是恭謹。郭藥師的臉色也好看了許多。待得聽他說及高永昌,不禁冷笑道:“高永昌所部向稱勇銳,旁人懼之,我卻視爲豚犬爾!今番若要大舉,不如索性將東京遼陽府也佔了,豈非乾淨?”
這就是純粹武夫地想法了。其實從軍事上來說,常勝軍眼下可動員的兵力已經達到五萬人,對付高永昌區區萬餘人,確實不成問題;然而攻打遼陽府卻不是那麼好耍的,這就涉及到政治問題,這等於是對遼國豎起反旗了,你以什麼名義,什麼理由去打?這個問題不解決,就會影響到遼東各族對於常勝軍地認同問題,隨之而來的甚至是常勝軍中那些新附部族地向心力也成疑問。
然而這樣明顯的問題,苦於在座都是武人出身,雖然也覺得有些不妥,卻無人能將這個問題說的明白透徹。一時之間,帳中的氣氛頗有些沉悶。
花榮見郭藥師一開口就弄僵了局面,暗自搖了搖頭,正要開口時,忽聽帳外有人高聲道:“旅順口都統武松大人到!”
武松手握着所有南來物資地轉運和分配大權,常勝軍諸將都敬他三分,只是他素常只在旅順口留守,時而又乘船往返登萊,幾乎是足不出蘇州關,故而乍聽他前來此地,諸將都是幾分驚異。
少停,這白髮頭陀大步進帳,團團一個合十,算是給諸將都行了禮,便笑道:“某今番來的魯莽,叫列位大人見笑了,只是今日有中原來使書前來,說及幾樁要事,某見茲事體大,只得親身送了前來。”說着將身一閃,諸將才見他身後又有一人,穿着遼東漢人常穿的左衽儒衫,樣貌清癯,約莫四十不到年紀。
待通了名姓,諸將方知,此人名喚朱武,向爲高強身邊書吏,所齎書信即是高強手書。在常勝軍中,下層軍將多半隻知本軍能以旅順口與南朝貿易,至於常勝軍和南朝的實際關係,則很少有人能確切知曉——那些捕風捉影的傳言當然是少不了地,不過在如今地遼東,傳言恐怕比人的舌頭還要多,又何必在意?真正知道高強對於常勝軍意味着什麼地人,也只有如今帳中地這些人而已,其中張暉、王伯龍和召和失也只是猜到些而已。
待朱武取出高強書信來宣讀時,才說幾句,花榮心中便是一喜,適才他纔看出來的常勝軍組織上的問題,居然已經在這封信中說及了,莫非高強與此間有神人感應不成?
這當然不是現實,高強身上雖然發生過靈魂穿越附體這樣地靈異事件。然而也僅僅這一樁而已,其他時候亦和神人不大熟稔。常勝軍在組織上地問題,其實他從一開始就已經意識到了。這麼一個成分複雜地組織,如果要面對強敵地挑戰,不出問題那就怪了。是以在得知女真與遼國即將展開決戰時。他與參議司宗澤等人商議後,便即請記室寫就這一封書信。命朱武帶來宣講。
“常勝軍諸將不可向女真妄開戰端,當遣使先致交好之意,至於其餘,權且不論。東京之事。高永昌野心勃勃,覬非常,當遼主敗績之時,必將有所異動,諸將可趁此進取東京。以爲契丹討叛爲名。可安衆心,仍以招撫安集遼東各部爲要務。待取遼陽之後。東則開州、保州。西則乾州、顯州,可相機進取。軍中諸事,以郭藥師爲主。花榮輔之。諸將計議而行,毋得擅專。小心,努力!”
高強這封書信中,將常勝軍未來一段時間的大略都定了下來,即以高永昌爲口實進取遼陽府,亦可趁此機會炫耀武力;對女真則採取兩不相干的政策,避免主動挑起衝突。重點仍舊要放在搶奪人口和土地資源上頭。
郭藥師聽得仍舊以他
心中大是滿意,他亦不是什麼有大志之人,但求一己已,跟隨高強以來。他已經從一個區區白身地渤海部族首領,一躍而成爲數十萬百姓、五萬勁兵的魁首,拔興何其暴也?對於緊緊跟隨高強這一點,郭藥師始終不曾有任何動搖。而今高強的態度,亦證明他選擇這條路的正確性了。至於其事權是否被旁人摯肘,他倒不大放在心上,只須其本身的實力也隨之擴張,日後榮華富貴自然少不了他的份,怕的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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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與諸將謝過了朱武送信,請他一旁坐了,郭藥師和顏悅色地向張暉道:“張千戶,適才所言首件爲難處乃是高永昌,今已有定計,諒不爲難矣。尚有何事?”
張暉適才聽朱武讀信,說高永昌好似有叛逆之心,只是將信將疑,心說這等事如何做得準?只是見諸將竟都不以爲意,他也不敢亂說,便應了一聲,道:“次一件,便是這曷蘇館路諸女真中,有一路甚是特異,此族在諸系遼女真中最號強盛,有甲士近千人之衆,其長者撻不野,便是當日曾爲高永昌向郭大人下書之人,如今在東京留守司幹事,爲高永昌副將。其族中之事由其子胡十門掌管,前日小將遣使前去議款,那胡十門不加理會,出語甚是無狀。小人恐他將投高永昌,便命人暗中刺探,不料此人前日聽聞女真大勝契丹之後,便即招集部衆,自稱與那阿骨打乃是同宗,有意舉全族往歸曷懶甸撒改之衆。此族若去,諸系遼女真恐望風而從,於我軍大事不利,故此小將以爲,若要用兵,亦當以此部爲先,責其不禮我軍使者之罪,逐胡十門於族外,分其部衆爲百戶以治之。”
郭藥師皺着眉頭聽罷,撇了撇嘴道:“說來說去,若不用兵,這系遼女真終是不服,與我適才所議有何異同?此部不過甲兵近千,不足一,哪位將軍願往?”
女真兵都在史文恭麾下,這一仗又是爲了威服那些尚未降順的系遼女真,因此史文恭當仁不讓,請令願往,郭藥師便命他以本部出戰,張暉爲前導,剋日興師即可。至於那東京高永昌,前因劉參議落入其手之故,花榮已經命當地細作緊緊盯牢此人,日前得知其拒納遼主使者、樞密直學士柴誼,致使遼國原本部署地南路偏師不能如期招集兵馬,由此已經看出其心存異志了,只是一直未有以應對。如今既得了高強的書信,郭藥師便與花榮商議,將大兵從海上以舟師運入遼水,潛至八口左近屯駐,以備不常,從此水路進兵,可收奇兵之功。
當下計議已定,諸將便散。朱武跟着花榮回到帳中,覷見左右並無旁人,袖中取出一封信來,向花榮道:“花統領,此乃衙內密函,言明只交於你一人開啓。”
這原是花榮意料之中,便伸手拆開看罷,只見信中說起,聽聞所招納生女真阿海部,今可使阿海往遼國上京一行,迎女真阿鶻產大王東歸,以分女真之勢。花榮所不解者,這什麼阿鶻產大王從來不曾聽聞,爲何卻在遼國上京?
把這話語來問朱武時,這神機軍師笑道:“花統領,小人來時亦曾問過衙內,得知此人乃是星顯水紇石烈部大人,曾與那完顏部爭長女真族中,其時乃是阿骨打之叔頗拉蘇用事,此人兵敗奔遼,幾次欲回奔族中而不得。及至阿骨打起兵之時,每每以遼人不遣阿鶻產爲言,以此數遼人之罪,其實女真乃遼屬國,每有爭競皆由遼使主之,阿骨打何能與遼爭此雄長?徒以此爲口實而已!”
花榮聽到這裡,也算是明白了,點頭道:“這阿鶻產既曾與完顏女真爭雄,想亦是女真族中豪傑一員,相公倘若以兵護送其回本族稱兵起事,勢必可分女真之勢。只是相公先前信中曾說,不得與女真擅啓兵爭,如今卻要遣兵護送阿鶻產迴歸,豈非自相矛盾?”
朱武笑道:“花統領,衙內說你必有此問,果然不錯。衙內亦交代言語在此,道如今遼國變亂,上京紛擾,契丹諸軍不知誰屬,那阿鶻產時時以迴歸本族爲務,必當趁此時機起兵。此人爲女真豪傑,大凡女真之不容於完顏而入遼者皆遣爲其部,現今亦有女真甲兵三百餘人,倘再裹脅沿途部衆,自可完顏部之側,卻不消我兵助之。衙內所欲者,只是待那阿鶻產東歸之時,暗地以兵攔截遼兵,再以阿海等人爲其嚮導,佐以糧草,使其得能安然從上京返抵曷懶甸之境。倘能謀劃周詳,只怕直到那阿鶻產回返故地時,尚且不知我軍對他有如此大恩哩!”
原來高強這兩封書信,又是佔了他預先知道歷史的光,高永昌的背叛不用說了,不但是歷史上所發生地,現在亦有許多跡象表明其異志,可翹首以待之;至於阿鶻產大王,此人頗爲傳奇,歷史上與完顏部爭雄失利後,遁歸契丹,然而契丹人卻被完顏部的詭計迷惑,使得阿鶻產不得歸還本族,因而長留遼國上京中,稱爲順國女真。
當耶律章奴謀反之時,打到上京左近,就是被這位阿鶻產大王以三百騎一擊而敗,隨後阿鶻產大王自我膨脹的厲害,居然裹脅了契丹本族兵要去攻打阿骨打的女真國,結果走到半路就被契丹人給攔了下來,兵權被奪,投閒置散,直到遼國被金兵打破,他被金兵俘獲,人家問他是誰,他自稱乃是破遼之鬼,蓋因女真起兵便是以此人爲口實,每次與遼國書信往還必定要求遼國送還此人。不過當真抓到了他之後,阿骨打卻僅僅是打了他一頓板子就了事了,這位破遼鬼的命運顯然比遼國要好上很多,這其中固然是因爲女真只是以他作爲起兵的口實,但阿鶻產自稱破遼鬼,顯然也極大滿足了女真君臣滅遼之後地自滿情緒,未始不是他保命全身的一個小小把戲。
如此人物,當日讀史書時便叫高強擊節不已,現今正是他躍上歷史舞臺的最佳時機,這一着棋子如何不用?至於這阿鶻產率軍東歸之後能給完顏女真帶來多少麻煩,這就不是他所關心的了,反正把水攪的越混,對於女真這個新興的國家就越不利,左右不過是女真人打女真人,關高衙內甚事?
見朱武講地明白,花榮便即放心,只是如此一來,對於完顏女真國的交涉問題就要提上議事日程了,但看高強信中的意思,卻又不大允許遼東常勝軍自行擬訂對女真國交涉的策略,如之奈何?
朱武聞言又笑道:“花統領,你事事周詳,卻盡在衙內意料之中。衙內來時說及,此事不消我等操心,那女真自當設法來與本軍交涉,甚或是遣使來與大宋通好,亦未可知哩!”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二十八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9-2 10:23:42 本章字數:5043
說政和四年十一月護步答岡之戰之前的遼國是處處狼安的話,那麼此後的半年之間,北地的局勢簡直就亂成了一鍋粥,遼主大敗的消息猶如一枚投入滾油鍋裡的震天雷一般,把原本就已經蠢動不安的各方勢力完全引爆起來。
首先自然是在舉國決戰前夕舉起叛旗的耶律章奴了。這位契丹宗室究竟爲何要在這個時候悍然背叛遼主天祚,當世並無多少人知曉,然而這行爲的直接後果就是導致了天祚在與女真的決戰中黯然失利,遼國最忠誠和精銳的師旅損失慘重,最終能夠從戰場生還回到天祚身邊的兵馬只有二萬餘人,超過三萬人在護步答岡及此後的一系列追擊戰中橫屍疆場,餘下的兵衆則對契丹完全失去了信心,紛紛在東北各地嘯聚劫掠,淪爲盜賊。這些兵將的戰鬥力比尋常盜賊強盛許多,又大多熟知遼兵的作戰部署,因而更爲難纏,對於東北已經爛的局勢不啻是火上澆油。
讓人無奈的是,這類盜賊的增多從客觀上還是幫了女真的忙,只因這些人多半都被女真殺的怕了,平素劫掠時驍勇無比,一旦遇到女真人就落荒而逃,逃不了就索性束手就擒,投入女真國中,反過來又能引領女真兵攻襲遼國州縣,結果徒然使得女真的勢力膨脹更快。
那位始作俑者的耶律章奴,此後的表現則就如同一個失敗地普洛米休斯一般:他遁走途中便遣使知會在燕京的死黨、魏國王耶律淳地妻舅蕭敵裡。請他煽動耶律淳自立爲遼主,據有燕雲之地。以爲中興之計,而後自己則急趨錦州,匯合錦州刺史耶律術者,得兵千餘人,準備從此南入燕京去尋耶律淳。
怎知耶律淳與他不是一條心。聽聞耶律章奴舉事之後正在猶豫間。那天祚的使者蕭乙薛便到。持御札招集燕京羣臣曉以大義,衆人聽說耶律章奴臨陣叛逆,也不管他到底是存了什麼樣的救世大志。無不切齒痛罵其賣國無恥,該當碎屍萬段。耶律淳一看衆心如此,當即反水,將自己的妻舅一家盡數砍了腦袋,自己提着前往上京去向天祚請罪去了。
耶律章奴在錦州得知這個消息,正如揚子江心斷纜。前進不得,後退不能。一時連死的心都有了。後來與耶律術者商議之下,心想一不作二不休,既然陣前反逆這種事都作出來了,怎麼也要拼個魚死網破,若能作掉遼主天祚,尚有一線生機,耶律淳既然不肯出來作遼主,索性就由他耶律章奴自己來作罷了!
此時恰聞追兵耶律大石將至,耶律章奴便遣使去結交當地盜賊。買通了饒州渤海摩哩一黨,以爲奧援。這摩哩起兵叛逆已經數年之久,一直四處遊擊,遼兵奈何他不得,如今被耶律章奴許以高官厚祿,並傾錦州府庫財寶以賄賂之。便欣然答應爲章奴效力。耶律章奴得了這一支生力軍,便在錦州城外打了耶律大石一個伏擊,耶律大石不防章奴伏兵,又兼衆寡不敵,吃了一個大敗仗,兵退顯州去了。
章奴戰勝得志,便即悉衆往上京去,預備與天祚決戰。以爭奪遼主之權。路經祖州之時,耶律章奴率領僚屬參拜遼太祖阿保機之廟,哭訴自己並無篡逆之意,只因天祚無道。遼政傾危,故而不得不然,祭詞中有“上則安九廟之靈,下則救萬民之命”等語,在場契丹人無不感奮流涕。章奴又傳檄各州縣部帳,衆心漸漸歸一。
無奈章奴本軍甚少,那渤海摩哩部衆倒佔了大半,後來又招誘了許多亡命之徒,隊伍軍紀自然無法保證,一路上這些盜賊在上京道遼國地根本地帶大肆擄掠,搞得天怒人怨,那些契丹本族人就算能同情章奴起兵地苦衷,卻也不認爲他有能力登上遼主之位了。
這等篡逆大事,人心地向背比兵力強盛委實更加重要,章奴所部這麼一搞,頓時將那些忠心言語所造成的些許效果盡數敗去。
此時若是章奴果真梟之心,索性以暴力威服上京各部,強行擴充兵力,或許還能多攪些風雨出來,怎奈耶律章奴本心亦是想要振興大遼,見到自己不惜陣前反逆,結果卻是處處碰壁,現在連本族的百姓婦孺都成了犧牲品,心中如何能堪?
待軍至上京,留守老將蕭兀那率衆守城,力戰不屈,連日殺傷章奴之衆甚多,這幫烏合之衆見佔不到便宜,章奴自己又是意志消沉,竟然一夕遁散而去,留在耶律章奴身邊地只有他的親信耶律術者等千餘兵衆。
此時章奴已成必敗之勢,又聽說天祚從東北迴軍上京,已經將到廣平澱了,章奴彷徨無計,率軍向南遊蕩。這當兒便輪到那遼國上京的順國女真阿鶻產大王粉墨登場了,他率領本部三百騎女真爲先鋒,另有蕭兀那派給的數千上京契丹兵馬爲佐助,追在章奴背後施以突襲,章奴衆心已亂,被這一擊當即潰散,僚屬貴族二百餘人陣亡,餘衆多半敗散,耶律章奴的副手耶律術者被擒於陣,縛送天祚行在處,處以斬首之刑,叛逆諸臣的妻子或配役繡院,或散於近侍爲奴婢。
章奴自己卻脫身逃走了,左思右想無處可去,這位自詡地大遼忠臣居然想出投奔叛國女真這樣的餿主意來。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爺也看不下去這樁鬧劇,章奴在逃亡途中被遼兵認出擒獲,縛送天祚行在。
天祚獲此大逆不道之臣,激動地渾身發抖,指着他鼻子一番大罵之後,命人將章奴五馬分屍而死,死了還不讓他安生,又命使者將其屍首分別傳檄遼國五道。以彰顯叛逆下場,震懾其餘。
耶律章奴地路走到了頭。另一位的人生卻迎來了一個大拐點,此人不是別個,正是那位“順國女真”阿鶻產大王了。他此番戰勝耶律章奴,乃是佔了幾樣便宜,一則章奴之衆烏合。又在上京城下吃了不少苦頭。本已成潰散之勢;二則章奴自身對於起兵叛逆已經深懷悔恨。不肯力戰,使得他能夠在追擊戰中大獲全勝。
然而在女真起兵連勝契丹地大背景下,這位女真大王的戰績便被無限誇大。傳到後來就成了“順國女真阿鶻產大王以三百騎一戰而敗耶律章奴三萬之衆”,兵力對比之懸殊更勝阿骨打所創造的二萬兵勝遼兵七十萬的神話——儘管那已經是誇大了好幾倍的版本了。
阿鶻產此戰獲勝之後,心情大概和那三國演義中劉備脫離許昌時頗爲相似,叫做“頓開金鎖走虎豹”,也不想回上京去向天祚領賞了,徑自領着部下兵就往東而去。想要來個反攻老家,打回星顯水故地去。
哪知剛走到一半。這條路就走不下去了,何以?原來那東京權留守高永昌聽聞天祚敗績,章奴作亂,一顆心也蠢蠢欲動起來。這高永昌也算不蠢,還派人前來試探常勝軍地態度,怎知道郭藥師和花榮這裡早已等他多時了,當即大表支持,附送糧米千斛。
高永昌自捉了劉參議之後,早知常勝軍與南朝關係密切,如今得了這枚定心丸。只道南朝也有意趟這一遭混水,頓時信心百倍,便命人在東京道各處州縣傳檄,以恢復渤海故國爲號召,號令渤海人盡歸他旗下,行其“反遼復渤”的民族復興大業。
如果把阿骨打和耶律章奴計算在內地話,高永昌算是遼末第三個有意爲帝之人,當然他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不過他這麼一舉反旗。契丹在東京道原本已經徒居形式的統治秩序頓時土崩瓦解,渤海人紛紛揭竿而起,到處趕殺契丹和漢人等各族,遼東大地處處殺聲。各路人馬縱橫來去,直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遼東各族雖然多數善戰好勇,但人心中對於安全感的追求卻與他人無二,遼陽府亂的不成樣子,各部無不想要尋求一個安穩之地,於是東奔女真西走契丹,南走常勝軍,這三條路上的各族百姓絡繹不絕,其中倒還是南奔之人最爲衆多。
之所以常勝軍之地能得衆心,當然不是因爲這個名字較爲好聽,一來常勝軍自遼季災荒以來便一直足食足兵,戰亦多勝,對於逃奔彼處地百姓也都能一一安頓,名聲自然甚佳;二來高永昌新近起兵復渤海故國,也不敢開罪這麼個強鄰,謹守着與常勝軍的約定不違,其兵衆對於南去的百姓極少留難;其三就是郭藥師和花榮等人將麾下大兵分路派出,鎮撫道路,接納百姓,招諭工作作地甚有條理,也極大地增加了各路難民的安全感。幾樣加起來,就造成了如今向南滾滾而去的東京百姓人潮。
趁此時機,郭藥師一面令諸部加緊招諭流民,一面遣大忭部攻入曷蘇館路,以張暉部爲前導,直取那胡十門部女真。這胡十門說來也有趣,其父撻不野在高永昌身邊爲官,他卻不肯去投高永昌,曉諭部族,說自己和女真國主阿骨打乃是同族,目下東京大亂,不如去投阿骨打爲上。
要說這胡十門世居曷蘇館路,如何會與那阿骨打同宗?原來此人說自己的十幾代先祖和阿骨打先祖乃是同胞兄弟,後來阿骨打先祖北上謀生,他自己地先祖則入了高麗,其後人因契丹破高麗,便移居到此。有這一段因緣,便可前去投奔了。
實則其時女真並無文字,那什麼先祖傳說云云的大概和中原華夏的創世神話傳說差不多性質,哪裡能做得準地?胡十門這般亂攀親戚,無非是看阿骨打起兵破遼,女真一族行將得勢,想要趁早投靠,謀一個前程罷了。
只可惜有張暉這個熟知系遼女真內情的嚮導在先,又有大忭所部近萬海兵在後,胡十門的部族剛要起身去投女真國,便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這時候胡十門所部的表現就大大玷污了女真人在遼東所建立的赫赫武功,連像樣的抵抗都沒來得及組織,就被常勝軍一萬餘衆四面合圍,兩句象徵性地招降之後,當即揮軍掩殺,可憐胡十門所部一萬餘人,丁壯被悉數殺盡,老弱沒爲奴婢,發付給張暉等降順的系遼女真千戶,胡十門本人則被張暉生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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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戰之後,正如張暉所預料的,曷蘇館路衆女真部落被一舉震懾,常勝軍所展現出來的順者昌逆者亡的氣勢,正符合塞外諸族對於強者的定義。況且這些部落久居遼境,早已開化,若要他們去投奔生女真同族,感覺上還有些象“屈尊”一般,而投靠文治較盛的常勝軍就不大有這類心理障礙了。
至此,高強那由常勝軍招撫曷蘇館路女真的計劃,纔算是大致成功,總計陸續招得系遼女真部族數百種落,八千餘戶,單單甲士就有近三萬人之衆,足足抵得上完顏女真國目前所有地女真人兵力了!
此消彼長,對於女真國潛力的打擊無異於一次殺敵數萬的大戰役,而常勝軍的兵力則由此一躍而達到十萬人以上地等級,勢力範圍更是擴展到了遼國邊壕東境,與生女真曷懶甸諸部接壤。
在這樣關鍵的時候,那完顏阿骨打等人爲何無動於衷?原來這女真國諸將心存必死之心,一戰而勝遼主天祚,獲勝之後的狂歡竟達五日之久,就連阿骨打、粘罕等謀國君臣也都沉醉其中,就更不用說其餘了。當狂歡過後,女真國中居然有相當一部分人提出既然破遼,立國已穩,便可同享富貴,無事征戰了,反正女真人自來儉樸,目前所虜獲的財帛已經超出了這些人最輕狂的夢想了。
阿骨打甚有雄才,自然不會滿足於眼前的區區勝利,無奈女真人從來都生長於山野中,如他這般心懷大志者委實寥寥可數,在達成了當初起兵的最低目的——抗遼立國之後,以爲大功告成者還不在少數,甚至有些完顏部的大人也都作如是想。
內部不靖,外部又有許多部族前來歸順,阿骨打身邊極度缺乏理民的長才,以至於這新生的女真國亂作一團,不得不花大力氣來整頓內部,一時間無力對外征伐,女真這隻戰爭猛獸在這段時間內就這麼陷入了冬眠期,給了常勝軍以迴旋的空間和時間。
其實就算阿骨打本軍不出,其國相撒改部在曷懶甸的兵力也着實不弱,倘若能出兵東京道,對於常勝軍也是一個大大的麻煩。不過這撒改一部也一直沒有閒着,當阿骨打在北線起兵反遼之時,撒改只是遣自己的長子粘罕北上相助,自己則督帥斡賽,斡魯等諸子南攻高麗,雙方各築城相互攻殺,打的熱鬧非常。
阿骨打擊破天祚親征之後,高麗也知女真勢大,不敢再與之爭競,便遣使與撒改議和,雙方就地停戰,同時請求阿骨打允許高麗攻打遼國的保州之地。這保州乃是遼國當日攻打高麗時所置重鎮,位於鴨綠江入海口南側,即今朝鮮新義州之地,對於高麗來說,這就是釘在家門口的一顆釘子,每欲去之而後快。
阿骨打也算是絕了,他一面對高麗來使以禮相待,款待其在國中暫留,許其自行攻取保州,一面又命人飛馬傳訊給撒改,命他即刻率大軍併力去攻打保州,務必將這要地先取在手中,以便日後攻打高麗之用。撒改得旨,便即全軍沿鴨綠江而下,去攻打這保州,到彼處一看,原來高麗已經派兵前來圍城,於是這保州便呈現三足鼎立之勢,城裡是仍忠於契丹的數千孤軍,借城而守,城外北面是女真營壘,南面是高麗營壘,這兩軍一面要攻城,一面又互相扯後腿,保州城下打的燦爛異常,煞是好看。
如此亂局之中,試問女真國哪裡能騰出手腳來管東京道的閒事?
政和五年五月,當招諭曷蘇館路女真之事大致完畢之後,郭藥師便會同花榮等部,開始將精兵向東京遼陽府一線調集,預備攻打高永昌。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二十九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9-3 10:49:42 本章字數:5136
邊亂局方殷,遠在大宋河間府的高強也沒有閒着。
他心裡明鏡似的,跟遼國之間,談歸談,打還是要打,倘若沒有夠勁的武力作後盾,就會象歷史上的北宋一樣,十幾萬大軍打個燕京都打不下來,徒然惹人恥笑。況且收復燕雲這件大事,用現在時髦的概念來說,那是一個系統工程,軍事上的勝敗只是說是次要問題,燕京百姓已經背離中原漢族主文化區二百餘年,有些世家大族爲遼國效力已經長達八九世之久,要收服這些自居爲北朝正統的漢人同胞的心,其難度更在軍事征服之上——收復人心,最重要的是時間,然而北面強虜迭起,要求燕京一帶必須能夠儘快成爲忠誠於南朝大宋的一個邊疆重鎮,高強最缺的就是時間。
是以,一面任憑葉夢得和張琳這兩位飽學之士在那裡大扯皮條,高強卻開始親自主持對燕地豪民的拉攏工作。這項工作其實早在當日高強出使回京就已經開始,系由李應和石秀通過民間的商貿走私渠道進行,不過當時的拉攏對象只能侷限在底層百姓和綠林豪傑這等下九流人羣之中。
等到趙良嗣南奔之後,拉攏燕民的工作便成了他的主要事務之一,憑着他燕京世家出身的背景,短短數年之中,大批燕京的漢族官吏、地方豪強都成了拉攏對象,而隨着契丹對女真的戰事開啓,契丹兵地敗績不斷傳來。燕民也逐漸出現了不穩的跡象。誠然,燕京離東北前線數千裡,又隔着陰山之險,女真戰事彷彿離燕京無比遙遠,然而在此之前,連年災荒和遼國賑濟不力就已經使得燕民諸多離心。而契丹對女真戰事的連續失利,則更暴露出這個龐然大物似乎已經命不久矣。所謂明哲保身,廣大燕民要謀一個出路,那是再自然不過的想法了,而一水之隔的南朝大宋,彷彿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高強前世雖然沒有搞過統戰工作,不過作了這許久地生意,也從李應等人處得知了燕民的需求所在。安全,溫飽,這兩樣人類生存最低級的需要,如今在遼國統治下卻須費盡心力,亦未必可得。想要拉攏燕地民心,自然也須得從這兩方面入手。
此際河間府大營中,便團團坐了百餘人之衆,內中單是緋衣以上的官員就佔了近半,河北邊地的軍政大臣,幾乎悉數集結在此。等候樞密副使高強升帳。
左首下坐着的乃是邊臣,滄州知州何灌,雄州知州和銑俱在其中,此際上官未至,帳中官員彼此交頭接耳,話題大抵不離邊事和高強。何灌與和銑也不例外。這和銑乃是將門之後,其父和斌爲將前朝,對西夏對南夷都立下大功,和銑承父之蔭,升官也是甚快,如今四十剛出頭便作了雄州知州,邊境的一方大員。
不過這樣的成就比起高強來那就小巫見大巫了,和銑言語之中未免也帶了些酸氣:“宵小之輩。竊據高位,那高太尉因蹴鞠而登殿帥已是不堪,這高樞密聽聞年少時亦有花花太歲之名,好淫人妻女。如今竟能一躍而登樞府,叫我等功臣之後置身何地?”言下搖頭不已。
那何灌卻是一員宿將,騎射精絕,當日在麟府輔佐折家將統領漢兵,與契丹和西夏都曾狠狠打過幾仗,純粹是靠邊功升上來地,當日亦曾官至樞密院都承旨之位,後來只因對於高強入居樞密院不滿,故而請調邊任來到滄州。和銑與他同守邊任,說起這話題來也算投機。
不想何灌卻微微一笑:“和府君,卻不可等閒視之,這高樞相數年間從白身登樞府高位,做下偌大事業,自有其過人之處。別的不說,聽聞這朝廷平燕之策,便是他五年前呈上御覽,其時便已斷言遼國必有女真之亂,其似強而實弱也,至今日,其言一一應驗,豈同等閒?”
和銑本想找人一起發牢騷,卻不料從同道何灌口中聽見了預料之外的話,不禁愕然:“何明府何出此言?曾聽人言,令郎便已投入那常勝軍中爲將,果有此事?”
何灌捻鬚笑道:“正是,犬子自幼隨我習學文武,不知天高地厚,趁着前年高樞密整軍之際,我便遣他去往軍中,以觀其虛實。年來犬子家書中,雖雲軍紀甚嚴,不許走漏軍中消息,然而字裡行間頗以常勝軍爲榮,亦嘗稱道高樞密有雅量容人,志存高遠,絕不似尋常紈絝,其爲今世周處乎?”
和銑身爲知州,也嘗讀書,自然曉得晉時周處之名,此人少時頑劣,被鄉人目爲三害之一,後來發奮上山射虎,下水斬蛟,自己則棄家從軍,終於成爲大將,可算是浪子回頭的典範。何灌將高強比作周處,無非是說他少時雖有花花太歲
卻未必長大不能成材。
正自咀嚼此話中之意,只聽得三通鼓響,百官諸將忙止了私語,個個端正儀態,等候使相升帳,私底下議論歸議論,不過還沒有哪個官兒腦子壞掉了和自己的前程過不去,會在這樣的場合給高強擺臉色看。俄爾梆子一聲,使相高強從帳後轉出,百官一看,險些失笑,只見這位樞密相公居然穿了一身戎裝,甲葉鏘鏘,光着腦袋,將兜鍪夾在腋下。
不過他這般做派,在場武將們心中卻多有好感,素聞這位樞密相公是以武家子而得補文資,幾年間直做到樞府高位,在崇文抑武的大宋朝來說,可算是給武將們大大爭了一口氣。尤其他在任以來對於兵事常抓不懈,不但軍務整肅許多,軍隊的後勤糧餉亦大爲改觀,上軍軍士的軍餉便比從前增了將近一半,因此在軍隊將士心目中。這位高樞密倒算得上是一個好官。要知當日太宗時,曹彬爲邊軍將士爭了每人每年三百錢地鞋錢,就被士卒編了歌兒稱頌其盛德,如今高強對於大宋軍隊後勤地改革又豈止這點恩惠?
高強居中就座,坦然受了帳中文官武將一禮,欠身還了半禮。伸手示意各自坐定,望見左手邊一溜文官,個個正襟危坐,右手邊一溜武將,人人挺胸疊肚,心中忽然覺得有些好笑,心說這帳中人數雖多,卻都是隻帶着耳朵來的。有的或許連耳朵都沒帶來,不曉得這種會開來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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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麼說,等到平燕的朝旨一下,河北宣撫司建立,這就是他的班底了,現在大家碰個面,還是有必要地。收束心情,高強咳嗽一聲,道:“北地變亂,殃及我朝。比年來百姓多有亡奔我朝,北地盜賊亦時有過境,仰賴列公謹守職分,善加撫循,可稱天子之良守牧,本相這廂有禮了。”說罷行了半禮。左手邊衆文官亦紛紛客套。至於右手邊地武將,則大多都是常勝軍的大小將佐,邊功多半沒他們的份了,就有幾個戍邊將,這北地遼境百年不動干戈,單單逐捕些盜賊,也沒多大功勞可稱道。
客套已畢,轉入正題:“只是北地遼國亂局愈甚。不知耶於胡底,我大宋自不能坐視,方今天子已有朝旨,將與遼國商議邊界重定之事。本相到此升帳。正爲此事,方仰賴河北諸軍與諸公併力,贊襄大事,爲大宋國運之計,還望諸公鼎力贊成。”
和銑終是不服他,便拱手道:“使相請了!如今只雲重定邊界,未審其詳,相公提兵到此,不知是否有意壞盟出兵燕地?”這問題委實是衆人關心的要害,到現在朝廷也沒有一個明確的平燕策略宣傳出來,叫這些河北邊臣頗有些無所適從。
高強微微一笑:“和府君請了!那遼國雖是北虜,與我朝卻有百年盟好,一旦壞盟出兵,恐怕人心不服;又,天子仁恕,念燕民本中國赤子,遭際石晉之亂遂沒於北地,至今腥羶二百年矣!我大宋當思如何重光其地,卻不可妄事誅殺,天子此心,望諸公深體之。”
這下不但是文官,武將們也有些疑惑了,練了這麼久的兵,聚了這麼久的錢糧,現在到了邊郡,居然說什麼盟好不可壞,高相公葫蘆裡到底賣地什麼藥?只有韓世忠等幾個心腹將領深知他脾性,只耐心等他下文。
只見高強續道:“然而俗語有云,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北地既亂,遼國風雨飄搖,其民不安,我大宋與此休慼相關,豈可坐視?倘使遼失其政,燕民本我中國赤子,自當善加撫循,免其兵火之災,此善亦莫大焉!而諸公亦有不世之功,澤被後世,光及門楣,亦何其大哉?”這話一說,那些腦子靈活地就明白過來了,什麼盟好云云,都是人嘴說出來的,只要作的漂亮,連出兵燕雲都能說成是援助,還有什麼門檻不好過的?有那不明白地,大家袍澤交頭接耳一下,也就明白了,當下紛紛叫好不迭。其實能站到這裡的大臣武將,俱都久在河北邊地,常年和遼國打交道,也沒幾個是當真把那盟約當回事的,何況收復燕雲本是大宋百年來的心上之痛,一念及此,人心盡皆思奮。
和銑見高強耍了這個花槍,心下仍舊不服,複道:“相公所言自是道理,只是如今出兵之期不定,恐老我師,各州邊臣亦不知如何支吾糧餉。伏請相公示下,出兵當以何時爲期?”
高強不慌不忙,向宗澤打了個手勢,宗澤便起身道:“和府君請了,出兵大事,須待朝旨方定,我輩朝臣,亦只可備其不時而已。即今樞密院參議司爲各地邊臣與諸將計,已定了計劃在此,只須依次行之,亦不煩師老之憂。和府君所掌雄州,乃是緊要
當有定計在此。”說着向身後站着的陳規取了一卷銑。
和銑接過來一看,見卷軸用蠟封好,外面寫了一個雄字,看來是給自己地。當下啓封匆匆看了一遍,見上面寫了許多事務,整修城防、調配軍需糧草,修理邊境道路和壁壘等等,有許多都是先前已經有號令命他作起來的。如今一一看來,方知皆有計度。他看罷,方定了心,自來大宋兵事,未有如這般周詳者,內中甚至詳細到雄州火藥庫要建幾處。每處建多大,見何種令牌方可撥出火藥等等。可見此番出兵雖未周知日期,卻不是倉促而爲。
只是說到這出兵地日期,和銑在這卷軸上還是沒看明白:“相公計議周詳,下官佩服,但不知這‘的日’是何日?下官從來讀書,亦不曾聽聞此日。”
高強暗笑。這次出兵燕雲,打是一定要打地。但是什麼時候打,卻得看談判的結果而定,當然他也不會任由遼國拖延時間,必要時當以最後通牒以迫使其按照自己地步調行事。只是這麼一來,要怎樣統合各軍各地地行動。就讓參議司的宗澤等人傷透了腦筋,拿來問高強時,他腦海裡當即就出現了以前所看過地諸多關於諾曼第登陸地影片來。在那些影片裡,美軍制定了無數關於登陸地計劃,但其中並沒有提到具體地日期,凡是說到登陸日期時。一概以D日指代,這就被高衙內毫不客氣地拿來主義。只是大宋朝是不會有人認識英文字母的,他便取其讀音,在漢字中選了一個“目的”的“地”字作爲指稱。命宗澤等就圍繞這地日製定計劃。
這法子果然好用,只須在作計劃時制定幾個的日。留出適當的空隙作爲動員週期。便免去了出兵日期不定造成的軍心不穩,以及其餘紛亂,而這幾個預設地的日,也就成爲高強爲邊界談判所劃定地幾個段落。
和銑既爲邊臣,又是將家子,對於兵事也有自己的一套看法,但見手中的這份計劃周詳,比他地思慮更爲周到。方信適才何灌所言,這高使相果真是有其過人之處的。便即改容敬道:“相公指畫方略,如在掌中,下官佩服之極。只今下官有一物佐軍。必可勝於昨日,伏請相公一觀。”
高強見他不再搞毛,亦是歡喜,他可沒有狂妄到認爲自己一身之力就能匡扶宇宙的程度,那只是沒經過社會歷練、只懂得考慮自己的小毛頭纔會有地想法,要想成就大事業,最需要學習的就是如何與陌生人合作了。當下見和銑自信滿滿,便許他獻上。
須臾,和銑領着兩個軍士又進帳來,但見那兩個軍士手中持着一張弩弓,形制甚似神臂弓,卻又有所不同,和銑向上稟報,說道這是他自創地新式弩弓,射程雖不及神臂弓,卻勝於次一等地馬黃弩,可達三百二十步之遙,勝在其裝填較快,神臂弓五發之間,此弓可達七發之多,使用的箭矢則與神臂弓相同。
高強命取來看時,但見那弓臂上分段設有兩個弩機,又見了軍士示範裝箭,便即明瞭其意,看來是採取分段拉弓裝填,以此來提高裝填速度,尤喜其所用箭矢與神臂弓通用,後勤上就少了許多壓力。只是這和銑選在這個時候獻上此弓,恐怕是耍了點小聰明,要知在大宋朝,發明新式武器也算軍功,這和銑此弓獻上,那就是平燕軍地第一功,這可是史冊標名的大事,本朝論功行賞時,他也佔了頭一份。
“哼哼,自作聰明……”高強心中冷笑,象神臂弓這類射遠兵器,在宋軍中已經是標準配備之一,平時訓練、保管,戰時地戰鬥使用,都有嚴格的條令規定,到了他高強籌建常勝軍,更加強調對普通士卒訓練的規範和嚴格,非經嚴格訓練的神臂弓部隊,其戰鬥力委實相當有限。而今軍行在即,這和銑臨時獻上新弓,儘管只有二十步射程地區別,作戰方式也需要作相應的變革,更何況這射速一改,連隊列的進退都要改,哪裡是一時能形成戰鬥力的?就連教習弓匠生產新弓,也需要時日,這時代的工藝全靠口口相傳,要讓那些京城的工匠們習練其製造方式,達到規模化生產的地步,得多少時間?靠它來收復燕雲的話,黃花菜都涼了!
當下問了這弓地名字,聽和銑道是叫做鳳凰弓,取其兩臂展開之意,高強皮笑肉不笑道:“和府君銳意巧思,創制新弓,誠爲美事,只是本相有一樁疑問,似此弓若要教習士卒用於戰陣,須得多少時日?”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三十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9-4 10:31:39 本章字數:4805
和銑看來,高強的這個問題只是循例一問而已,教會弓射箭,不過須臾即可,又有何難?然而同樣的問題被高強又提了一次,這次是問的常勝軍右軍統制劉琦,這位神箭手給出的答案讓和銑瞠目結舌:“單卒習練,我右軍須三日;一十將率十卒,習練隊射,須得半月;一營習三疊射法,須得三月,全軍配合習練,又須三月。至於此弓射速甚快,則若要如前條令習射,所須攜帶箭矢比前多出不啻半數,各營負駝騾馬勢須更增,營長都頭等分發箭矢之序亦須更革,末將此際不知其需時幾何,請相公問參議司。”
簡單說來,就是這東西單單要讓軍隊熟悉使用,就得差不多半年時間,後勤體系的相關變革還不計算在內。高強冷笑一聲,向和銑道:“和府君,可聽的明白了?此弓雖好,我軍卻恐怕用之不及了吧!和府君此功,恕難在錄,待本相將之轉署軍器監便是。”要領功,去和京城那幫官僚打交道吧,我這裡的軍功就別想了!
事實上,高強抓着這件事來作文章,雖然是臨時起意,卻也其來有自。大宋朝文尊武卑,但也有軍功之賞,那些嫌文資轉的太慢,升官不速的文官們,往往就試圖從軍功上作文章,於是造成了對於打仗和製造兵器,有些文官甚至比武將更爲熱衷,所謂的開邊生事之罪,往往都是由這類文官開的頭,原因很簡單。打仗是要死人不錯,可死得又不是他們這些文官!
這次高強前來收復燕雲,既然認定了這是一個大地系統工程,文武兩道就缺一不可,是以對於這樣的歪風邪氣,非得找個機會殺一殺不可,和銑可算倒黴,撞到了槍口上。否則他這弓也算是一項革新。縱使暫時不能形成戰鬥力。也不至於遭此冷落了。
見和銑嗒然若失,高強不免又把言語撫慰他幾句,方向諸官道:“列公,燕雲之地,本朝從未得之,恢復之事,談何容易?以當日太祖太宗之英烈。開國將士之勇武,尚且數遭敗,今雖契丹衰敗,然其事非細,不可等閒視之。望列公捐棄私心雜念,一體同心,成此大功,他日縱使朝廷不賞。待歸老田園之時。父老相擁而觀,指稱此爲平燕有功之臣,那時光耀門楣。留名青史,豈不強似區區爵賞?”
這話自然說的漂亮了,當時衆文武紛紛表態表示贊同,帳中氣氛着實熱烈。高強微笑相應,其實他心裡清楚,經過這件事之後,想要這些文武能積極參與平燕之事,那就得另外想辦法激勵他們,起碼眼前他們是不會輕易開口說話了。——只不過,要這些人指手畫腳又有何用?歷史上大宋收復燕雲之役打成那種丟人的樣子,又有什麼邊臣有所建樹?叫他們都乾脆閉上嘴,讓真正能做事的人做事,倒還落得清靜!
是日,將各州邊臣所須擔負的任務卷軸悉數發了下去,又約定了保密與考成之法,高強便即宣佈散帳。待到晚間,他便在府衙後院置了一桌酒,命呂頤浩、劉琦作陪,問他請的何人,高強卻笑而不答。
須臾,一員年輕將領進來,身後引着兩個紅袍大員,衆人看時,卻是日間剛剛吃了個悶虧的和銑,並滄州知州何灌二人,那引領他們進來地年輕將領,正是何灌地長子,現在常勝軍右軍劉琦麾下爲營長地何薊。
見客人到了,高強忙起身延請入座,那和銑本是心存怨懟,不過既然人已經來了,也就無謂作態,與何灌二人同告了罪,坐了客座,那何薊不敢與父親同座,垂手侍立在旁。
高強舉酒相勸,勸了兩巡,見和銑終是悻悻,便停杯笑道:“和府君,敢是日間本相不錄你獻弓之功,是以不樂?”
和銑心中確是不忿,任誰費盡心思弄了件寶貝出來,獻寶的時候卻被人澆了一盆冷水,大約心情都不會好,今日若不是何灌拉他,他還不肯來哩。只是既然來了,又被高強和顏悅色勸了兩杯酒,這心裡的氣卻也順了許多,他畢竟是將家子,也曉得些行伍之事,日間聽劉琦說的有理,倒還能聽的進去。此時見高強說起,便搖頭道:“相公不錄我功,自是道理,顧下官此弓歷久而無功,心中怏怏而已,卻不敢怨望相公。”
高強見他尚能應答,亦是甚喜。這雄州知州乃是要害去處,邊關鎖鑰的所在,倘若和銑此時仍然耿耿於懷,他便要設法調離和銑,以免不利大事了。當下好生勸慰了和銑幾句,方向何灌道:“當日出使契丹時,有契丹貴人說及麟州何巡檢神射,好生景仰,本相後來歸國問起時,方知便是何府君行事,甚是欽服。何府君,請滿飲此杯。”原來當日何灌在麟州時,其地乃是宋夏遼三國交界,邊境上時有小衝突,何灌便率本部精騎四處應敵,所射之箭洞金穿石,十中八九,敵人見之往往驚走,其名揚於異國。
這事高強本是不知道的,他所知道地何灌只是歷史上靖康之時,守黃河的宋軍不戰自潰,領兵的將領就有何灌,因此對此人本沒甚麼好印象。待從其子何薊手中得了何灌的邊策,見其見解與自己暗合,方纔留意,訪求之下,才知何灌卻是屢有邊功,軍事上頗有長才,今日河間府聚將,自然要與他好生議論一番。
哪知何灌卻不吃這一套,誇他射箭倒還客氣兩句,問起邊事便硬邦邦地道:“前日犬子所持平燕策,已進呈相公左右,餘外愚並無所見,無以對答相公。今日到此,非敢受相公飲宴,只爲犬子在軍中多煩勞相公,忒以致歉而已。”
這話卻大出高強意料之外,好在平燕的大略早定。也不消何灌來參謀多少,不過這何灌脾氣如此之硬,也難怪以他地邊功,到現在才作一個知州了。也就是宋朝文尊武卑,有本事的人都望文資裡鑽,其實象何灌這樣的人,讓他作知州真是難爲了他,這種脾氣作文官也不討上級喜歡。倒是軍中還較爲適合他一點。
他只是這般想想。劉琦在一旁卻說了出來:“嘗聽家父說及本朝諸將。稱說何府君治軍嚴整,每每嘆息不已,今見何府君如此剛正,俗謂軍如其將,嚴整之說不虛也。”
劉琦之父劉仲武也是西軍名將,現任熙河安撫使,當時號稱西軍有二劉。一劉便是劉仲武,另一便是劉法,可知其威望之重。何灌任熙河都監時便曾在他麾下,此時聽見劉琦說道劉仲武誇獎於他,方纔現出喜色,連稱不敢當,又道劉琦將門虎子,這般年紀便已經做到了一軍統制。領兵近兩萬之衆。倘若
軍中去,便是一路地安撫使,機動兵力也不過三四萬
高強命劉琦作陪。原是有此意,見何灌開顏,便也笑道:“河北邊臣多豪俊,二位府君俱是西軍將家子,此番有事燕雲,諸事仰仗列公處甚多,況且本相春秋方盛,經事不多,也須列公多多贊襄纔是。”
二人見高強說得誠懇,便即一一允了,高強便將呂頤浩與二人引見了,笑道:“此番用兵,諸事甚多,那糧餉轉輸之事,悉由呂承旨勾當。緣邊糧草多須存於雄州、霸州、滄州三處,這運糧之事,可得仰仗二位府君多多護持,若須軍馬時,不妨直言。”
這次出兵燕雲,和歷史上宋太宗兩次攻打燕京比起來,起碼有一樁好處,兩國在開戰前處於和平狀態,宋軍可以放心大膽地將糧草運到邊地囤積起來,而不必擔心糧道安全。但一旦開戰之後,這糧道可就要成問題了,而常勝軍雖有十餘萬衆,但以燕京之大,既要打擊頑抗地遼兵,又要控制新收復的地方,還要進駐燕京北部的五大關口和十八小關,其兵力委實不能算多,是以這護糧地重任,高強便有意交給這些邊軍邊臣。
在當日整軍河北之時,高強對於邊軍地戰鬥力已然所知不少,這些連廂兵都算不上地土兵,卻往往人馬勇勁,守土甚力,當時邊境上主要地治安巡邏任務都已經由這些土兵擔負起來。若由這些熟悉邊情的土兵來護糧,至少比那些喝慣了兵血、過慣了太平日子的河北兵要好上許多,至於領兵護糧的將領,則只能由這些邊臣來擔任了,這也是高強看重何灌等人的原因所在。
何灌與和銑聽了,方知高強用意,俱都拍胸脯擔保,誓保糧道無憂。高強大喜,又勸了兩巡酒,議論些邊情軍事,直至月上中天,衆人方纔盡歡而散。
過了數日,葉夢得忽然來見高強,說那張琳不知得了什麼消息,說什麼也要見高強一面,否則便不會繼續談判。高強聞之,不憂反喜,吩咐快快請進來。
無時,張琳一身官服,大步而入,向高強施了一禮,便道:“高相公,近奉我主詔書,前以南朝請議邊界,我主念及兩國盟好百年無礙,不忍壞盟,爲黎庶之計,情願將易應朔四州交與南朝。詔書中並曾說及,倘若南朝亦念兩國之盟不易時,可恤我燕地去歲大飢,運糧來賑濟我朝百姓,以全上天好生之德。”
這便是天祚敗於阿骨打之後,依着耶律餘睹的奏議,遣使南來命張琳以此談判,只是張琳身在此間,對於南朝收復燕雲的決心和準備都有所認識,可不象天祚那般樂觀,再聽說天祚與女真決戰失利,一時間方寸大亂,竟爾沒想好談判地策略,一股腦將自己的條款悉數端了出來。
高強聽了,心中卻是大喜,遼國既肯作出這樣的讓步,必定是天祚和阿骨打決戰失利,故而想以此來行緩兵之計。這塞外民族數千年來都是強者爲尊,如今天祚親征失利,一舉把契丹數百年來血戰建立起的威信都給敗盡了,可以想見的是,從此契丹的那些臣民部族都將對契丹的統治失去信心,自行尋覓新的領袖,而靠近南朝最近地燕雲之地,自然就會有意投向南朝了。當然了,若是大宋還象歷史上那樣,連如此衰敗地遼兵都無法戰勝,這些早已經接受了塞外民族邏輯的燕雲漢人,自然也就不會認同大宋的統治了。
當下高強笑道:“兩國盟好百年,皆爲百姓黎庶之計,貴主既有此仁心,本朝又豈能不允?若說以糧賑濟燕京時,本相亦當從命,當四州入宋之時,便可運糧望北地矣!但不知四州何時入宋?”
張琳見高強第一句話就問什麼時候交割,便知不好,硬着頭皮道:“相公容稟,我主雖允交割四州,卻須寬限時日,其地入北朝亦有二百餘年,百姓安堵,一旦交於南朝,勢必有無數官民相攜北歸。伏祈相公體察民情,俾此官民自行遷徙,惟道中乏糧,還望南朝儘速支吾則個。”
高強聽得冷笑,這話說得倒是漂亮,合着你交地不交人,這路上錢糧還得我來出?這叫什麼道理!聽着竟和歷史上金人索取每年一百萬貫租賦才交還燕京給大宋,臨了還把家產一百五十貫以上地百姓一舉擄走,如此行徑頗爲相似。
“張相公此言差矣!既雲割地,自然割民,奈何能遷民而留地?似此逼使無數百姓流離失所,掙扎道路,擾民之情莫此爲甚,而又向本朝索糧,口說爲黎民百姓計,何其謬哉!”他站起身來,將手一揮,斬截道:“恁地,本相在此一力擔當,以半月爲限,半月之內,四州入宋,則糧亦當發,決不食言。”
張琳還想討價還價,無奈高強態度堅決,出口不改,他也是無可奈何,便道:“交割四州之事千頭萬緒,半月之期,委實急迫,但不知相公若半月不得四州,便當如何?”
你這是試探我有多大的決心吶……也罷,就讓你知道知道!高強將眼睛一眯,面上擺出笑容,口中的話語卻讓張琳半邊身子都冷了:“約定之期,豈可更迭?待半月一至,我便分遣官吏臣僚前往接受,爲免交割之時賊人乘時作亂,亦當有大兵相隨,還望貴朝莫要生了誤會,道我南朝壞盟侵疆纔是。”
張琳倒吸一口涼氣,他年來從燕京過了三次,自然知曉其地虛實,此時的燕京可戰之兵不過萬人,糧草僅支旬月,而南朝僅僅在河間府駐紮大兵就不下四萬人,且士飽馬騰,一旦開戰的話,遼兵就連燕京都守不住,沒等塞外的援兵趕到,城中就會沒糧草了!更何況,在目前的情況下,又能指望塞外派出多少援兵?那天祚帝自己都顧不過來了。
張琳亦有心不允,橫豎天祚給他的權力只是審時度勢,拖延時間而已。然而他這裡咬牙拒絕是不打緊,南朝勢必立時進兵收取燕雲,就算你能指責他背盟壞約,卻也抵擋不住南兵的軍鋒,又能於國事何補?倒不如權且答應,想來南朝得了四州之後,以南朝粉飾太平的習慣,勢必要大肆慶賀一番,短時間內未必就會再索其餘州軍了。
百般無奈,張琳只得答允,只是那應朔二州不比易二州近在咫尺,道中傳遞消息總還須時日,況且也須送信給燕京留守司,命其籌措交割事宜。好說歹說,高強總算是鬆了口,將交割日期定在一月之後,五月望日。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三十一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9-5 11:53:30 本章字數:5166
下雙方立了文書,張琳與高強俱是承製名義,將議定面,一式兩份,又立副本兩份,各自簽押蓋印。那張琳自以大事了當,奉使不辱使命,心上甚是輕鬆,次日便即辭去,率衆回返燕京去了。
高強自己不出,命葉夢得一路相送,自己卻疾馳入軍中,吩咐擂鼓升帳。少停諸將悉至,高強將文書副本之一出示,諸將看罷不明所以,种師道便問道:“相公,來時今聖有詔,當謀恢復燕雲漢地,如今只得四州,又要將糧食與那遼國,豈不與朝旨不合?倘若發作起來,相公幹系不小。”劉琦、關勝等人衆口紛紜,亦皆如此說。
高強笑道:“公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遼主天祚雖然有意割地,卻無有誠意,只想遷延時日,待破女真之後復索此地而已,如今張琳卻果真攜了國書回去,要割讓四州,那燕京官屬怎敢善專?勢必要飛騎往報天祚定奪,一來一往,費時甚久,絕非一月可至,到那時我軍便可以遼人敗盟不守爲由,出兵攻奪四州。”
諸將方纔醒悟,那種師道卻又問道:“相公所慮自是有理,奈何遼人謀不及此,倘若果真應期還了四州,又當如何?”
“當真不煩我兵就得了四州,豈非更中我意?”高強大笑,負手道:“到那時,我便進兵取了四州,一面撫定百姓,一面窺北地虛實,待時進兵。這四州既割。那燕地百姓亦知遼國不可久。自當絡繹來投,遼兵倘來截奪,我便乘機進兵攻取。又有何難?”實際上他還有一樁沒有說,萬一遼國果真委曲求全,一意退讓,他還可以自遼東進兵。從顯州越蒺藜山長驅六百里。直取山海關,這一路上俱是一馬平川。無險可守。諒來契丹守不住。
种師道等聽了。方纔服膺。心說這高相公說的好聽叫做不拘一格,說地難聽就是說話不算。這邊喊着要固盟結好。援助友邦。那邊卻是打你沒商量。咄咄逼人。壓根就沒有收手地意思。這座中將領多半是高強一手帶出來的。因而也不放在心上。惟有種師道自幼隨張老夫子讀聖賢書,這心裡對於禮義還是較爲執着的,只是他自己也是高強提拔上來地。又見諸將異口同聲叫好。縱然心中有些彆扭也只好吞聲不言了。
當下高強命諸將分頭整軍。劉琦右軍和關勝後軍負責收取易二州,韓世忠背嵬馬軍與楊志踏白馬軍專責巡查邊地。前軍史進部與左軍李孝忠部作爲預備隊,以備不時,又飛報河東童貫。請他以時索取應朔二州。如此大事,高強當然不能自己說說就算了。亦須命使者飛報汴京趙處。就便將自己的後續圖謀一一解說明白。此等重任非翰林學士葉夢得莫辦。得須待他送使回來纔好出發。好在此間往返雄州白溝館亦只三日許,盡來得及。
按下高強這裡秣馬厲兵,摩拳擦掌不提。單說張琳取了文書。程往燕京來,一路只顧催迫行程,唯恐誤了時日。離河間府第八日頭裡。使節便進了燕京城。到彼處一問。張琳不由得跌足失聲:“地怎生是好?”原來那燕京留守、秦晉國王耶律淳因爲耶律章奴反叛之事牽連到他,年初單騎北上赴上京廣平澱行宮,去向天祚帝請罪去了,留守司乃是空衙門。
張琳無奈。只得又趕往南面樞密院。去尋那新到任不久的南面樞密使李處溫商議。若是有的選擇。張琳必不欲和這李處溫打交道,只因此人之叔父耶律儼與蕭奉先交好,都被目爲奸佞一黨。而李處溫之所以能登上南面樞密使之位,又全仗着重賂蕭奉先而得。張琳自負才幹,怎能與他爲伍?更不用說這次奉使地成果是定了一份割地文書,勢必要惹人言語地。
硬着頭皮到了樞密院,有人通傳進去,少停只見中門大開,李處溫率官屬出迎,排場甚是浩大,張琳見此,心中稍安,便也振衣而上,與李處溫以下燕京官屬見禮畢,遂將匣中取出那份文書,說與李處溫聽知。
那李處溫聽罷,大驚失色,一把將剛剛接到手裡的文書擲還給張琳,猶如扔掉一塊燙手山芋,連連搖手道:“張相公,似此大事,本府何敢擅專?總須待秦晉國王回燕之後方好定奪,或者相公飛騎往上京去見主上,當面稟明亦好。”
張琳滿腹苦水,心說若不是南朝催逼太緊,只給了一個月期限,我連你這樞密院都過門而不入,直接就趕回上京去面聖了,哪裡還有你說嘴地份?無奈時日不與,這裡往上京道路又不太平,誰知道這文書要多久才能送到上京天祚手中,這個風險他可擔當不起。
當下張琳拿出自己奉使議和地聖旨來,只要李處溫依從文書,速辦交割事
李處溫卻只是不許,說什麼都不肯擔這責任。實則南朝有了貓膩,受了許多賄賂,許了無數好處,只是無以爲報,待昨日,忽然有燕民劉晏來傳趙良嗣口訊,說及割地之事,要李處溫念及當日北極廟中誓言,一力推諉交割事宜,只要延宕時日纔好。
那李處溫本是小人,心中只想着自己的榮華富貴,眼見遼政不修,遼主親征又敗給了女真,心中早在那裡尋退路,有趙良嗣這條線在南朝,如何不牢牢抓着?不過他一家都在燕京,輕易也走不脫,否則恐怕早就出奔了。當時得了趙良嗣的訊息,李處溫心中大喜,倘若能奉燕京以歸南朝,這等大功,勢必加官進爵,風光不亞於在遼爲相矣。
是以今日見到張琳,不管張琳軟說硬喝,李處溫打定了主意,這顆腦袋只是搖晃,就是不點頭。總之一句話,就是作不了主。這扯皮推諉的功夫原是官場一絕,李處溫這類小人玩起來更加得心應手,張琳硬是拿他沒辦法,無奈之下,只得央請李處溫招集燕京大小官屬會商,總不成生生違了日期,到時候南朝將兵來取四州地話。那他張琳可就百死莫贖了。
李處溫見他這般說。正中下懷。心說我都不敢作主,莫非那些下官還敢出頭?當即吩咐人去知會在燕大小臣僚,齊集樞密院會商大事。他這裡攜着張琳地手進了樞密院,將將坐定,忽聽有人來報:“北面林牙耶律大石率兵到此,求見樞密相公!”
李處溫乍聽此名,眉頭不覺一皺。心說這要命的時候,怎麼來了這個人?耶律大石亦是宗室名人,李處溫自然認得,情知他性情剛烈,又忠心契丹,若是聽說割地之事,恐怕要弄出事來。
那張琳在旁,卻不知這李處溫的鬼心腸。聽說耶律大石到此。卻有幾分喜歡,忙站到廳堂下相迎,這個喚作降階相迎。少停。耶律大石一身鐵甲,鏘鏘直入,見到張琳與李處溫俱在,也有幾分意外,忙上前見禮,說起來時情由,卻是他進擊耶律章奴失利之後,退到顯州重整兵馬,沿途又招了千餘兵將,只因到處徵不到糧食,想及燕京自來糧廣,便到此求糧。
李處溫聽罷,忽地冷笑道:“林牙自是悠閒,前日探報自上京來,說那耶律章奴一黨業已伏誅,林牙雖是進兵不利,卻也有些功勞,不往上京去領功賞,卻來這燕京索糧則甚?”
耶律大石一張臉漲的通紅,李處溫這等人自來他是瞧不起的,現今居然受了他的嘲諷,叫耶律大石臉上如何掛的住?偏偏兵敗給耶律章奴又是事實,不容辯駁,只得咬牙苦忍,向上道:“某奉命集兵諸路,預備隨主上再徵女真,道路不靖,州縣無糧,這數千兵馬只怕到不得上京,萬祈相公念在國家大事,撥給糧草。”
李處溫又是冷笑,待要用言語激他,張琳見不是頭,忙出來說合:“說起國家大事,眼前卻有一樁,正要林牙相與定奪。”便將割讓四州之事說了。
那耶律大石不聽便罷,乍聽要割讓四州給南朝,只氣得他鋼牙咬碎,雙眉倒豎,暴喝一聲“豈有此理!”一把揪住張琳地前襟,怒道:“張相公,當日主上駕前說及議和之事,某也曾聽來,餘睹都統雖雲割地,只命你藉此遷延時日,待我兵彙集,擊破女真之後,方好與南朝說話。你卻好,竟將四州輕輕割去,豈不思此地盡是列祖列宗血戰所得,今日輕輕一棄,他日縱以數十萬衆攻取亦未必可得也!”說到後來,語聲已是嘶啞。
張琳也是一肚子苦水,天曉得朝中人到底是怎麼想地,要借談判來拖延時間,你看那南朝大兵壓境地架勢,哪裡容得你拖延?能只割四州,已經算是萬幸的了!“林牙不知道理!南朝現今陳兵邊境,河北二十萬人,河東二十萬人,統計四十萬大兵,我兵在此燕雲二京者不過數萬,兵甲不完,糧草不廣,如何抵敵?今朝議割讓四州,難得南朝允可,若能就此息兵,尚可借南朝之力往破女真,庶幾我契丹國祚得存,萬千之喜也!林業只計較一地之得失,卻不審孰輕孰重乎?”
耶律大石哪裡肯聽?扯着張琳正要再說,此時在燕京諸官絡繹而入,彼此廝見不休,耶律大石總不好在這稠人廣衆之中大發脾氣,只得摔了張琳的衣襟,怒而不言。
少停,李處溫見諸官畢集,便請張琳出來,將那份文書讀了一遍,諸官聽了便是轟地一聲,猶如炸了鍋一般,吵的不可開交。李處溫連連叱喝,好半天才算安靜下來:“列公,如此大事,雖雲有朝旨文書,本相亦不敢擅專,只得招集列公商議,看看衆人之智,此事當如何處?”
才吵吵的厲害,真要一個一個發言了,諸官當即閉口去看自己的腳尖,只作充耳不聞狀。也難怪這些人如此,他們大多家小都在燕京一帶,近年來也都知道南朝有意恢復燕雲,內裡更有多人受過南朝地好處,約定了一旦平燕之後可以爲官,如今聽說南朝果真要來了。自思退路已經找好,哪裡肯爲遼國出一計,設一謀?即便是仍舊對遼國有忠心者,卻也對此情勢無計可施,是以只得閉口不言。
李處溫見此情形,正中了他下懷,往張琳一攤手道:“張相公,你也見來。此情乃是衆人皆一。都不敢擔此重任。可不是本相有意推諉吧?敢請相公速速往上京去,求了主上旨意,我等纔好奉旨行事。”
張琳眼光在一個個大臣面上看過去,竟無一人敢於和他對視的,心中委實失望之極,顫聲道:“方今國事艱危,我等食君之祿。不能擔君之憂,諸公讀聖賢書何用?方今已約了一月爲期,本相往返上京奔波不打緊,只恐誤了時日,到時那南朝將兵來取四州之地時,徒然更起風波。若是北虜未平,南釁又起,奈大遼九世宗廟何?”
這些南面官多半都是漢人。讀書考進士出身。聽見張琳以君臣大義相責,面上着實掛不住。這座中也不是個個都與南朝有染地,當下有權知樞密院事左企弓出班道:“兩位相公。不是我等不爲國分憂,此事委實難行,那南朝久已有意燕雲,今日乘虛提兵來索,我恐其意不在區區四州而已!今若依約交割四州,那南朝尚不善罷干休,又要來索地不已,彼時該當如何?請相公有以教我。”
張琳原也慮及此節,無奈形勢所迫,不得不心存僥倖,故此才定了這份文書,其實歷朝那些喪權辱國之約,又有幾人不是無奈之舉?亡國之君臣,總是時運不濟而已。
當時張琳將自己的苦衷一一說了,當說及“國事艱危,某知其不可而爲之”時,左企弓等大臣都爲之黯然,忽聽耶律大石從旁奮起道:“張相公,你爲國忍辱,某家適才錯怪你了!如今往返上京不及,某情願舍了這顆項上人頭,一肩擔當這交割四州之事,倘若南朝有意再來侵奪時,我耶律大石便拼了這條性命,誓保我家疆土周全!”
李處溫眉頭一皺,心說你這麼出來一攪,可誤了我的大事,怎好容你胡來?他正要設言申斥,不料那左企弓卻叫一聲好:“林牙大石有如此壯心,我等皆爲遼臣,豈能坐視?今便當督領官吏,計較割地事宜,只恐南朝背信,煩請李相公將燕京現有兵馬錢糧點集,交於林牙統領,往南邊易二州屯駐,以備不時之變。”
這左企弓世代居燕爲官,算得上是當地大族名士,自前年馬人望因病致仕之後,此人便隱爲燕京臣僚之首。如今他這一說話,堂中應者甚衆,大約佔了半數之多,至於另外那些不開口的,則多半都和南朝有染,大家心知肚明,也不好明着開罵。
李處溫見羣情甚勇,也沒了主張,只得胡亂依從了,料想自己只是驟居高位,燕京的實權還是掌握在這些人手裡,他們若齊心要助耶律大石,兵馬錢糧儘可調度,也不是他能攔的住地。實則若要摯肘,以他地權力當然能辦到,不過此時大勢尚未分曉,這李處溫乃是牆頭草之流,哪裡就肯豁出身家來爲南朝辦事?此亦是當日高強對趙良嗣說他不可信地道理。
當下張琳感激,大禮參拜堂中諸官,耶律大石與左企弓左右扶起,稱謝不迭。於是便商議,將燕京現有兵馬撥出八千,連同耶律大石本部,共計萬騎,前往南面易二州駐紮,隨軍有燕京權三司使虞仲文等官吏,以便辦理交割事宜。軍中糧草撥給一月,料來足以支付有餘。又委派諫議大夫王介儒爲使者,出居庸關往西京去,報於西京留守蕭乙薛割地之事,敦促其依約割地,無生事端。
衆大臣你一言我一語,辦事效率卻是甚高,不片刻就將諸事議畢。李處溫在旁看了,已有了計較,當時亦用言語勸勉了耶律大石,便吩咐開了酒席,請諸官飲宴,獨有耶律大石不肯受,說要領了糧食,去與軍士同食,李處溫拗他不過,只得允了。
次日,張琳辭了燕京諸官,從騎數十人出虎北口往上京,去面見天祚。而耶律大石則往燕京各處受兵,預備領往易二州幹事。衆人不知地是,昨日樞密堂上所議諸事,早有李處溫派人知會了燕京地南朝細作,一羽信鴿飛往南朝,當晚就送到河間府高強的手中。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三十二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9-6 10:24:45 本章字數:5161
耶律大石領兵前來?”拿到這份飛鴿傳書之時,高強皆非之感,歷史上大宋初次出兵河北收復燕雲時,前來迎敵的兩員大將其中一人就是耶律大石,想不到如今歷史已經改變了這麼多,兜轉來還是耶律大石領兵前來——當然了,如今的局勢與歷史上截然不同,自己是師出有名、光明正大地去接收地盤,耶律大石所部也不是遼國在燕京重建用來抵禦女真的新軍,彼此的兵力和戰備更不可同日而語,要重現歷史上宋軍在白溝邊的醜態,那可沒門。
不過看到耶律大石的名字,高強不由得便想起了蕭幹了。當日葉夢得使團回國之後,時遷便向高強轉達了蕭幹有意送款之意,只是隨即就是女真與契丹的決戰,各處的局勢都隨之大變,高強忙的不可開交,竟沒顧得上去搞這事。
如今纔想起來,高強頗有些難爲情,忙回顧身後,向石秀問道:“三郎,爲我察探那蕭幹下落何在,現作何事?”
進兵在即,石秀亦於數日前從梁山經黃河水路到此,同行的乃是花榮妹婿張榮等人所率領的萬餘廂軍水師,扈成兄妹亦一併護糧到此。至此,高強身邊的幾名大將獨缺燕青一人。
聽見高強問話,石秀正待作答,陳規在旁應聲答道:“蕭幹自護送使團至白溝之後,因塞外多盜,有劇賊董龐兒嘯聚萬餘人劫掠州縣,所過殘破。蕭幹應西京留守蕭乙薛之邀。率本部前往西京平亂去了。嗣後未聞其訊,諒來尚在西京左近。”
薰龐兒?高強聽着有些耳熟,忙命許貫忠查閱來往卷宗,方知日前河東童貫處有遼人來奔,所部千餘人,爲首的便喚作董龐兒,報上字號竟然叫做扶宋滅遼大將軍。那童貫如獲至寶。以爲是本地領兵來歸地第一人。忙不迭地奏報朝廷。還沒忘了送一份消息來給高強這裡。炫耀之意一望可知。
只不過。這中間有點不對啊?據陳規所言,董龐兒所部至少萬人。又所到處劫掠州縣。卻不聽說有什麼扶宋滅遼地旗號。待到了童貫那裡。兵力減至千人。卻多了個旗號,這事前後一比較,明顯是這薰龐兒在遼兵地圍剿下吃了敗仗。無路可走時。只得南奔童貫。胡亂給自己加一個旗號,只是爲了討好南朝而已。也是撞着童貫爭功心切,就這麼報了上去。
高強搔了搔頭,心說這事可有些不大好,這董龐兒論理說是遼國的反叛。自己這邊名義上還是保持着與遼國的盟友關係,這童貫公然包庇遼國的叛臣,萬一遼國說起嘴來。自己這裡可找不到什麼好理由來搪塞。說不得就只能耍無賴了。
一旁諸人見高強沉吟不語,許貫忠便問究竟,待高強說及之後。衆人俱都點頭,常言說的好,寧教人知,莫叫人見。甭管你作了多少見不得人的事。既然曉得是見不得人的,那就別讓他見人,這樣面子上大家都好糊弄。別說什麼虛僞不虛僞,人世間地事還不就是如此?要光明正大地話,趁早就別玩政治!可這童貫倒好,就這麼明目張膽地招納叛亡,還唯恐人不知道地露布飛報京城,那遼國在汴京地使節莫非是瞎子聾子不成?
當下衆人商議,便由陳規執筆,以高強地名義修書一封,送往河東童貫處,大意就是說遼國已經應許割讓四州,我當先取四州,徐圖進取,慎勿操之過急,以免貽人口實。近聞相公招納遼國叛臣董龐兒,此輩仰慕中華來投,亦我中原懷遠之惠所致,誠爲美事,然方今兩國盟好未壞,正以此爲憑藉,若公然招納叛亡,誠恐有礙恢復大計。望相公速遣此人來河北,對遼國則只以亡去相對,庶幾可免物議,當下以進取雲中爲務,本相在燕京城下旦夕望相公前來回師也!
“相公以首入燕京大功相贈,料想童節帥亦當心領神會,不致留難此人了。只不知相公招那薰龐兒前來,待要如何?”許貫忠作罷記室,一面吹乾墨跡,一面笑問高強。
高強亦笑道:“此人能作亂遼中,敗而能奔南朝,諒來亦是一方豪傑,只是此等人不比常人,秉性反覆,又對遼國素所痛恨,若是放任他從軍收復燕雲,恐怕作出什麼事來,不利大計。不如將他羈在身邊,諒他作不出什麼事來。”
河間府往太原,驛道五百餘里,以金牌六百里加急送去,不過三日便至,因此也不虞延宕時日。待使者去後,高強便依舊與參議司、文武諸臣僚日夜籌謀進兵北地之事,尤其是對於北地豪傑地拉攏,更加是重中之重,手頭的空名官誥不夠,又須請京城再行撥給三千道,以便隨時承製授拜官職。
人一忙起來,時日
過,轉眼間便是兩旬,離約定的交割時日還差十天,了整晚,到凌晨時分方纔回府歇息,困的只想倒頭就睡,哪知石秀卻火急火燎地進來,附在高強耳邊說了幾句話,高強腦中地無數瞌睡蟲立時不見:“人在哪裡?速速帶來見我!”
石秀應聲去了,時候不大,便引了一個人進來,那人雖在暗夜之中,仍舊是帶着皮笠,帽檐壓的低低,一副見不得人的模樣。高強見了,不由得笑了起來:“蕭大王,怎的如此打扮?錯非有人通稟時,某竟不知是大王到了!”
那人摘下皮笠,面色沉靜,薄薄的嘴脣抿成一條線,正是久違的蕭幹。
“要親身來見高相公,只得如此改扮,若不是相公久久不來召見,蕭幹何以至此?”蕭幹淡淡說道,言下頗以高強召見太遲爲憾。
高強本沒有將蕭幹放在心上,歷史上此人發跡乃是在遼主天祚親征失利。從各族徵兵重建師旅之後的事,如今沒有怨軍又沒有各族新軍,蕭幹本部不過是幾千骨肉軍帳,連他本族地鐵驪部都已經投靠了女真人,他又有多少分量?況且這人野心勃勃,要說他會甘心俯首爲宋臣,說破大天去高強也不會相信地。
只是如今非常時期,按照後世偉大領袖關於統戰工作地指示來說。必須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蕭幹本人到底是一方雄才。如今上趕着前來求見,高強自也不能拒人千里之外,於是便命石秀設法聯繫其人,方有今夜之會面。
當下廝見已畢,高強命人沏了一壺濃濃的釅茶,兩杯下肚精神稍振,顧不得感慨濃茶提神地效果到底不如咖啡。向蕭幹道:“承大王不棄,渴欲相見,遮莫有甚大事相托?”
蕭幹見他開門見山,也看出了些端倪,微微冷笑道:“如今高相公提兵巡邊,劍鋒直指燕雲,得志之時,莫非小覷了天下英雄?遼國雖衰。猶有豪傑。相公可莫要輕忽。”
高強一怔,有些摸不清蕭乾的來意,對方又自命豪傑。此等人真豪傑假豪傑尚未可知,不過裝13那是一定的,這就不能拉家常.作,得花點心思了。當時腦筋一轉,就想起一個問題來:“蕭大王此來,不知是從雲中來呢,還是從燕京來?”
蕭幹聞言,方纔有了點笑意,點頭道:“高相公畢竟非常人也!實不相瞞,某家此來,乃是從州到此。”
高強眼神一凝,已覺得不對了。蕭幹可不是獨行俠,手下少說也有幾千兵馬,他說是從州來,那就意味着其本部兵馬已經到了州,但對面地軍情一直在高強地監視之下,就在剛纔軍議之時,探報還只說耶律大石所部萬騎,怎地蕭幹一來,就說有兵馬到州了?他這些兵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情知若不能解決這個問題,自己就處於被動狀態了,高強只得先投石問路:“蕭大王來的好快!遮莫是爲了燕京割地之事?那雲中亦許割二州,蕭大王怎不在彼處幹事?”
蕭幹哈哈大笑:“南朝用事者,高相公也,某今方有意效命南朝,怎敢不來?童貫豈可託我大事!”
見高強已然動容,蕭幹續道:“實不相瞞,某此次從雲中前來,所率本部兵馬萬人,沿途晝伏夜行,不與官府,不入州縣,悉從野地,食乾糧,爲的就是讓相公見識見識某一點小小手段。倘非如此,又豈能說動相公?”
一萬人?晝伏夜行?高強不得不承認,蕭幹言下透露的這些信息確實已經打動了他,在他的細作已經遍佈燕雲各地的情況下,蕭幹能將萬人神不知鬼不覺地運動到對面地州,確實有其過人之處。不過呢,換一個角度看,有如此本領的蕭幹卻還要來求見他,也充分說明了此人是有求於他高強,整體的主動權還是握在他手中的。
想通此節,高強便穩如泰山,笑道:“素知大王能兵,不意竟至於此,本相佩服!只是來日依約取地,不用兵甲,蕭大王率兵到此,不知是爲阿誰?”爲示閒暇,連唱腔都用上了。
蕭幹盯着高強看了半晌,忽地嘆了一聲:“高相公,當日燕京一別,我意相公必當前程無量,卻不意竟能如此!蕭幹此來,乃是要相公一句實話,畢竟相公到此,所爲者燕雲耶?滅遼耶?”
怎麼都這麼問,第三個了……高強灑然一笑:“看在蕭大王遠來辛苦,我便先將本心道出,今番按兵到此,只爲燕雲,收復漢家故地之後,塞外不染一指。”說罷,見蕭幹似乎是鬆了口氣,高強靈機一動,忽然想起歷史上蕭幹自立爲帝的事來,再想想蕭幹自女真起事之後的言行,猛可裡
一個念頭:“蕭大王,莫非有意自爲奚帝乎?”
蕭幹渾身一震,看向高強的目光便與方纔大不相同,無數種情緒在眼光中閃動來去,臨了方迴歸鎮定,竟爾點了點頭:“不錯,大丈夫平生不居人下,當此亂世,遼失其鹿,塞外英雄共逐之,我蕭幹自命當世英雄,豈可甘居人後?倘若相公能助我,待大事成就。蕭幹情願率軍爲南朝御邊,兩國永結盟好,大宋有萬世之固,相公亦有百年富貴,何樂而不爲?”
乖乖,你胃口好大……高強心中慨嘆,看着蕭幹這樣堂而皇之地伸出手來追逐自己的目標,任憑膨脹地野心驅動着自己全力地奔跑。感覺真是有些熱血哩!傳說中的夸父追日。是不是也有這樣一種味道?
其實站在蕭乾的立場想來。有這樣地想法也不爲過分。數百年來奚人與契丹互爲表裡,蕭氏更與耶律氏同爲遼國支柱,蕭幹早已將自己視爲遼國天下的一分子。當天祚令國人失望,不再能擔負起塞外諸族領袖的任務時,就像蕭幹所說的,遼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誰能建立新地塞外秩序,還屬於未知之數哩!即便是完顏女真,也不過是搶了一點先機而已。
這頭鹿,不曉得有沒有我地份?高強心裡這麼想,嘴上便也問了出來:“蕭大王如此推心置腹,本相甚是敬佩,只是大王爲何不思,這遼所失之鹿。我大宋亦可逐之?”蕭幹來要求高強表明態度。便是認定了他無心此鹿,這一點讓高強頗有些想不通。
蕭幹一怔,忽地大笑:“相公既爲中原人。不知塞外民情,故有此一問爾。自昔五胡亂華,上古華族便多遭屠戮,漢家精華,於斯殆盡矣,自此以後,這北地塞外便不復漢家天下,自有塞外英雄主之。相公如今卻有意重建漢家之風,寧不知天命乎?”
蕭幹此論,高強聞所未聞,腦子裡一時轉不過彎來:“什,什麼?蕭大王此言差矣,莫非不思唐時萬邦來朝,尊太宗爲天可汗之事乎?彼時便不是漢家之風?”
蕭幹搖頭笑道:“須怪不得相公,南朝之人只讀孔孟之書,不知史實,不明塞外民情,故而皆作此想。我來問你,那李唐若說是漢家之風,爲何崔氏不附,太宗欲公主下嫁而不得?蓋因崔氏乃上古華族,自命漢家正統,歷五胡之亂而倖存者,豈能與李唐胡人共一室?”
高強對這段史實不大瞭解,有心反駁,卻找不到合適地話語,那蕭幹卻又道:“相公徒知唐時萬邦來朝,尊太宗爲天可汗,殊不知那萬邦皆爲唐之羈州郡,乃塞外諸族之內附者,即類唐之臣民;尊太宗爲天可汗者,即是命其爲塞外之主也,彼時諸族往來長城內外,凡北地藩鎮多屬胡人,其目李唐亦胡人,豈是願將塞外拱手送與漢家者?漢人學士不知就裡,借胡人之光而廣大己身,甚爲可笑!”
高強張大了嘴巴,這段話就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的,這李唐與漢朝並列爲盛世,自來是中華歷史上最爲人仰慕的時代,爲何蕭幹卻說唐朝沾的是胡人的光?不過聽蕭幹說漢人學者借了胡人的光來吹噓自己,貌似又是漢人經常乾的事,元、清兩朝都是被異族入侵征服,而中原地歷史卻將這兩朝堂皇列入中原列朝之中,許多吹噓,全不思當初這些異族入侵中原時是何等樣的血腥嘴臉。
只是再回頭一想,蕭幹這般說法,亦只是他一家之言,自可爭論,卻與他高強無干,眼下重要的是,蕭乾的這種說法,是否確實代表了塞外民族對於南朝統治的根本態度?果真如此的話,那麼對於收復燕雲之後的塞外戰略,倒真的有必要重新審視一下了。
“蕭大王妙論,本相今日始聞,如茅塞頓開,正所謂朝聞道,夕死可也!”高強是個現實主義者,什麼大漢族不大漢族地,大家要爭論就上論壇,本衙內現在是在談及國家大事,不來搞這些虛文:“只是本相既然說了對塞外不染一指,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蕭大王只管放心。”
蕭幹正說地高興,見高強忽然就拉回到現實層面來,一時倒還不能適應,隨即笑道:“相公既恁地說,蕭某深感盛德,即今便與相公擊掌而約,蕭某當盡力助相公收復燕雲,恢復漢家故地,而相公亦當全力助我蕭幹塞外爲帝,到時兩家永結盟好,世爲友邦!”說着伸出一隻手來。
高強想也不想,當即將掌伸出去,與蕭幹對擊三掌,倆人相視而笑,其實卻各有肚腸,大家盡在不言中。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三十三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9-7 10:34:42 本章字數:5233
蕭幹所言,確屬事實。”爲高強解說的,乃是其麾族之人,原遼國光祿勳、如今的大宋樞密院燕雲房承旨趙良嗣:“相公,中原之民,常謂外族茹毛飲血,穹廬爲家,逐水草而居,兄終而弟繼其妻,與禽獸無異。若人之對禽獸者,則凡事無不可用其極,可欺瞞之,可殺戮之,可劫掠之,可凌辱之,至乎屠族滅種,亦在所不惜,且以此爲赫赫之功也。殊不知,風俗雖各,人情卻一,彼此皆天生之民,何以出此?是以,數千年以來,中原或強或弱,強則分隔塞上各部,弱則退保南方水土,終不能得而治塞外諸族,皆由於此,蓋塞上各族所仰慕之首領,絕非中原之君父也。”
高強託着腮幫子,在那裡聽的出神。來自現代的他,從小就有一箇中華民族的概念,總以爲自己對於民族觀念算得上新潮和開明瞭,不料在接觸到這個時代人最真實的意志之後,他才瞭解到,自己當初錯的有多麼厲害:他心目中所謂的民族平等,根本就是漢族主導下的民族平等,而在這個時代,漢族的影響力遠遠沒有他想象的那麼強大,若是想要建立起以漢族爲主導的多民族共存國家,雖然不是不可能,但決計不是一兩代人的努力就能完成的。
漢人的國家,其根本理論是由家而國,以家法治國,其發端是來自於數千年前耕耘在黃河兩岸的無數大小氏族,其領袖則是一個理想地父親形象。故而在中原歷代的文章奏議之中,你可以無數次地看到臣僚將皇帝稱爲君父,而皇帝則將臣僚百姓稱爲赤子,都是這種理論的體現。但在塞外,這種社會的組織則全然不同,嚴酷的生存環境,逼使部落的領袖必須是一個個人能力強大,能夠保護其臣民的人。而且一旦形成之後。則隨即便會將其神化。採用類似於中原天命所歸的理念,把其血脈相連地祖宗十八代都和普通地部民區分開來,以此鞏固其統治地位。
若是用這種觀念來解讀外族演變地歷史,就會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在這片中原視爲蠻荒之地的遼闊土地上,其實與中原相類似地,從遠古以來就經歷了無數次的朝代更替。匈奴,鮮卑,突厥,契丹,每當草原上有一個民族崛起稱霸,必然就伴隨着一個家族的統治地位,而一旦這個家族失去統治權力,則該民族便隨之衰敗。概莫能外。以中原人的觀點來看。則夷狄不通禮義,不守忠信,全然尚力爲尊。殊不知這種看法只是及於表象而已,在塞外各族看來,其實他們從始至終都是一家,各族的興替只不過是類似於中原地改朝換代而已。一旦天命有所更變,則追隨新的天命所歸者是再自然不過的選擇——在中原,這種行爲就叫做順天應人。
當然,由於中原和塞外歷來的頻繁交往,彼此文化浸染的過程,這種規律有時候表現的不是那麼明顯,然而其內在的運行軌跡卻從未改變,簡單來說,那長城外的土地根本就是一個與中原同等古老地文明國家,試問對於這樣一個國家,中原人要如何去統治它?這也正是漢唐之時,漢人武功強盛如斯,卻終究不能使胡人懾服歸化地原因所在。
怔了半晌,高強嘆了口氣,方道:“怪不得,蕭幹只須得我一言,便可放心地與我結盟爭奪塞外帝位,原來他所忌者,惟有我一人而已。在我之後,無論中原是強是弱,這塞外終究還是他們胡人的。”他隨即又想起一個問題,向趙良嗣問道:“然則若是我有意反悔,他豈非一無所得?”
趙良嗣搖頭道:“相公如此說話,仍舊未通塞外諸族之本性。胡人尚力爲尊,固然不錯,然而能爲首領得天命之人,自須善撫其民,言而有信,處事均平方可。相公若是先與蕭幹有約而後又反其言,則塞外胡人無人再會服膺於你,充其量是權且畏服,這胡人之中,終究還是得胡人爲尊。如唐時太宗號令萬邦,非徒以兵威,蓋唐出於胡人,能知其心,待破突厥之後,分諸部各置其地,因其風俗而治之,處事均平,能得衆心,才獲得胡人上天可汗之號。然而後世子孫治於中原,胡漢終究不能混一,遂使塞外各族漸漸離心,其治胡漢如一之策,反而徒使胡人得以躍馬中原,成開門揖盜之勢,及至國朝奠基,長城內外非復漢人所有,皆唐季之遺禍也!”
“漢唐雄風,好一個漢唐雄風啊!”高強仰天大笑,原來就是這麼一個漢唐雄風,無非就是一個黑社會頭子打贏了幾場羣架,大家擺酒慶祝互相吹捧而已,其實從來就沒有人真正對他衷心欽服過。及至後世子孫連羣架都打不贏了,就來緬懷前輩打架的威風,進而幻想起前輩靠打架就能打地人人心服口服的美妙場景,全然忘記
老爸教育自己的一個最簡單的道理:打架是不能解決地!
“罷了,以我等之力,倘能恢復燕雲,已是莫大之功,後代子孫能否守成,又或進而開疆拓土,則兒孫自有兒孫福矣!只是我等今欲恢復燕雲,而其地百姓久爲契丹之人,未服中原王化,此事卻不可不慎。”高強所關心地,還是眼前的問題,別人的事,他可操心不來。
趙良嗣笑道:“相公能有此心,便不愁燕人不附,只須謹記一節,遼人重燕,待燕人甚厚,我大宋若要令燕民服膺,亦須待燕人如遼人一般,則大事定矣。”
高強連連點頭,趙良嗣地這幾句提醒可不是隨口說說,沒幾天就要交割易應朔四州,對於那裡早已約定降順南朝的燕民如何處置,不但關係到自己以往地承諾、這四州的安定。更關係到大宋在燕民心中的第一印象,怎容有絲毫疏忽?
“既是如此,趙承旨,這四州之民多有先約內附者,務須一一安撫,使其盡數悅服。讓燕雲餘下的百姓看看。遼政不修,我大宋纔是他們應該歸附的對象。”
趙良嗣自然大聲應諾,他主掌燕雲房。對燕地豪傑和官屬的拉攏本是他分內之事。自來已計議周詳。纔有這般底氣:“相公放心。易州高氏。州劉氏,皆當地大族,兩族皆已相約內附,萬無一失。”
數日功夫,轉瞬即逝,這一日便是五月望日。高強跨上照夜獅子馬,將帶一應官屬。常勝軍都統制种師道在旁爲伴,韓世忠背嵬馬軍前呼後擁,甲葉鏘鏘。大軍兩萬餘過了雄州,直向白溝館而來。
到了界河邊。此處原有無數植柳,中間只留一條通路,只可容單騎通過。乃是供兩國使人往來之用。如今大軍將要來往,這條道路勢必要拓寬,這任務就交給了雄州知州和銑。早在一月前約定交割日期時。和銑就開始動手,將兩旁種植了近百年地柳樹砍倒一片,又用土石把塘水澤填平填實。壓了一條大道出來,方便大軍行走。
此時這白溝河畔熱鬧非常,用一句後世無數國人耳熟能詳地話來形容,那就是左一層,右一層,左一層,右一層……錯了,錯了,應該是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紅旗招展,人山人海。一條白溝河甚是清淺,看上去不過齊腰深,寬也只有幾丈,兩邊卻是景象迥異,大宋這邊吹吹打打,百姓夾道而觀,對着大宋兵馬指指點點,叫好聲不絕於耳,蓋因常勝軍移屯河間等府以來軍紀甚嚴,與民間買賣公平,甚得當地民心。不過這種熱情和現代戰爭片中爹孃送子上戰場的熱烈場面相去甚遠,畢竟軍隊的性質不同,這時代地軍隊和平民從根本上是處於對立面,乃是國之爪牙,用於統御百姓地工具,軍紀再好也不過是約束較好地爪牙而已,倘使軍紀一壞,那就赤裸裸地成了百姓地禍害了。
饒是如此,到了兩國之間,老百姓這彼我之分還是明白地,你再看對面,那裡亦是兵甲重重,遼兵的鐵甲在陽光下同樣耀眼,只是和大宋的甲光比起來,好似就黯淡了許多,單看光鮮程度,宋兵絕對佔了上風,況且宋兵的軍服均爲緋色,陽光下煞是鮮亮,大宋的老百姓見此情景,自然個個腰桿筆直,大聲叫好。
高強打望遠鏡看了看對面,只見大旗下立着兩員將,俱是眉頭深鎖,左首邊耶律大石,右首邊蕭幹,餘外將佐數十員,雁別翅排開,其後甲兵一層層一列列,若是不知兵事之人,一眼望去還真不知多少,看起來和高強這裡的兵將也不相上下——實則根據高強地情報,對面的遼兵頂多兩萬人,自己身邊單單背嵬一軍就有此數,還不計右軍和後軍。
當下催馬向前,一匹白馬得得小跑,倏忽穿過白溝河上大道,正是高強當先過界。待馬蹄踏上燕雲之土,見對面地耶律大石等人將要迎上來,高強卻不理睬,片腿跳下馬來,伸手抓起一把土,復又跳上馬鞍,將右手高高舉過頭頂,向身後官兵揚聲高叫道:“大宋將士,燕雲之土!”
百年以來,這是第一次有大宋的官兵踏上燕京的土地,對於從建國之初就深懷燕雲之痛地宋人來說,這一刻當真令人百感交集。只見高強將那手向空中一撒,任憑土屑隨風落在自己頭頂和身上,衆將士則齊聲高呼燕雲,將手中兵器向半空高舉,金鐵之聲響徹四野。
氣勢這東西,有道是此消彼長,宋軍士氣高漲,遼軍就相形失色了。耶律大石心中自是不忿,無奈形勢比人強,只好強自按捺,催馬上前,待高強作秀完畢,方在馬上抱拳爲禮:“高相公,去歲汴梁一別,不覺經年矣,得見相公風采依然,不禁使人頓忘相公之言語。”
高強自然曉得他話
,說得是自己當日曾說無意壞盟,如今卻勒逼交割四爾反爾叫人齒冷。不過高強卻不認爲自己說過不要燕雲寸土地話語,當日雖然多用隱語。卻分明說及於此。耶律大石此舉無非是出出氣而已。當下也不來理睬,卻端起了臉,對耶律大石抱拳道:“兩國之間,不敘私情,須待異日方可。本相今受我家天子朝旨,依約前來交割州、易州土地百姓,倘若貴使便是接引之人。煩請領路。”
耶律大石吃了這個癟。瞥見身旁的蕭幹默默無語。也曉得自己孟浪。他卻不是接引之人,當下將全權負責此次交割事務地權知南面樞密院事左企弓引薦上來。
高強聽左企弓報了姓名。一面也報上自己地官銜姓名。一面心裡卻想起這左企弓在歷史上留下地足跡來。此人在遼有名臣之號。不過人品卻爛的可以,當金兵入燕時他奉表請降,這也罷了。待得金兵北迴,將燕京交還南朝之時,當時是將燕京富民盡數擄掠北去,此人全家都在其中。本當是深懷國仇家恨的,結果此人居然向阿骨打獻上一首詩。說什麼“君王莫聽捐燕議,一寸山河一寸金”,完全把自己當成了金人一般。叫阿骨打不可依約將燕京轉給南朝大宋。那一副奴才面孔着實叫人齒冷。
心中雖然鄙夷,這時卻不好顯露在臉上,高強便與左企弓並馬而行。往州徐徐行去,身後宋兵和遼兵並肩而行,標準的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一路行來。高強便望見田野荒蕪。村墟寥落,百姓面上多有菜色,不由得嘆息道:“某在汴京時。常聽人說起北地連年歲凶,百姓艱食,如今看來果然不錯。”身旁就是燕京地大吏,高強這等話本是揭人家地瘡疤,官場中以此爲大忌,不過高強既然鄙薄這左企弓地人品,好歹要找機會刺一刺他。
左企弓聽了心中自然不悅,乾咳一聲道:“聞聽數載之前,大宋亦有旱情,江淮一帶赤地千里,我燕地雖連歲歉收,諒還不至於此。”
高強側頭看了看他,微微笑道:“那年大旱,卻是艱難,全仗我朝君臣吏僚同心並力,以時賑濟,雖災情最甚之處,鬥米不過百錢,故而災民得以全活者甚衆,卻不知如今燕地糧價幾何?”高強這一問乃是明知故問,現今在燕地,糧價根本就不是用錢來計算,而是用絹帛,沒錢買糧地百姓或者易子相食,或者鋌而走險,到處都是危機四伏。
左企弓亦是官場老手,怎聽不出高強這話語中地隱意?無奈自己這邊天時不利,強辯只能自取其辱而已,只好打個哈哈,閉口不言。
自此到州,不過九十里,雖然按轡緩行,一日也就到了。當下高強直入州府衙,與左企弓驗過文書,辦了交接事務,有那些吏僚家不在本州的,交卸了職司便要離去,大衆不免依依惜別,揮淚傷情,不必細表。
待交割事畢,自有大宋文吏接管,本州知州亦已委任,依着大宋新闢州縣多用武臣的慣例,高強就承製,命常勝軍右軍統制劉琦爲權知州事,後軍統制關勝爲權知易州事,待二州粗定之後,朝廷自然有循吏流官前來赴任,不在話下。
新府衙建立之後第一件事,便是出榜安民,依照高強向趙地奏議,凡新附州郡,一律免除賦稅三年,嗣後則悉依遼賦不變,至於中原所行地榷鹽榷茶諸法,則一律暫不行於燕地。要知大宋商品經濟發達,遠勝北地各族,燕地雖然是遼國最發達地地區,這方面和中原也還是有較大差距,一旦將這些通商之法統統用上來,與落後的商品經濟不相適應,勢必造成經濟地蕭條,進而影響政治的穩定。
劉琦與關勝到州之後,便即分遣各部下鄉進坊,曉諭各處居民本州已入大宋封疆,一面闡明各項政務,一面將預備好的賑濟糧米發放到各縣各村坊。此二州與大宋接壤,民間的日常交往便甚爲頻繁,其百姓對於宋事知之甚多,再加上數年來從不間斷的統戰工作,大宋官吏所到之處皆有當地豪民接應引導,有的甚至當場就被宋官任命爲書吏、衙前等等吏職,俾可收其理民之效。
當然,在事先收買地燕民之中,亦有些高端貨色,譬如現在站在高強面前的這一位。此人年紀三十許,面如冠玉,氣度沉凝,論風度比那雅量著稱地劉琦也不差到哪裡去,自報姓名乃是本州大族劉姓子,名喚劉晏便是。
“草民身爲漢人,自當贊襄大宋收復本州,今州方入大宋,草民情願自效軍前,並鄉里八百人,盡皆赤心爲國,伏請相公收納爲感。”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三十四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9-8 10:19:37 本章字數:5412
晏的出現,給高強帶來一個不大不小的難題。他本假,如今隨州歸附,已然是堂堂正正的宋臣了,自可放心任用,但與他一同投效的八百人,問題就不小,這些人當中起碼有一半是從燕地別州逃過來的。這劉姓本是當地大族,其族中豪民劉範與趙良嗣結爲生死之交,故此很早以前就被納入結交的對象,經過這幾年的運動,劉氏多半都已經向大宋靠攏,當聽說易二州將要交割南朝之時,這些早已有心投向大宋的劉氏族人便紛紛從各種渠道向州遷徙。
只是道里有遠近,行程有快慢,其中有些走的快的一早就到了州境內,有劉氏本族人接納,當地的遼國官署也不大來管。那走的慢的可就吃了虧,耶律大石所部不日便到州境上,將易二州和燕京其餘各州交通的孔道悉數封鎖起來,準出不準進,因此而被遣返或者滯留燕京其餘州軍的劉氏族人不知凡幾,甚至有的人一家人分頭上路,前面的到了州,後面的卻被遼兵趕回老家去了。這裡所謂的“趕”,可不僅僅是驅逐而已,北地自來王化較弱,遼國官兵和盜匪其實也差不了多少,見到這些流落道路的百姓,不知有多少人會動歪腦筋。
此時劉晏向高強所懇請的,便是要他向遼國交涉,准許這些本族族人南來安頓。說實在的,剛剛交割了易二州,高強還想着怎麼樣安撫遼國之人。伺機再提出交還其餘州郡,可要是應了劉晏的要求,讓遼國放劉氏族人南來地話,這條件和正式宣戰也就不差多少了。再者說了,劉晏這八百人也不是好收納的,一旦收了這八百人,他們的骨肉親族有許多都在遼境,勢必要設法迎接。邊境之上從此多事。管都沒法管。
可若是不收。卻又冷了遠人之心,高強作了這幾年的統戰工作,應約準備投順的燕民可遠遠不止劉氏這一族,現今易二州收復,就是拉開了恢復燕雲的序幕,不知多少雙眼睛在看着這裡呢!況且,這劉氏一族一下子就拿出了八百騎。這可都是精壯的男丁,裝備馬匹一應俱全,其實力非同小可,不容忽視。
高強這一犯合計,半晌不曾出聲。劉晏看的分明,忽然道:“相公,前此我家受了相公文書,有意投順南朝。卻不知相公是先收二州。再及其餘,故而不及將族人遷移到此,說來也是我家地不是。今相公若是爲難時。小人也不敢強求,仍舊甘願如約爲大宋效命,只是我等既然投南,族人在北者不免橫遭遼兵侵暴,只求相公詳錄此輩,視如死於王事者,一概旌表賑恤,則於願足矣,外亦不敢妄求也!”說罷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響頭。
這話說地高強心裡難受,當下便決意要全力相助,趕緊離座去將劉晏扶了起來,慨然道:“劉氏勤勞王事,本相豈能坐視爾等親族遭難?今當即刻投書北遼,請將爾等親族縱放南來,俾骨肉團聚,以全天倫,只是有一樁事,要借重爾等之力。”
劉晏聞言大喜,趕緊站起身來,就問何事。高強便道:“爾世居此間,道路熟悉,今命你等速速察探,沿邊道路把守之遼兵,有哪些是那蕭幹大王麾下。”自來人間之事,都是人辦地,譬如邊境守衛這種事,從古到今都有走私這麼一說,只是要找對人而已。耶律大石此人性剛,對遼國又是鐵桿忠心的,這種事把去找他,徒然吃癟,倒不如去找蕭幹,大不了多欠一個人情,日後此人要在北地自立,多有用到高強時,還怕沒機會還他?設若他和蕭幹易地而處,一個日後有大力的盟友現在來求自己,正是高興都來不及哩。
這劉晏在北地爲民,自然少不得接觸私商勾當,聽高強這麼一說,便即明瞭,當即點頭應允。原本他已經做好了打算,萬一高強無法相助,也只得設法將這些人口走私過境,只是這條路不是素常走慣的,如今換了守把之人,要走通的話代價無疑甚高,現今既然有高強點頭,聽口氣又有門路,那把握便大了許多了。
欣喜之下,劉晏便道:“相公,小人見官兵收復二州,進退有法,軍容甚盛,遼兵相形見絀,心中煞是喜歡。今率本部意欲投軍,當有一件大功奉於相公麾下。”
高強心中一動,看這個劉晏在歷史上籍籍無名,不知道是從哪個犄角蹦出來的角色,但就是這麼短短一刻的折衝,此人進退自如,方寸絲毫不亂,煞是厲害角色,他口中地大功一件,會是什麼樣子?
“相公一舉收復易二州,又聞那西京應朔二州亦當克復,小人熟知此間地理,從易州西行百四十里,便是紫荊關,此地山勢絕險,乃是燕京五關之一,可行人馬,卻不得通車仗,但得一軍守之,萬夫亦不得開。若逾此關西行,取了蔚州,便與西京應州相連,是官軍左右兩路可相互呼應也。”
高強神情一動,宋軍東西兩路的
題,一直是他的一樁心事,尤其童貫此人好大喜功,級,軍事上不會聽從他的指揮,萬一在西路胡搞瞎搞弄出事來,他這裡隔着雄關,也照應不得,倒要誤了大事。“聽爾言下之意,莫非可通紫荊關?”
劉晏笑道:“相公今尚與遼國爲盟好,不得妄動干戈,那紫荊關仍屬遼國治下,輕易如何得越?只那蔚州左倚應州,右壓易州,現今二州俱失,此州孤懸於外,其勢難安。我家自來與燕地豪傑之士結交,倘若相公能助兵甲時,小人敢以一支兵前往此州,扮作盜賊攻殺遼國官屬,振臂一呼,蔚州之民應者敢期半數。縱使遼國大兵來攻,小人亦敢保不失。蔚州若失,紫荊關尚可爲遼國保乎?官軍左右兩路,由此便可合而爲一也。”
高強遽然動容,這實在是一個極爲大膽的計劃!無疑,成果是令人垂涎地,一旦取了紫荊關和蔚州,宋軍左右兩路立時就連成了一片。相互間可以隨時呼應。也爲下一步更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奠定了良好的基礎;然而風險也是巨大地。宋軍無法公然爲此地地戰事提供援助,進入這一地區的軍隊只能孤軍作戰,一旦在初起階段就遭到失利,很有可能匹馬不得迴歸。當然了,按照劉晏的計劃,承擔這種風險地只有他自己地人馬而已。
當下高強先誇獎了劉晏幾句,又道此事太過行險。方今猶不至於此,姑待後日。劉晏見高強這般說,也就不再堅持,便即告辭回去。
劉琦和關勝兩軍加起來,足有四萬之衆,易二州雖然不小,這幾萬軍撒下去,數日間也就地方安堵。況且有州劉氏和易州高氏這樣地大族相助。地方百姓對於頭上換了旗幟很快便適應,尤其是免去三年錢糧這一樁,更是一下子拉攏了不少民心。
而蕭幹那裡對於高強地要求也很快有了迴應。要縱放劉氏族人南來,自是便當,不過要拿東西來換,十口人換戰馬一匹,或者糧食三石。對此高強是痛罵不已,北地連年飢,糧食和戰馬都比人金貴,遼兵如今的戰馬比例已然降到和宋兵差不多了,蕭幹這樣的條件純粹就是趁火打劫。罵歸罵,既然答應了劉氏,高強也只好照辦,這種事自然不用他親自過問,就連石秀也只是親自同劉晏走了一遭,其後便悉數交由劉晏自去辦理,反正這些糧食和戰馬也是他一族自行籌措的,總不成要高強自己掏腰包去贖人吧?
又過了數日,人報河東童貫已經遣了董龐兒前來謁見,高強便命宣上來。及至一見,高強雖然閱人多多,也不禁暗讚一聲,此人樣貌豪雄,目光兇厲,一望便是個奢遮人物。
彼此道了寒暄,董龐兒見高強絲毫不擺架子,待人甚是親和,與童貫並不相同,心下也有幾分喜歡,於是將自己出身本末及行事說了一遍,原來此人家本易州人,世居水之畔,因好勇善騎射,應募爲遼國戍卒。自遼季頻遭天災,官府不以時賑恤,戍卒的軍糧都不能保證,便往往嘯聚爲變。這薰龐兒所在戍卒也不例外,起兵之時衆人以其勇猛能得衆心,便推爲首領,率衆剽掠州郡,衆至萬餘人,與遼兵累戰,或勝或敗,卻始終不散。
及至前日,董龐兒在易州乏糧,只得率衆西越紫荊關往西京去,又逢着蕭干與新任西京留守蕭乙薛合兵來攻,他所部兵甲不完,抵敵不住,只得率殘部南逃入宋。
是時趙良嗣在座,一面聽這董龐兒說古,一面忽然想起前日劉晏對高強所獻之計來,忙向高強告了罪,問董龐兒:“董壯士,所言由易州越紫荊關往西京道者,不知如何逾越關山?難道那關上無有遼國守兵?”
薰龐兒見趙良嗣穿着,知道是大官,不敢怠慢,忙答道:“自燕京而外,乃有五關可行,內中居庸、榆關可通糧餉車仗,紫荊、金坡、虎北口三關只可行人馬,此外尚有十八條小路,蜿蜒曲折,只可行人。那紫荊關左近便有小道可行,小將棄馬山下,皆率士卒攀山而過,以此得行,只是棄了馬匹,戰陣不得衝突,是以不敵蕭乙薛,蕭幹。”言下竟是大有怏怏之意,似乎若不是在過關嶺的時候丟棄了馬匹,也未必會戰敗南奔。
高強在旁,聽見趙良嗣問及此節,亦有所醒悟,一面遣人去喚劉晏來,一面又問這董龐兒投奔童貫的始末,得知他投奔童貫乃是訂約交割四州之前地事,當時童貫並未大肆宣揚,至於四州議定交割之後,則遼國的注意力都轉移到這件大事上來,也無甚人來追究董龐兒南逃之事。
問明端詳,高強竟生出一點悲哀來,這悲哀不是對別的人或事,乃是對於遼國目下的狀態悲哀。一股盜匪衆達萬人,被打敗之後投奔南朝盟邦,其征伐的將帥自當即刻移書索討,如今竟然一點消息也無。固然是因爲征伐董龐兒之人乃是蕭幹之故,卻也映襯出遼國如今衆心
事實。
這董龐兒生長北地,又四處流竄,和遼兵接過大小几十仗,對於遼兵地虛實甚爲了解,言語中多流露出不屑來,彷彿打勝仗都是理所當然,少數的敗仗則多半因爲衆寡不敵等等客觀原因。高強一面笑眯眯地聽着。一面也沒放在心上。此等人他見得多了。中原那些綠林豪傑平日還不是眼睛長到額角上,從來不把官兵放在眼裡?然而到了最後,官兵依舊是官兵,綠林山寨則多半沒有好下場,不是招安就是被滅了。這薰龐兒吹地牛皮哄哄,其實也不過就是這種心態而已,真要那麼能打地話。怎麼不見你象阿骨打一樣,把遼主十幾萬大軍都給打敗了?
正說話時,劉晏已到,高強將這二人引薦了,便請劉晏將前日所獻之計說了一遍。那薰龐兒聽罷,當即跳起來叫好:“這條路原是小將走的慣的,不過再走一次,擔保萬無一失。只是蔚州地近西京。那新任留守蕭乙薛善用兵,不是好相與地,相公若要成事。須得多遣兵將方好。”
高強翻翻白眼,心想這董龐兒果然只是綠林好漢的層次,不懂得政治,我若是能多派兵將,乾脆直接大兵殺奔紫荊關去就是,何必大費周章?
劉晏卻頗有膽識,也曾聽說過董龐兒爲人,便即笑道:“並不須許多兵馬,人多倘使不識路途,徒然壞事。今只小人家兵八百騎,並董統領所部千人,皆用騎兵,足以成事。”
高強見他說地慷慨,亦是喜歡,當即給二人令箭一支,命去易州關勝那裡領取衣甲戰馬及應用物事,叮囑二人務必小心,待攻取紫荊關後,便好接應。薰龐兒見要他再入遼境,倒還歡喜,當即答允了,只是問高強,他二人之間當以何人爲主?
不待高強回答,劉晏便即欣然應承,願尊董龐兒之命,二人併力以成大事。高強心中微驚,臉上作喜,着實誇獎了劉晏幾句,又要問劉晏關於安置南來百姓諸事,便發付董龐兒先去了。
待董龐兒去後,高強便問劉晏:“適才命你二人同行,爲何如此謙光,自甘爲董之下?”
劉晏笑道:“此計本是小人所獻,論理該當小人爲主,然而相公前此留而不遣,皆因小人此計太過行險,手尾不好收拾之故。如今增了一員薰統領,自是要借重他遼地劇賊之名,以掩我官兵形跡,既是如此,自當奉董統領爲主,小人從旁相助,纔是道理。”
高強聞之大喜,走下來拍了拍劉晏地脊背道:“難得劉大郎知我心意,如此人才,得之我幸也!”其實他用劉晏爲副,還有以他來監視董龐兒之意,其人偌大家族都在州,又從宋朝受益非淺,怕他飛上天去?只是這等話便不消說了,劉晏縱使明知,也不會當真說出來。自此高強方知劉晏果有智計,絕非常人可比,便即承製,授劉晏州新城巡檢之職。
那劉晏大喜拜謝,站起身來又說道:“雖蒙相公授官,然而有一事不得不言,自昔遼國任用官吏,在京者始有俸祿,在州縣者皆以官田給其家用,謂之官田,而契丹貴人皆以此爲名廣括民田入官,是爲契丹之敗政之一。今相公恢復四州,契丹貴人悉皆舉家北去,官田無人看管,多爲民所侵奪,相公當遣吏分治之,使復舊額,若有曾被人侵奪者,當悉以還其故主,此乃一反契丹之敗政,必當大獲燕民之心。”
用當地田地來支付官員地俸祿,在大宋也有類似的制度,稱爲職分田,然而這類田地乃是歸官府所有,不屬於個人,只是募人租佃,收其田租以給官俸而已。但按照劉晏所說,遼國在這件事上顯然乾的很出圈,當官的可以肆意將民田括爲官田,其中多半都成了官吏的私產。此等作爲乃是違反了基本的田地所有權,自然會引起百姓痛恨,證諸昔日楊戩的括田所諸般作爲,便可知劉晏所言不虛了。
想起括田所,高強便喚了牛皋進來,命他將帶本部和書吏,由劉晏地族人引領着,各處去登記官田,對於多侵佔者則訪查原主,一一歸還。牛皋對此本有切膚之痛,當即欣然願往。
此時高強對於這位剛剛投順不久的劉晏已然頗爲器重,竟爾有些不捨起來,臨行之際執着劉晏的手,千叮嚀萬囑咐,務必要小心在意,事有不諧便即往應州宋軍處投奔,善保有用之身,以待大用。
劉晏見高強這般知遇,亦是大喜,跪地磕了三個頭,伏請高強善視其家族,便上馬而去,掉頭不顧。
送了這一路軍出征,高強原以爲要輕鬆一陣子,不料次日就有中使從汴京前來宣詔,說道趙急命高強回京,有要事相商。高強奉詔,私下裡去問那中使時,方纔得知,原來果真出了大事,女真的使者竟然已經到了登州了!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三十五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9-9 10:24:55 本章字數:4908
月丁未,高強輕車簡從,自州前線南返汴梁。
過河間府時,石秀就已經將此次女真遣使的來龍去脈送到了高強的手中。原來那女真並不知遼東常勝軍與大宋的確切關係,但高強的商旅從登州到遼東,這條路始終保持暢通卻是不爭的事實,前次粘罕與希尹二人隨使團來到汴京求見高強,亦是由此海道而行。是以當女真擊敗遼主親征,新生的女真國真正站穩腳跟之後,阿骨打與粘罕等女真將帥的目光就開始放到更大的舞臺上來,這其中,要和高強所在的大宋建立起穩固的關係,就成了女真國的當務之急。
除此之外,女真亦向其周邊諸鄰都派出了使者,其中包括遼東常勝軍與高麗國,試圖在對遼的進一步行動之前,先行整合外部環境。只是郭藥師接獲使者之後,卻不敢擅專,一面好吃好喝招待着,一面飛報旅順口,請武松派人速速向高強請示行止。
在女真遣使的同時,北地各方也都沒有閒着,遼國在交割了四州之後,當即提出要求大宋依約提供糧草援助,並且要求以歲幣向大宋購買戰馬兵甲,以爲軍備之用;那高麗國聽說遼主失利,女真又咄咄逼人,竟也派了使者前來南朝入貢,想要找一個大的靠山。
“第一,是對遼的盟約還要維繫;第二是女真使者前來,要求出兵夾攻契丹;第三是遼東常勝軍要採取何種對策,其地位恐怕已經到了不得不確定的地步;第四就是高麗國原本是遼地屬國。現今遣使入貢,又要牽涉到與遼國的關係……”掰着手指數了數,高強很有一種揉腦門的衝動,這事要麼不來,要來就一起來,真是叫人頭痛之極。
當然,這中間並非沒有脈絡可尋。事態之所以複雜,根節就在於對遼關係上。倘若直接對遼開戰。則諸事迎刃而解。可以同意女真夾攻,可以立刻宣佈常勝軍內附爲宋軍,也可以應許高麗入寇,以上國的身份要求女真與高麗國和平共處,更可以讓已經部署到燕雲前線的宋軍立刻開始大舉進攻。
不過,這不就是走上了歷史上大宋所走的老路了麼?雖然如今形勢與歷史上有所不同,然而高強卻自問沒有能力改變塞外的大勢。照這麼發展下去,燕雲收復那是一定的,遼國大約也要滅亡了,但隨後崛起地女真卻會強大地叫人頭皮發麻,哪怕能避免象歷史上那樣地靖康之恥,這北地往後百十年恐怕也安定不了,一旦燕民有變,整個河北與河東都會變成戰場。要真走到這樣的境地。那麼高衙內穿越了這麼多年。忙的終日不歇,到底忙了些什麼?
“若要分女真之強,遼國就不能滅亡。有遼國一日,塞外之民就不能奉女真爲主,失去了這些額外的人力,就憑那幾十萬女真人,能掀起什麼風浪來?”這是高強自始至終都不曾忘記的要點,在此次收復州,加深了對北地各族心態的瞭解之後,越發堅定了他的這個意念:所謂天命,在舊地天命不曾消失之前,新的天命又如何能誕生?
然而以此爲前提來考量燕雲戰略,高強很悲情地發現自己正走在一條前無古人的道路上面。往後退一步,堅持這個前提,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放棄收復燕雲,坐視女真和契丹鬥個你死我活——當然,最終的結果十有八九是契丹死而女真活,然後大宋就再來和女真拼個你死我活,這回就不曉得誰死誰活了;若向前進一步,放棄這個前提,那麼就和女真夾攻契丹,加速其滅亡,然後當遼國滅亡之後,再和女真拼上一場,以決定在北地到底誰的手腕更有力一些。退一萬步說,萬一契丹祖墳冒煙,再度把女真摁了下去,這些契丹人在戰爭中鍛煉出來的兵力,多半又會用來威脅大宋歸還剛剛割讓的四州之地。
“總而言之,打是一定會打地,但是怎麼打,和誰打,在哪打,什麼時候打……這些問題,全都要視接下來這一段時間地折衝樽俎而決定。咦,曾經聽人說起,所謂戰爭,就是年輕人在前線浴血奮戰,老年人在酒桌上談笑交易,爲何本衙內如此苦命,年輕人的活要幹,老年人的活居然也要幹?”
就是帶着這樣地牢騷,高強撒氣似的一路狂奔,仗着胯下照夜獅子馬神駿非凡,每每將隨同南返的陳規和石秀等人甩下十幾裡遠,直到過了大名府之後,爲了愛惜寶馬,他方纔放緩馬蹄,按轡徐行。
這一日到了黎陽,驛道在此拐了一個小小的彎,遠遠已經望見了一座山峰挺立。高強馳下驛道,一路縱馬躍上山峰之巔,展現在他眼前的景象着實讓人心懷大暢,但見三山矗立,黃河水被硬生生劈作兩半,奔騰咆哮在這三山形成的兩條河道之間,河上一道浮橋筆直飛架南北,河上車輦馬匹與行人絡繹往來,如同川流不息,與腳下的黃河水相映成趣。
“這便是三山浮橋麼?”高強勒馬山巔,馬鞭點着前方,言語中充滿了驚歎和讚賞。
“正是,自前年朝議定計,歷時一年有餘,役工四十萬,工程耗費二百一十萬貫,方成此三山永久浮橋,落成之時今上御賜橋名,在南者曰聖功,在北者曰天成。”許貫忠墮後半步,回答的語聲中亦充滿了驕傲和自豪,無論什麼人,在看到自己的國家能以這樣的方式征服黃河之時,他的心中都會如此感動。
能夠爲這樣的國家而奮鬥,縱使前途多艱,又有何懼?眼前的滔滔黃河,再一次讓高強漸漸迷茫的心中充滿了力量。
當他在汴京上殿,面聖之時,趙第一句便問起他對三山浮橋的觀感。高強很順口地答道:“臣見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錯非當今盛世,孰能及此?”
“好一個天塹變通途!”趙大笑,只這麼一句話,便將君臣間許久不見所造成地些許疏離感盡數驅除。對於高強這位內則理財應奉無不如意,外則領兵拓地折衝敵國的心腹大臣,趙真覺得一刻也離不得。
既然還朝。第一件事當然是賞其已有之功。因不動刀兵就收復四州。當消息傳來之時,汴梁的熱鬧不亞於上元佳節,大街小巷張燈結綵,百司街坊各自慶賀,殿前司甚至組織了一場蹴鞠表演賽以示慶祝。而今功臣高強還朝,自然要論功行賞,賞賜從優。當廷封爵武昌伯,加食邑七百戶,實增三百戶,賜號揚武運功臣。同時因樞密使侯蒙老病,特許以天章閣大學士致仕,進高強爲樞密院正使,童貫則加一鎮節度,成爲徽宗朝第一位兩鎮節度。制書自然是極盡華美之能事。不過高強多半是有聽沒有懂。
其實侯蒙雖退。按照高強與童貫的資歷來說,本該童貫遞補樞
然而此人畢竟是宦官出身。獨掌宰府的話物議難免,了高強,再度創造了正任樞密使的最低年齡記錄。至於加童貫爲兩鎮節度使,亦是爲了安撫之用,本朝自來得此殊榮者,也不過寥寥十餘人而已。
正所謂彈冠相慶之時,趙這樣的皇帝當然不會掃興的來談國事,高強深知他地脾氣,除非是當真天就要塌下來了,他纔不會在這種時候掃趙地興咧。於是當日地朝會就成了團拜會一樣的熱鬧場面,到了晚間更是由趙親自賜宴玉清樓,鬧了整晚方罷。
等到皇帝鬧的夠了,羣臣恭送天子迴鑾,高強雖然是年輕又習練武藝有年,這時也覺得有些吃不消了,正要往閣門外去時,卻被樑士傑從後面趕上來,熱情異常地邀他同車而行。
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高強一看樑士傑這架勢,就知道一定有事。果不其然,上車之後,樑士傑也顧不得說場面話,劈頭就問:“賢侄,燕地戰事尚需多少時日?需費幾何?”
原來高強當日出兵之時,朝議軍費以兩千萬貫爲限,軍糧稱足,期以兩年收復燕雲,這樣的預算在現今的財政框架中就可以滿足,不須另拓財源,所仰仗的大半是北路各州軍自熙豐變法以來所積貯的錢糧。但去歲歲末到今年年初,南邊卻出了一樁不大不小地事端,有個瀘南晏州夷人卜漏作亂,攻殺州縣,數敗官兵,並將當地一名守臣的妻子擄劫回去作了壓寨夫人。
說實在的,宋時對南夷不時動兵,這等事算不得什麼大事,不過卜漏搶的這名女子不比旁人,乃是濮安懿王之曾孫女,封作縣主,跟當今天子趙算起來服屬甚近。這等事對於皇家臉面大大不利,趙爲此甚至幾天吃不好飯。
常言道,主辱臣死,趙臉上被夷人狠狠打了這麼一記耳光,西南守臣個個臉上無光,當即請命各路合剿,唯恐兵力不足,甚至不遠千里從秦鳳路調了上萬兵將前去攻打。那夷人不過阻遠恃險,其實兵甲都極其簡陋,一旦被官兵以優勢兼先進的師旅攻打,沒堅持多久就潰不成軍。主事的守臣再祭起招安大旗,則無往而不利。
從去歲歲末到今年五月,這場事端歷時半年有餘方纔了結,前後動用兵馬四萬有餘,耗費錢財三百餘萬貫,有一多半倒是給那些先造反又接受招安的部落首領的犒賞。仗是打完了,皇家地面子也保住了,可樑士傑這裡一算帳,當即發覺這個窟窿不大好填,要是燕雲戰事不能如期結束,這財政帳目上就得開大口子了。是以盼到高強回京,火急火燎地邀他商議。
高強聽罷,眉頭一皺,心說我這裡正不知要如何應付日益複雜地局面,哪裡說的準什麼時候能打完仗?看這樣子,就算再過一年半就能收復燕雲,往後數年之中北邊花的錢糧也少不了。
不過這番心事也不消和樑士傑說,再者樑士傑所急者,無非是眼前這窟窿如何填補罷了。眼珠一轉,高強已經有了計較,遂向樑士傑道:“世叔勿憂,小侄已有一計在此,若要開源,需向那三山浮橋上作文章?”
樑士傑大惑,這三山浮橋花費了錢糧人工無數,不拖財政地後腿就算好了,怎麼還能造血?卻見高強不慌不忙,口中納出三個字來:“過橋稅!”
過橋稅?樑士傑先則一喜,那三山浮橋建成以來,每日往返的行人貨物不計其數,若果真收些過橋費時,卻是一注大大的財喜。旋即卻又搖頭,道:“賢侄,若說這過橋稅,當真所得不貲,只是有兩件難處,一者,尚書雲,關者譏而不徵,而今國家造橋,爲的是省卻兩河役費,倘若收費,只怕不合古禮,易遭人彈劾,此其一也;這還罷了,尚有第二件,這過橋稅收的再多,無非是將原先渡河之資再行收取,每年不過三四十萬貫,總需十年方能補的上瀘南戰事的軍費損耗,遠水救不得近火,如之奈何?”
高強笑道:“世叔稍安,小侄話未說完。這過橋費果然收來甚慢,然而朝廷卻可將之變快,可用債券之法。”他將自己的念頭解說一遍,乃是發行三山浮橋國債,本息分作二十年償還,每年就用三山浮橋的過路費計息以償,如此一來,朝廷可一舉收得四百多萬貫現錢,足抵軍費有餘。
樑士傑大喜,笑道:“世侄,這樣一件大事,又是新鮮,朝廷官吏可辦不來,說不得又要你那錢莊承銷國債,可當得麼?”
“當得,當得!”高強滿口答應,心說你就是不提,我也得爭,這樣的債券有賺無賠,我不抓在手裡,難道把這錢送給別人去賺?
心事既了,樑士傑便有說有笑,此次高強和童貫收復四州,汴梁普天同慶,宰執大臣都有封賞,他身爲右相,自然也少不了,已然趁此機會進位楚國公,連老婆都得了國夫人的誥命。所謂飲水思源,對於高強這個一力主張平燕的功臣,樑士傑自然也是越看越順眼。
正說的高興,看看府第將至,高強便要告辭下車,樑士傑忽然想起一事,扯着高強的袖子道:“世侄,過幾日製下,加你封賞之時,想必還要賜你夫人一個誥命。如今你府中正室乏人,接旨之時,不免有些尷尬,想那穎兒因受外家牽連,自請出外吃齋持戒,到今亦有兩年餘,想來縱使有多少罪,也該贖的盡了。何不就趁這誥封之機,接她回府來?”
高強不意他有此一言,登即愕然,不知如何應對。在樑士傑本是好意,高強加封正任樞密使,又加爵賞,原是一樁大大的好事,俗語謂封妻廕子,亦是少不得的,又想起當日之事,蔡穎亦無大過,因而一時興起,纔有此勸,卻不料高強腦子裡從沒把這等爵祿放在心上,居然沒有想到這上頭去。
當時見高強愕然相對,樑士傑方曉得自己孟浪了,無奈話已出口,也不得收回,只好胡亂道別,自回府去了。
高強下了車來,曹正牽了寶馬上前,他卻擺了擺手,示意不想騎乘,顧自背了手,沿着汴河畔一路緩緩走過去。夏日的汴梁,每晚的街市都是通宵達旦,何況近日迭傳喜訊,百姓官民更是歡欣鼓舞,那街上的絲繡謔笑之聲傳揚開去,好似空氣中都是幸福的味道。
***下看着自己的影子拖的長長的,獨個兒在地上搖曳,高強的心驀地從忙碌算計中沉了一下,一種很久沒有察覺到,卻又好似深深印在骨子裡的味道漸漸浮上心頭,攪的他心裡一陣陣虛的慌。那種味道叫做孤獨。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三十六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9-10 11:04:42 本章字數:4858
穎在二龍山寶珠寺持齋,這誥命也未必須得她當面自越者,孤獨就是永恆伴隨高強的宿命,也不是接不接回蔡穎所能改變的。然而高強目下要考慮的,卻是這個妻子要不要接回來。
自從蔡京重病致仕回了杭州,蔡攸亦放了杭州守臣,去年蔡京的親弟、賦閒已久的蔡又死了,這個數十年來在大宋官場風光無限的家族便走向了敗落。所謂的敗落,當然不是說象大觀園那樣敗的一無所有,蔡家子弟敦學力,單憑自己的本事也能考中幾個進士,再有樑士傑和高強有意無意的照拂,仕途總不會比其他的官宦世家差了。然而迄今爲止,蔡家連一個兩制官都沒有,和蔡京在時的榮光終究不能相比了。
此外,原先蔡京之所以能呼風喚雨,與他一手把持大宋選士大有關聯,身邊有一羣門生黨羽爲他搖旗吶喊。然而蔡京致仕之後,其地位迅速被高強和樑士傑這個聯盟所取代,再加上樑師成掌內苑,高俅掌三衙,童貫掌西軍,這個聯盟的威力甚至比蔡京在時更要強大。大凡在官場爲官者,最重要的就是站隊,當蔡京大勢已去,再無再起之能,其黨羽但凡能轉腳跟的,紛紛都轉投樑士傑與高強門下,葉夢得因附高強而得驟拔翰林學士知制誥,眼看就要入宰執爲官,更是給這些舊日的蔡黨成員樹立了最好的榜樣。
如此兩年下來,蔡京在官場中所能發揮的影響力與日俱減。幾乎要被人淡忘了,而據一直在杭州看顧蔡家地燕青所言,蔡京自回杭州之後一直是深居簡出,安養老病之軀,其精力和頭腦亦是每況日下。而蔡攸雖然知杭州事,但他與樑士傑素來不睦,而高強與樑士傑的關係又是人所共知的融洽,自來人情有冷暖。更加沒有人來和他走動了。
如此看來。蔡家對他高強已經不可能構成什麼威脅。當日使得蔡穎與他立場相對的外部因素都不復存在,好似是可以好好過日子了吧?卻又不然,當初令得蔡穎最終出走的,不但有其家人在權爭之時的狠辣無情,令她無地自容,更有高強始則倚蔡京而起,最終卻踩着蔡京的腦袋登上宰執的中山狼行徑——起碼在她看來就是如此。而高強也無從自辨。
以蔡穎地剛烈個性,如今地時事又不足以改變她當初地看法,就算自己能放下當初的紛爭,去接她回來,她就會回來不成?
夜色漸深,街市的人聲也漸次寥落,高強負手站在汴河畔,俯仰之間只是輕輕的嘆息。
“衙內。時候不早了。連日趕路辛勞,明日又有朝會,還是速速回府安歇的是。幾位如夫人想也等的急了。”曹正上來,將一件大氅披在高強肩頭,低聲規勸。
想起家中的幾位愛妾,高強心中不自禁地一陣溫暖,無論如何,這世上總還是有一個能讓他放鬆休憩地所在啊……“不必了,天色太晚,莫要攪擾了家中婦孺,我便回博覽會去歇一晚罷了。”
時已四更,街市上的攤販們收了生意,正在那裡休息用飯,笑語漸漸不聞,照夜獅子馬的鐵蹄踏在汴京的青石路上得得作響,頗有些鬧中取靜的味道。不覺行到博覽會門外,高強不經意地往上一望,卻見二樓一角仍舊亮着***,心中微覺詫異,這是哪家商號,這個時候還不熄燈?
命牙兵將寶馬牽去後面洗刷,高強晃晃悠悠上了二樓,當時就是一怔:那亮着***的商號正是李清照的金石齋。自打去年上元節高強在金石齋賽詩詞,亮了一首梅花詞,結果鬧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笑話,費了不少心思方纔擺平,此後他爲了避嫌,輕易也不往金石齋走動。比年軍務,他東奔西走地也沒多少時間待在汴京,偶爾回來一下,問起李清照,卻知這位易安居士亦多在外收集金石古董,素常也不大在汴京,照這麼算起來,倆人竟是有一年多沒見面了。
他走到門前,伸頭進去張了張,門廳裡望不見有人,屏風後隱隱有人影晃動,只不聞說話聲。高強伸手在門扇上敲了敲,揚聲道:“可有人在?小生高強造次了。”
話音剛落,那屏風後有女子聲音啊了一聲,隨即便聽見李清照地聲音響起:“高相公麼?深夜之中,男女多有不便,敢問相公可有甚事?”
真是李清照回來了?高強大奇,心說什麼事情讓她忙到現在還不睡,剛想進去看個究竟,又想起李清照說道男女不便,此時究竟不是現代,不好私相授受的,只得將腳步停住,又道:“易安居士,許久不見,不意今宵得會,洵爲機緣。下官本是經行至此,偶見***,因而上前探問,既是夜深不便過訪,望居士早些安歇,待來日再行登門。”
轉身方行,卻聽身後李清照道了聲有僭,又道:“妾身今日方返京師,本待命人投帖求見相公,今日卻是得巧,明日妾身將登門造訪,望相公撥冗賜見爲感。”
高強說來日登門,八分是客套,不想聽李清照的口氣,竟似是當真有事要來見自己,心中不由又添幾分好奇,怎奈對方依足禮數,擺明了不會深夜見面,只得權且應了,自上三樓地後室歇息。
其實也睡不了一會,只是洗個臉,換了身衣服,用了些茶點,便又要出門上朝去,這還是虧得哲宗時爲了照顧文彥博老臣上朝,將朝會時間改在五更,倘若還是象以前那樣五更朝會,高強現下就已經遲到了。
今日並非五日朝參,趙御紫宸殿與羣臣議事,上朝者皆兩制官以上者。頭一個出班奏議的就是樑士傑,所說便是昨日他與高強所議地收過橋稅之事。看來這件財政難題委實令他頭痛,壓力亦是不小,故而趕不及地要請聖裁。
果不出樑士傑所料,這件差事一經提出,當即遭到御史臺的劾奏,理由正是他昨日對高強所說的“關者譏而不徵”這道理。在現代讀書時,高強時常對儒家大臣的這種習慣深爲無奈,古人亦曾說過刻舟求劍的寓言。時事日新月異。聖人就算真是大能。所悟的道理也會過時,況且如今是中國歷史上著名的唐宋轉型期,中華從秦漢的古代帝國時代正式走出來,已經掀開了近代化地序幕,如何還能抱着老觀念不放?
但習慣了這時代人地思維之後,倒也能理解幾分。漢文明最爲輝煌地時期,無疑就是秦漢之時。那個時代的光彩照耀到千年以後,使得國人嚮往不已,因而對於那個時代所留下的政治遺產,在沒有明確的反例證明其不成立之前,總會盡量加以保持,畢竟沿用成功的經驗,總比摸着石頭過河要強。
他在
着性子聽樑士傑和御史臺的幾位諫臣對辯,彼此都是說起話來那叫一個聽不懂。聽到後來困勁上來,險些打了個哈欠,總算腦子夠警醒。迅快忍住,化作一個頗爲古怪的笑容。
這樁過橋稅地奏議提出過於倉促,樑士傑事先沒有和何執中、鄭居中等同黨通過氣,因而參與辯論的只有他一人,鄭居中在旁邊乾着急插不上嘴。他好歹是跟着高強賺了幾年大錢,一聽樑士傑提出的奏議,就知道此事和高強脫不得干係,拿眼睛去看高強時,沒看到他險險打的哈欠,卻看到高強古怪的笑容,還以爲他要出來說話,忙趕着給高強鋪路:“陛下,本朝理財聖手,莫過高樞相,何不諮詢於他?”
高強看了看鄭居中,心說你倒靈光,不用對臺詞就能串場,了不起!當下亦出班道:“陛下,臣適才聽諸位臺端之奏議,多謂這過橋之稅,不合古制,臣今請問諸臺端,漢時家累萬錢則人目爲富戶,而今雖中人之家,藏錢五十萬者不以爲奇,敢問古制何以治之?夫三山浮橋,奪天地之造化,黃河天塹自此變爲通途,國家爲此行大役,靡費錢糧無數,兩河與京畿百姓皆受其大利,此爲用之於民者,自當取之於民,何謂譏而不徵?”
在理財這個問題上,當朝無人敢與高強對辯,當年張商英爲相不久氣勢正盛,卻因錢法和田制這兩件事吃了高強的大虧,就此止步於中書侍郎,最終黯然下臺,這前車之鑑,臣僚如何不思?因此一看他出來,那幾個諫臣竟是不敢再說,這也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趙登基以來國內屢興大役,對外又頻事征討,若沒有高強連年的理財妙手,隨便換什麼人上臺,都是一籌莫展,趙對高強的信重亦是大半來源於此,誰敢與他爭競?
趙適才聽樑士傑和幾個諫臣對辯,也是聽地索然無味,今見高強出來,精神亦爲之一振,笑道:“高小愛卿雅善理財,所論必是妙地,願聞其詳。”
高強抖擻精神,將這過橋稅的計劃解說一遍,大抵是原先這黃河兩岸人貨往來,都由擺渡,中間冬季枯水時可用浮橋,不過用幾個月,隨興隨廢,每歲靡費船資無算,而今建立永久浮橋之後,百姓皆受其利,不但省卻許多資財,過河的效率亦大爲提高,其惠民之處無慮億萬,當可計其半而徵稅,則民不煩而官受其利。
然而過橋稅易收,卻難以在短期內回收大筆資金,因此高強建議朝廷發行三山浮橋國債,以三山橋稅償還,而爲了保證這筆錢能專款專用,不在以後地漫長歲月中被挪用,高強索性奏議由大通錢莊一體承銷,三山浮橋的橋稅收取和有關國債的還本付息,皆由錢莊爲之,不需朝廷添一員差,增一文俸。
趙聽了半天,好似與當初高強發行債券以應付招安梁山軍費的舉措也差不了多少,既然有前例,便可照準,他所關心的只是此事能生錢多少。高強事先也沒有派人調查這浮橋的人流和物流量,當下只得按照昨夜樑士傑所說的,報了個四百萬貫上去,就只是這個數字,已經足以讓趙大大驚喜一下,這可是大宋全國一年官俸的四成啊!
實則高強此時心裡盤算的還不止於此,如今燕雲戰事方起,軍費已經吃緊,按照趙這皇帝的輕佻個性,花起錢來手心都是漏的,誰知道他以後幾年要搞出多少事來?這理財猶如打仗,一定要留預備隊,而如今短期內尋覓不到大宗的財源,就得從國內挖潛上想辦法。債券,這個在現代仍然被視爲集合羣衆資金、形成資本的良方,經過樑山軍費、三山國債這兩件事之後,勢將深入人心,將大宋國民手中龐大的資金調動起來,他日若是燕山有事用錢,只須大通錢莊一發債券,那些被歷代君臣惦記了無數次的百姓手中藏錢,自可以最快的速度投向需要它的方向上去。這纔是金融機制最大的力量所在,亦是儒家治國理念中所絕難及者。
當下朝議已定,委任大通錢莊設立三山浮橋司,專責國債發售與過橋稅徵收之事,其餘官司皆不得過問。趙並大筆一揮,又給這個浮橋司題了一個匾,此乃其個人一大愛好,高強自須湊趣,好在趙的書法好過後世某個糟蹋山水的辮子皇帝太多,此舉也不算捏着鼻子拍馬屁。
此事議過,有尚書左丞張克公出班奏議,說道登州守臣王安中遣使來報,有北地女真與東夷高麗奉表入朝,因此二國皆爲遼之舊屬,王安中不敢擅專,已將二國使者皆置於館舍,一面飛請朝廷指揮。
趙聞報,便問羣臣該當如何。這朝堂上幾乎沒有一個糊塗蛋,一聽是遼國的舊屬國奉表來朝,眼光齊刷刷都看高強,燕雲大略都是你一手主張,不問你問誰?
高強剛剛退回右班,此時責無旁貸,只好又出班來,奏道:“陛下,頃聞遼國與女真相爭,其國主親征,七十萬大軍敗於女真之手,國中震動,士民離心,往往有舉州軍而降女真者,今二國遣使送款,亦爲此徵,料想遼國之大勢已去,雖化外之民亦得其實也,斯誠本朝幸事,亦陛下之洪福也。”
趙如今方纔三十多歲年紀,登基以來四海宴平,用兵於西北、西南乃至燕雲皆獲其利,未曾遭遇什麼挫折,因此最喜事功,聽見高強說遼國這個百年大敵大勢已去,當時喜不自勝,笑道:“如此說來,卿家以爲當受二國之款?”
哪知高強卻搖頭道:“卻又不然,我朝與那遼國百年盟好,新近又收四州之地,皆以盟好爲名,今若公然受款,其敗盟之意甚明,勢必失信於人,非但令北地之人不直國朝,且亦無信義著於新交之國,能望其日後畏威懷德,事我國以禮乎?”
此論一出,人人側目,心說舉兵收復燕雲的也是你,說要堅守與遼國盟約的也是你,話都讓你一個人說盡了!趙在龍椅上聽了亦是納悶:“愛卿,這也不成,那也不是,如之奈何?”
高強拱手道:“陛下,以臣之見,不妨令二國之使入京,聽其言,觀其書表,以得其情實,方好一一定奪。”他話音剛落,一旁有人出班道:“陛下,臣以爲,那女真屢破遼師,其勢方盛,我朝可受其使者,與議夾攻遼國,分其地而有之,此乃萬世之基業也!”
高強腦子嗡的一下,怕什麼就來什麼,要是打遼國這麼簡單,本衙內還費這麼大勁作什麼?這誰啊,這麼能找麻煩!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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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高強不必回頭,單是聽那一把獨特的嘶啞嗓音便可大唱高調的不是別人,正是新近加爲兩鎮節度使的童貫。
“童貫吶童貫,不愧你在歷史上力主聯金滅遼的海上之盟,果真這腦子裡的思維是改不過來的,逢到這個十字路口,你作出的還是這樣的判斷!”高強無聲喟嘆,方轉過身來,只見童貫滿面紅光,看也不看他一眼,又向趙進言:“陛下,女真兵強,其攻遼也猶如神助,遼主七十萬兵親征,卻被那女真以二萬兵擊破之,北地俗語云,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足見其驍勇素來聞名。此乃天方開之,遼必滅,女真必興,不易之理,國朝當順天而行,受女真之款,就議夾攻遼事,成功之後可分契丹之地而有之,結萬世之盟好,從此邊疆太平,君臣豐樂,豈不美哉!”
老實說,如果不是高強在此次回京的路上,看到三山浮橋的那一刻豁然開朗,恐怕連他都要被童貫畫的這個大餅給忽悠住。這描繪的是多麼美味的一個大餅吶!相敵百餘年的強敵灰飛煙滅,代之以新生的友好鄰邦,淪落異族二百年的燕雲故地也得以收復,太平盛世立馬來臨,自可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從此王子公主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直至白髮千古……
啊呸,作你的春秋大夢吧!不管童貫究竟是出於何種考慮,提出這條策略來。高強此際根本不用想,當即就下定決心,無論如何要將這種思路扼殺在萌芽狀態:“陛下,萬萬不可,那契丹雖爲敵國,業已浸染中國之風二百年,其民習於禮義,方可與我共守盟約百年。若去契丹而易之以女真。此乃虎狼之民。侵略成性,一旦滅遼與國朝接壤,勢必尋釁滋事,敗盟南侵,我恐邊疆從此多事矣!”
趙正聽童貫畫餅聽的高興,陡然聽見高強這般危言,不由得一凜。這也就是高強如是說。他還能當回事,想要聽個究竟,換了不夠分量之人,象此種掃他興致地諫言那是聽也懶得聽的,直接無視。
“高小卿家,何出此言?”
此刻能夠搶在童貫之前闡明平燕之要,正是高強之前那許多年努力經營的結果,如何不善加珍視?“陛下。臣自接掌樞機。贊襄平燕之策,便知平燕之要,在於遼國內亂。而遼之內亂當在於女真,故而連年分遣細作訪查女真之情,今已得其情實。女真之民,俗尚勇勁,雖人馬不多,而戰力絕倫,耐寒,敢戰,其軍法森嚴,令酷而下必死,實爲勁敵。且其地苦寒,地無所出,居時則民自漁獵,戰時則皆出劫掠,此其常性也。今若聯金攻遼,遼則必滅,我朝或可兼燕雲漢地而有之,然而女真破遼收其兵後,其民不治生產,惟務剽掠,而國朝富庶更勝契丹百倍,女真若不南侵,難道甘願居於北地受苦不成?是我朝之富,徒以招寇也,與其如此,何如仍留契丹以分女真之勢?此所以下臣不與童節帥之議也。”
趙本是耳朵根子軟的,高強說的又頭頭是道,當下也沒了主意。其實從表面上看來,童貫的主意相當簡單,就是南北夾攻,各打各的,大宋只需要解決軍事問題便可,簡單明瞭,從趙的觀感來說,也易於接受此種論調。然而高強力主異議,卻不由得他不重新考慮,高強此時地分量不同尋常,非但國中大事離不開他,平燕方略亦是他一手主持,倘若就因爲是否聯金滅遼地問題與他相左,高強也不需要撩挑子不幹,只須陽奉陰違磨一下洋工,這件大事就百分之百地無法成就了。
有思及此,趙方纔發覺,不知不覺之中,高強的勢力竟然已經壯大到了這樣的地步,如今他甚至不能象罷免蔡京那樣隨意罷免高強了!倘若趙是一個強勢的君主,手下出現如此強力的臣子自非他之所願,定要想方設法限制高強的發展,無如趙卻是輕佻成性,腦子雖然不笨,不過要撤掉高強換上其他人的話,那就意味着他要自己想辦法去填補高強所留下地那些空缺了,這叫藝術家皇帝怎能忍受?相反,高強既然一直都表示恭順和忠心,侍奉得他事事如意,他自然樂得安享太平,何必自找麻煩!歷史上蔡京第三次復相之後,趙對他倚重非常,言聽計從,任憑他獨攬大權,亦是出於此種考量。
童貫見趙沉思不語,當即又奏道:“陛下,高樞密經略北地多年,自然知彼國中虛實,臣自認不如。然而如今北事方作,我朝卻限於盟約不能進取,歷經商榷之後方得了四州之地,尚恐無險可守,須大兵屯駐方可,豈非自縛手腳?那女真縱使驍勇貪暴,亦只得數萬甲兵,我朝待取燕雲之後,以大兵扼守燕北五關,賴彼天險,料想女真亦難得志也。伏請陛下聖裁!”
趙此時真是聽公也有理,聽婆也有理,正不知如何抉擇,不由焦躁起來,把手向下一按,道:“朝堂之上,不可紛爭,朕意將此事下三省共議可否,待議決之後,由高小卿家呈進朕覽。至於女真與高麗使者,且先許進京,處之館舍,待三省議決之後方許覲見。”
皇帝金口一開,這事也就沒得說了,高強與童貫雙雙領旨。嗣後又說了些朝議,那趙昨夜玩的盡興,今朝自然精神不旺,此時已然有些疲倦了,便都草草了事,退朝而去。
羣臣出了閣門,童貫便即走上前來,笑眯眯地向高強道:“高相公,今日多有得罪,只是職責所在,不得不言,還望相公體諒則個。”
高強看他面上全是一團和氣,對於童貫來說真是少見的表情。貌似是很有討好地誠意,也只好笑說無妨,大家保持和諧的笑容打了幾下哈哈,高強便與老爹高俅上車回府去了。
車仗才轉上御街,高俅便舉手打了高強一下,皺眉道:“強兒,你是怎生惹了童貫,爲何他要與你爲難?快快說與我聽。亦好設法挽回。”
高強一怔。正要回說你也聽到了。剛纔童貫都說了是爲了公事不是爲了私事,驀地醒悟過來,老爹高俅在官場浸淫多年,可謂人老成精,和童貫又是十幾年的老交情,大家一同從軍中一級一級升上來,童貫縱有多少肚腸。須瞞不過老爹。再轉念一想,不禁暗罵自己以己度人,童貫這種人乃是官場老油條,又是從宮裡出來的,從來都是把他自己的升官發財放在第一位地,他會有公而忘私這麼高地覺悟,爲了國家大事不惜和自己在官場中的重要盟友翻臉?真正糊塗!
可是童貫這麼作,到底是爲了什麼?高強想了半天。仍舊不得要領。好在身邊有個指路明燈地老爹,要緊向他虛心求教。
高俅捻着鬍鬚,聽高強將近來所有與童貫有關地事都說了。車駕亦已進了太尉府。父子二人來到書房,屏退閒雜人等之後,高俅搖頭道:“平燕之事已然發,此乃童貫平生
以他地爲人,斷不肯爲了區區一個董龐兒與你作對,礙了他地路。方纔藉此機會向你示威。”
“我礙了他地路?”高強叫起撞天屈來:“孩兒早已與童貫言明。收復燕雲之後。自當令他爲首功。前日去索薰龐兒時,亦曾許他先入燕京,遂了他封王之願。似此還嫌不足麼?”
高俅聽到這裡,把雙掌一擊,道:“是了!童貫今日如此,正因你那然諾而來。”見高強意有不解,高俅循循善誘:“我兒,童貫此等人,從不曾將心付與旁人的,你若將心如此剖白於他,只怕他反來疑你。你若單只是索那薰龐兒有用時,童貫如今與我家同氣連枝,也不會放在心上,偏偏你多此一舉,要說什麼許他先入燕京,他多半要生疑,怕你是有意誆他,要獨佔入燕之功,畢竟他在河東,又是你請他先往彼處集兵,到如今燕地當面卻由你統兵,明見是近水樓臺。似此怎不由得童貫生疑?”
高強聽到這裡,只覺得像是吃了個蒼蠅一樣難受,心說我只是實話實說,誰來稀罕這什麼平燕封王的功勞,結果還說錯了?怪不得人家說“瞎說啥實話”呢!“爹爹既這般說,料來不當錯了,爲今奈何?”
高俅嘆了口氣,道:“兒啊,你畢竟年少,今日之勢,你已被童貫置於爐火之上矣,還不自知麼?我勸你索性尋個由頭,把兵權悉數讓給童貫,回京來坐鎮中樞,方可保萬全。”
交兵權?別說我對童貫的水平不放心,就我那費了無數心血的常勝軍,一是交給童貫我自己不捨得,二來童貫能指揮得動麼?高強苦着臉,向高俅道:“爹爹,不是孩兒戀棧兵權,委實這常勝軍上下將佐多半出自孩兒門下,倘若臨陣易將,只怕軍中不服,萬一鬧起事來,前方固然不利,孩兒在京中只怕亦要被今上疑爲挾兵自重,故示要挾,那時節可就糟之糕矣!”
高俅聽了亦是點頭:“我兒,你想是在軍中日久,忘了京城官場中地詭譎,如今說了這會子話,方纔懂些門道了。不錯,今日你與童貫在今上面前爭競,今上雖然口不言,我意亦已發覺你有尾大不掉之勢,此亦童貫敲山震虎之計也,我之所以勸你請退,亦是爲安今上之心。既是如此,便退一步,你可奏請今上,說道官軍大兵出河朔收復燕雲,雖雲兩路並進,猶需定一統屬,只因童貫老於兵事,立功西疆,勝你許多,可請今上命童貫爲正任,你作他地副手,如此方保了童貫平燕首功了。那童貫得償所願,誰來與你爭什麼滅遼存遼?”
高強思慮再三,甚覺此舉穩妥,一來息了與童貫地紛爭,二來這常勝軍一路都是他地嫡系,童貫縱使借重正任地職權,亦壓他不得,其實形勢與如今相比也無甚分別,區區名分而已,讓他何妨?“爹爹妙計,孩兒領會得,這便差記室寫奏本去。”
高強擡腳就要走,高俅一手拉住:“我兒,哪裡去?爲父尚有話說。”
高強作詫異狀,高俅見了,一臉地恨鐵不成鋼:“兒啊,雖說你有意韜晦,不爭這平燕之功,然而我家現今爲大宋臣僚第一家,倘若就這麼被童貫予取予求,旁人看在眼裡,哪裡還把我家放在心上?這平燕地功勞不妨讓他,卻也要顯一顯我家手段,叫他童貫曉得厲害,不敢再來輕視我家。”
高強恍然大悟,不禁有些慚愧,看來老爹說地有道理啊,我長在軍中,周圍都是奉承服從之人,想必是得意忘形,竟忘記了這最高等級地權力較量的規則了,那是每一步都是血淋淋地,寸步也讓不得的!
當下虛心向老爹請教,高俅疊兩個手指,說一番話出來,高強聽得大嘆精妙。原來此次童貫出兵河東路,下應朔二州,全軍都統制是用地西軍名將劉法,這劉法善能用兵,所部精悍,惟有一樁不好,爲人剛暴,曾在西疆殺俘二千人。殺俘乃是軍中大忌,童貫一手將此事壓下,然而高俅執掌三衙軍政,禁軍地軍務都是他這裡經手,輕易便捉着這個把柄,只是當時大家同爲一黨,自然也妥爲遮護。
如今既然要敲打敲打童貫,高俅便要將這件事再拎出來作作文章。現今高強和樑士傑掌控了大半文官集團,有的是言官願意爲他們說話,只須找一個監察御史上一道奏本,把這件事捅了上去,再強調一下恢復燕雲乃是王道大計,劉法既有殺俘之事,便不可使其統率平燕之兵。換誰呢?西軍中能與劉法相抗衡地,惟有劉仲武,然而這劉仲武與高俅卻是知交,其子劉琦現在高強軍中爲大將,其人又自來不附童貫,讓他上臺,無疑就是對童貫在軍中權威的重重一擊,而且這一打擊的力度恰到好處,既不會把童貫逼到牆角,迫使他全力反擊,又可以警醒童貫,我能換你帳下頭號大將,也就能換掉你本人,凡事不都在於一張嘴說麼?想要找個因頭拉你下水還不簡單!
這樣爐火純青的力道,也只有高俅這樣老到方能做到,高強畢竟是嫩了。當下高強大讚老爹了得,對於政治的敏感性絲毫不亞於球性,高絲毫不以爲忤,反捻鬚大笑,吹噓自己就是以球道入政道,方能有此成就。
至於找誰上本,這種事高強舉手可辦,自不消說。
次日朝會,便有監察御史唐恪奏本,彈劾劉法殺俘一事。趙聽了自是不悅,以之徵詢高俅的意見,當廷免去劉法河東兵馬都統制一職,改任劉仲武,並飭令童貫,大兵出塞務必秋毫無犯,以收雲中百姓之心,童貫措手不及,只得唯唯。
隨後高強奏本,稱說北兵一出河北,一出河東,兩路進兵,不相統屬,倘遇大敵則不利於戰,因此建議設立河北河東宣撫使司,舉薦童貫爲正使,自任副使。趙見二人昨日在朝上還爭執不下,轉天就你謙我讓,不禁龍顏大悅,譬喻爲趙國將相之和,當即御筆一揮,設立河北河東都宣撫使司,童貫爲宣撫使,高強爲宣撫副使,二人共監河朔兵事。
下朝之後,宰執大臣都到中書省,共議對遼策略,此時童貫一反前見,一力主張高強所言有理,應當穩重從事,慎勿輕易壞盟,至於女真與高麗使者,既有聖諭在前,自當引進京中來,聽其言語,再定方略。
原本這事就是高強和童貫兩個在爭,既然他倆突然意見又一致了,旁人也不來多事,於是就這麼報將上去,趙亦自欣悅,御筆照準,命登州守臣王安中好生髮付兩國使者來京。
書奏既出,高強便鬆了口氣,腦子裡這根弦一鬆下來,方纔想起另外一件事來,一拍大腿,大叫不好:“前日應承了李易安,不意出了這件事,竟爾忘的一乾二淨!”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三十八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9-12 10:49:45 本章字數:5484
格說起來,這事倒也不能完全怪高強,這兩日夥着老和童貫掰手腕,他明知自己還嫩的可以,更不敢有絲毫大意,全副心思都撲在上頭,每天除了上朝就是在太尉府中和老爹密議。那太尉府並非高強自己的別院或者博覽會,把門的都是高俅自己門下人,高強進出之際也懶得理會這些人,哪裡曉得李清照是去別院尋他,既然尋不着,高強手下的親信又多半都在外面幹事,牙兵節級曹正亦隨在高強身邊,別院竟無一人曉得李清照的干係,只把易安居士的留書當作尋常信箋,隨便派了個門子轉到太尉府來便罷了。那太尉府的家人又不常和高強接觸的,平日裡這般投帖求見高家父子的不知凡幾,他們也不知輕重,隨便就那麼一扔,易安居士的墨寶便也只好泯然衆紙矣。
查明瞭前後備細,高強一個勁地搔頭,當日二人深夜相逢,李清照說出有事求見的話來,那麼必定是真個有事,也是湊巧,當天高強連家也沒回,徑自就去上朝,否則若能對家中諸妾交代幾句,也不至於生出這事來。
總而言之,不管首尾如何,答應了別人的事卻沒放在心上,這錯總是在己。高強忙即從老爹府裡蒐羅了幾件古玩,叫曹正捧了,騎馬往博覽會來。
剛到門口,遠遠望見有車駕將行,曹正日常在博覽會內外行走,已是看的熟了,一望便知是誰人地座駕。趕緊向高強道:“衙內速行,前面將行的便是易安居士的車駕!”
高強聞聽,見那車駕果然是已經在走着,也顧不得衆目睽睽了,雙腿一夾馬腹,那馬自是神駿,雖在鬧市街頭亦如履平地,三躥兩蹦到了切近。那博覽會門口把守的兵丁還道有人鬧事。打眼一看一匹長大白馬。當即不敢妄動,有那機靈的已經跑過去叫住了車伕。
高強到了車前,片腿下馬,攀着車轅道:“車中敢是李易安麼?本相……這個,下官來遲,還望海涵則個。”說話間,曹正亦到。捧着古玩盒子站在一旁。
車簾掀處,高強總算是見到了許久未見的李清照,但見她面色紅潤,穿着出門遠行的裝束,顯得甚是精神,可這臉色就夠瞧的了,當真如冷水一般:“高相公貴人事忙,怎麼有心來效攀轅之事?妾身如何克當!”
自打結識李清照以來。高強還從未見她這般臉色。亦曉得自己行地差了,但見周遭已經圍了許多人在那裡指指點點,情知這裡不是說話地所在。一個不好被人認做自己唐突了才女,再激起汴京百姓腦海裡關於花花太歲地記憶沉渣的話,當真要弄到水洗不得乾淨。
當下小心翼翼,將曹正手裡的盒子接過來捧上,笑道:“非是下官莽撞,前日易安居士託下官尋覓幾本古物,現已覓得,將來送與娘子品鑑,不意望見車駕將行,唯恐趕之不及,方纔如此。娘子何不權且迴轉,收了這幾本古物,再行登程?”
李清照見他說話時小心翼翼,又見周遭人多,也只得輕喟一聲,將車簾放下,吩咐轉了回去。高強大受鼓舞,便也捧着盒子亦步亦趨,伴着李清照迴轉博覽會金石齋,到了內室之中,二人對坐,有使女點了茶來,又要焚香,李清照卻說不必,遣她下去了。
高強見李清照一不除去出門的衣衫,二不令使女焚香,知她仍要遠行,自己沒多少時間可以浪費,當即告了罪,將自己這幾日脫不開身的情形說了一遍。
說罷,打眼去看李清照的表情,卻見既未回嗔作喜,亦未輕嗔薄怒,看上去倒似有些惆悵唏噓模樣。高強心裡正犯嘀咕,忽聽李清照悠悠嘆了口氣:“相公,若說無緣時,你偏生又能趕上妾身車駕。若說有緣時,偏生相公國事操勞,須臾不得離京。世事無常,造化弄人,當真叫人無奈。”
“什,什麼有緣無緣的,李清照何時變得這麼直接了?本衙內這裡可是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呢,好歹你作點鋪墊啊!”高強大出意料之外,一時不敢說話,只把眼睛在李清照面上滾來滾去,想要看出個子醜寅卯來。
卻聽李清照又是一聲輕嘆,方擡起眼來正視高強:“相公,可知適才妾身遠行,是要去往何處?”
我哪知道!高強十二個小心:“近年來大娘子多在各處奔波,行蹤不定,請恕高某不知。”到了私室,他也不再自稱下官了,徑自用姓氏自謂。
“這一處,相公雖然一時猜想不到,卻定然是知道地。”李清照又盯了高強一眼,隨即將目光投向窗外,幽幽道:“妾身將去之處,乃是那京東青州,二龍山,寶珠寺。”
高強大出意料之外,誰想到她會突然提及蔡穎隱居的所在?隨即便想到,前日李清照說有事求見,她那時是剛剛回到京城,今天又匆匆要走,去向乃是二龍山寶珠寺……心裡陡然一驚,高強不自禁地將身子欠了欠,向前傾着,道:“可是我家娘子
寺出了甚事?萬祈大娘子不吝賜告!”
李清照神情複雜地看了看他,又嘆了口氣:“相公還記得世間有蔡大娘子此人麼?實不相瞞,的確是蔡大娘子有事,她聞聽相公領兵收復燕地四州,忽然說什麼爲免相公爲難,定要落髮出家,去作那沙門比丘。妾身苦勸不得,只得將言語嚇住那寶珠寺中方丈,不許與她剃度,一面輕車趕回京城來,相請相公前往一探。無奈相公事忙,妾身欲求一面亦不得,惦記着蔡大娘子那裡,今日便匆匆登程。”
蔡穎要出家?還說什麼免得我爲難?高強這下可真是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了,當下沉住了氣。緩緩道:“此事首尾如何,還祈大娘子告知備細,高某方好決斷。”
李清照見他倒有誠意,便也不隱瞞,一五一十都說了出來。原來李清照年來四處雲遊,往通衢大邑去收攬金石古物,每次經過二龍山左近時,哪怕是繞些道路。總要上山去探蔡穎。二女遭際頗有相似之處。性情才學又堪抵,言語間竟甚爲投機,彼此引爲知己。李清照見蔡穎獨居寂寞,便時常前去探她,陪她說些京中時事,也帶些書籍物件之類,爲她解頤。
日前李清照又上二龍山去。蔡穎見了頗爲喜歡,留在山上暫住。說起京中時事,近來最大的消息莫過於高強與遼國談判,收復了燕雲四州之地,全國上下目爲恢復故地地第一步,俱都翕然眺望好音,李清照心懷國家,自然也極關切這事。再加上是高強經手。她便第一時間將此事說與了蔡穎知曉。
哪知蔡穎聽了之後,只是一陣歡喜,隨即就皺眉深思。跟着就說出要度的話來,且請李清照觀禮,再將消息傳與高強知曉。李清照不意有此,驚的花容失色,流着眼淚苦苦相勸,又問她究竟爲何要落髮,蔡穎亦爲之垂淚,卻只是不言,逼得李清照只得出了下策,威嚇當家主持不得給蔡穎剃度,又用言語逼住了陪伴蔡穎居住的那些高強地牙兵僧人,叫他們嚴加看守蔡穎,一面輕車回返汴京來,尋高強理會。
“不料相公一面難見,妾身無計可施,只得再上二龍山去央求蔡家妹子罷了。”
高強默默聽罷,一言不發,就算聽出李清照地語中甚有怨懟之意,他也只是苦笑。蔡穎爲什麼要度?很簡單,多半還是爲了那個什麼誥命的事,她得知收復四州的消息之時,料定了高強要加官進爵,自己沗爲正室,必也有個一品國夫人地誥命,只是中使宣旨之時,倘若高強身邊乏人,豈不是叫人笑話?朝廷臉面上亦不好看。
她當日已有請高強休妻之語,顯見去意甚堅,後來只因要顧着蔡家子弟地政治前程,也顧着高家地臉面,方纔提出隱居二龍山之語。在蔡穎而言,這只不過是迫於情勢而已,倘若容得她自己選擇,恐怕她情願一死,也不願再戀棧着高強正室這個名銜。如今她雖然隱居在二龍山,亦已造成了高強的困擾,當此局面,除了落髮出家,自行空出高門正室的位子之外,她還有什麼好的選擇?
李清照見高強默不作聲,臉色越發難看起來,然道:“妾身觀相公所作詞章,信爲性情中人,每每低迴不已,譬如物是人非事事休之語,非滿腹情懷者,誰能爲之?不意如今蔡家妹子將欲破門出家,相公卻無動於衷,大丈夫志在天下,豈可囿於一時之恩怨!相公未免太令妾身失望矣!”
高強到此,縱想不開口亦已不得,只得嘆一聲:“易安居士,你有所不知,當日穎兒出門獨居,已是勉強,在她原是要我徑寫休書,逐她出門纔是。是我念她秉性剛烈,出門之後不知要作出什麼決然的事來,百計設法相勸,方纔令她暫留我門中,只是隱居而已。娘子,你亦是宦家女,也當明瞭穎兒的苦楚,在她固然是無顏見我,我又何嘗不是有負於她?如今她要落髮出家,我自是不忍,只是莫說我國事纏身,須臾也離不得汴京,縱我能往二龍山一行,見了穎兒之面,我又將如何對她?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啊!”
這件事本是他心中的恨事,一直不曾得人訴說,好容易有李清照這麼個好聽衆,總算是一吐爲快,動情之時,竟爾將後世辛稼軒地名句又給帶了出來。以李清照的感性,其自身遭際有與蔡穎相似之處,本已自憐,又正在這局中糾結,自然對這一句感觸猶深,口中喃喃唸了兩遍,當真是低迴不已,眼角已經泛起了淚花:“相公,你這裡欲說還休,蔡家妹子卻是未語淚先流……”只說了半句,已是不能自已,掩面哭了出來。
高強心頭亦是壓了大石一般難受,當日蔡穎雖是執迷,一意向着外家,其初衷卻也未嘗是要害他,所謂一日夫妻百日恩。事情也過去了這麼久,他心裡縱然有些怨恨,也早就淡了,怎忍見她以這樣的青春年華、滿腹錦繡,就這樣青燈古佛了此殘
長長嘆了一口氣,高強探手項下,解下那個香囊來,遞到李清照面前。李清照若有所覺。放下袖子來。看了看那香囊。看看高強,淚眼婆娑,不知如何。
“此物乃是當日穎兒出門之時留贈於我,我意乃是她塵緣所繫之物,若我所料不錯,該當有一對纔是。今我國事在身,不能離京。煩請李大娘子將此物交於我家穎兒,再替我問她一句話,果真放得下否?若果放地下時,她亦知該當如何。否則的話,青絲雖落,塵緣未了,空門中亦未必是清淨處。”當日高強在蔡穎走後,妝奩匣底只找到蔡穎和的這一闕釵頭鳳。自己當年作來送給她的聘詞杳無蹤跡。多半是蔡穎帶着走了。既然她還帶着這香囊,自然是塵緣未盡,以此來勸她回頭。多少有些用處。
李清照雖不明就裡,但見高強的神態,也知只得如此了,便將香囊接過來收好,拭乾了淚水,低低福了福。道:“不知相公高義,妾身適才莽撞了,還望相公海涵。”
高強趕忙雙手虛扶作勢,道:“使不得,原是高某處事不當。”
既然高強走不得,李清照也只得自己上路。當下二人別過,高強送出門來,二人揮手道別,心頭俱是一般地沉甸甸地。
卻說李清照輕車疾行,路行非只一日,這一日已到了二龍山。此地她一年來個七八趟,原是走慣了的,當下棄車山下,步行登階,虧了她不曾纏腳,走起山道來倒也輕快,加之心中惦記着蔡穎地情形,不知她是否已經剃度,腳下不由得越發緊了。
一路趕到山上寶珠寺,進門就問蔡穎剃度否?當寺地沙門乃是魯智深地弟子,也曉得蔡穎來歷的,忙說不曾剃度,只是自那日李大娘子去後,終日便在庵中誦經禮佛,甚是虔誠。
李清照聽得蔡穎不曾落髮,方纔一塊石頭落地,這寶珠寺也不進去了,轉身便奔後山的庵堂去。這庵堂原是當日潘金蓮在此暫居時,魯智深差徒弟爲她搭的兩間茅屋,及至蔡穎來此隱居之時,高強特意撥人相伴,將這兩間茅屋翻蓋成三間庵堂,多少令蔡穎的山居生活好過一些。
李清照急奔一路,到此處已經是累得嬌喘細細,揮汗如雨,好容易到了庵前,乍聽見熟悉的誦經聲,她這才停下腳步,待氣息轉勻了些,方道:“蔡家妹子,姐姐回來探你來了!”
庵堂裡誦經聲驟歇,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一名女子灰布僧袍,束着長髮緩步而出,不是蔡穎是誰?此時地蔡穎,與當年汴京那個富貴逼人的宰相家姑娘大不相同,洗盡了面上鉛華,捻粗了纖纖細手,一身寬大僧袍,將無數綾羅錦繡盡拋下,儼然就是一個帶髮修行的比丘尼了。
見到李清照回來,蔡穎面上平靜如水,只微微合十道:“李姐姐,你往返奔波,只爲虛妄,這又是何苦?當日我都說過,他是不會來的了,我亦不須他來。”
李清照見她如此,又有些着忙,趕緊拉着蔡穎的僧袍,道:“妹妹,姐姐見到他了,不是他不來,委實是身有王命,走不得。我對他說及你要落髮之時,他亦險些落淚,說道委實有負於你呢。妹妹,你可莫要錯看了高相公,他對你委實尚有情義在。”
蔡穎見說,那一對脣雖是抿的緊緊,卻不自禁的顫抖起來,咬緊了牙關方纔吐出幾個字:“姐姐,你莫要誑我,他若當真如此,怎會坐視你來回奔波,兩手空空而回?”
李清照聽了這話,心頭倒生出一線希望來,暗想究竟是知妻莫若夫,高相公料得蔡家妹子塵緣未斷,果然不假,這不分明還是存了怨懟之心麼?既然有怨,便是有愛,佛家說因緣時,不是有說什麼愛別離,怨憎會麼?
李清照少讀佛經,自然也無暇去搞清楚這兩句話到底說的是什麼,一心只想着勸得蔡穎回頭,忙將高強臨別時所說地言語轉述一遍,遂將那香囊從懷中取出,遞到蔡穎面前。
當聽得高強說此物當有一對,蔡穎已是難掩哀傷之情,再看到那香囊當面,一雙大眼睛裡淚珠盈盈,滾了兩滾,終究是流了出來:“虧他曉得,虧他曉得!”一面哭,一面從僧袍裡取出一個香囊來,和李清照手裡地比一比,真個是一模一樣,裡面所盛的正是當日未嫁之時,高強送給蔡穎的釵頭鳳。
這一哭不要緊,李清照想起自己這一路擔地心事,也陪着哭,兩個平日裡性情都極爲剛烈的才女對哭起來,一發不可收拾,更喜兩邊無人,二人直欲將平生的眼淚在這一日都流盡了一般。
過了許久,二人方漸次收了悲聲,蔡穎將袍袖抹乾了淚水,舉起手中的香囊來看了看,忽地往李清照手中一塞,道:“此物於我已是無用,煩勞姐姐將去還與官人罷!”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三十九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9-13 10:12:52 本章字數:5305
穎這般交託,在常人看來不過是一事不煩二主,既然照攜了那香囊前來,她也就同樣請李清照也帶了信物回去還給高強。然而李清照與蔡穎家世相似,遭際亦復相類,又是一般兒的胸懷錦繡,才學過人,說白了就是同樣的一肚子彎彎繞,她可就不會想的這麼簡單了。
望着遞到面前的香囊,李清照卻不忙去接,微微蹙起眉尖道:“妹妹,此事乃是你夫妻間家事,你我雖然交好,終究是一介外人,只恐不便相托。妹妹還是命一家人返京交付相公罷。”蔡穎雖然在此隱居,寶珠寺上下卻都是高強的牙兵,更有離京時被高強撥來看顧蔡穎的家人,因此李清照纔有此議。
蔡穎悽然一笑,卻不收回:“姐姐,我這一番心意,莫非你仍是要置之不理麼?”
李清照心上頓時浮起當日蔡穎在汴京時,主動上門來與她結識時的話來。那時雖未明言,但蔡穎言語之中有意無意,總是提及要她也嫁入高家,姐妹同事高強的意思來,若非如此,以李清照的矜持和家世,就算文君寡居,高強對她又是有大恩,她也不會想出通過白沉香來試探高強心意的法子來。
此時見了蔡穎的言行,李清照何等的聰明,雖然事隔數年,仍舊立時想起這段往事來,不由得嗔道:“妹妹,你這是說的哪裡話來?我若願……若願如此,亦不須待今日。早兩年便可以行於歸之禮,況且當日相公以三事難我,曰再,曰年長,曰不得正位。可知相公亦無此意,妹妹又何必強人所難?”說到于歸二字時,她也不禁羞紅了臉。
蔡穎藉着門外的光線,將李清照臉上地表情看的分明。她在此靜居兩年有餘。靈臺較前更是清明。如何看不出此乃情懷不老?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淡然道:“姐姐。官人的爲人,我自問再清楚不過,當日雖然礙着兩家傾軋,他待我亦未嘗失過禮數。其人在宅內事上情義甚厚,他當日所謂三事。我雖不曾親耳聽聞,親眼得見。亦可想及官人當日之心意。卻不是嫌棄姐姐,只是怕委屈姐姐來我門中作妾侍而已。試想以姐姐這般玲瓏的人兒。我見猶憐,何況我家官人這等憐香惜玉之人?”
說到這裡。李清照更是大羞。直欲要離座而去,哪裡有這樣保媒的?何況是給她自己地官人保媒!待要發作時,卻忽然明白了蔡穎的言下之意,駭然道:“妹妹,你說的何等話來,莫非你以爲自己一旦出家。內宅無人,竟要我替你去爲高氏正宅?天下焉有是理!”
袍袖一拂。起身就要出去。蔡穎手快一把拉住,剛一開口。眼淚又撲歃掉了下來,邊哭邊道:“姐姐。我亦知此事委屈你太過,只是我兩年前便已無顏再事官人。是官人愛惜我和我家顏面,方纔許我別居在此,仍舊擔着這個虛名。而今官人爲國立功,諸事順遂。惟有內宅無人,我豈能再厚顏竊據此位?只是環顧內宅之中,無人能繼我之後,若是任憑官人再擇人時,誠恐別生事端,想來想去,只除是交託姐姐你,妹妹我方纔了無牽掛,徑可遁入空門之中了。”
她既然這般說了,李清照更加不能答允,這倘若應承了,蔡穎別無牽掛,這出家之事豈不再難挽回?那麼她這一場奔波,到頭來變做了是給自己作嫁衣裳了,傳出去不要被人家說閒話,道是她蠱惑了蔡穎出家爲尼,把高府正宅讓了與她,堂堂李才女翻作一等鬼蜮肚腸的婦人,那不是冤哉枉也!
到底是才女,李清照瞬時便已想了許多因果出來,當下抵死不從,並蔡穎那一枚香囊也是死活不受,高強託她轉交地那一枚也奪回來,不留在蔡穎手中,說是轉回汴京去交還給高強,若是他要交與蔡穎時,讓他自來便罷:“我堂堂李家女兒,不立嫌疑之地!”
蔡穎與她相交一場,原知她地脾性,日常聽她說起高強時,無不在說高強文才武略俱爲一時之選,更有經國大才,偏生又這般年輕,言下盡是一片景仰之意。正因如此,當日本是有意請她入內宅來,一來斷了高強地外心,二來也好受自己地鉗制,結果相交到後來,竟是彼此惺惺相惜,在蔡穎心中,要請李清照與她共事一夫地想法竟日益明朗起來。無奈家中生變,夫妻別居,蔡穎不得自主,這件事也就擱下了。
如今她決意落髮爲尼,想想高強家中從此無人,那身後留下的高宅正室之位,不知幾人覬覦?蔡穎是個極度要強的人,自以女兒之身不能入仕宦,常以爲憾,對於內宅的控制慾也就格外地強烈一些,要她不妒忌也可以,前提就是你不能威脅到她的地位,是以她能容小環,能容金芝,卻不能容金蓮,不能容師師,都是由她這性格而來。一旦讓出正室之位,總得讓
配得上高強正室地人,她方纔甘心,在她心目當中,世性情都與她相似的李清照,方纔是她地接班人。
今見李清照只是倔強不從,蔡穎心中也是發急,百計勸說無法,見李清照只是要走,蔡穎把心一橫,起身就往外走,口中只道:“姐姐定要不依,我亦無法,今便去求方丈師父爲我落髮,官人那裡如何亦顧不得了!”
李清照情知她有意相逼,奈何這一路奔波,爲的就是不忍見蔡穎大好年華,如此下場,她自認此生不幸,至今寡居淒涼,平生爲之含恨不已,兼之與蔡穎交好一場,如何能眼睜睜看着她這般?情急之下,便行那緩兵之計:“妹妹,你莫要着忙,此事非小,且待我細細思量爲是。”
蔡穎如何不知她有意敷衍?當下只是要去落髮。李清照萬般無奈。只得權且允了。
蔡穎見她肯從,笑了一時,剛說了一句“姐姐好福氣,一進門來便有一品誥命”。旋即又想起自己身世淒涼。那笑容剛掛到臉上,眼淚又開始在眼眶裡打轉。李清照看她地樣子,禁不住地心酸,也陪着落了會眼淚,又勸慰了好半天。待用過了晚飯。兩個女子便在這茅屋中抵足而眠。
李清照次日起來。便說要告辭回京去,蔡穎也不阻攔,只說道在此相候兩月。兩月之中若不得李清照和高強地好信,便即要落髮出家;若是得了好信時,雖然落髮。卻可回京去在家中居住,大家亦好團聚。
對於外人來說。倆人之間的這種約定簡直就象小孩子鬥氣一樣的可笑,說來說去。這蔡穎不還是隻有出家一條路可走?只是李清照心中別有計較,當下亦答允了,便辭別了蔡穎,復往前山來。
這寶珠寺當日乃是魯智深主持,亦做過山寨,聚過三五百條好漢,因此寺中僧人風格豪放,喝酒吃肉一概不禁。自打魯智深走後。因蔡穎來此隱居。這寺中僧人又多是自己人,高強索性將這寶珠寺變做了太尉府的家廟,從東京大相國寺請了一名高僧前來主持。你道此人是誰?正是當日魯智深在大相國寺所管地菜園地前任。與智深是師兄弟,法名叫做智清。
這智清在寶珠寺作一方主持,何等快活,這寶珠寺日常又有許多往來人客,香火甚盛,他發揮起管菜園的手腕來,日進斗金,夜進鬥銀,大魚大肉的快活,也不在話下。這日見到李清照又來,深知此女與高家關係非常,智清和尚自然落力奉承。
李清照若不爲了蔡穎時,等閒也不與這等人說一句話。而今見智清態度恭敬異常,當下已有了計較,便隨智清到了方丈之中,劈面就道:“大師,你可知高家夫人有意落髮出家?”
智清正在陪笑,乍聽這話,腦袋嗡的一聲,前宰相蔡京地孫女,當今樞密高強地正室,他大和尚地衣食父母,要,要在他廟裡出家?這,這可是大事啊!
之所以只說是大事,乃是因爲此事亦好亦壞,好者,倘若蔡穎在此出家,他這可就算端上了鐵飯碗,寶珠寺在高家地地位勢必比現在更上層樓,他身爲蔡穎地座師,其地位和財喜都將隨之水漲船高,滾滾而來。壞者,所謂豪門深似海,高家堪稱是大宋當今的第一豪門,他區區一個不久前還在管菜園地和尚,摻和到這豪門的家事之中,萬一有個閃失,那可不是少刮點錢的問題,弄不好腦袋都要難保!
智清和尚正在亦喜亦憂,李清照已看出幾分來,心中不由暗喜,又道:“我聞大師昔日曾在大相國寺爲僧,自當知曉高相公並其門下手段。今不妨對大師明言,高夫人落髮之事,高相公並未首肯,其意頗爲不喜,只爲國事繁忙,不克分身前來而已。倘若大師貿然爲高夫人落了發,萬一高相公惱將起來……”
響鼓不用重錘,智清在大相國寺爲僧,日常也和些市井中人打交道,尤其那常到菜園來揩油地青草蛇李四等人,因爲魯智深這段機緣,對這菜園格外看顧,亦曾與這大和尚飲酒作樂來。這些人自從跟了石秀,出息是沒有多少,但也比從前好了許多,市井中好歹算些奢遮人物,他們本是無事都要吹的,現今有了些少資本,更要吹上半天裡去,唬得智清和尚不知深淺,只道這高相公帳下都是吃人魔王,攪海地妖怪一般。
而今聽李清照這樣說話,智清和尚嚇的站腳不住,一跤跌倒在地,半天掙扎不起,口中只道:“這怎麼好,這怎麼好?”蔡穎要出家,他自然是攔阻不得地,但若是惹惱了高強,他又更加吃罪不起,真要是成了高強的出氣筒,大和尚恐怕只有圓寂這一條路可走,還得指望佛祖慈悲,發付他去西方極樂纔有好日子過。
李清照見嚇的他也夠了,好該收手,便換了和顏悅色道:
休慌,高夫人那裡被我勸住,一時也不得來求落髮,請高相公前來相勸,大師肩上半點干係也無。我今所懼者。乃是高夫人落髮之意甚堅,萬一她又轉了念,定要大師爲她落髮,那時怎生是好?”
智清和尚地心情恰似作了八部天龍,忽而直上雲霄,有天女散花,樂師奏琴,忽而又墮入阿鼻地獄。受那萬劫不復之難。當時急急從地上爬起來。央告李清照:“女菩薩。好歹相救小僧!”
李清照忍笑,正色道:“大師枉讀佛法,豈不聞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高夫人一意要落髮,已是着了皮相,大師不妨還她一個空即是色。躲起來不見人。那便是了。”
智清大悟,想來高相公和高夫人之間。畢竟高相公要厲害些,這辦法一來是遂了高強的意,又避免了與蔡穎地衝突,好歹大家有同寺參修之緣法,料想蔡穎也不能過分逼迫於他。當下謝過了救苦救難的女菩薩李清照,又吩咐開齋飯來款待。李清照心中惦記着回京去尋高強說話,哪裡肯吃他的齋?何況這間蘭若她來往多少次,早知就裡。此處的齋飯大概是天下寺院頭一號。炒飯用地都是豬油,不吃也罷!
當下告辭離寺,智清率人送下山腳方罷。回到寺中立時招集僧衆,說道自己有意出外雲遊。並監寺也一起出外,去往五臺山文殊院聽智真大師講法,寺中庶務由幾個首座共商。衆僧不解其意,好在大家一向散漫慣了,方丈不在也不甚爲意。當下便應了。
這便是智清和尚地避禍之計,按下不表。
單說李清照離了二龍山,一路輕車往汴京趕奔,路上便在心中盤算:“依着蔡穎的心思,只要我答允嫁入高家爲正室,奈何此事也不是我一個女兒家點頭便可地,還得要高相公來求親方可,難道要我再去效前次之法,央告白沉香去暗諷相公提親?羞也羞殺人了!此事只得請高相公往二龍山一行,所謂解鈴還須繫鈴人,只除是高相公一力相勸,方可令蔡家妹妹回心轉意。”
至於到了那個時候,蔡穎得能重回高家,出於心中感激之情,十有八九會對於李清照和高強的婚事更加上心……李清照此刻地心中,那是一些兒也不敢往這方向去想地,一個女孩兒家,又是自小讀聖賢書地大家閨秀,哪裡能一意盤算着要嫁甚人?
從汴京往二龍山,沿途上千裡地,李清照又不能騎馬,一路乘車顛簸,往返一次也有將近兩月,好在她近年來在大宋四處搜尋金石古物,也慣了這般奔波,並不以爲苦。
這日回到京城,她住所便在博覽會金石齋中,當下回去匆匆洗了路上風塵,換了身衣服,也顧不得歇息,徑直上三樓後進來。甫到後進,迎面正見到曹正匆匆出來,李清照原是認得地,當即大喜上前問道:“曹節級,你家相公遮莫恰在此間?”曹正是高強的牙兵節級,從來不離左右的,既然見到他,高強也就不遠了。
曹正見是李清照,忙答道:“李大娘子當面,我家相公確然在此,只是正款待外國使節觀瞻我大宋博覽會,恐怕眼下不得抽身與李大娘子廝見。”
李清照聞聽,亦驚亦喜。喜者高強仍在汴梁,沒有再往前線去,一旦他到了軍中,家事便即不顧,再要他往二龍山去見蔡穎可就千難萬難了;驚者大宋日常亦有外國使節,作館伴者不過是大鴻臚和學士等人而已,若用到他這個樞密正使相陪,必定非比尋常,如此說來,高強豈非一時半會也脫不開身?
忙即問道:“曹節級,可知是何方使節?”
曹正見問,卻面有難色,抓耳撓腮道:“這個……李大娘子,不是小人不據實相告,茲事體大,相公吩咐輕易不得泄漏,還請李大娘子自去問我家相公便是,料想到得晚間送了使節回館,相公便當有暇。”
李清照見他諱莫如深,情知必定不是等閒使節,心中又是擔心又是無奈,只得請曹正記得告知高強,自己有要事須得即刻面見相告,而後便擔着一肚子的心事,回自己地金石齋去等候消息了。
曹正本是出來取些物事,偶遇李清照,當下便取了那幾件物事,迴轉三樓後進地一處廳堂之中,將那幾件物事呈上給高強,又附耳將李清照之事說了。高強將那幾件物事接了過來,聽說李清照已經回京,知道必是有關蔡穎之事,點了點頭,便向座上使節笑道:“兀室郎君且看,識得此物否?”
注:前文所說的希尹,經考證乃是其漢名,當時女真尚未取燕,應該只有女真名。今後便將希尹改成兀室,致歉。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四十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9-14 10:14:29 本章字數:5321
中便是此次來宋的女真使節,爲首者也是來過中原的的知交好友完顏兀室,女真族的薩滿祭祀,女真立國之後並無嚴格官職,兀室自領一猛安,官職,漢譯便喚作郎君,是以高強這般稱呼他。
其實這次女真使節以兀室爲首,又有隨員多人,內中更有新近投靠粘罕、甚得重用的遼東漢人高慶裔,這氣派比起上次粘罕和兀室兩個浮海前來向高強求買兵甲顯然不能同日而語,可見女真不但期待和宋室建立起足夠分量的外交,亦想要從第一次正式接觸就奠定新立的女真國在大宋眼中的地位來。
只可惜這番苦心落在高強手裡,只是好心當作驢肝肺,高衙內從來就沒想要和女真國拉什麼睦鄰友好關係,打心眼裡就提防的死死的,誰來管你有多少結好的誠意?
這次兀室等人在登州上陸時,還是兩個多月前的事,然而到汴京來也只是昨日方到,究其原因,還是高強吩咐下去,叫登州守臣護送女真使節進京的時候要秘密行事,路中悉由車船載運,窗簾一律拉的死緊,不叫使節看見天星日頭,辨不清東南西北。這一路上七彎八拐,什麼道都走就是不走近道,一個月的路程愣是走了足足兩個多月纔到,就這樣高強還嫌來的太快了。
這本是兩國相交,使節往來的慣例,大宋使節歷次入遼,都得走彎路,爲的就是避免使節探明道路和沿途地理。作爲日後進兵地張本。事實上,現今流傳下來關於遼國最寶貴的史料中,就包括了歷任宋使的入遼見聞,如沈括這樣的甚至在奏本中還附上地圖,名字就叫《熙寧使契丹圖抄》。當然,遼使入宋就免了這一套,當後晉時遼國入侵滅晉擄走了晉出帝母子,人家連汴梁都打下來了。還能不認識路?
別說無聊。這措施還真起作用。女真使節中包括了高慶裔這樣的讀書人,就是爲了對大宋這個雄踞南方的大國加以偵察和了解,並且形成文字記載——要知道,這會女真人連文字都還沒有呢,總不能讓兀室等人一路記牢了大宋風俗和人情,回頭唱給阿骨打聽吧?象女真這類未開化的民族,日常和外族交流起來。基本上都是用漢語作爲公用語言,因此帶個學漢學的讀書人總沒錯。
結果被高強這麼一搗鬼,一路上兀室等人除了晚間歇宿時下來透透氣,連望天地時間都沒有,更別提偵察沿途風俗和國情了,護送地官兵口風也忒緊,等閒都不許和使節說話,也套不出什麼情報來。兀室一行等於是被蒙着眼睛捂着耳朵帶到了汴京。
對於這樣嚴密地提防措施。兀室自然大爲不滿,見到前來迎接的高強之後大大抱怨了一番,高強早有準備。自然不慌不忙,只說了一句“遼使見在汴梁,不當使其見女真使節”,便堵住了兀室的嘴。
要堵住來人的嘴,當然不能光用這點言語,高強當晚就請女真使節一行八人來到博覽會,飽嘗天下美食美酒,再見識見識天下的奇珍異寶,順便也可看看大宋的富強。這一行中,除了兀室來過汴梁,受過高強這一套招待方法,還算有點心理準備之外,餘人都是塞外生長,沒見過什麼世面,就算是高慶裔讀了許多漢書,也只是偶然從書上看到一些南朝繁華的形容,哪裡有這樣地五感衝擊來的強烈?
放眼處但見寶光燦燦,入口盡是珍饈美味,手摸到絲綢上輕滑若無物,撲鼻的是美酒飄香,耳朵裡聽見的是絲竹管絃的悠揚樂聲,一衆女真人連北地遼國的簡陋場面都沒見過,幾曾見過這等繁華?當下大快朵頤,樂而忘返,先前那點小小不快,早就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高強擺下這樣的陣仗,當然不會是象歷史上北宋君臣所作的那樣,單純誇富以震懾鄉下人,要知道女真人自來劫掠成性,看到人家有好東西地話,他們可不會象淳樸地中原農民那樣頓生敬畏之心,要說頓生歹念還差不多,其富適足以致寇而已,把人家當鄉巴佬可就大錯特錯了。
此時他命曹正取來的這件物事,就算是漸漸說到戲肉了:“兀室郎君,可識得此物?”
這兀室也不知是因爲胸懷大志,還是學過薩滿巫法,總之在這樣的盛宴之中,也沒失去理智,一見高強所取出地這件物事,立時應道:“高相公說笑了,此物出自我國中,焉得不識?此乃北珠也,似此大珠,亦復圓潤亮澤,徇爲上品,雖我國中亦不多見。那契丹正爲求鷹取珠,故而每年對我族多所誅求,我國主激於大義,故而起兵擊遼,以小擊大……”
他正要滔滔不絕地講述女真起兵的大義名分,以及屢次以少勝多的神蹟戰爭歷程,高強卻不容他說話,截道:“兀室郎君既然識得此物,想必也曉得這一粒北珠在族中貨賣與我南朝商旅時,
何?”
兀室準備好的大段陳詞被打斷,心中自然有些不悅,奈何對着高強這個一直給以他們極大幫助,此時又仰仗他和大宋達成和議,也不敢作色,只得應道:“似此一珠,相公所遣來南朝商旅向我族收買時,總要值得二十兩雪花紋銀。這還是相公有意優價收買,若是依契丹商旅時,有五兩銀便是上價了。”兀室在女真族中也算是個知識分子,歷次交易少不了他的分,故而識得行市。
其實契丹國中基本不產白銀,流通中的銀兩多半都是歷年大宋歲幣而來,因此若以白銀來衡量的話,其國物價比大宋要低上幾倍之多,倒不是契丹商人一味仗勢欺人。高強自不來給兀室補上這點金融課程,笑道:“然則此物經由我麾下商旅穿山過海。販運至此,所值幾何?兀室郎君不妨猜上一猜。”
兀室這可抓瞎了,又不想出醜,只得將眼光投向一旁的高慶裔求援,心中卻在思忖,高強拿出這顆北珠來,究竟是要說什麼?
高慶裔乃是遼東漢人,自幼讀詩書。祖上也給遼國作過官。如今女真初立國。處處都缺官吏,這高慶裔甚有才幹,是以得粘罕信重,付以國中政令重職。此時他見兀室求援,卻又不知這北珠價值幾何,眼珠一轉,便道:“相公善能營生。自我國中興販寶貨南來,自然所得不,貴我兩國倘若交好,似此等寶貨相公要多少便有多少,豈不是好?”
高強一怔,這高慶裔倒會說話,已然搶到了他頭裡,把他要說地話給說了出來——雖然只得一半。當下仰天一笑。道:“使人所言甚是。數年來多承女真國中結好,許我商旅興販寶貨,歷年多受其惠。某將這北珠出來,亦是爲了說及此事。”
兀室一聽,自以爲得之,當即笑道:“自當如此,若非兩年前相公贈了許多兵甲與我,當日與遼國開兵之時便少了多少把握。猶記當日與相公有約,待我女真立國之日,便許十面金牌,俾相公所遣商旅得以通行我國中無阻。如今我兩國倘若交好,似此亦不爲難。”當時心中頗爲得意,自來他女真國與契丹貴人多有結交,都是將些金寶去賄賂,想來高強也是一般兒的貪財。
他哪裡曉得高強當真有敵國之富,眼裡哪裡有他北地這點貿易所得?況且女真人不好生產,沒錢沒飯吃就出去搶掠,每年能拿出來貿易的土產也實在沒有多少。
高強的真正目的,到此時方纔現出端倪:“兀室郎君有所不知,此物雖好,奈何歷年所出甚少,雖然每件所得不斐,總數亦不過十餘萬貫,還不及北地名馬賺頭來得大些。近年來女真連年出兵攻遼,戰勝所得自然甚多,想來貴國中女真戰士見戰陣所得大大多於力耕採擷,故而多樂從征伐,不樂飛鷹採珠,入山淘金等等生涯,故而我在北地之人傳回訊息,連年無有寶貨採買,正議要不要裁撤常駐之商人哩!”
兀室等人聽了,都是有些尷尬。高強所言正說到關節上,這兩年女真從打仗中獲取了無數財貨奴婢,幾乎是在眨眼間就打下了遼國東京道一半的土地,兵鋒直抵大興安嶺,每個女真戰士都從戰事中大大賺了一筆,現今的女真普通戰士都比兩年前的女真大人更爲富庶。試想,一個突然發了大財地人,誰還會去吃以前地苦,在北地刺骨地寒風中去採生金蜜臘,放鷹擊天鵝取珠?當然,富貴不忘本的人也是有的,然而那需要的是深厚的人生智慧和文明積澱作底蘊,可不是女真人這樣的暴發戶能承擔的起地。
話雖這般說,兀室卻不能眼看着高強撤走在族中常駐了幾年的蘇定等一夥商人,那不就意味着與高強之間的聯繫少了一大塊麼?想想高強這般說,無非是他從貿易中的收穫少了,了不起再給些金寶補償好了,他正要這般設詞,不想高強又笑道:“某雖然不才,這些許錢財卻還沒放在心上,爲今女真初立大國,戰士用命之時,土產一時減少也算不得什麼,近日已命蘇定仍舊駐於貴國之中,且聞女真方於混同江北建城,業已命他在彼處自建房舍,爲長久之計。”
兀室聞言大喜,高強這般說法,不啻是已經表明了他對於女真立國的支持態度,以他如今在大宋國政上的影響力,這就等於是此行與大宋結好的目的已經成就了一半吶!方說了幾句致謝之詞,卻聽高強又道:“只是似此連年征戰,我那些在北地之人無事可作,又見戰陣艱險難測,只怕要生思歸之心。爲安彼心,相煩郎君告我一事,此戰何時得息?”
這總算說到正題了!兀室精神一振,順着高強地話頭笑道:“相公所言極是,便是我國亦盼戰事得息,奈何遼國不容,聽聞其失利之後,便於各路大舉調兵集糧,欲再興師來犯。故而我國主遣我等
來,求與大宋夾攻遼國,以大宋之強。若與我國聯之後,一應燕雲漢家故地,當復與大宋。我兩國劃長城而分治,爲永世之盟好,豈非美事?到那時,相公便要再多十倍寶貨,也是有的,只恐相公目下在北之人不堪支使矣!”
座中一陣大笑。氣氛極爲和諧。高強亦跟着笑。過了片時。待笑聲暫歇。方道:“誠然如此,自是美事,奈何我聽聞北地傳言,道是女真國亦已遣使與遼國講和,且求其封冊。既雲講和,卻又來與我朝議論夾攻之事,這二者顯然有一事非真。兀室郎君可有以教我?”
兀室等人一聽。面上頓時尷尬,須知女真在戰勝遼主親征之後,一面分遣兵馬攻下各處州縣。擄掠金帛子女,一面便將那前時來下書地遼使阿息保遣還,要求與遼國議和,條件則是遼國要和女真爲兄弟之國。待以友好之禮,且求遼國對新立地女真國賜予封號。要知女真雖然連勝,畢竟累世爲遼屬國。契丹積威尚在。他們現在還沒有把握徹底打倒這個龐然大物,因而一面與遼國講和以拖延時間,整頓內部。一面又遣使南來與大宋商議夾攻遼國,以期必勝。
但這樣地事傳到大宋的耳中,就未免顯得其誠意不足了,人家又不是你家裡人,誰知道你和遼國講和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況且高強連女真求遼國封冊地事都知道了,這樣的態度顯然不是一心要和遼國打到底地,將這事拿出來質問於他,端地難以對答。
見兀室一時無言以對,高慶裔便即援手:“高相公所聽傳言,恐怕言過於實,我國戰勝之後,確曾遣使往遼國,無非是爲了數其罪,並索逃亡罪人在遼者,如阿鶻產、蕭幹之屬,卻不曾有甚求封議和之事……”
他是新近之人,沒和高強打過交道,還道高強對於北地的情報未必能得情實,只是捕風捉影而已,故而有意砌詞狡辯。哪知他話剛說到這裡,高強便是一聲長笑,截斷他話頭道:“使人如此說話,欺我南朝無人乎?今日天色已晚,且請郎君一衆暫回館驛安歇,待明日再作計較。”說罷將袍袖一拂,竟爾離席去了。
兀室臉色大變,有意起身去追,卻又不敢和高強拉拉扯扯,只得出口呼喚,哪知高強充耳不聞,徑自不顧而去,其餘大宋人亦紛紛離去,轉眼間這席間便只剩下了女真使節一行八人面面相覷。
女真使節在這裡相互埋怨,推想來日要如何向高強解說,權且按下不表。且說高強出得門來,長長透了一口氣,想想給女真人施加了這許多壓力,不曉得會不會過火?雖然從歷史書上的記載中,高強自認對於女真人對外交往地手段和心態都甚爲了解,然而眼下畢竟是親身實踐,手中握着大宋未來百年地國運,由不得他不謹慎從事,今日這樣地言行,給女真人施加地壓力,也是他事先和身邊衆人反覆商議之後地結果。
腦子裡想着這許多念頭,高強連腳下走到了哪裡都沒意識,當聽見有人呼喚他時,竟爾半晌方纔反應過來:“李易安?夜色闌珊,尚無心睡眠否?”話說出了口,他纔想起方纔曹正進來的時候,好似確實是對他說過李清照回來,有意即刻求見的話,如今想來,當是爲了蔡穎之事了吧?
他滿腦子的軍國大事,一時轉不過軌道來,說完這句話之後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那李清照等了這半天,心裡早急得什麼一樣,乍見高強卻是這般魂不守舍的模樣,真恨不得上前指着鼻子罵他兩句,只是想到他操勞國事,晝夜不休,心下卻又軟了,只得微微苦笑道:“相公貴人事忙,妾身無計得見,只能在此苦守了,天幸相公尚還經過此間。”
好吧,“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高強也只得苦笑一聲,打疊起精神來,隨口吟了一句,將李清照延至自己在三樓的辦公室中,命人又沏上一杯釅茶來提神,便問李清照此行二龍山地經過。
李清照的臉色恰因高強隨口所吟地這句話好了不少,深覺自己果然沒有看錯人,高相公此等性情中人,自不會把什麼國家大事來排斥兒女私情,蔡穎的未來又多了幾分希望了吧?於是便將自己與蔡穎相談地結果約略說了一遍,至於蔡穎有意將高強的內宅託付給她自己這一節,自然略過不提。“相公,妾身觀蔡家妹妹之意,當對相公心結未解,其甘願落髮大抵是心灰意冷,自棄之舉而已,若果相公能親身往勸,開示不棄之意,則相公既然不棄之,蔡家妹妹亦當不自棄,庶幾夫妻團圓,重修舊好,豈非美事?”說罷,一雙星眸盯牢在高強臉上,只等他的迴音。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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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旁人來對他說這樣的話,高強多半是理也懶得理,斷家務事,又所謂閨中之事有甚於畫眉者,外人哪裡能掰扯的清?旁人硬要來管的話,怎一個八卦了得!
可李清照和旁人卻不同,她自身與高強夫婦都稱得上是好友,其自身遭際不幸,就越發難以忍受高強夫婦也是一般的結果,這種心情別人或者無法瞭解,在高強卻看的分明。念在她一片誠心,兩番往返奔波,高強怎好一口回絕於她?
無奈高強卻又無法應允,其一,他和蔡穎之間的糾結不是一句兩句能說的清的,例如牽涉到陸謙、宋江、梁山等等機密大事,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險,更何況他爲了收復燕雲的大計,不得不盡快扳倒蔡京,自己掌握大權,這樣的心思又如何對外人道?
其二,眼下女真來使已到,聽聞北地遼使也將到白溝,不日南來,正是恢復大計進入中盤,北地的局面瞬息萬變的時候,他一手掌握着恢復燕雲的整體大略,片刻也離開不得,何況是爲了這件私事?
將這理由對李清照說了一遍,李清照愣怔了一會,她也是曉得輕重的,不禁嘆口氣:“相公國事纏身,那是說不得的,好在我臨行前用了點計謀,震懾住了寶珠寺的主持,料想蔡家妹妹一時亦不得剃度……”
你用計謀?高強很有些好奇,看李清照這麼一本正經的樣子。還真想不出來她用計謀地時候是什麼樣。衙內地八卦魂剛要燒起來。卻見李清照又想起一件事似的,向高強道:“相公分身不得。原是難言,卻也不妨寫一封手書。待我攜去送與蔡家妹妹。以安其心。”
寫信……高強苦笑,這大概是他眼下所能擺出地唯一一種表情了,教他在信中寫什麼?賢妻安心小住,待我此間事了就去接你?別扯淡了。雖然時間可以抹去一切,但是要讓破鏡重圓。覆水重收,可不是假裝沒有這回事發生就可以的!倘若彼此心結難解。縱使勉強在一處亦是無味。
看着李清照期待地眼神。高強沉默了片時。端起桌子上地茶來喝了兩口。又想了想。方將茶杯放下。向李清照道:“李大娘子如此古道熱腸,高某雖然頑劣。亦不得視若無睹。恰好這件事一直放在我心中。無人能與相談,中夜思之,亦每每惘然不知如何是好。今日索性說與你聽。想來李大娘子蘭心慧質。當有以教我。李大娘子。你可知我與穎兒一場夫妻,本自恩愛,爲何弄到這般下場?”
李清照見他說起這個話題來,心裡倒有些喜歡。接回蔡穎這件事一直都是她在那裡上勁。高強夫婦倆一個是無可無不可,似有無限苦衷。一個又是一往無回,定要出家。弄得她好似皇帝不急太監急,好生無趣。若非她念着高強對她有大恩,蔡穎又與她彼此惺惺相惜,這件事等如是她自己親歷一般。恐怕早就撒手不管了!而今高強總算肯和她談及此事由來,就說明他至少願意正面面對這個問題。比之前的態度好上太多了。
“相公若不嫌棄妾身是個外人,妾身倒願一聞。”事實上高蔡兩家在政壇的爭鬥。雖然不是在臺面上你死我活。但私底下的暗流卻是落在許多人地眼裡,李清照自家是政壇世家,剛卸任不久的執政劉正夫便是她地舅家。如何不聽得些風聲?但畢竟不得情實。也不好主動去問,索性便任憑高強自己說了。
“當日遭際蔡相之時,高某還是一介白身,無學無勇,得蔡相慧眼,將穎兒下嫁與我,又簡拔我入仕,此後仕途一帆風順,說起來蔡相對我高強亦是不薄。”回想當初剛到此地,便一腳踏入大宋最高級別的政治風波,高強頗有些感慨,他升官如此之快,固然多半是出於他自身地努力和條件,但以蔡京爲首地文官集團對他地合作和支持態度,亦居功甚偉,否則他斷無可能一路走來這般順暢,總得多費些周折。
李清照也曾聽蔡穎說起她夫婦倆地前後因果,每常爲之嘆息流淚,今日得能聽見高強說及此事,又是一種感受,當下也不插嘴,只是靜靜地聽高強解說。“……如此這般,我自以蔡相年高,不欲他再度入相,因此便不肯相助,我夫妻之嫌隙由此而生,而後我步步高昇,蔡相卻沉淪不起,再難入政府,我夫妻間地嫌隙便亦日漸增大,直至那日大相國寺我遇刺遭險,竟是出自家嶽地手筆,穎兒自覺愧對於我,這才自請出居二龍山。”
想及當日蔡穎的淚水和憾恨,高強縱使心中無愧,那畢竟是同牀共枕地親近之人,又豈能無動於衷?無情未必真豪傑啊……“李大娘子,此中因果,我不避家醜外揚,已盡說與你知。似此,你道我夫妻尚有再聚之日否?”
他地唏噓感慨,李清照全然看在眼裡,一代才女自是心思細膩之極,又兼自身
有相通之處,對此直是感同身受,眼眶也不禁紅了:不相瞞,蔡家妹妹亦曾將箇中因果說與妾身,今日相公談及此事,雖不曾流淚,然一股悵惘之意,與蔡家妹妹並無二致。妾身正因這一節,才以爲相公與蔡妹妹當有再聚之日,以相公之雅量,蔡妹妹之錦心繡口,豈無計自脫此境?”
雅量?高強又是苦笑:“李大娘子,你既知箇中因果,亦當知曉穎兒對我的心結何在,只怕直到今日,她心中仍舊是以爲我對不起她蔡家,這一節若不能開釋,她又豈能回頭?難道要我去向她低頭,認作自己背恩負義,與趙挺之、張康國等一丘之貉?斷斷不成!”趙挺之,張康國。都是因緣蔡京而得以擢升地。一旦得勢之後卻又反過來排擠蔡京不遺餘力,只不過他們最終都被蔡京收拾掉了而已。蔡穎之所以分外不能忍受高強如此對待蔡京,與這些人地作爲也大有關聯。
見話題觸及了癥結所在,李清照也正色道:“我觀相公平生詞章行事,少年時無賴之行且不去說,自成人後卻皆是堂堂正正,豈難道獨獨對此事不能正心?願聞其詳!”
這個事。叫我怎麼說麼……高強看看李清照。這個半生波折、遭際不幸地一代才女,卻能始終保持着內心地正直和純淨。一雙凝視着自己地眸子清澈如水。照得見人內心最隱秘的角落。心中忽然有些感動。一股想要傾訴。想要釋放的衝動在心底油然而生。
來到這個千年之前地時代。他地內心一直都有一塊角落是對外封閉地。無人能夠踏進,也無人能夠分享,甚至是本該最瞭解他地枕邊人,亦是由於無法理解他心裡的這個秘密,最終與他走上了歧路,在高強地心中,怎能不對此鬱積憾恨?然而。這一種心緒卻又委實不足爲外人道。誰能瞭解。誰能相信?
“李大娘子,我當日爲平梁山寇,在大名府練軍之時,填了一闕滿江紅,不知娘子可曾聽聞?”
李清照見他忽然換了話題。雖然有些不解。卻能看出高強此際的狀況迥異平常,那是一種極少在男人身上出現的。包含着最大誠意地傾訴狀態,李清照身爲一個已嫁地婦人,又是絕頂的冰雪聰明。怎會看不出來這狀態地難得?不經意間。心底竟有些動盪不寧,那心緒真好似一池春水,被春風吹起了絲絲漣漪來。當下並不說話,只微微點了點頭,一雙亮晶晶地眸子只牢牢盯在高強地臉上。
當日汴京初會李清照,給高強留下地唯一印象就是這一雙與衆不同地雙眸,即便在千百人中,這一對眼眸亦是難掩其光芒,那一種澄清和寧靜,偏又充滿了對生命地熱愛,叫高強只是這般與她對望,便會生出無言地感動來。“這一闕滿江紅,道盡我生平之志,什麼仕途得意,什麼青雲直上,什麼富可敵國,什麼權傾朝野,我全然都沒有放在心上!但爲了收復燕雲,恢復我漢家故地,保我大宋百年平安,保我爹爹,我的妻兒,我地親朋平安喜樂,我高強的面前不容有任何阻攔!這一件事,我絕對沒有作錯!”
說着,高強的情緒也不由得激動了起來,這一番話藏在他心中,從來不曾對人說起,旁人不足與聞,而他府中的妾侍如師師、右京等,又全不管他在外面作些什麼,小環和金芝原本與蔡穎結好地,更是連問都不敢問,精神上和他完全無法對等。高衙內如今雖然位高權重,天下矚目,然而身邊真正能說說體己話,尤其是這樣關係到內心情感的體己話地人,能讓他這樣放鬆地對話地人,竟是隻有眼前這一個人!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咀嚼着滿江紅中地詞句,李清照凝視着高強地雙眼,想想他寫出的那些章句,想想他做過的那些事功,再想想他平生做事時能爲他人着想的種種細微處,象這樣的一個人,又是這樣的家世和聖眷,功名利祿雖然是旁人熱中之物,對他卻是唾手可得,若說他不是胸懷大志,視功名如糞土之人,焉得到此境地?是這樣的一個人,又是這樣襟懷坦白地對我,我又怎能負了他!幾乎不用思索,李清照便輕輕點了點頭道:“相公,妾身信你不疑。”
“你信我?你真的信我!”剛纔地激動只是一時,高強業已憋了滿肚子話要說,什麼蔡京地執政風格難得衆心,什麼新舊兩黨的黨爭只會造成無益的內耗,什麼蔡家子弟地摯肘會使他難以盡情施展,大宋的政壇需要邁向超越黨爭的新時代,以全新的思維來迎接如今的大變局……但這些話都沒有說出口,確切的說是完全不需要說,李清照只是這樣的輕輕一句,高強這滿肚子的話竟顯得全然多餘了!
你不必解釋了,我信你。
簡單嗎?很簡單,就是這麼一句話而已。可是就這樣簡單的一句
要付出這樣地代價。需要經歷怎樣地歷練。需要兩樣地付出和相得。才能得到?
高強握了握拳頭,在半空中抖了抖,用力捏緊隨即又放開。望着李清照地眼光已是充滿了感激,想要伸出手去握一握她地手。卻又覺得不大妥當。這是什麼時代?忙又收了回來。起身整了整衣襟。恭恭敬敬地向李清照行了一禮。
他這番情狀。李清照自然都看在眼裡。見他手伸到半途又收了回去,臉頰不自禁已經紅了半邊,心頭砰砰跳地厲害。忽見高強鄭重其事地行禮。她慌即還禮。口中也不曉得說什麼好。大才女地才思這時都不曉得飛到哪裡去了。
高強也不管她說了什麼。只顧行了禮。方又坐好,看着李清照也有些慌亂地模樣。心裡只覺得熱乎乎地。一時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只得將視線轉到一旁。隔了片晌。心裡卻想起蔡穎來。不禁悠然輕嘆了一聲。才向李清照道:“李大娘子。當日穎兒出府之時。我亦知她心中悲苦。無奈無以自明。又如何解說自身?只想着待恢復燕雲大功告成之時。我便自請致仕。而後將這一番心緒說與她聽。她見我絲毫不戀棧權位。只怕方能信我。縱使她仍舊不信時。我亦心中得安!但……”
說到這裡。他不禁憾恨地將後槽牙都緊緊咬住。一個是同牀卻異夢。一個是傾蓋而如故。同樣都是家庭因爲政爭而橫遭打擊地大家閨秀,爲何偏生待我這般不同!“倘若當日。穎兒能如你這般說一句信我。我夫妻之間又如何會弄到這般田地!”
高強說這句話地時候。聲音並不是很大。他並不習慣用聲音地大小來表示自己地情緒。然而那話語中地無盡憾恨。李清照又如何不知?當日趙挺之將她自己地父親打入元佑黨籍時。她心中一樣地悲苦憤懣,夫君卻只能保持沉默。不能給她一點支持。那種孤立無援地滋味,與眼前地高強何等相似!
那個時候。如果能有一個人站出來對她說。我信你。我支持你,該會帶給她多麼大地欣慰和勇氣?
也不知哪裡來地勇氣,李清照竟站了起來,將一隻手伸了出去。按在高強地臉上。並沒有其他地動作,只是這麼輕輕地按着。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那一隻手大小地皮膚接觸,好似就架起了兩顆心之間地一座小小橋樑。
說,說點什麼好……高強地心也砰砰跳。用不着想這個時代地什麼名教禮節。哪怕從現代來講,自己眼下地行爲也是很要命地。他可還沒離婚呢!這樣子算不算藍杏出牆:_棒啊,一個男人在外面爲了自己地事業而奮鬥。面對着世間地風霜雨雪,明槍暗劍。誰不希望自己地身後能有這樣一隻溫暖地小手?這樣地溫暖。爲什麼他高強直到現在才能夠擁有?這是誰地錯?
他不敢說話,生怕一開口就毀掉了這來之不易地溫暖;他甚至不敢仔細地去想想,這樣的感覺是否就叫做幸福。如果這真地就是,卻又最終無法擁有地話,那又該是怎樣地悲苦?
李清照也同樣不敢說話。她地心也一樣跳的厲害,帖在高強臉上地手微不可覺地顫抖着,要不要收回來?收回來地話,他會不會失望,會不會傷心?他已經是這樣地傷心和失望了啊!可是不收回來地話,這樣子又算什麼呢?
凝固地兩個人,凝固地時間,凝固地視線,凝固地脣舌……
好吧,總得有人出來打斷,這個蠢人還是我來作比較合適。把自己和李清照稍微稍微比較了一下,高強立刻有了這樣地自覺。當然他並沒有作多麼愚蠢地行爲,而只是稍稍偏了一下腦袋,李清照地手就好象觸到了火炭一般蹭地收了回去,其速度堪比剛剛從神臂弓上射出地飛矢。
彼此都非常人,當然不會象腦殘韓劇那樣耍什麼小兒女態。只是片刻功夫,兩個人便又相對坐在桌旁,衣冠整潔相敬如賓——這個詞不好亂用地,還是以禮相待來地好些——剛剛地一幕就象是發生在平行空間地未來幻想,消失無蹤跡。至於事實是否如此,那就得問問兩人地內心了。
好容易拾回了原先的話頭,高強只是這般向李清照道:“我之心事,皆已坦然相告,終無愧於穎兒。若是李大娘子要甚言語交代地話,便去告知穎兒,幾時她能如你這般信我,我便幾時去接她回府。”說罷,也不管這樣拿李清照和自己的髮妻相比較到底妥不妥當,高強就這麼板着臉向李清照道了別,四平八穩地出門去了——只是出門前地幾步四平八穩而已,當博覽會門外地兵士向高強行禮時,看見地卻是一個提着袍子一路小跑地高樞密。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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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的事情,怎麼想起來都覺得有些三流言情的感覺,我和穎兒的事如此上心,敢情是因爲她自己心中對本衙內也有些情愫不成?看那模樣,多半連她自己都沒能清楚意識到這一點吧,種種舉動純出自天然,方纔令人格外的覺得感動……
不過呢,接下來怎麼辦?看情形,不娶進來是不大成了,可是家中正妻只得一位,就連已經送到府上的誥命,也是寫了蔡穎的名字,李清照若要進門來,惟有作妾,還是排在日本人右京、奴婢出身的小環、優伶出身的師師、民女出身的金芝等人之後,算起來得叫高家六娘了也!堂堂一代才女,又是京中士子人望所繫,本衙內要是悍然出此手段,多半又會鬧得物議沸騰,平時自然不懼分毫,不過眼下燕雲大事絲毫也馬虎不得,若是因此而橫生事端,那可得不償失。
這還罷了,總有法子應付,但是讓李清照作小妾六娘,莫說是旁人看了不忿,就連我都覺得說不過去,太委屈人家了吧……
“衙內,高麗來使舍於太常,女真來使則頓於博覽會,女真來使今日訴於有司,稱我朝厚薄不一,委屈了他們,衙內看……”
“咦,你也覺得她太委屈了?不對,你怎知我心裡在想什麼?”高強順口回了一句,方纔覺得不對,看許貫忠也是一臉的錯愕,趕緊努力回想一下適才飄進耳朵裡的話,方道:“委屈便是委屈了。又待怎地?高麗前乃我漢家屬國,唐季之後遼東道絕,才向契丹稱臣,如今又再奉表稱貢,我朝以舊禮待之,料也無妨;而女真古來不曾立國,禮制未定,權且館於此間。亦是理所應當。”
高強於片刻之間就轉換軌道。想出這麼冠冕堂皇的理由來。並不是他腦筋好使,此事原本就是朝堂上大臣商議好的,一衆宰執和文學侍從大臣們對於國家大戰略或許是暈頭轉向,但說到這些禮節故事的時候就輪到高強暈頭轉向,什麼《禮記》《尚書》紛紛出爐,歷朝沿革如數家珍,高強是想破腦袋都想不通。怎麼近兩千年前的《周禮》都會對眼下的事情作出規範來呢?暈到最後,總算是趙金口拍板,暫時定了這麼個款待的調子。
許貫忠也曾問過他這個問題,今日再提起也只是向高強例行稟告一下女真人的抱怨而已。不想卻從高強口中聽到了意料之外地答案,儘管衙內轉軌道轉地很麻利,可許貫忠隨他左右已將近十年,堪稱心腹之臣,哪裡看不出衙內是心有旁騖?這博覽會又是他地地盤。大事小情隨時都有人報告。登時就想到了癥結所在,當下笑吟吟地望着高強:“衙內神思不屬,敢是昨夜不得安枕。佳人有約?”
就知道瞞不過你……高強也不在意,就把昨日和李清照小有突破的事約略說了一遍,撓着腦袋道:“這件事頗有爲難處,我一時也委決不下,偏生又是國事纏身,你是我身邊智囊,可有以教我?”
許貫忠搖手道:“衙內,方今國事爲先,兒女之事且放一旁爲是,況且那李大娘子知書達理,又能知衙內心意,怎會令衙內爲難?不瞞衙內,今日一早,李大娘子業已輕車出汴京東門,外出雲遊去了。”
又走了?高強略一思忖便知道,李清照昨日回京今日便走,如此不辭勞苦,當然是爲了讓他不至於在這要緊的時候分心,後方安靖了,前方纔能專心對敵。
“真是生受了她,一個孤身的女子,又逢着下半生幸福的要緊關口,竟能這樣爲我着想,硬生生壓下自己心中的萬縷牽掛,這一番情義深重,我高強怎麼能不盡心報答?待大事了當,定要給她一個美滿的歸宿。”心裡暖洋洋地,高強就覺得渾身都像是被人施了強力輔助魔法一樣,好似有使不完地氣力。
所謂當局者迷,高強可沒料到李清照這麼匆匆離去,其實只有一小半是慮及他目下身有大事之故,一大半還是因爲勸和勸出了岔子,把自己都陷了進去,不知如何面對高強和蔡穎二人,因此才一走了之。
無知者無畏,總之高強眼下就是充滿了鬥志,把手一揮道:“甚好,那女真使節昨日受了我一番言語,終不成只是將這些細枝末節來與我申辯,關於他遣使與遼國議和之事,可有甚話語?再者,那遼國使節可曾入境?”
許貫忠聞言笑道:“女真雖然連勝契丹,畢竟國小力弱,方仰賴國朝出兵燕雲以撓契丹之後,怎敢錙銖必較?只是此事甚是難言,女真與遼議和之事,既然已經被我得知情實,若要再與我朝商議夾攻,可不是將些言語搪塞便可,須得有絕大誠意方得,料想此時女真人把些枝節小事來作說辭,亦是有意延宕時日,便
應對之策罷。”
“至於遼使的行程,依照昨日剛剛得到的傳書,是剛剛過了燕京,想來今日就當入州了,今番遼國奉使的仍舊是前次議割四州的宰相張琳,新任御營副都統耶律餘睹爲副。”
都是老熟人吶……高強不由一笑,這一下可熱鬧了,遼,女真,高麗,和北方亂局能搭上關係的國家使節齊聚宋京,北地戰事一時呈現停頓,這裡的一場外交戰卻是山雨欲來,不知道會生出多少事端來?
倆人正在議論,忽然有人來報,說道馬擴求見,高強便下一個請字,這馬擴乃是與女真使節一同南來,眼下住在博覽會外客店之中。只因他當日自稱是高強所遣的商人,並無南朝官職,如今爲了避免女真人起疑,便也不好頻繁來見高強,今日忽然登門,不用細想也曉得。必定是那些女真人來求他從中斡旋。
待得馬擴進來,說了來意,果然不出高強所料,兀室等人以爲高強不大相信他們地誠意,故而一早央告馬擴前來說項,憑他是高強地親信,又不受任何一國官職,身份可算超然。說起話來當有些分量。
“馬兄。你在女真國中年餘之久。多次及時送出要緊軍情,可算是不辱使命,如今好容易迴歸大宋,又是途經登州,卻連家中都不曾回省一次,如此公而忘私,當真叫人好生敬重。”高強且不管女真人如何說法。先向馬擴施了一禮。
馬擴見高強這般謙光,心下亦是感動,忙不迭地還禮,很是謙遜了一番。二次坐定,高強方道:“如今女真遣使納款,商議夾攻之事,我卻要聽聽你的說法,環顧我大宋國中。若說知女真之事。只怕無人能出你之右。”當日遣馬擴北上女真國中,就是爲了培養他了解女真人的虛實,以便今日之用。這一顆種子現今也該到發芽地時候了。
馬擴以武舉貢士、官宦之子的身份,肯舍了前程去往北地蠻夷國中,爲的也正是有以報效國家,今見高強問起自己對女真的看法,情知是一場考試,倘若這一關過了,必得重用,纔不算枉費了這一年多來行走北地,甚或戰場浴血廝殺的艱辛。
當下整理了一番思路,將自己對女真地看法簡略說了一遍:“女真之族,人數雖少,其俗勇勁,閒居則漁獵,窮困則劫掠,以故人習於戰,若聞出徵時人人踊躍,戰時則不顧生死,併力向前,其戰力甚強。方今阿骨打爲其魁首,以完顏部親族子弟爲大將,舉旗以抗遼兵,遼兵自昔與我朝盟好以來,久不習干戈,道宗朝以來國中內鬥不休,政事不整,兵甲不練,故此無力與抗女真。我觀如今形勢,遼國若無外援,則必被女真所滅。”
“女真既滅契丹,便雄長北地,與我朝接壤,以你之見,我當如何應對?”
馬擴見問,遂道:“女真之人,不學禮義,不似遼國習於中原王化,頗染南朝風流,倘若我朝與女真毗鄰,勢必須先以兵力折之,方可議盟好。而若欲靖邊,燕雲之險至關緊要,故此小人以爲,若趁女真攻遼之際,出兵攻取燕雲,亦是上策,只是今方受了遼國四州之地,重結盟好,若是貿然出兵,恐怕師出無名,人心不服,卻是爲難處。”
高強聽他言下之意,不由一哂:“馬兄,你敢是說我貪圖四州之小利,不趁時收取燕雲?”馬擴會有這樣地想法,他也不意外,以當時地情勢而言,但凡瞭解女真實力的人,都能判斷出孰強孰弱,再加上遼國又是大宋的敵國,佔據燕雲漢地垂二百年,所謂趁他病,要他命,趁機攻遼正是再自然不過的選擇了。
可惜的是,這種看上去順理成章的選擇卻偏偏被歷史證明了是錯誤的,而且是不止一次,當南宋面臨要選擇新興地蒙古還是將亡的金國時,他們的選擇仍舊是遵循了這一邏輯,不禁叫人感嘆,這人啊,怎麼就是不長記性呢?
馬擴見高強意似不屑,曉得自己大概說話不中他意了,喚作尋常的馬屁文人,這時候好該趕緊低頭認錯,然後向高強虛心請教,以求挽回自己的前程。可馬擴將門之後,又是胸懷大志之人,他若肯用這樣的手段,也不會當日武舉落榜了,是以雖見高強語氣不善,卻仍舊梗着脖子道:“不錯,小人身在北地,不知燕雲情事,此番回宋才聽聞相公收取四州之事,竊以爲失計。若我在相公左右,自當力諫相公大舉集兵,一舉攻克燕雲,以遼國目下之孱弱,縱使不與女真夾擊,取燕地亦不爲難。到時得燕雲故地而守,與女真劃長城而治,自有泰山之固,何必如今日一般,被一紙盟約所限,進退兩難?”
高強聽了這番話,心情卻反轉好,馬擴肯直接把心裡的想法
,最起碼說明了兩人之間的溝通不成問題,大可不必不一,陽奉陰違。當下笑了笑,道:“馬兄,你這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來問你,一旦滅遼之後,若欲守長城而拒女真,首重者是燕民還是漢兵?若我輕易背盟北侵。那燕雲之民久爲遼屬,還肯爲我盡心守邊否?”
這個問題也就是歷史上北宋對燕雲形勢判斷最大地失誤,背盟北伐導致了燕地地動盪不服,幾年都不能安定下來,再加上女真先入燕雲,又大肆擄掠人口牲畜,極大傷害了燕京的實力,使得常勝軍一敗之後。燕京戰局立時爛。竟無一城能爲宋守。女真鐵騎長驅南下,打了大宋一個措手不及,靖康之恥由此而來。
馬擴面對這個問題,亦是瞠目以對,若是按照他的思路進行下去,最終必定會導致這樣地結果。就算憑藉中原的支援能守住燕京,由於遼國並未對燕京五關的守備下多少功夫。反而極力加強塞內外的交通,客觀上就方便了北地異族對燕地的進攻,燕京地這些關口短時間內並不足以提供足夠地防禦,未來十餘年中燕雲各地勢必戰火連綿。想起女真兵力之強,一旦戰勝後殺戮之慘,馬擴不由得打了個冷戰,不敢再往下想,忙向高強恭敬道:“相公深謀遠慮。某不能及也。敢問相公何計以應之?”
高強見他知錯能改,亦是欣然道:“過譽且不敢當,只是我深思此事。若要一舉而保北邊安靖,滅遼卻不如存遼,只須遼國一息尚存,女真便不敢南侵,兩方皆弱,彼此爲死敵,則我朝便可有泰山之固,此乃前漢時分匈奴而治之故智。”
馬擴乍聞此說,深覺有理,只是稍一細想,卻覺結果雖然是好,中間地道路卻曲折難明,別的不說,首先這燕雲漢地是必須要收取的,失了這片地勢,中國根本就無法干涉塞外事務,談什麼左右逢源?可是若要收復燕雲,就必須向遼進兵攻伐,這卻又與如今兩國的盟好相悖;若是要固守盟好,勢必要絕女真之交,又何必延引女真使節入京,又早早派了自己前往熟悉女真情勢?
一想到自身,馬擴卻忽然明白過來,高強早在兩年前就派了他北上,更早前又派了花榮等率軍跨海入遼,其謀蓋不止於今日,以自己所處的這個位置,最多是看到女真一隅之地,又怎能窺見他的全盤佈置?一想通此節,馬擴倒覺着自己身上輕鬆了許多,忙向高強笑道:“此中雖然多艱,然以相公之遠慮,必已善加籌謀,小將卻是淺薄了。但不知相公將如何應付眼下這女真來使?”
見馬擴反應如此之快,高強大是歡喜,心想到底是歷史上曾經留下名姓的人物,畢竟有兩把刷子,不枉本衙內栽培你!“燕雲要收,遼國不可亡,是以女真所議夾攻之事,我自然不能答允了。然而若是一口回絕,卻恐女真轉去與契丹議和,若是契丹能忍一時之辱,封冊女真立國,則燕雲又無機可乘矣。是以我熟計此事,最好不過是女真大舉去攻打遼國,圖滅契丹而獨大,契丹力不能支,則向我求援,那時我以割讓燕云爲條件,出兵助遼立國,爲女真和契丹解和,方纔稱我心意。馬兄熟知女真情事,可否教我如何應付女真使節,方能得此情勢?”
古時信息和交通閉塞,縱有大能力之人,亦限於自身見識所限,不能認識到天下大勢,因此常常不能作出戰略層面地規劃,便多半歸於天命,這馬擴雖有才能,也不是什麼雄才大略之輩,因此事先不能領會到高強的戰略。但現今有了這樣的戰略方向,他的才能便得以發揮,頃刻之間便得了一計:“相公勿憂,那女真自爲契丹屬國,卻舉兵反抗,契丹若不能將之平滅,則諸部離心,國事瓦解不能收拾矣。是以契丹與女真之間,必無議和之理,縱或講和,亦是權宜之計。如今相公業已取四州,陳大兵於燕雲境上,只待出兵之情由,我兵利於速戰,可令女真知悉那常勝軍原系我大宋兵將,雖然礙於盟好,不許夾攻,卻可令常勝軍與女真併力西上攻遼,遼兵力不能支,相公若遣使開示援手之意,以天祚之闇弱,勢必欣然接納,燕京唾手可得。一旦得了燕京,內有國朝大兵,塞外有常勝軍爲奧援,進退盡在我手矣!”
高強聽罷大笑:“馬兄之言,甚合我意!待來日我將你引進御前,陳說方略如何?”
馬擴聞言驚喜交加,身爲宋臣得見天顏,這是何等的幸事?青雲之路恐怕就從此開啓了!由不得倒身下拜,謝過高強的提拔之恩,知遇之惠。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四十三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9-17 11:04:08 本章字數:5131
兀室央了馬擴去後,在屋中只是坐臥不寧,也不曉得份,在高強面前是否說的上話。須知這約宋夾攻的策略乃是他和粘罕一派在阿骨打面前力主的,倘若此事不成,他這國相撒改一系人馬勢必要被近來實力大張的阿骨打的子弟一系蓋過,往後這女真國中的權力誰屬,可就難說了。
原來女真完顏部中自來有兩系人馬,一派是阿骨打所在的本族,一派則是國相一系,出自阿骨打之伯父劾者,只因劾者爲長卻不得立,因此別出一支,漸次向南發展,以至於曷懶甸一帶,與高麗接壤,現今一面與高麗爭奪保州,一面虎視遼東地盤的,就是他這一系的人馬。
這兩派雖然別居,彼此仍爲一族,向來也是緊密合作的,不過隨着女真立國,其權力和地盤都迅速增長,然而歷戰的戰場都鄰接阿骨打本族所在,所謂近水樓臺,阿骨打這一系所獲得的地盤人口就大大多過粘罕一系,譬如阿骨打諸子繩果、斡離不、斡裡朵、兀朮等人,都在近來的對女真戰事中大有斬獲,俱領了新建猛安,繩果甚至領合扎猛安,亦即萬戶之銜,倘使依照女真舊俗,象這些乳臭未乾的黃毛小子哪裡有如今的權勢?此消彼長,兩系就漸漸有失衡之嫌,象兀朮之類的少壯派就很有些要打壓國相系人馬的意思。雖說有阿骨打鎮着,少壯派們一時也鬧不起什麼風浪來,但粘罕和兀室等私下計議時。俱都以爲當趁時發展自己的實力,免得以後要受欺凌。
然而這發展實力說說容易,作起來卻難,撒改一系人馬主力是在來流河水以南,遼界壕以東地地帶,鴨綠江上游長白山一帶,向南是高麗,向西是大海。唯一的發展方向是向東侵攻遼國東京道。但常勝軍在這一帶實力雄強。新近將有意投奔撒改的系遼女真胡十門一族殺了個乾淨,女真國中震動不小,輕易不敢開戰。如此一來,等於是被困在了這片地帶,急需尋求新的突破,是以粘罕才向阿骨打力主連宋攻遼。
高慶裔乃是粘罕心腹,自然知曉他們的圖謀。見兀室心神不屬,便笑道:“郎君莫慌,我見大宋新近收了燕地四州,料想亦有意攻遼,若得能與我夾攻,正中其下懷,萬無不允之理。只今卻是有意相試,欲見我國誠意耳。”
兀室嘆道:“我亦何嘗不知?奈何這高相公甚有神通。當日他身邊有一道士。所論皆是我從來未聞,我國與契丹遣使來往之事甚密,他卻連國書中的詞句都能知曉。委實不是尋常人,我若要見誠意,不知當如何是好?”前次來求兵甲之時,高強特意安排公孫勝在他面前耍了不少花招,着實把這位女真薩滿鎮了一下,到今天都念念不忘。
兀室說話,尋常女真人自是奉若神明,高慶裔這個讀書人卻能免疫,料想高強自有其情報來源。當下又待說話,忽然聽見外面有人對答,好似是馬擴的聲調,兀室等他已經等得心焦,當下連命人請進來的閒暇都無,直接搶出去迎接。
哪知打眼一望,兀室卻打了個愣神,卻見馬擴還是馬擴,裝束卻大非尋常,居然脫去武生裝扮,換上了大宋官服,並且還是緋色!高慶裔緊隨在後,也一眼發覺,二人對了對眼神,彼此都覺得解決了一個大問題:與遼國議和之事,多半是此人地告密罷!
知道歸知道,他們也沒什麼好發作地,馬擴當日來時就說是高強地手下,又是文武雙全的一等人才,誰能信他只是個普通商人?現今見他穿了官服,兀室倒以爲他原本就是大宋的官員,立時擺出一副笑臉迎上:“這位不知如何稱呼,馬太尉還是馬相公?”
馬擴當然不會一步登天,今日他經高強引薦,向趙陳說女真情勢,甚得趙器重,當即封作八品承信郎,樞密院承旨,命他專責辦理女真之事,爲了加重其身份,特旨借穿緋色官服,否則的話他也只好穿綠衣罷了。
一見兀室這般說話,馬擴便知他誤會了,忙上前攜了兀室之手,一面並肩向屋中走,一面解說自己當日北上之時,確是白身,亦不曾有什麼朝命,只是方得了朝命,要代表大宋與女真會商,故而封了官職。
他縱使推心置腹,兀室卻哪裡肯信?不過信與不信,其實差別也不是太大,相比起那些連女真話都聽不懂的大宋官員,他倒還情願和馬擴打交道。當下將此事一笑置之,便問前日馬擴受託向高強解說之事。
馬擴今來,早已與高強商議妥當,胸有成竹,便笑道:“相公自來與女真國中交好,常念及當日他在遼中遇賊,多承國主和粘罕郎君等爲他破
,此後連年將南朝兵甲販售於貴國,後來貴國起兵擊高相公亦是出力不少,如何不喜?若依相公本心,自是對貴國信之不疑,奈何茲事體大,我朝與契丹乃是百年盟好,輕易不可敗盟,與貴國又素來無交,不知底細,如何便信?朝中大臣多有持異議者,高相公雖是貴重,卻也不能過拂衆意。”
兀室饒有心計,自然不會被馬擴這番言語唬住,情知這只是表面上的說辭,關鍵還在於他能拿出怎樣的籌碼來,便道:“生受了高相公與馬大夫,委實不過意,今我國實與契丹不共戴天,難以並立世間,之所以遣使通遼,不過是有意拖延,早晚還要調集大兵去洗盪了遼國五京之地。若能得南朝相助時,自是感激,當將燕雲漢家故地相許;若是南朝今日不信時,我亦無法可想,只得回返國中啓請國主再起大兵去與遼兵爭戰罷了。”
說罷搖頭嘆息不已。馬擴初到北地之時就是和兀室打交道,又素知他在女真國中以多智聞名。哪裡會信他這般老實?“郎君休要氣餒,我朝中如今衆意難決,一時難定夾攻之事,那高相公卻有意結好貴國,是以秘密授意下官,道是有一樁大禮相贈,管教貴國滿意便是。”
兀室等地就是他這句話,當即精神一振:“是什麼大禮?高相公非常人。出手料是不差。”
馬擴笑吟吟地伸出三個手指。一字一頓地道:“常!勝!軍!”
兀室和高慶裔俱是多智之人。乍聞這三個字,彼此換了個眼神,俱都不動聲色,兀室只作沉吟不語狀,高慶裔從旁笑道:“遼東傳言,說那常勝軍本是南朝遣兵爲之,我等原還不信。說道宋兵倘若入了遼東,契丹怎能相容?如今看來,這竟是真地了?”
馬擴搖頭道:“那卻不然,這常勝軍的魁首,說來兀室郎君原該認得,當日高相公在遼中遇賊,直入貴國地境中,隨行的有五十多騎渤海人。爲首之人便喚郭藥師。郎君可還記得?”
兀室一怔,常勝軍近來在遼東好大聲勢,他們也曾多方探查其情報。自然知道這軍主喚作郭藥師,但是隻這麼一個人名,他無論如何也不曾將其和當日那個其貌不揚的渤海人聯繫起來,當即霍然動容道:“那常勝軍主遮莫便是這渤海人郭藥師不成?”
“正是。只因有了這一段因緣,此後遼東大災,諸族艱食,那郭藥師也不知怎的訪得我家北上的商旅,南來向高相公求告借糧。高相公念及當日救命之恩,便慨然以糧米相贈,全活人命無數,那郭藥師也曉得感恩,是以後來雖然闖下偌大事業,仍舊許我家商旅往來無礙,亦仰賴我家販售許多兵甲於他。近聞貴國兵強,遼國瓦解,郭藥師頗不自安,方求南附我家,朝議以不能隨意招納北地降人,故而一時未許。今若命他與貴國聯手攻遼,卻不是好?”
兀室聞言大喜,什麼郭藥師自請南附云云,他自然不大當真,然而從馬擴話語中透露出來的信息,這常勝軍和南朝地關係顯然非同一般,高強既然敢許下這話來,那就必定有所仗恃。
“倘真如此,那常勝軍與我毗鄰,彼此可以呼應,又強似南朝自攻燕雲多多矣!只是有一樁事爲難,那常勝軍近來對我國頗有敵意,新近殺了我族近萬人,我國中方議征討,恐怕輕易不得許和。”
馬擴心中冷笑,這兀室當真是一句一個心眼,看似說地是眼下地小小紛爭,其實卻是在試探常勝軍和南朝地關係究竟深淺如何,倘若這樣地事竟能憑高強一言而決的話,那麼這常勝軍和南朝的兵馬也就沒有多少區別了。否則的話,便不妨對常勝軍搞些小動作,佔些便宜,甚或派人滲透招降,也無不可。
好在高強與馬擴商議時,也曾慮及此節,早已設下了說辭,馬擴遂道:“遼東諸族相互攻殺,各不相容,我國隔海相望,雖然有商旅往來,今時卻也作不得他家的主,若得朝旨容他入朝時,卻又不同。今兀室郎君若有意與常勝軍併力夾攻契丹時,切不可莽撞行事,高相公這裡自當遣使說明夾攻之事,伏仰貴國自遣使去商議瑣細。”
兀室其實也只是這麼一說,他出發之時,亦有使節望常勝軍去和郭藥師結納,豈肯輕易動兵?常言道發財立品,現今女真國實力大張,也不是剛剛起兵攻遼那時一窮二白了,凡事總得想想風險問題,契丹大敵當前,他也不願再樹強敵,況且聽馬擴言語中之意,這常勝軍一衆將來大有可能南附入宋,現下貿然開戰的話,豈非斷了與南朝交結地路子。
有了這個收穫,兀室已覺此
,起碼眼下遼東和常勝軍地緊張局面即刻就能得到緩兵此境的撒改系主力人馬就可以騰出手來進攻契丹,以圖獲取更多的利益,對他這一派更加有利一些。只是他畢竟多智,眼珠只是一轉,又想起一樁事要緊:“馬大夫,日前與高相公相談時,聽他說及與契丹百年之盟,邊境不習兵戈,好似頗以此爲難。今日多承高相公美意,令那常勝軍與我合力擊遼。倘若遼國力不能支,憑着與南朝盟約前來請援。不知南朝將要佐助何方?”
“果然是女真中有名地智囊人物,慮事周詳之極。頃刻間就想到了此節。若非高相公早有預計,只怕連後着也瞞不過此人。”馬擴心中暗自警醒。面上仍舊春風般地笑:“兀室郎君說地哪裡話來!遼國與我朝雖雲盟好,卻竊據我家燕雲故地二百年,我朝自天子以至萬民無不日夜思謀恢復故地,哪裡會當真視之爲兄弟之邦?無非是我中華上國禮義之邦,不興無名之師。不以無罪而壞盟。故而一時不得與貴國定約而已。若說援手遼國,則萬萬不能。”
倘若換了旁人來說這樣地話,兀室百分之百是不信地。女真人自來是弱勢民族,生存方式中就包含了種種詭詐伎倆,哪裡肯信旁人有這般誠信?但馬擴在女真中多時,其人才武功深得女真人信重,他又是素來不貪圖金帛子女地。其身甚正。說出話來便着實有些分量。
當下兀室再無疑慮,便命取酒與馬擴同飲。以爲定約,隨即便請與高強相見,要得他一句親口許諾。馬擴自然滿口答應,許他來日與高強共飲,以定盟約。
既然有了實質性地收穫,兀室便也不強求要上朝堂與大宋公開定盟,反正只要打倒了女真。再和大宋定盟也不算晚。他正與馬擴推杯換盞。說些閒話,高慶裔忽然從旁道:“日前聞說那高麗亦已遣使來南朝,不知所爲何事?我國今方遣兵去取保州。高麗頗有意阻攔,若是南朝不明就裡,受了那高麗地蠱惑,只怕不利我兩國結好。”
馬擴一怔,心說高麗使節來到汴京之事,雖然不算多麼隱秘,但尋常人也極少得知,這些女真人終日悶在房中不出,如何能知此事?
好在他是打工地,遇到不好回答的問題最佳辦法就是往上面推,當即笑道:“高大人這可問錯人了,我新近才得了官職,皇命是着我專責辦集貴國之事,那高麗國之事自有有司,豈是我能與聞?來日見了高相公,高大人不妨將這話去問他,以高相公的身份,雖是機密大事亦皆得與聞,料想能知情實,只是高相公是否說與郎君一行得知,亦非我能逆料者。”
到底是讀聖賢書長大的,馬擴這一腳皮球踢的精彩之極,一腳便踢回了高慶裔這一邊。高慶裔見捉不到他的岔子,也只得作罷。
飲宴既罷,馬擴告辭離去,轉上三樓進了後廳,便見高強坐在那裡等他的迴音,忙上前將與兀室等人交談地始末說了,末了道:“果如相公所料,下官擡出中華上國禮義之邦地話來,那兀室竟是欣然接納不疑,下官卻是白白擔了一場心事。”原來此前高強和他們商議應對時,馬擴便提出了這個問題,高強想了半天,結果就想出這麼個近似糊弄小孩子地說辭來,當時馬擴大覺不妥,卻又無法可想,只得硬着頭皮上了,結果卻大出他意料之外,欣喜之餘卻也想聽聽高強地深意。
高強聽說馬擴與兀室相談順利,心情大好,便笑道:“此事易與耳,只是你身在局中不能自明而已。我來說與你聽,那兀室此來商議夾攻,乃是看準了我朝必收燕雲而後甘心,不愁我不答允夾攻,然而我不但不允出兵燕雲夾攻,甚至連公開訂交都不肯,大出他意料之外,這個大大疑慮橫亙在他心中,若不弄個明白,如何罷休?”
“只是這夾攻之事又是他志在必得,你今日已經許他與常勝軍聯兵攻遼,他心意得償,大不欲此事尚有禍端在後,此乃人之常情,若是能得一說辭以安其心,無論是否爲情理之中,他心下先就情願相信了,再與前時我朝的言行一加印證,便更爲深信不疑。”人們總是願意相信對他們有利的事,這是現代心理學中一個很基礎地知識,高強小小嚐試了一下,便收奇效,言下也不由得有些得意。
馬擴大悟,少不得又要讚歎幾聲,方說起女真關切高麗來使之事。高強聞言,眉頭就是一皺,敢情這女真人在汴京也已經有了眼線了不成?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四十四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9-20 10:18:43 本章字數:5547
真高麗,系出同源,言語相通,完顏女真部族始祖之來自高麗之土。當北魏時中國紛爭不息,塞外變亂,遼東各族多依附高麗,高麗勢力範圍甚至廣及今日遼國東京道全土,甚是雄強,是以隋唐兩朝大舉徵高麗,以當時中國之強兵,歷經前後數十年血戰,方得底定高麗,蓋因彼時高麗之強,絕非現今侷促之地可比。
此後遼東各族內附於唐,契丹、渤海都於此時先後立國,而女真卻仍舊依附高麗,至契丹太祖阿保機東征高麗時,女真合兵助高麗與契丹對敵,戰敗之後方歸順契丹,而高麗亦臣服於遼,歲時納貢,爲遼之屬國。
此後女真族便漸漸近遼而遠高麗,彼此爭奪土地牲畜,時有攻殺,恩怨日深。到了最近完顏女真雄強,其地東南及於鴨綠江上游,與高麗接壤,在曷懶甸一帶已經打了十幾年的仗,雙方各築城壘相攻守,彼此是誰都奈何不了誰。
“以下官之見,女真之所以得知高麗遣使入朝,也未必就是在我京中有了什麼眼線,大抵高麗國中自有人與他消息相通,這十幾年的戰事打下來,其國中豈無細作?”馬擴將近代女真和高麗的關係史略說了一遍,跟着就托出了這個結論。
高強聽了,亦覺有理,女真人征戰時極其重視用間,情報和策反工作都很是了不得,加上兩族同源,若說高麗國中有人爲他們通風報信。那是一點也不出奇。如此看來,女真使節這麼湊巧地和高麗使節同時入宋,大約也不完全是出自巧合罷?
饒是如此,他也不大放心,隨即又喚了時遷進來,問過他暗中監視女真使節的所得,得知一無異狀,並無外人能與女真人私下接觸。這才放心。
發付時遷去後。高強便向馬擴道:“高麗不同於女真。雖是遼之屬國,卻系前代稱臣之國,朝議以遠人來歸,洵爲盛德,已議許其朝貢,只是制書未出而已。你熟悉女真情勢,似此當如何?”
馬擴見說。好似這高麗入貢之事已然定製,眉頭就是一皺:“高麗與女真仇怨甚深,只是現今女真方務擊遼,不暇南顧,然而其近來集兵南路,與高麗爭奪保州甚烈,傳聞高麗亦集兵與曷懶甸路,增築其城障。頗有乘勢入寇之意。以地勢而論。女真若欲西上攻遼,甚恐高麗躡其後,因此必當先定高麗。今高麗既然入朝,女真又方欲結好我朝,勢必難以再與之對敵,然則保州誰屬,勢必爲其矚目所在。”
原來就這點事……高強笑道:“此事易與爾,女真不欲與高麗大戰,高麗亦未必能勝女真,如今所爭者不過是邊境尺寸之地而已,藉着高麗入朝之機,我便正好作一次上國,給他兩方定個疆界,約爲和議,你以爲如何?”
馬擴笑道:“相公見事極明,這兩方確是不得大戰,那高麗不過阻山險而已,國中勝兵不過萬人,其田土貧瘠,糧草積貯不易,怎經得久戰?女真亦礙於遼國大敵當前,若能憑國朝一語而與高麗議和,得以專向西面,亦是求之不得。只是一樁事難言,下官自北地南來之時,聽聞那保州尚爲遼守,城下女真與高麗兵各圍一半,彼此忌憚不得進兵,此地究竟誰屬,怕是都不肯相讓。”
高強心說這倒有趣,一個城三國爭,本來最好地辦法不過是任憑高麗和女真大打一場,打死了誰我都不心疼!可是轉念一想,要真是這樣的話,我大宋的權威何在?想想近代國際法中關於這類爭議領土的處理方法,高強已有了定計,便命馬擴自去安排明日與女真人的會晤事宜。
去了馬擴,高強轉身出門,不一刻進了尚書省,可巧鄭居中在此,高強忙上前將自己的打算說了一遍,鄭居中聽罷,亦覺此事可行,最主要的是這事不需要大宋出什麼力氣,卻大大有面子,對於當今皇帝趙這樣的性格來說,大是投其所好。當下拍着胸脯滿口答應,隨即便命人擬了札子呈進中書,向趙請示過,將與高麗會商之事一肩承擔下來。
這邊高強請過了御筆,次日便來到博覽會三樓地內室,馬擴早已知會了兀室一行,此時見到高強到來,一排八名發留辮地女真人紛紛站起,兩下廝見過了,分賓主落座。
關於促使常勝軍與女真兵合力攻遼之事,高強自是滿口答應,只是具體地攻守機略,還須女真人自去與常勝軍商議方可,這廂也不消細說。說及女真與高麗之事,高強說起可以爲女真與高麗主盟,兀室等人雖然早已從馬擴口中聽到了風,此時仍舊歡喜非常,稱謝不已,隨即便問高強,此次與高麗盟約以何處爲界?
“既約許和,自然不可令任一方有所虧負,我朝聖意當以兩國現今所據之地爲界,此後不得越界侵攻,凡兩國曆年擄劫人衆,任憑自返,各不得留難,亦不可強行索討。如此這般,你等可願依從?”
兀室與高慶裔等人交換了一個眼色,便向高強道:“南朝自是大國,久負禮義之名,
置甚當,我等情願依從。然而卻有一樁難言事,那遼國,近日已被我兵攻取,奈何高麗以爲此地鄰接他家地境,稱兵來取,拒戰於保州城下不去,南朝若要主和,須是將此地劃於我家方可。”
果然是女真人的一貫品性,無理也要佔三分便宜,你這是還沒打下保州來,就閉着眼睛愣說是你家地盤,要是真讓你打下來了,還不得把手直接伸到平壤去?
“兀室郎君,你在此間居住有時,看我大宋萬國博覽會如何?”好似完全沒有聽到兀室的話,高強絕口不提保州。反而另起一個風馬牛不相及地話頭。
兀室料他必有深意,當下沉住了氣,點頭道:“人道南朝繁華,果不虛傳,前此來去匆匆,未暇觀瞻,這幾日看了大宋博覽會,果然是天下勝地。各國奇珍無不畢集於斯。煞是一等熱鬧去處。”
高強笑道:“多承謬讚。此間既然得一博字,則南至蠻荒,西至天方,北至女真,東至海國東瀛,天下奇寶無不經我朝商旅遠販到此,是以有此之盛。我朝有句俗語。人離鄉賤,物離鄉貴,許多寶貨遠自重洋關山之外而來,其值無不增至數倍,譬如前日某所問及,郎君國中所產北珠,可知到此能得幾何?”
兀室方憶起前次高強所提及的話語來,那時這話題只是說到一半就沒繼續下去。如今高強再度提起。顯然內中大有深意,便道:“還須相公賜教。”
“這一顆北珠,我家商旅從貴國中收買時。索值紋銀二十兩,運至此間博覽會時,每顆值得錢引三百五十貫上下,折銀近四百兩。”
高強口中淡淡道出的數字,大大出乎兀室意料之外,他雖然早知此物在南朝大大值錢,卻從未想到竟會有這麼大的賺頭!以他身爲女真薩滿地城府,心臟亦爲之大跳了幾下,好容易才穩住了,問道:“相公將兵甲售於我國,大有恩德,區區錢銀何足道哉?”
好個女真人,還真沉的住氣!高強將身子向後仰了仰,語聲中充滿了自信:“此物之所以價昂者,皆因北地路絕,惟有我家商旅得能進出貴國之中,無人得與爭競。而貴國倘若能有商道通於我朝,自販此物南來,許大錢數皆是貴國自得矣!如此,比那保州一地如何?”
這一下兀室終於坐不住了,身爲女真薩滿,他當然知道這北珠的產量,如今五國部已經全部歸於女真治下,海上鷹路暢通,若是一力加大采集,年產上等北珠不下萬顆,小次者還不計算在內,倘使都能賣出博覽會這裡的價格來,那就是五百萬兩白銀以上地鉅額金錢!這是什麼概念?這意味着只需要兩年時間,女真人地人均財產就能比現在再多一倍!
他自知心情激盪,連開口都不敢,生怕激動之下說錯了話,着了高強地道兒,一面腦子裡飛速轉動,一面向高慶裔投了個眼色,讓他先向高強試探。
高慶裔自然明瞭,便向高強道:“相公如此厚賜,如何克當?只是我家不識如何開動那等大船,更不辨海上方向,兼無海道可通南朝,似此商賈之利,終究是可望而不可及也!相公這般厚賜,只怕我家無福消受,如之奈何?”
高強大笑道:“這有何難?我南朝有人專在海上往來,只須將些錢銀給他,自然載你任憑東西,貴國所需者,只是一堪泊海船之口岸而已,現放着保州在此,豈非天賜?”跟着便將自己的想法盡數托出,說穿了毫不稀奇,乃是將保州劃爲自由貿易區,名義上仍舊屬於遼國所有,但其中遼兵一律解甲爲民,女真與高麗俱不許一兵一卒進入城中,惟有商旅可自由往來,城中商旅可自行組建師旅以維持治安。
“區區一城,糧米皆仰賴外間,能養幾許甲兵?故而此城已無關大局,然既有此一口岸,貴國寶貨皆可泛海南來,坐享厚利,豈不強似空得一城,尚須許多甲士守之?”
高強畫出地這個大餅,確實是極有誘惑力,女真族從來都沒有這樣地機會,能夠直接與當今世上最發達的商業圈接觸,並且居然不需要受到中間商的層次盤剝!相比起此舉所可能產生地巨大利益,什麼女真人不善商事,保州一城對於國防地意義,都將退居次要地位了。
兀室與高慶裔等人只是小聲交換了一下意見,便決意接受此議,除了巨大的商業利益之外,保州乃是在鴨綠江南岸,這塊地方不能駐軍的話,其實對於女真本國的安全並無大礙,他大可守鴨綠江北岸,相反是高麗會覺得不大安心,不過這關他們什麼事?想及此節,兀室倒覺得自己相比高麗還佔了些便宜,心下更添幾分願意。
高強當然想得比他們更周到,建議他們在一開始對大宋開展貿易時。不妨出錢聘些南朝精通商事者作爲牙人,專責辦理諸事,否則的話,女真人絕大多數都不能從一數到十地,作生意恐怕要被人把家底都給騙光了!兀室連連點頭,想起歷代對外貿易時受到的欺詐和
更有切膚之痛,當下便出口向高強要人。說要將現蘇定等一夥商人盡數聘爲女真牙人。高強假意爲難。兀室再三相請,他方纔出口允了。
諸事議定,皆大歡喜,雖然並不是什麼官方協議,也總須立個文字,當下高強便承製與兀室定下密約,只不署國名。留待日後兩國正式訂交時再行交還國書爲憑。訂約之後,便是慶功酒宴,這些生長北地地女真人酒量本是極豪,於是車輪價上來向高強敬酒,哪知這位大宋朝地樞密相公酒量直如淵海一般,千杯不醉,到後來乾脆全用大碗勸酒,兀室等人個個面如土色。敬謝不敏。暗呼南朝人端的了得,這麼個文人都地能飲!
其實以高強的酒量來說,雖然不大看得上這時代地薄酒。但喝多了這後勁照樣夠他受地,可誰叫他這是在主場呢?那酒裡作些手腳,也是說不得地,這時代地酒包裝上又不會標明酒精度數,望過去都是一樣的酒罈而已,到後來兀室等人喝的酒度數越來越高,高強杯中酒卻越來越薄。再加上女真人素來貧窮,吃的糧食都不大夠了,酒的產量更少,極少有機會開懷暢飲,所謂酒量都是練出來的,女真人先天就吃了大虧,如何是高強的對手?
當晚盡歡而散,高強已從馬擴口中得知女真人酒品不大好,密密吩咐守衛兵士把牢了各人地房門,唯恐他們酒後發瘋起來彼此鬥殺,死了一兩個的話可就不好交代了。
那邊鄭居中去向高麗使節約和女真,高麗人聽說將保州劃爲自由城,可以自遣商旅南來,亦是甚喜。不象女真人,高麗人自有海船,雖然不能和南朝應奉局的船隊相比,要往來於保州和登萊還是綽綽有餘,大不了順着海岸線一直航到旅順口,停一站再過海到大宋罷了,相比起之前對外貿易之利被那些南朝海商壟斷,高麗今後的收益亦是大爲可觀,那國中的人蔘儘可換作白花花的大米和白銀了!
於是皆大歡喜,擇了一個良辰吉日,趙御明堂見高麗使節,言語好生慰問,言及過往高麗與中國之交誼,而後百餘年雖與中國時有交通,卻終奉契丹正朔時,高麗使節潸然淚下,伏地悲訴契丹每每誅求不已,大大滿足了趙的虛榮心,當即加賜手書一道,以紀念今日之盛。嗣後問及高麗所需,便許其保守故境,商旅得至登萊入市,詔有司於登萊設市舶司,專司海船貿易之事。當時的市舶司稅率最低也是百分之二十,即值十稅二,對於許多商品還有專買權,因此多一個市舶司就等於多了一條財路,百官聽聞此諭,一個個都摩拳擦掌,想着如何發上一筆。
高強自然是不會去爭這個位子地,這些貨物到了中原,最終都是從他這博覽會流出去,還能少了他地賺頭?真要事事伸手,擋人財路的話,那可就要犯衆怒了,高衙內歷來是有錢大家賺,故此才能拉攏何執中、鄭居中、樑師成等朝中權臣與他作一路,當然不會如此不智。
高麗使節此番入朝,開保州與大宋互市只是意外之喜,其所求者尚有遣高麗士子入宋太學,購買大宋諸般典籍金銀器等項,趙一一許可,並詔升高麗使節的規格爲國信,隸樞密院而不在太常,其禮與夏國相等,教坊奏大晟府樂,賜諸般祭器,晚間於睿謀殿賜宴。
如此大事,足以告慰太廟,趙自是喜歡,隔幾日便下詔推恩賞賜羣臣,肆赦諸路,大筆錢糧花花流出去,也不消說。
高麗使節在這廂大魚大肉地快活,那邊女真使節兀室一行卻早已悄然登程,回返北地去了。高強送到汴河邊,望着兀室等人的座船漸漸遠去,嘴角邊不禁露出一絲笑意。
“衙內,這一遭將咱們歷年來從北地所賺的錢銀讓了大半出去與人,直恁地大方!”
耳聽得許貫忠半開玩笑的抱怨,高強一面登車,一面笑道:“哪有許多!女真不識商事,咱們若要賺他的錢,有的是大把機會。在我看來,開了保州這個口岸,北地諸多異族都將可與我朝商旅貿易,市場勢必較前大大擴展,憑我南朝百般寶貨,難道還賺不回這些許銀錢來?況且我教曉女真貿易之事,爲的可不是眼前這一點蠅頭小利!”
他坐在車上,耳聽得車輪,眼光透過車簾投向北方,冷笑道:“北地異族,田土所產既已薄瘠,不足以供養其民,是以每逢秋冬之時便即四處劫掠爲生,歲以爲常事。如今我教曉了他們貿易之事,便是給了他們多一條生路,倘若這些女真人一朝發覺,原來不須力戰也可營生,你道他們還能象如今一般臨戰不顧,只知向前麼?貫忠,你說說看,是窮人怕死呢,還是富人怕死?”
“象這些蠻夷之人,所恃者不過是勇不畏死而已,一旦失卻了這一節,還有什麼可畏之處?不過是我家守門之犬而已!”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四十五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9-20 10:19:02 本章字數:5160
和五年年中的汴梁,比往年熱鬧不啻倍數,這廂剛剛送走了高麗使節,那邊又迎來了遼國欽使張琳和耶律餘睹一行。憶起去年遼國來使商談邊事,最終不費一兵一矢便收回了北地四州之地,再加上新近有高麗遣使送款稱臣,大宋子民無不興高采烈,酒坊茶肆間“收復燕雲”的呼聲時時可聞。
不但是汴京的普通大衆,就連當朝君臣之間,亦多懷此想,甚至有人乾脆就認爲遼國此番遣使就是要交還燕雲餘下地境,俯首稱臣來的。事實當然不會這麼簡單,雖說遼國目下已經打定主意權且隱忍,委曲求全,然而燕雲之地關係到遼國國本,時下天祚帝要重振旗鼓再討女真,燕雲的兵馬糧草更是須臾不可或缺,豈肯輕易割捨?
因此張琳當庭宣讀國書時,其內容頗出乎一些頭腦發熱的大臣意料之外,不但沒有絲毫言語提及燕雲之地,相反卻大講宋遼兩國盟好百年,邊境白首之人亦不識兵戈,和平安定的大好局面來之不易,兩國都應該從黎民百姓的福出發,牢守盟約世世不替。
張琳等人攜國書出發時,自然還不曉得高麗對宋入貢之事,如今到了汴京知曉此事,朝堂上張琳作的漂亮無比,竟公然稱賀大宋與高麗重修舊好,全不管高麗本是契丹屬國的事實。其實過往高麗遣使與大宋交往,遼國也都知曉,通常都會向大宋提出不痛不癢的抗議。卻去向高麗施加實質地壓力,所謂柿子揀軟的捏,契丹人雖然不大吃柿子,但這個道理還是懂的。如今高麗趁着女真攻遼,遼東道絕的時機,連保州都公然派兵攻打了,自是不會再把遼國的權威放在眼裡,張琳和餘睹見事明白。連高麗都鎮服不住了。還拿什麼來責難大宋?索性裝大方。
還別說。這一套起碼在朝堂上管用,趙等君臣都是自小受儒家經典教育長大,講的是禮義廉恥,看着遼使曲意迎合的模樣,一股精神上的優越感油然而生,哪能拉下臉來爲難人家?
張琳所攜國書,正題當然不是單單給大宋上個架子就罷。反覆強調了宋遼友好之後,方說起近日新割四州,約定了大宋將對遼國予以糧食絹帛援助:“請與本年歲幣一同解運北去。”說白了,這是來催討錢糧地,額外還惦記着五十萬匹兩地歲幣銀絹呢!
這話一出口,趙臉上登時掛不住,反差未免太大了些吧!想要發兩句厲害地言語,看着人家滿口的信義盟好。有道是兇拳不打笑面。這狠話偏偏又說不出來。
主辱臣死,乃是儒家古訓,如今雖然主上並沒受什麼屈辱。但迎合上意乃是爲臣子者的吃飯本領,朝堂上大臣濟濟百餘人,自然有那眼睛雪亮的。高強在一旁聽那國書中四驪六的已經昏昏欲睡,此時正好跳出來放言:“使人所言差矣!原議錢糧早已交卸,今四州已割,奈何又索錢糧?至於歲幣,未至交割時日,提前索取亦是無理,方今易應朔四州新近納土,原有榷場悉入我境,新榷場未復,兩國當先定榷場商事,方議歲幣。”所謂的権場,乃是宋遼盟約中在邊境開設的交易場所,兩國各自派遣商旅在此市易,從中收取商稅,同時官方地貨物更佔了交易大宗,大宋歷年的歲幣銀絹都由此項收入而來,慣例是每年秋十月在邊地榷場交付,而今榷場不再,有關交付的細節就得重新商議,因此高強所提的這兩點理由,倒也不算全然強詞奪理。
張琳亦知己方稍嫌無理,奈何近來天祚擴軍備戰,在在須錢,糧草更是緊缺,至今御營中戰馬亦只得兩萬餘匹,濟得甚事?提前來索要歲幣,亦是無奈之舉。
朝堂之上不是爭執之所,大宋皇帝也不習慣事事躬親,趙便下旨命樞密院與遼使詳議此事,而後假惺惺地又回顧了一下宋遼間的友好情義,囑咐不可過分爲難遼使,而後鐘聲三響,教坊奏樂,皇帝退朝,大臣恭送畢,皆出閣門而去。
出閣門西首便是樞密院,如今這大宋西府、戎機所在,只得高強一個正使坐鎮,副使童貫日前已受命爲兩河宣撫使,又回河東任上去了,朝議雖有意增補一員,卻一時未定人選,高強奏議趙目下北地用兵事多,須用知兵之人,因此雖有幾位大臣論資歷足以升入宰執班,但趙卻遲遲不能定奪。
而今既然事下樞密院,高強亦不敢怠慢,便即命人請了館伴葉夢得來一同商議。兩造坐定,這裡是高強的地盤,說話便也輕鬆許多,高強開口便笑:“二位使人,往返奔波辛勞?頃聞貴主至中京點兵,欲集燕地漢兵二十萬,分道以襲女真,其必有必勝之廟算乎!”
張琳
餘睹與高強打交道也不是一回了,情知他對於北地動捷,雖然身在汴京,卻絲毫不亞於他們在北地,是以也不以爲怪,張琳便點頭道:“不錯,此事乃是某自建明,以爲前次主上雖敗,失於輕舉,兵力既已不足,軍心更懷反覆,不敗者幾希!今方集漢兵爲用,分道進擊,自無不克者,想我朝百年大國,地近萬里,豈有一敗於爾女真不能再起之理?待我主討平女真之後,自當謝過南朝援手之德,重定盟好。”
想唬我?沒那麼容易!如今連你自己家的宗室都陷入悲觀主義,不願再奉天祚爲帝,難道說那些漢兵會爲這個行將覆滅的契丹帝國浴血死戰不成?高強啞然失笑:“張相公大才,自非我所能知,想來此番相公來索討歲幣錢糧,便是爲了支吾這二十萬兵了?”
不提錢糧還罷,一提錢糧。張琳禁不住地滿腹怨恨,當初高強要割四州之時,說地明白,一旦四州入宋,便將糧食北運,雖然這一條並未寫入盟約中,但大家嘴上說好地,少說也得五萬石。哪知高強取了四州之後。便拿着燕地漢民南返的事大做文章。交付糧食時諸般留難。據他們此次南下從耶律大石處所見的事實,至今也才交付了近四萬石,而且給地還是沒有去殼的粗糧,去殼之後精糧只得二萬石而已,今番張琳來索討的,便是這樁錢糧了。
但這畢竟是小數目,主旨還在於歲幣。那可是五十萬銀絹,往年遼國不生變亂時,這筆歲幣已經佔到了他朝廷財政的極大分量,而今大舉用兵,花錢更如流水一般,這一筆銀絹對於遼國更是加倍的重要。
想到中京、上京、長春州等各處百姓動盪,遼兵四處強徵人馬從軍地情狀,張琳深知這一筆錢糧是越早到手越好。橫豎這高強對於遼國虛實瞭如指掌。他連臉面功夫都懶得作了,坦然道:“相公知北地兵事,若掌上觀文。某甚是欽佩。今雖雲未至歲幣交割之日,伏祈相公念在兩國百年盟好不易,先行解付歲幣北上過境,待平滅女真之後,自當重重酬謝南朝。”
他與耶律餘睹來時路上已經商量好了,南朝當年之所以定下澶淵之盟,爲地就是花錢消災平息干戈。如今遼國勢弱,南朝不免蠢蠢欲動,有意收復燕雲,但究其情勢,若不到最後地步,終究不會訴諸武力解決。從前次南朝收取四州之後便罷兵之舉來看,這推測雖不中亦不遠矣,因此這用談判換時間兼討要錢糧地法子,二人亦決心要再玩下去,橫豎燕雲十六州外加平州、營州,十八個州郡,若是一次割四州的話,好有四五次相商哩!
他提出歲幣之事,本是打個前站,料想高強必定要有所留難,再提燕雲故地之事,那時不妨再討價還價。哪知高強聞聽此言,只是一笑:“使人遠來至此,雖雲國事在身,亦不須急於一時,且稍洗風塵,明日再議。”說罷竟命葉夢得送客。
張琳與耶律餘睹不得要領,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先回館驛。到得晚間,耶律餘睹正不得安歇,在房中來回踱步,忽聽窗外有人輕喚其名,開窗看時卻是認得的,前次來汴京時深夜被人引去見高強,便是此人引領。
白日間在高強那裡碰了不大不小的一個釘子,耶律餘睹自然知道他必有他意,現今見到有人前來接引,哪裡還不知是高強有意安排?當下便隨着來人出了館驛,乘車來至一處僻靜宅院,進得廳堂,果見一桌酒席如前擺設,高強端坐主位,正自起身相迎。
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耶律餘睹也不客套,大馬金刀地入席,舉起杯來一飲而盡,沉聲道:“相公有甚說話,便請明言,某深夜到此,倘若被人知曉,多有不便。”
“好,痛快!”高強亦幹了一杯,身子略略前傾,一句話驚得耶律餘睹亡魂皆冒:“女真遣使泛海前來,與本朝商議夾攻貴國,定以燕雲漢地相報!”
“什,什麼!”耶律餘睹再也沉不住氣,臉色都變了。之前所以對南朝百般退讓,全因女真勢強,自從天祚御營一敗之後,更無餘力敵對南朝,這才委曲求全,若是一意強硬,惹得南朝刀兵相見,這兩面作戰可不是眼下的遼國所能應付過來的。然而即便出現了那樣的局面,還不是最差地,現今遼國可能遭遇最差的情況,莫過於南朝和女真夾攻,這樣有計劃的聯合作戰,比起分頭兩邊各打各的來,更加難以應付。然而高強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立時將這最可怕的前景呈現到了耶律餘睹的面前,教他怎不心驚?
“高相公,前次相公對我明言,不欲敗盟,今番爲何……”
高強不待他說罷,便
他安心:“都統說的哪裡話來?人講信義爲先,樹講當日某一言既出,自然不得反悔,所謂敗盟云云,更加無從談起。況且宋遼兩國兄弟之邦,那女真卻是茹毛飲血,兇狠狡詐之徒,前日高麗來使亦說女真不是好人,從來不守信義,某豈肯應他之請!”
耶律餘睹聞言心上稍安,方寸既定。腦子便能夠運轉,亦不須多費腦筋,也曉得高強不是這麼好相與地,他這麼慷慨地承諾不接受女真人如此便當地提議,當然不是爲了耶律餘睹說兩句感謝的話,更不可能把什麼盟約放在眼裡,所爲的無非還是燕雲而已。
只是明白歸明白,這件大事他也不可能作主。耶律餘睹仍舊苦着一張臉道:“高相公。你深夜邀見。又將如此大事直言相告,某多承恩惠,實銘感於心。無奈如今我主方議集兵復攻女真,其意興勃然,倘若議割燕雲諸州與爾南朝,我主必定難從,以我之見。若是先割四州如前事,庶幾可從。”
你當菜市場買肉,討價還價?高強臉上作爲難狀,搖頭道:“都統,彼此都是坦誠相待,我亦無從遮掩,此事雖然不曾外瀉,然朝中宰執多有與某相異者。蓋因燕雲漢地本是我漢家所有。本朝太祖太宗力圖恢復不果,如今有機會得償素願,雖雲百年盟好亦在所不惜。某雖一意阻攔。卻恐衆意難違,一旦主上心動,命我率師北上與女真會攻貴國,那時某雖心中不願,王命在身亦無可如何,然則今日一別,他日相見只怕便在疆場矣!”說罷連連搖頭,不勝嘆息。
耶律餘睹可不是什麼小孩子,哪裡會爲他這番做作所動?高強地這幾句話說的雖然漂亮,其實卻是赤裸裸的武力威脅,那意思就是你莫要想輕易打發我,燕雲乃是我朝必欲得之而後甘心,你不給我就和女真聯手,打到你遼國覆滅爲止,自己來拿了!
難道說,真要將祖宗力戰所得的燕雲膏腴之地割讓南朝?耶律餘睹素來自負是宗室豪俊,以契丹國事爲己任,然而目下時勢比人強,他縱有千般智計,萬種武功,獨力亦難以迴天吶!
倘若今日是耶律大石在此,這類強硬派基本上是寸步不讓,反正割讓燕雲之後遼國多半也難敵女真,索性拼個魚死網破,說不得還有一線生機。然而耶律餘睹卻和他不同,既然之前已經讓步了一次,這一次就有可能再一次讓步——儘管這一次所要作的讓步實在太大了些——這就是人心不同。
割燕雲,遼亡,這兩者間作一取捨,儘管是萬般痛心,耶律餘睹亦能判斷其中利弊何在,然而舍此之外當真無路可走?就算是他願意割讓燕雲以換取大宋地援手,首先要國中天祚以下君臣能接受此議,其次也要大宋拿出足夠地誠意來幫助遼國抵禦女真地侵攻,力保遼國國祚得延,度過眼下的難關,那時再作道理。
“罷了,當日我契丹只是塞外一小族,太祖以迭剌部而起,歷代血戰百餘年而有如今之天下,倘使割了燕雲與人,不過復歸故地,他日養成氣候,又可再起。今日所割之地,所受的屈辱,他日定要百倍討還!”耶律餘睹心意已決,點頭道:“寧與友邦,莫與家奴!當日相公贈我之言,至今猶在耳邊,且喜相公明智,能知女真不足信。相公能如此厚待,我又豈能顧惜區區燕地?煩請相公上奏貴主,出兵助糧,助我擊破女真,事成之後,當以燕雲故地相贈,並平營等塞下軍州,一併交還南朝便是。”之所以將平州、營州和燕雲分列,只因當日石敬塘割讓燕雲十六州之前,契丹業已取得此數州,並曾多次打進燕山肆虐幽州城下,故而所謂燕雲十六州並不包括這些州軍。耶律餘睹設想如此周到,已是橫下了一條心,既然要賣就賣個徹底,省得再討價還價,耽擱了時日。
高強乍聽此說,出奇地並不覺如何喜悅,只因他在這件大事上下了無數功夫,包括如何一步步打動耶律餘睹心中的防線,事事都設想周全,如今耶律餘睹肯作此決斷,委實在他意料之中。
“萬里長征,這才走了第一步啊……”高強想起十年辛苦,如今終於是走上了這條路,心中不禁有些唏噓,向耶律餘睹點頭道:“都統誠能如此,真是壯士斷腕之舉,我朝蒙貴國交還故地,念及兩國兄弟之誼,自當盡心竭力,以助貴國存續。只是今夜私會,都統亦不曾先得貴主之命,此約亦未必得行,某在此斗膽問一句,都統雲交還燕雲各地,當以何時定約,何時交割?”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四十六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9-20 10:19:32 本章字數:5679
律餘睹心裡明白,如今天祚正在四處徵兵,準備重建甚至不惜打破了契丹歷代祖宗的舊制,允許象張琳這樣的漢官參與兵事,亦大批徵調漢兵進入御營中。下了這樣大的決心,無非是爲了一舉擊破女真,蕩平這心腹大患,在這個時候若是要他割還燕雲,即便是個尋常百姓也不能甘心,何況天祚目下頗有振作之勢?
可是,憑眼下的遼國,真能獨力打敗女真麼?會作如此想的人,在契丹國中大概只有天祚自己及其身邊的一些近臣,而縱使是耶律餘睹、耶律章奴這樣的契丹宗室,最鐵桿的護遼一黨,亦對前途抱持悲觀,錯非如此,耶律章奴也不會甘冒身敗名裂的大險,臨陣作亂以圖扳倒天祚了。雖然耶律章奴起事不成,妻兒盡爲奴婢,自己也被五馬分屍,分傳五路示衆,但這樣的舉措非但沒有使得人心安定,相反章奴所到處大肆宣揚天祚不堪爲主,而今各路騷然不安,更使得百姓易於相信這一說法。
耶律延禧啊耶律延禧,你還能擔負起契丹祖宗的重負麼?
耶律餘睹一聲苦笑,向高強道:“相公,實不相瞞,方今我主正議大集各路兵進討女真,其意氣昂奮,恐不易驟許交割燕雲諸地。若相公當真有意存我契丹國祚,某敢請相公先許歲幣銀絹,以佐我軍,更命遼東常勝軍躡女真之後,以分其勢,倘能一戰得勝。女真雖未必能即刻平定,國中情勢亦可稍安,那時我主感懷南朝之恩,當可允諾交割燕地。相公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你當我三歲小孩啊!塞北之人向來是牆頭草的個性,如今是女真得勢,大批部落軍帳紛紛往投,那女真亦是來者不拒,阿骨打甚至下令有逃亡再歸者亦皆赦其罪。可見其志甚大。一旦你契丹勝了一仗。那些部落怕不又要紛紛轉回來投奔你契丹。形勢頓時逆轉,女真恐怕一時三刻也支持不起,到那時候還指望你能交還燕雲?
高強冷笑道:“都統此言,未免欺心,現今貴國雖然數敗,猶有餘力,進取雖然不得。若能集兵屯守長春州,復徵兵西北各族,或可與女真一戰,我南朝再以錢糧相佐,存續不難,此所以我願意情商交還燕雲之緣由。倘若遷延不定,心存僥倖,我只須坐視不理。任憑貴國主與女真再戰。只怕亦不須女真如何應敵,單單錢糧不繼,便教貴國大軍寸步難行矣!若是此番再敗。則貴國所恃者惟有燕地兵馬,到那時我再求割燕地亦爲不可,是乃逼我只能與女真約定夾攻,強取燕雲。若真到了那時節,縱使玉石俱焚也說不得了!都統,你可知目下便是貴國能否延續地唯一時機?”
耶律餘睹驚的一身冷汗,高強所說的這些推斷,他也不是完全沒想過,然而所謂當局者迷,再也不曾想到這般嚴峻。確如高強所言,現今天祚在塞外諸路強行調兵,此皆契丹龍興祖地,一旦戰敗則諸路解體,契丹根本盡失,惟有退守燕雲,可燕雲背後就蹲着南朝這麼一隻虎視眈眈的大老虎,兩面夾擊之下又哪裡守的住?
一時間額頭冷汗涔涔而下,情知此番勢必割燕,可是再一想,要如何去說服天祚皇帝?能在這時候看清大勢,下如此決斷的,非雄才大略者莫辦,壯士斷腕說的輕鬆,可最難的並不是斷腕一剎那地疼痛,而是斷腕後要如何憑藉一隻手生存下去,天祚這樣地庸主能否做到,耶律餘睹根本不用猶豫就能斷定了。
話說到這份上,耶律餘睹也只能正視自己地命運了。割燕以換取南朝的援兵,在目前看來便是契丹的唯一生機,南朝不但廣有錢糧,更佔據了遼東這一要害,其常勝軍兵力甚強,足以與女真一戰;而契丹前次數敗,多源於兵甲不完,軍事不修,糧草亦不豐足,如今國中連年動亂,雖然傷及元氣,卻也鍛煉出了一批能徵師旅,如耶律大石、蕭乾等部,還有那上京老將蕭胡睹,西京留守蕭乙薛,合起來也有數萬精兵,若能再得南朝糧草,集結起大兵來,亦可與女真再決雌雄。這兩者聯手夾攻之下,女真雖然兵力甚強,卻也未必能支,最起碼短期內無餘力再向契丹大舉進攻了。
可若要如此行事,現今最大的障礙竟然就是遼國國主天祚皇帝,若是他執迷不悟,不肯接受南朝的援手,只要錯過了這個時機,那就是萬劫不復之境!腦中的思路漸漸清晰,之前一個未曾付諸實施的計劃再次浮現在耶律餘睹地心頭:萬不得已時,也只好逼使那耶律延禧退位,我與各宗室大臣同保晉王敖魯斡爲遼主了!
當下心意已決,耶律餘睹也恢復了精明強幹的模樣,向高強一抱拳道:“相公披肝瀝膽,忠言相告,某家銘感五內!今當即刻回返上京,啓請我國主交割燕雲等事,亦請南朝遣一使節,攜帶國書進呈我主,商議交還燕雲漢地及聯手事宜。倘能辦集女真事,不但交割燕雲漢地,並如今遼東常勝軍所有地境,亦可一併割讓南朝。只是現今軍情緊急,御營兵馬雖衆,卻極缺糧草及激賞錢物,伏請相公速發歲幣佐軍爲感,天地爲鑑,我耶律餘睹句句是真,並無虛言。”
高強大喜,笑
若不信都統時,也不消費這許多言語!今得都統一言之重,來日我便奏明今上,說及交割燕雲之事,便先以銀絹五十萬解遞北上,以佐貴軍軍前之用,此外更以十萬石軍糧助軍,以見我朝信義。”他之所以如此大方,並不是單純爲了向耶律餘睹示好,要知耶律餘睹現下要作的乃是一樁兇險無比地大事,所謂賣國是也。倘若他說話沒有半點分量。回去一開口就被天祚斬了腦袋,高衙內一番心血盡成畫餅,豈不冤枉?將這些銀絹和軍糧交付耶律餘睹一同北上,起碼能讓他說話時腰桿硬一些。亦可稍安天祚之心。
至於遼國會不會收了這些錢糧之後就徑自去和女真拼命,不理交還燕雲?當然有這種可能,不過真要到了那時候,便是遼國失信在先,高強大可堂堂正正地調兵北上攻打燕雲。那時節遼兵軍心渙散。又有諸多燕地豪民相助。打起來也比歷史上要輕鬆許多,打下來以後更有充裕地時間穩定燕地民心,加固燕山防線。形勢之好毋庸多言。
餘睹見高強如此仗義,心下更定,不由連連稱謝,又說了好些謀國之語,直至夜深時分方散。回去之後他尋着張琳。將與高強之約解說一遍,張琳亦是周身大汗,眼淚流了半宿。情知這一遭走上了不歸之路,縱然大事能成。也少不得一個罵名,倘若事終不成,那可真是萬死莫贖啊!這也是耶律餘睹身爲契丹宗室。心繫國家,方纔肯作這樣地尷尬角色,象張琳這樣地漢官。遇到這種事那是寧可眼睜睜看着國家滅亡。也決不肯拋棄身家性命和身後之聲名,去幹這樣的勾當:遼奸也不是一般人能當地!
第二天上朝,高強便將昨夜與餘睹地密約奏明趙。這日並不是逢五朝參之日,殿上都是兩制官以上的大臣,二十多人聽地明白,遼國居然有意交還燕雲,兵不血刃能達成祖宗之素願,這是何等的榮耀!高強這廂話音剛落,兩旁連滾帶爬就出來幾位大臣,慷慨涕泣地讚頌起趙聖德,能超邁前代,告慰太廟云云,當時殿上一片鼎沸,趙亦是滿面紅光,興奮不已,足足半個時辰,衆人的頭腦纔算安靜下來。
一旦沒有後顧之憂,宋朝這些從小受到最好的教育的大臣們腦筋開動起來,那還是相當能算計地,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立時就推想出無數可能,亦提出了無數建議,說起來頭頭是道,好似個個都是謀國之能臣。高強看着這般熱鬧景象,心裡着實感慨,要不是本衙內苦心孤詣,十年經營纔有如今地局面,你們這幫大臣腦子再怎麼好用,也都是臨時抱佛腳地勾當,能濟得甚事!
好在大局分明,雖然這樣地討論效率是低了些,衆文官相互間意見相左時又不免要吵鬧一番,爭執幾句,兩個時辰之後,好歹是拿出了一個方案來。首先這使者定然是要派地,人選呢,一事不煩二主,仍舊命翰林學士知制誥葉夢得充任,不過這次可是貨真價實地索討燕雲,不給就要開打地,爲了安定葉夢得之心,趙特旨加他同知樞密院事銜,算是入了宰執,不過這個銜頭一般只是掛名,不管樞密院的事機。可憐葉夢得是趕鴨子上架,退也沒得退,只得一邊腿肚子抖抖,一邊謝主龍恩。
其次爲了避免遼國反悔,或者天祚不許割地,運糧北上的車仗要大張旗鼓,車上插起小旗,說明是南朝援遼的軍糧,一面又要遣人在燕雲各處大肆宣揚,說道遼國有意交還燕雲,以換取南朝的援兵。這兩下一相印證,由不得百姓不信,須知燕地連年飢,已是民不聊生如今天祚這般徵發已經使得民怨沸騰,一旦得了南朝援手,勢必人心皆定,自以爲將歸南朝,得享太平,倘若他日遼國不願交割燕雲,燕地百姓焉肯與遼國一同赴死?大宋這廂出兵,那纔是順天應人,名正言順了。
第三便是調集兵將官吏,預備收復燕雲與及駐守諸事。這本是樞密院事,趙也不來多問,但燕京收復以後的行政治理工作可就要着手措置了,衆大臣職責所在,也紛紛進言。擾攘半晌,到底平燕事是高強一力贊成,他說話還是分量最重,趙幾乎是言聽計從,御筆定下燕雲一旦收復,設燕山路與雲中路,燕山路宣撫使委任現任濟州知州兼知梁山軍事張叔夜,雲中路宣撫使委任現任滄州知州何灌,這兩個皆是知兵之人,堪爲邊守。
至於燕雲兩地恢復後地行政,則以因循遼製爲先,先務安集當地百姓,後方可徐徐清丈地畝。重定黃冊。議行諸般権貨和買之法。高強着重提出這一點,乃是因爲他手下人等連年自北地遼國販鹽南來,那遼國地白鹽質優價廉,大受歡迎。擠兌得官鹽價格也上不去。宋地百姓尚且如此,遼國百姓更不用說,若是收復燕雲之後徑行宋法,搞什麼食鹽権買,搞得燕地鹽價騰踊。定然大大不利燕地安定團結地大好局面。
諸事議定。便請遼使上朝。趙將言語細細撫慰,又提及兩國友好,燕雲漢地自後晉時入遼。至今已二百年,如今遼國既無力撫循,可交還南朝,以全黎民百姓。張琳與耶律餘睹當然不能立刻答應,
回返上京去請示天祚第,趙便命葉夢得充使者起行一員,依前派遣護衛官兵百餘人,攜了國書,與遼使一同起程往上京去見天祚。爲顯南北兩朝交誼深厚。特命將是年歲幣銀絹提前發解出境。仰河北各路克期辦集,額外更贈與糧米十萬石。
張琳和耶律餘睹心中惴惴,仍要謝恩拜別。領了賜宴方去。一行人個個心事重重,這一路走來也無多言,到得雄州白溝驛時,卻見那河間府地鐵路業已築到此間,白溝河中正在修築石拱橋,一派熱鬧景象。
耶律餘睹見此,自知大宋決心非常,這許多人力物力投了下去,河東河北兩處邊境更陳兵近三十萬,所謂不割燕雲便要夾攻云云,絕非虛聲嚇,這修路造橋,不正是爲了將來開戰後向北運送兵馬糧草之用?錯非信心十足,亦不敢如此大舉。
等到了州州城,但見大批車隊業已編整,清一色的四輪驢車,每車載銀五千兩,或絹五百匹,共計四百餘輦。契丹歲幣銀絹的品質向來有數,張琳等抽檢合格,又點較數目清楚,方謝過宋使,又問所言十萬石軍糧何在?
州知州現在是常勝軍右軍統制劉琦兼任,見遼使問及,便稱十萬石軍糧非細,車輦須用三千乘,一時無從措置,今已遣船自海道北上,請遼國在界河入海口處備小船運。耶律餘睹見說,亦覺有理,便顧自出境,見着前來迎接地耶律大石,將接糧之事發付於他,自己則繼續北行,穿州過府,一路往上京去了。
那耶律大石雖是剛強,但巧婦難爲無米之炊,近來在燕地軍糧籌措不易,北邊天祚那裡又連番催逼軍糧,正在焦頭爛額,聞聽南朝有十萬石糧米佐軍,明知未必皆是好意,卻也推辭不得。當時送走了使節,便率軍東下,沿途拘刷官民車仗馱馬,以便搬運之用。
數日後到了界河口,此處便是今世塘沽左近,爲因界河河道無人疏浚,因此海船無從駛入,皆在河口外下了石靠泊。耶律大石望見河口外無數大船停泊,心下暗暗吃驚,南朝這般輕易便運送了十萬石糧食過海,能運糧就能運人,而遼國素來無有海防,萬一南軍從此上岸來攻,如何抵敵?一時也無暇細想,打旗號向船上說明自己身份來意,那邊便有小船登岸,當先二人一爲石秀,一爲扈成,郎舅兩個從梁山軍調集漕運糧米和船隻出海到此,見着耶律大石前來迎接,石秀便笑說自己千斤重擔也可交卸了。
大船之後都有小船牽繫,石秀船中自有廂軍人夫,便一一搬運了下小船,搖進界河泊岸,讓遼兵裝上車仗馱馬運走。十萬石軍糧數目不小,這界河邊又無有碼頭,耶律大石一面催促人夫紮起木排放下水去權作碼頭,一面請南使石秀和扈成共坐,看那些人夫裝運糧米。
說話間,第一船糧米已經運上了岸,耶律大石要緊上前查看,莫要象上次一般,給的都是未曾去殼的糙糧。看過幾包之後,見俱是上等的精糧,方纔放心,正向石秀等人稱謝,忽然眼角瞥見那糧袋上印有字跡,適才只顧看糧,這時方纔有心去一一辨識,這不看還罷,一看之下,耶律大石立時火冒,指着那些字跡向石秀問道:“南使,這袋上字跡寫地什麼?是何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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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秀笑地陽光燦爛:“聞說將軍乃是遼國林牙,如何不識漢字?這上面寫地是大宋助燕糧,乃是我朝辦集糧米之時,唯恐如前次一般出了錯漏,失與國之歡,故而用文字標明。”
耶律大石被他悶的難受,惱道:“區區漢字,我豈不識得?然而軍糧既雲佐我軍用,便不得書此文字,南使豈可如此?”他是有苦說不出,近來天祚催逼的緊,燕地掃境以付域外,府庫幾無數日之蓄積,連他自己所部的軍糧都要供應不上,已經發生了數十起軍士強奪民間糧食的事件。如今得了這些南朝軍糧,自然須得即刻發放下去,一則佐軍,二則安民,可要是這些印着字跡的糧袋子落到在燕軍士和百姓眼中,除了令軍心渙散,人心思宋之外,還能有什麼好事!
奈何現今拿人手短,這些話他又說不出口,只能對着石秀乾着急。石秀見狀,把手一攤,作無奈狀:“某奉了將令措置這十萬石米糧,唯恐延擱時日,誤了北朝軍機,因此就從府庫積貯中揀選精糧裝運來此,寫了這些字跡也是爲免錯漏。不想北使不管糧米,只計較糧袋子上的字跡,我亦無法可想,只得依舊發運回去,自去樞密院領罪責便是。”
說話就要招呼人夫再搬回去,耶律大石一見大急,這批軍糧對他來說足解燃眉之急,哪裡能放手?況且南朝人素來狡詐,這一去更不知幾時復來!慌忙攔住,硬着頭皮道了歉意,請石秀催促人夫抓緊搬運爲荷,一面心裡想好,這些糧食運回去,途中決不許人沾手,要到自己地軍營之中,換了小鬥之後,才散給軍民。
哪裡曉得,高強既然弄了這門道出來,就不容你輕輕掩蓋,自有後手相繼哩!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四十七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9-21 11:41:46 本章字數:5689
次葉夢得的出使,所攜國書與之前不同,業已寫明瞭復的最後時刻,類似於最後通牒的性質。之所以如此相逼,乃是高強與參議司諸員計議之後,發覺雖然有遼東常勝軍這個棋子的存在,大宋如今尚有戰略上回旋的空間,但隨着女真整合內部漸漸統一,又經由出使大宋和常勝軍之舉,解除了南路的後顧之憂,顯見其進一步的大攻勢已經迫在眉睫,而且極有可能就在今冬。而如今遼國在塞外兵力的重新集結和整訓尚未完成,又是未經大戰的烏合之衆,對上蓄銳已久的女真大軍,勝敗不問可知。
遼國這一敗,多半就會把塞外的國力敗個十之七八,其後復興遼國的機會就全都壓在燕雲漢地上了。真要到了這種情況下,想要和平接管燕雲幾乎不可能,那不等於是要了遼國的老命麼?就算明知必敗,也只有拼死一戰了,歷史上大宋伐燕的時候,很不巧就碰上了遼國的哀兵死戰,雖說今日宋軍的兵力配置和戰略態勢都要遠遠優於歷史,但高強還是意圖以最小的代價全取燕地,是以倘若這個時候無法迫使遼國交還燕雲的話,他是決意要興兵北伐,再不給遼國任何機會了。
葉夢得使節出使之時,這些意見業已經由宰執級御前會議呈進趙御覽,並且經過一番爭論之後,也被趙所接納,是以國書中寫的分明,倘若今年年尾尚未接到遼國允割燕雲的正式國書。便將以兵來取,當然措詞上用地是“聞遼主好獵,請與明春共狩於燕雲”之類。
在大宋這邊,基本上對於收復燕雲還是自信滿滿的,此時由於易應朔四州的收復,進取燕雲業已成爲大宋政壇最熱鬧的話題,於是憑着大宋二百年作養出來的士氣,上書進諫者蜂起雲涌。拍馬屁的雖然是多數。但犯顏進諫的卻也不少。主要理由便是今聖雖賢,未及祖宗英武;今之將相資淺望輕,不及開國時趙普曹彬等名臣大將,不足以運籌謀國;今之師旅久不練,不能及開國時數十年曆戰之精兵猛將。當日祖宗力戰仍不能收復燕雲,只有澶淵之盟,如今雖然遼國勢弱。然而兵事艱危難言必勝,因此不能妄言動兵,當修集聖德以懷遠人云雲。
對於這類言論,高強只覺甚爲無奈。並不能說這些保守言論全然無理,打仗這回事確實是沒有一定的,任憑你計劃千萬,終究會出現不可測地意外。可是在現代人來說,有一句話是無數人都聽過地。那就是去作地話。至少有一半機會成功,但是如果不作,就一定不成功!就因爲怕失敗。便把眼前的大好機會輕輕放過,這簡直已經不能用保守來形容,可直斥爲鄉愿了。
然而令他更無奈的是,大宋自來不以言罪人,任憑你是平頭百姓,上書之中大放厥詞,只要不是犯了指斥乘輿這樣的大錯,朝廷就不能怪罪他,頂多是置之不理,例如當年陳朝老首建以太學生之身彈劾當朝宰相的先例,卻也行若無事,至多是念太學唸到現在都不能從上舍畢業,白白多交了幾年學費而已。好在如今朝堂的政治格局是高強多年苦心經營出來的,自上到下幾乎沒有人能撼動他地地位,是以這些上書也沒有人能利用來對付高強。
可是今年又有一件事較爲特殊,是年乃是大比之年,並且去年朝廷將元豐時的州縣貢生法和崇寧以來的三舍辟雍學法相結合,令上舍生和州縣貢生一同參與大比,並對於上舍及第者從優授官。這科舉之事當然和高強沒多大關係,以他的資格和出身,再熬二十年也輪不到他知貢舉事,但是大比之年又逢到收復燕雲,今科的策論便是以燕雲大略爲題,各位考生無不抖擻精神筆走龍蛇,種種千奇百怪的主張紛紛出爐,有說直接進兵的,有說燕民必定簞食壺漿來迎的,還有說北地連年飢,可以對遼國以糧換地地,最搞笑地莫過於有人說可以與西夏聯結攻遼的。
這日高強進宮與趙陳說方略,正說到收復燕雲之後的流官任命問題,趙忽然想起剛剛閱過殿試地考卷,便取了三份出來,交給高強。這些卷子本來都是糊名的,不過既然已經送到御覽,也無所謂考官作弊了,加上宋朝本有因名字而改點狀元的先例,因此這些卷子上的名字亦皆書明。
高強自己的書法遲遲練不好,不過對於宋體字還是能看的過來,這些小楷的卷子看上去也頗爲賞心悅目,把頭一份看時,見上面所說的無非是些積極進取的大膽言論,文采韻律皆有可觀,書法看上去卻有些眼熟,再看名字時,見是“仙井上舍生何慄”。對這個人,高強倒有些印象,只因歷史上靖康之變時,他正爲宰相,當時隨徽欽二帝同入金營,後來到金國境內便絕食而死,算是頗有氣節的一個人,至於政事軍略卻無足觀。
依着當日的記憶,今科的狀元好似就是這何慄,雖然高強是不大看的上這類只有氣節和文學,並無實際能力的儒生,但看趙的意思,就好似對這份卷子頗爲欣賞,再對卷子細細一看,已知端倪,原來這何慄寫的一手好書法,間架筆畫頗有趙瘦金體的風采,心道多半是惺惺相惜,聖意如此,我
他過不去?況且就算今科掄元,將來了不起作個文學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來。
當下便誇獎了幾句,什麼文理通暢說理透徹見解獨到書法工整有力云云,趙聽的連連點頭,龍顏大悅,隨手就把何慄的卷子上圈了一個圈,放到一摞卷子最上面。
眼見無數讀書人夢寐以求的狀元就在這一刻產生,高強只覺得頗爲有趣。正想着要不要去向何慄討個大大地紅包,陡然間全身一振,但見手中的第二份卷子上寫了一個他無比熟悉,甚至曾經吃過很多次的名字——秦檜!
秦檜的資歷,他自然是再熟悉不過,此人是政和五年中的進士,算起來也就在今科,要是換在剛到這時代的時候。高強定然不會忘記這件事。然而他近年來忙於兵事。這秦檜雖然是讓他恨的牙癢癢,卻終究無關眼下的大局,是以居然直到將他地卷子拿到手上才記起來。
要說秦檜地文采,當然是甚有可觀地,他在歷史上靖康之時已經升作御史中丞,算來距離中進士不過十年掛零功夫,升遷速度當然比不上高強這樣的恐怖。但亦可說極爲可觀。
“如今天幸落在我手上,到底給這大漢奸上點什麼眼藥好呢?”這麼突然落到手上一個大好時機,高強頗有些準備不足,起碼有一點,這時候秦檜是否已經娶了他的王氏老婆呢?說到秦檜升遷之快,自然和他娶了個姓王的老婆有關,這王氏的祖父乃是元豐時三旨相公王硅,其姑母則嫁給了當今的尚書左丞鄭居中。兩代都有人入宰執。並且權力甚廣,這王家的權勢可想而知。而秦檜娶了這個老婆,也算一腳踏上青雲路。別人想要打壓他就沒那麼容易了,起碼目下高強和鄭居中就是鐵桿地政治盟友,他想要對付秦檜的話,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得想想鄭居中的反應。
他抓着秦檜的卷子正在出神,趙笑道:“這卷子中的策論,誠與愛卿所議相左,也難怪愛卿不以爲意,朕只惜他文才可取,故而躊躇。”
高強微微一驚,趙這話分明是有意將秦檜排個靠前的名次,這等於是皇帝在給高強面子,要先給他打個招呼,免得取了這份卷子之後,因爲其策論觀點與高強相左,以至於高強誤會皇帝關於燕雲的立場有所變化,君臣間生出什麼嫌隙來。
趕緊匆匆將秦檜的卷子瀏覽一遍,果見主張地是緩取燕雲,坐觀遼國成敗之類地保守主張,大約這秦檜得娶王氏爲妻,出自榜下捉婿,事先已經定好了親事,其本人卻還沒能和鄭居中這樣級別的大佬會面,故而沒能在考前就得知鄭居中的政治立場,纔會犯下這樣地錯誤來。
要知道殿試策論可不是隨便寫寫就算了,那是要直接給其政途定下基調的,徽宗朝前幾任狀元多半都是附麗蔡京而進,其殿試策論無不大拍蔡京和新法的馬屁,後來從政也都是堅定站在蔡京身後。而今秦檜不知深淺,一張卷子就得罪了當今最得勢的高樞相,害得鄭居中都不敢直接和高強說及,要轉承皇帝來緩頰,可算得是黴星當頭了。
一想通這一節,高強的氣頓時就順了,腦際靈光一閃,也想到了如何對付秦檜,忙向趙道:“官家自是聖明,這貢生不知朝堂定計,亦不知邊事,臨時依題而作,能有此見地亦屬不凡。只臣見他遣詞用典,文理尚有可採,亦爲惜之。”
趙見高強如此識趣,甚是喜歡,便將秦檜的卷子掩過了,指着仍舊在高強手中的第三份卷子笑道:“卿家,這一份卷子與卿家所設方略無不暗合,今科策論恐以此爲先。”
高強看時,只見那捲子上條理分明,第一曰燕雲可取,第二曰燕地民心爲先,第三曰遼有可存之道,第四曰外族未可輕信,主張乃是存遼取燕,分塞外異族而治之。這些俱是高強的一貫方針,看來甚是親切,其中更有一樁是高強極爲重視,而朝議未嘗深究的,便是北地連年飢,遼國不能以時賑濟,因此失卻民心;而今大宋取燕之後,這邊地的災情就得由大宋來承受,再加上備邊的軍需糧餉,未來數十年中燕雲等地都將對大宋的財政造成極大負擔,朝廷應當未雨綢繆,事先就在邊地囤積大量糧食,一俟收復燕雲之後,便儘快充實燕地的府庫,足食足兵是謂也。
這件事原在高強心頭,只是方今用兵爲先,一時不暇及此,然而他也早有準備,如今梁山軍爲中心的東路漕運漸已成形,江南的糧米可以從此道徑直北上,直抵河間府。而後由鐵路運往燕雲等地,不必向御河上去和現今的綱運船隻爭道,算來甚爲快捷。倘再加上海道直抵燕雲界河地運輸,這運糧的速度和規模都不成其爲問題,而耗費錢財的問題又可經由國債的發行予以解決,正因爲這般成竹在胸,高強纔沒有急於解決此事。
而今從一個讀書的士子筆下看到了自己的籌劃,高強一時頗爲欣喜。再看那捲子的署名時。心中的欣喜頓時翻作大大地驚喜。只見這又是一位熟人,與秦檜地“熟”有所不同地是,這人在歷史上便是高強曾爲之惋惜的對象之一,岳飛的提拔人,張所是也!
當趙構在相州爲天下兵馬大元帥時,張所被委任爲河預備渡河去經略河朔。其所簡拔將校中有王彥、岳飛等人,其後皆爲名將,足見張所識見過人,史家亦稱他有雄才。只可惜他站在李綱一邊,李綱被黃潛善等逐去後,張所亦同遭貶逐,不久即死於嶺南貶所。從前高強只以爲張所是因爲水土不服,受南方瘴氣侵蝕之故。鬱鬱而終。不禁爲之扼腕,然而到這北宋官場中打滾數年之後,他自然知道其死絕非那麼簡單。張所被貶時不過四十出頭,那嶺南爲官的又不是他一箇中原人,何以死的如此快法?自然是因爲被政敵們豢養的死士追殺而死了。
如今這樣的人才落到自己手上,高強險些兒要笑出聲來,虧得想起自己還是在御前,方不敢造次。肚裡一尋思,雖說眼下自己聖眷猶隆,不過干涉貢舉這種事犯了大忌,還是少作爲妙,頂多發表一下意見,卻不可直接要人,當即稱說此卷甚有才略,特別點出運糧北上一節,順便也把自己原先地打算向趙吹吹風。
趙本就信重高強,見這卷子果然與他的方略暗合,亦是喜歡,當即就有心把張所點了今科狀元,還是高強說他雖有才略,但銳氣過盛,若是點了狀元,恐怕不是歷練人才之道。在儒家的傳統中,歷來是玉不琢不成器,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官家是天子,對待人才亦當這般,於是趙從善如流,將張所點作二甲榜尾,進士出身最後一名。
諸事議罷,高強便即陳請要即日北上至軍中,以備大舉進兵燕雲,趙卻賣個關子,一方面嘉勉他不辭辛勞,內外奔波,另一方面卻着他在京小駐數日,待聖諭發遣方纔起行。高強不明其意,卻又不敢細問,所謂天威難測,雖然趙不是什麼忌刻的皇帝,對他又是寵幸異常,但皇帝畢竟是皇帝,他都說出口來,高強又怎能當面頂撞?只得領旨謝恩。
說來他在京裡也不是沒有事作,譬如軍器監的火器生產,博覽會的商事,交易所的起落,還有剛剛議定的三山浮橋國債等項,真要忙起來絕非一日可決,好在這些事都不是什麼新開地項目,自有參議司、許貫忠等人分率手下團隊料理,高衙內每日倒有幾個時辰能夠待在家裡溫存妻兒,其樂亦足融融,只是偶爾想到和李清照大有曖昧,不免心中惴惴。
這日正在家中,看着老爹高俅含飴弄孫,忽然有太尉府參謀聞渙章進來,說道門上有人投貼,自稱是今科貢生,要見高強。高強大是怪異,昨日剛剛放了榜,這些貢生好應該拜謝座師,走訪年兄年弟們,或慶高中,或勉再舉,怎會有空來拜他這個和貢舉八杆子打不着地閒人?要說是當日和趙的殿上密語走了風聲,卻又不大可能。
待接過那帖子來一看,高強更是奇怪,原來竟是張所來拜。雖然不明其意,但此人已是高強屬意的人才,正好他找上門來,便即向老爹借了書房待客。
須臾,有府中幹辦引了一個貢生進來,高強看時,見這張所三十上下年紀,身量甚高,精神爽朗,舉止亦是大方得體,心中本已先入之見,此時更加喜歡,便即命坐了。問起來由,張所忙起身稱謝,待一細說,原來他乃是京東青州人氏,當日高強治此州事時,稱兵剿平了附近幾座山寨,地方安靖,再加上有鹽商興販,本處民生受惠不少,因此百姓對於高強多有稱道,臨走時還曾集體上書挽留過。張所家中貧寒,其學業都是由州學供給,而青州州學地學田就是由高強撥款添置了許多,因此今科放榜,張所得知自己中舉之後,便登門來向高強致謝,此爲飲水思源之意。
高強當日在青州任上,並不大管州事,一概都丟給呂頤浩擔當,不過今日見張所因此而來拜謝,心下卻也喜歡,倒不爲什麼虛名,蓋因官場中講究的是關係,不因血緣、姻緣,就因師承郡望,總之搭上邊就是一黨。張所和他並無太大關係,高強本來還在想着要如何拉攏於他,這刻卻是送上門來的好事,當下便好言撫慰,又略略露出招攬之意。
張所本是有意邊事之人,否則也不會寫出那種策論來,如今見執掌樞機的高強有意用他,心中不由大喜,忙即聲稱自己甘願投效幕府。此時高強方知趙當日要他暫留幾日的用意了,原來就是爲了讓他能從今科的進士中挑選可用之才,以爲新科除授官職的依據。
二人論及燕雲諸事,高強聽張所放言高論,果然思慮縝密,眼光宏遠,心中正在喜歡,忽見聞渙章又推門進來,舉着手中的帖子道:“相公,鄭相公過府相訪。”
張所聞言,忙要告辭,高強卻要留着,心說好容易你送上門來,起碼要吃了飯才走罷?
正說話間,鄭居中已到,見高強這裡坐着一個貢生,先是一怔,繼而笑道:“賢侄,早知你亦有門生來拜,我也不消多行這一遭了。來來,這是今科三甲的同進士出身,我家侄婿。秦檜,前來見過高相公。”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四十八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9-22 10:13:03 本章字數:5311
鄭居中的身份,只是將一個剛剛與家門中女子定親的薦給高強,大可不必費此周章,只消一份帖子足矣,照他適才所說的言語來看,想是覺得高強自來不大與貢生交結,秦檜和他又無甚關聯,唯恐來的冒昧了,惹了高強不快,是以才親自登門引薦。
堂堂的當今國舅,執政大臣,爲了一個侄婿的前程如此煞費苦心,足見秦檜在王家未來的政治版圖上承擔着不小的期望。然而不巧的是,如今本朝用事大臣中,高強無疑是舉足輕重的人物,偏偏這位未滿而立的高樞密相公對於秦檜卻是先入爲主的成見,眼見得鄭居中這番苦心便要落得悽慘收場——當然他和秦檜二人現下是不知曉的。
心中懷着無限的厭惡,高強幾乎是斜着眼睛去看秦檜,見此人倒生得好皮囊,面如冠玉相貌堂堂,舉止間亦顯得儒雅得體,惟其眼角細長,看起來竟頗有幾分蔡京的風範,敢情古人的面相說大有道理,奸臣都是生得這副模樣?
儘管後世歷史學中翻案風盛行,有人引經據典將秦檜擡舉成了保全東南半壁江山的民族英雄,而且還是言之鑿鑿,但高強卻只想對這些人大喝一聲,打倒岳飛擡舉秦檜,這是連在民族問題上一貫擅長顛倒黑白的滿清君臣和御用文人都沒敢公開乾的事,你們就有這樣的膽子冒天下之大不韙?小心生兒子沒屁眼!
要說歷史上的秦檜,那是不折不扣地漢奸。在他力主簽訂的紹興和議中有一條附款,規定了大宋非謀逆大罪不得易相,就這一條就足以把秦檜釘死在漢奸的羞恥柱上,試問有哪個國家會極力保全敵國的宰相位子?除非此人就是他們派去的奸細!
“好吧,秦檜賣國,在目前來說甚至還沒有成爲一個意念,更遑論付諸實踐,看在鄭居中自來助我不遺餘力的面子上。好歹讓他落得臺階下……”好容易剋制住心中對着秦檜吐痰的念頭。高強略拱了拱手。算作答禮,隨將一旁的張所引見給了鄭秦二人,便向鄭居中苦笑道:“鄭相公,你今番可苦了我,張所來我府上還可說是鄉望之緣,你親自帶令侄婿到此,被皇城司曉得了。官家倒要以爲我是邀功賣好,結黨營私了。”
鄭居中身爲國舅,禁苑中地消息網絡絲毫也不亞於高強,自然曉得前日趙向他說及殿試考生之事,今番帶了秦檜前來拜訪,原也有致謝之意。而今聽他這麼一抱怨,張所這個名字他也是聽見過地,亦不禁搖頭苦笑。哪裡料到這般巧法?只是來也來了。就算掉頭就走,那也於事無補,好在只得區區兩個貢生。料亦無大礙。
“賢侄無需過慮,官家自來對你寵幸,又喜你不在文官中結黨,因此纔將殿試情由說與你聽,那是莫大地信重。”鄭居中先寬慰了高強兩句,隨即轉入正題:“方今北地用人之際,今科之所以定了這麼個題目,那便是爲此選人才之意,我昨日問過了我家侄婿,聽他卷子上所答文不對題,漫無邊際,早已重重教訓了他一頓,今日領他過府,也是給他一個向你請益的良機,高相公看在我的薄面上,可不要和後學一般計較。”
那秦檜昨日承鄭居中指點,知道自己一張卷子已經得罪了當今炙手可熱的高樞密,心下惴惴一夜都沒有睡好,趕着將朝廷連年來關於燕雲的資料作了無數小抄,袖在囊中備查,當見鄭居中提起了話頭,要緊瞄一眼小抄,上前向高強告了罪,便要找機會再表現一下。
高強懶得和他多羅,舉手打住,向鄭居中笑道:“鄭相公,小侄自來敬重於你,兩家又是通好,區區小事何必在意?令侄婿不明邊事,命題作文而已,我自不來放在心上,否則前日亦不會向官家進言緩頰了。自來人才多須歷練方得,寒窗苦讀十數載,求的是功名利祿,可未必有真才實學,兩位進士除官到任之後,還得細查民情,深究政事,方得治道。”
他這幾句話對於這時代的人來說,大是異端,讀書都學不到真本事,那還有什麼算真本事?若是別人如此放言,十有要被這幾個儒生嗤之以鼻。奈何高強非比常人,他在朝堂上施展地那些理財手腕,從一發布出來就成爲大宋官民研究的對象,可是直到現在都沒人能真正研究清楚,到底這些手腕是從哪裡演化出來的,要說是憑空造就,真真豈有此理,莫非果然如蘇軾所說,書到今生讀已遲,真正大學問都是孃胎裡帶出來的?
這樣的答案當然是無比打擊人心,因此相比之下,高強如今所點出來的從實踐中再學習的方法,倒還較爲近於人情。張所自來是高強的粉絲,連學費都是蒙他所賜,自然信之不疑,忙即謝過高強指點,秦檜雖然不大信服,面子上總也得感激兩句。
這樁事說過,
過府的任務也就完成,隨意打了幾個哈哈,當即便要高強一把扯住,容兩個進士先出門稍候,方壓低喉嚨向鄭居中道:“鄭相公,小侄明日便要起程北上入軍中,朝中大事方仰賴列位相公,可喜連年歲豐,國中無事,以列位相公大才自也無妨。只是今日這兩位進士,我卻有意任用其才,過幾日除官之時,還請相公設法,都教到我帳下赴命。”原來他想了半天,秦檜這種人在官場中如魚得水,過不得幾年就會冒出頭來,還不如放到自己手下作個小官,等到軍興以後,想個辦法軍法從事了他,倒敢一了百了。至於鄭居中這頭,只須作的漂亮,管教他也無話可說。
鄭居中自然想不到高強心中殺機,聽聞高強有意招這二人到他帳下。喜歡的什麼也似,要知收復燕雲這樁大功百年難得一遇,高強這一派又是權傾朝野。他自己年紀又輕,幾樣加起來,眼見得大宋這將來幾十年政壇都得是高強地天下,秦檜若能成他的心腹,那真是前程似錦,封侯拜相何足道哉?當即一口答應。這新除官職乃是吏部該管。正是他尚書省轄下。
此事既了。高強掂着北地軍情。一刻也等待不得。當即再次入宮向趙請辭。這次趙並無留難,只是好生嘉勉了高強一番,又賜了若干財物和空名告敕,許他便宜從事。可自行派兵過界,無需再請聖旨。
領了聖旨,高強也不延擱,回家拜別了老爹。又話別妻兒,便即與曹正等牙兵一同上馬北去。許貫忠因爲身負發行三山浮橋國債之事,只得權且留在京師處理庶務。
一行北上,沿途快馬加鞭,毫不停留,每日奔逸不下二百里,也虧得一行人馬俱是精選,方纔支持的住。不十日便馳至州軍中。高強人剛一進大寨。立時便發將令,命全軍統領官以上齊集州宣撫司議事。
此時已是十月中,距離葉夢得所攜國書中規定地最後答覆期限不過兩月有餘。計算往返時間和遼國可能作出地討價還價反應時間,留給宋軍地餘地委實不多,是以高強便命參議司立時審定進兵計劃,以明年正旦日作爲“的日”,剋期進取燕雲。
常勝軍諸將自收復易二州之後,除了李孝忠的左軍駐紮在滄州境上,史進前軍仍舊屯駐雄州接應,韓世忠和楊志這兩部業已進駐易二州,正配合劉琦、關勝二軍鎮撫百姓,掃蕩盜匪,數月來亦是時有戰鬥,目下正在邊境駐紮。諸將分散各處,一時亦不得聚齊,但高強亦未得閒,蓋因石秀與扈成已到此等候他多時矣。
“衙內,小人等奉衙內號令,將十萬石軍糧由海道運至界河河口處,那耶律大石雖見糧袋上字樣頗爲不喜,亦是無可如何,業已將軍糧交割完畢,車輦馱裝望燕京去了。據小人在燕京各處步下地眼線所稱,那耶律大石一路甚是謹慎,將糧車悉用氈帳裹,不教外人得見,虧煞小人遣人在途中散播言語,教曉當地饑民去向軍中討食,耶律大石爲免激起民變,只得給散些許,有那些糧袋爲證,我大宋行將收復燕雲之語業已在燕京各處散開,大軍若出北境,管教民心歡悅,遼兵瓦解,大軍可望不戰而入燕京也!”
高強心下甚喜,這就是他援助遼兵十萬石軍糧地用意所在,要讓遼國地官兵百姓都知道,他們已經沒有能力再支持下去了,如今已經落到要向南朝求援地地步,還能拿什麼來堅守燕雲?一旦民心已成,就算是遼國不肯交還燕地,高強到那時再進兵取燕,雖然不會向石秀誇大地這般不戰而入燕京,但勢如破竹那是一定地。
“切不可掉以輕心,遼人經營燕地二百年,民樂爲用,而本朝縱使以恩義結之,亦終覺甚淺。今可再密密以糧運至北境,送與當地百姓食用,教曉但憑這有字糧袋,他日王師進取燕雲之時,刀兵便不及其家。”
石秀跟隨高強日久,又慣於搞這些手段,自是聞絃歌而知雅意,當即笑道:“衙內好計!可要設法知會那耶律大石等契丹官軍?”
高強大笑道:“三郎果然知我心意!此事你自斟酌,總之最多三月之後,我便要大舉北上燕雲,時日緊迫,你有什麼手段,有什麼暗棋,不妨都給我使了出來,務必要他燕地百姓人不能安居,亟盼入宋爲民,便是你地大功一件。取燕之後,我當錄你前後功勞,少說也教你作一個正任觀察使,如何?”正任觀察使乃是正五品的美官,許多大將血戰一生也未必能得,石秀眼下的官階不過是武功大夫,他又不曾帶兵,要想升到這麼高真是難比登天。
當下石秀滿心歡喜,與扈成謝過了高強,自去幹事。二人出得帳外,扈成先恭賀石秀得贈美官,雖說目下還未成真,但高強許願幾時脫空過?石秀自然稱謝,卻聽
道:“適才衙內說道要再運糧於北地百姓,想是以此以收其心,至於憑糧袋便可保全其家,則是爲了敦促百姓求糧於本朝,一旦食了本朝之糧,其心自然堅固向南。只是爲何又要設法知會契丹官軍?”
石秀笑道:“舅哥,你不愧是莊戶人家,恁地老實,怎麼思不及此?所謂收買人心者。一則要拉。一則要推。衙內贈糧給他,便是拉字訣,除此之外還需一推,這一推便須仰仗契丹官軍了。你想想,一旦契丹官軍知曉燕地百姓受我大宋糧米,他一來軍中乏糧,正搜刮民間。二來要殺一儆百,不許燕民心向南朝,勢必要分兵四出抄查糧米。那契丹官軍並無軍實,素來有打草谷之俗,這一道軍令下去,必定是玉石俱焚,好人家也被他官兵禍害了,到那時人心思亂。一旦咱們大兵北上。燕民還不羣起響應,迎接王師?衙內這一計,端地妙極!”
扈成連連點頭。心悅誠服,果然這高衙內年紀輕輕便得享大名高官,實非幸致,似這等心計有幾人能敵?妙就妙在,此計一出,就算遼國能有智謀之士看出其用心,也無由禁止,以契丹官軍地一貫作風和紀律,又有了這樣冠冕堂皇的藉口,不趁機大肆擄掠纔怪了。
郎舅二人出了大寨,自去幹事不提。卻說大帳中衆人進進出出,川流不息,高衙內忙了個不可開交,就算是聽宗澤等參議官將業已處理好的軍務再簡報一遍,就讓他整整一天都得待在帥位上。
好容易捱到夜色降臨,一頓工作餐食罷,高強正要回房安歇,有人來報,說道董龐兒求見。若是旁的軍情,雖然有急有緩,盡有參議司管理,高強也不必事事躬親,但董龐兒這一路是受命望遼國治下蔚州去幹事,關係到能否在現時就打通紫荊關,使得宋軍兩路得以聯通的大計,由不得他不關心。
當下只得強自支撐,命人將董龐兒招入帳來。不大工夫,董龐兒大步流星進得帳來,看形容比當日更見神采,顯然此行頗爲得志,見了高強便要剪拂,高強以軍中不須多禮,命他起身說話便是。
薰龐兒便說起自五月與劉晏以八百騎潛渡太行山小徑,到了山後蔚州,當時便舉起董龐兒的大旗來,其舊部一時紛紛來會,隨他入宋的那一千餘騎亦從應州地山後宣撫司越境來從,再加上劉晏聯結地當地豪民,不旬日間已經衆達萬人。這一隻兵有當地豪民爲嚮導,又有應州宋軍暗地支援糧草兵甲,其威力比之前董龐兒起事更勝數倍,靈丘關下一戰大敗遼兵,三千餘遼兵全軍覆沒。隨後回兵逼近飛狐口,遼兵不戰自潰,薰龐兒便從飛狐口徑下紫荊關,守關遼軍兵少不敵,劉晏又率奇兵出於關後,一番虛張聲勢之後,守關遼軍出降,紫荊關已經不復爲遼守了。
“這劉大官人煞是了得,想當初小將在遼國起事時,只知率衆向前,刑殺士卒,以此威服,一旦兵過五千就不知如何調遣,故此當日不敵遼兵。如今衆達萬五,在劉大官人手中卻是令行禁止,這幸而是同歸大宋軍中,若仍舊是小將在遼國嘯聚時,去哪裡求這等人才!”
高強聽董龐兒誇獎劉晏才能,心中甚喜,要知大宋自來輕視武人,尤其是對武將地指揮才能極爲藐視,以至於大宋兵數雖多,但能夠勝任大軍作戰指揮地帥才卻寥寥無幾。他雖然佔了知道歷史人物才能地便宜,一路蒐羅下來,至今軍中能堪任數萬大軍指揮的人才也是廖若星辰。而一旦收復燕雲之後,分兵把守諸路,方面之才那是越多越好,今日無意中得了這劉晏,正是喜出望外,想起史書上三國時曹操得宛城,拍着賈詡的後背說“吾不喜得宛城,喜得文和也”,此刻剎那間就體會到曹操說這話時的心情。
待問及劉晏何在時,卻說他唯恐新降遼兵不穩,正分兵把守紫荊關內外,不暇東來,方遣董龐兒回營稟報,至於在此見到高強本人,卻是事有湊巧。
“至於那西京官兵,自從大宋王師收取四州以來,遼兵一夕數驚,唯恐王師要乘時進取,西京留守蕭乙薛雖稱有能,亦不敢輕動,等閒若不是軍中乏糧時,便連西京大同府亦不敢出一步,方務廣集軍糧,築城浚壕以固城守,焉得有餘力來蔚州攻我!”說起往日老對手的窘況,董龐兒樂不可支,帳中一時俱是他的哇哇笑聲。
高強聽地心裡更加高興,遼兵如此正是衰敗之象,一支軍隊連大一點的盜賊都不敢去攻打了,還談什麼保家衛國?
“收取紫荊關,乃是大功一件,本相這廂記下,容後再賞。如今卻有一樁功勞,你與劉晏可敢爲我走這一遭?”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四十九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9-23 10:19:57 本章字數:5382
雲十六州素來並稱,但燕京和雲中的情形卻有較大差桑極盛,外則有燕山與軍都山之險,向南則是一馬平川,由北望南則馳突甚易,由南向北亦然,因此收復山前的關鍵在於進攻中的野戰,而不在於守禦,一旦全取燕地之後,憑藉大宋守禦技術、裝備以及兵力的優勢,控御五關並不爲難。
而山後則大不相同,在大宋河東路與雲中之間,橫亙着一道常山之險,宋軍憑藉雁門關、天嶺關等要隘據守,遼兵難以寸進,而宋軍一旦出擊則進退自如。然而離開這座山嶺進入大同府周邊之後,遼闊的草原一望無垠,多條河流環繞下的草場就是塞外騎兵天然的補給場,他們在這裡幾乎可以完全忽視補給線,憑藉速度上的優勢忽焉來去;而以步兵爲主的宋軍則舉步維艱,其實不光是大宋軍,當年漢高祖以開國將帥之勇,四十萬精兵北伐,仍舊在這大同府左近的白登山被圍,險些兒全軍覆沒,亦是吃了這個虧。
是以山後攻略的關鍵處,不在於攻打州縣,而在於打下來以後能不能守的住,尤其這塊地方几面受敵,北面是遼國根本所在上京道,西北面是歸順遼國的阻卜、韃靼、陰山室韋等族,西面更不用說,乃是和大宋斷斷續續打了上百年的老對手西夏國。這些都是久居塞上的遊牧民族,在這片土地上作戰的話,他們甚至比習於漁獵的女真族更加可怕。歷史上地漢人帝國縱使強如秦漢。亦只得在此修築長城以抵禦這些塞外民族,以現今宋軍地大範圍運動和戰鬥水平,要想適應這片地方的戰鬥,沒有二十年的磨鍊休想辦到。
當然了,也不是說一旦進入這雲中諸州就得四面受敵,畢竟遼國這面大旗一倒,且不說他這國家還能不能存續下去。這些原本依附遼國的塞外民族總得有一陣好亂,其中亦必有相當部分能夠被大宋招降。作爲塞上藩籬。
高強要交給董龐兒的任務。就是命他利用眼下宋遼之間尚未破臉。他這馬賊身份大有迴旋餘地的當口。以他的名義在塞上各處儘量搜刮馬匹,以供軍前支用。所謂馬賊。不就是幹這行吃飯地?至於理由也很簡單,就是爲了給將來省點軍費。可不能小看了這點儉省,同樣數目的軍費運到北邊,這邊省了一些,那邊就能多出來一些,沒準就是多些錢糧安撫了一個部族。就能讓一個州城爲宋而守。
當然對於董龐兒這樣從來沒有數字觀念地人。就得換一種說法。什麼侵掠如火之類地兵法,聽得董龐兒暈暈乎乎,總之牢記一條,就是幹他馬賊地老本行就對了,只須不得侵犯那些出示了秀字令牌地家族部落,餘外任憑襲擾。至於功勞自然也是大大的,搶來地馬匹牲畜越多,那功勞便越大了。至於劉晏。原本差他與薰龐兒同行也是應他自己所請。利用地是他對於蔚州和紫荊關一帶地理人情的熟習。現今這馬賊的行當須用他不着。高強交了一支令箭給董龐兒,命他發遣劉晏及其本部八百騎回返州軍前。另有差遣,紫荊關關口則有易州官軍前去把守。
薰龐兒聽罷。算算離歲末也不過兩個多月時間。火燒火燎地轉身就走。險些連向高強拜別都忘了,虧得軍法官李逵在帳口按着大斧怒目瞪了他一眼。這纔回身剪拂了一下。
待董龐兒去後,高強大大伸個懶腰,揉了揉乾澀的眼眶,只覺得周身痠痛。恨不得立時就趴在帥案上睡着了,不想帳口騰騰腳步聲響,陳規快步進來,手中舉着一紙二指寬的條兒,眼見得乃是飛鴿傳書,滿面俱是喜色,一進大帳便叫道:“相公大喜!花統領有捷報到!”
“快快將來我看!”高強一聽是花榮的捷報,頓時將周身疲憊都拋在一旁,一手撐在帥案上,身子探出老遠去,幾乎是從陳規手中搶過了那份捷報來,一眼看完,見上面寫着“已克東京,擒高永昌,送阿鶻產至女真境中,已命朱武還報。”
飛鴿傳書只得這些字數,種種詳情皆無法寫明,但只是這幾句,高強已是喜翻了心兒,拍着桌子叫好:“花榮真乃良將也!”良將雲者,不但是說他擊破東京高永昌軍,搶了女真地先機,更說他行事滴水不漏,在這個時候能把滯留遼地地阿鶻產大王送到女真地境中,無異於給完顏女真屁股上又燒了一把火,而且還是有苦說不出地那種火。在這樣一個分秒必爭,大家都在極力搶先手的當口,花榮這一舉成功,無異於讓大宋在這棋局中又爭得一先的優勢。
這信鴿的行程是跨海而來,到梁山一接力,而後轉到大名府,再從大名府往河間府,最後用快馬送至州軍中——州恢復不久,這裡可沒有信鴿培育成熟的時間。
高強接了這一份捷報,當晚這一覺睡的格外香甜。到了第三日上,諸將齊聚州大帳,三通鼓響,宣撫副
升帳,頭一句話就是:“三月之後,必取燕雲!”
帳中諸將多半出自高強門下,聞聽高相公這等豪情壯志,登時羣情振奮,史進尤其興奮,他身爲前軍統制,而進軍易二州卻沒他的份,只能坐守雄州,早已是憋地滿眼火星,一聽高強說三月取燕,立時跳出來叫道:“衙內,今番可務必要用小人地前軍爲先鋒,否則便請衙內取了小人這統制令旗去罷!”
諸將一時鬨笑,史進這才醒悟,情急之下忘了身在中軍大帳,直接就管高強叫衙內了。他乃是純粹的武人出身,不善言辭,當下窘住了,也不知如何應對,站在那裡只顧撓頭。高強當然不會和老部下這般計較,笑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我豈會任憑史大郎投閒置散?”一壁說,一壁便命參議司諸官將寫就的進兵卷軸交於諸將開閱。倘有什麼疑慮,當堂便可提出——所謂錦囊妙計這一套把戲,聽上去神乎其神,實際上是對部下能力地貶低和不信任,雖然有其提升執行力地優勢。然而代價卻是讓無數人地力量被一個人地頭腦所驅使,無疑是一種極端精英政治地做法。儒生們崇尚以文制武,因此才把錦囊視爲文人帥臣控制軍隊的不二良方。高強可不玩那一套。
史進搶先拆開看了。但見第一條就是“前軍於十二月望日拔營。行至州境上。一旦進兵令下,爲全軍先鋒,先取良鄉。後渡盧溝河。限七日必至燕京城下。”識字雖然不算太多,全軍先鋒幾個字總是認得的。當下九紋龍笑的嘴巴都合不攏。要緊向高強道謝。拍着胸脯叫囂“從州州境到燕京城下。不過百里,中間險關惟有盧溝河一處。良鄉城卑小全不堪守。小人三日便至燕京城下,相公只聽好音便是。”
高強心中暗喜。史進隨口就說出州到燕京的里程,以及途中地險關。足見平時下了功夫。心中雖如此想。卻不可任他這樣驕兵出征,正色道:“自古兵者多變詐,那契丹自唐時與我中國戰。南朝北朝分庭抗禮,今雖遭逢末世,猶不可輕敵。爾部既爲全軍先鋒。種種安民轉餉等事亦不須你操心,但若是前路被阻,七日不得到燕京城下,莫怪我軍法無情!”
史進見高強說地鄭重。便收起了輕狂之態。昂然道:“相公既然將此重任交託小將,那是無上地榮耀。倘若七日真不能到燕京城下時,不必相公取我首級。小將自己便將這顆陸陽魁首取下,以正我常勝軍軍法!”
壯士慷慨,委實叫人動容,高強亦知響鼓不用重錘地道理,當下一擊手掌。喝道:“說得好!只是此番出兵,燕地遼兵最多不過三萬,在我當面之敵亦只兩萬,我兵共計十四萬,那是泰山壓頂之勢,只須戒驕戒躁,焉有不勝之理?你若能首入燕京。本相一力保舉,送你一鎮節度又何妨!”
對於武將來說,建節乃是無上光榮,武將生涯地巔峰,史進自入常勝軍中,至今也不過五六年,竟然就有機會觸及這個頂點,怎不到他心動神馳?當即大聲謝過,一派自信滿滿。
不想高強此言一出,一旁惱了一員將,只聽他一聲冷笑,出列道:“相公命我沿盧溝河入潞水,取潞縣已絕燕京東路,竊以爲一偏將,兩千士卒足矣,只須將保信間河道疏浚開,以水師載運軍士糧餉一路北上,遼兵並無水師之制,怎可抵擋?小將斗膽,敢請相公一道令,並海船稱足,願率本部由海道直取秦皇島登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搗榆關,將東路一舉切斷,方顯我地手段!”衆人視之,乃是帳中年紀最輕的大將,左軍統制李孝忠是也。
他所說地這條計,參議司也曾經有人提出過,但衆人再三商議之下,終覺得過於行險,海上風波難測還是其次,最重要地那目標榆關乃是遼國最爲堅固地關城之一,一旦突襲不果,頓兵堅城之下,到那時進退兩難,全軍覆沒都有可能。
“孝忠,我知你素來好用奇兵,然而海道運兵不易,你軍中戰士二萬,餘衆六千,戰馬馱畜不下五千,一日所用糧草便難以計算,倘若皆由海道運送,一旦中途出了什麼岔子,這後果你亦明知。現今遼國勢衰,我由大道以堂堂之師進兵,自無不克之理。”
李孝忠笑道:“相公所言,乃是兵法正道,然而兵法自來以正兵合,以奇兵勝,若不出奇,怎能大勝?相公又說,而今全軍伐燕,可不是單單取燕就足矣,要儘快安定燕地民心,以便穩固塞上形勢,倘不勝他一仗漂亮地,怎能鎮服燕民?以小人之見,若不是我軍騎兵太少,無法晝夜奔襲,否則不但要取榆關平州,甚或可將居庸關、虎北口、鬆亭關也一併佔據,成一關門打狗之勢,令那契丹兵馬內外不得相顧,我分兵擊之,則燕地八州旬月可下,豈不勝似這般遷延時日!而今有海道之便。足抵二萬
餘。相公計請速發!”
見他說得這般斬截。高強也拿不定主意了。雖說他是主帥不假,不過說到冷兵器時代地戰事,他自家知道乃是名副其實地半桶水,就算招安梁山有功,真正刀兵相接也沒多大規模。而李孝忠自入軍中以來。雖然年紀甚輕,到今年也才滿弱冠。但歷次演習時深得兵家詭道之理,諸將俱都欽服。他這般堅持。顯然把握極大。高強也不好用主帥地權威去壓他。
好在帳中另有軍事方面地專家。高強把身子略側過去,向一旁坐着地全軍都統制种師道問道:“種帥。你意下如何?”
种師道捻鬚沉思半晌。方向高強道:“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李統制善能用兵。既然甘願以身犯險。必有取勝之道。然而此事有違相公節度。又不可以爲常法。愚意當責李統制立下軍令狀。事若得成。可得首功。事若不成。則必當軍法從事。”
原來軍令狀就是用來保證主帥權威用地呀……高強還沒開口,李孝忠便笑道:“相公。此事小將計之甚詳,彼時隆冬水定。海道易行。往來皆有定數,只須相公這廂水師能助我軍中十日之軍實,大事便定矣。今情願立下軍令狀,事若不成甘受軍法從事。”
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高強亦不再堅持。當有軍中記室書寫了軍令狀。交給李孝忠看罷,大筆一揮簽上大名,復交由軍法官收訖。至於水師當委何人。高強亦皆思定。那李俊水師往遼東去後,只是在登州和蘇州之間往來運送。實是大材小用,而今正在旅順口內停泊。正可將他這一支水師調來聽用,軍糧兵器等項在登州劉公島裝載便是,順便還可捎上登州澄海水師孫立一部。
其餘諸將亦皆有差遣,關勝所部左倚太行山餘脈。一旦佔據了紫荊關之後便可全力向北攻擊。他當面之敵乃是蕭幹所部。高強業已與他有所密約,當命關勝和他打一場默契仗,相送往塞外去。乘勢奪取居庸關這條聯結內外地頭等要道。
劉琦所部佔據州,乃是整個燕雲戰場中軸線上地出發點,定爲全軍中軍所在。當護持高強中軍,跟隨史進全軍進兵,留下朱一部五千人把守州城,雄州知州和銑率邊兵轉運糧餉。
至於韓世忠和楊志兩部,乃是常勝軍全軍精華所在,大半地戰馬都配屬這兩軍,楊志所部踏白軍和遊奕馬軍當分兵四出,一面防止遼兵馬軍重拾當年地故技,包抄宋軍糧道,一面又要伺機攻打各處遼兵州縣,算得上任務極重。
韓世忠一軍則是全軍最強地衝鋒集羣,所部中包括了原先呼延灼那支連環馬軍的精華,又有林沖所率地教導營,五百人俱是使臣級別地馬上猛士,裝備亦是全軍之冠。如此勁兵當然要使在刀刃上,預計當面唯一算得上敵手地就是耶律大石所部的一萬多人,一旦前軍史進部探明瞭其所在,就要由韓世忠這一軍來負責解決掉他,把這一路兵殲滅之後,再把蕭幹一軍“禮送”出居庸關外,整個燕地就可以說是再無遼兵地大隊機動集羣,宋軍可以放心大膽地圍攻燕京諸州縣了。
諸將接了將令,紛紛拜別主帥,各自回返軍中去籌劃起兵事宜。高強這邊卻不得休息,正面軍事上地安排只是收復燕雲地一個部分,更多地好戲卻是在後面地那個會上。
仍舊是在中軍大帳中,只是兩邊所坐地並非頂盔貫甲地豪勇猛士,卻是軍民都有,敵我紛雜,至少半數人都穿着燕地特色地左衽漢服。高強上首亦換了人,由上午地常勝軍都統制种師道,換作了樞密院燕雲房承旨趙良嗣。
趙良嗣吩咐手下將卷軸發了下去,這一遭可就玩地是錦囊妙計了,接卷軸之人皆不得擅自開啓,只能按照卷軸外標明地時間地點送達,從接頭人手中取了信物回來,纔算成事。
這便是收復燕雲地另外一條戰線,由趙良嗣主持經營數年之久地燕地豪民,即將在收復燕雲地戰役中發揮重要作用。趙良嗣指着燕地地地圖,向高強道:“相公請看,此番我軍進兵燕京,各地已約定爲我軍內應者一十八家,臨陣可倒戈開城者二十餘家,情願安集地方,以迎王師者不計其數。”
高強點了點頭,這帳中之人有許多都是石秀治下,只不過他本人素來不管這些人,故而大半都不認得,只用言語激勵一番,便發遣衆人皆去了。回頭卻問趙良嗣:“你我數載經營,今日終於到了見分曉地時候,卻不知這燕京是否真能不戰而下?”
趙良嗣想到終於衣錦還鄉,連手都有些顫抖起來,一拳砸在燕京地圖上,冷笑道:“相公安心,小人在燕京費了無數功夫,若要不戰而下燕京,俱在那人身上!”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五十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9-24 10:43:58 本章字數:5442
過五七日,人報說朱武已至,高強又是一喜,忙命後而今遼東郭藥師的身份並未公開,只說是遣使約降而已,因此朱武猶不得入中軍帳奏事。
這神機軍師朱武在高強身邊多年,算是宅中之人,因此後帳相見也是禮數,當下廝見過了,高強上前雙手扶起,請他上座,朱武受寵若驚,幾不敢受,高強再三相強,方斜着身子坐了。
道起遼東征戰諸事,朱武大是唏噓。原來自五月間常勝軍大破系遼女真胡十門一族後,曷蘇館路女真盡數威服,除了間或有二三零星人衆潛逃出外,去投完顏女真國之外,餘者皆安居故地,奉常勝軍號令,一一編作百戶千戶安置,皆在史文恭部下聽用。如此一來,遼東常勝軍已分作四軍,渤海軍與契丹降兵混作兩營,分別是郭藥師與大忭爲帥,漢兵悉是花榮統領,女真兵則由史文恭率領,諸營合計甲士六萬餘衆,其勢甚至足以與新起的女真國分庭抗禮。更有旅順口可通南朝,那裡既有武松的黑風營把守,乃是遼東最爲安全的處所,高強所遣來的糧草物資工匠等悉數屯駐在此,可以說是遼東常勝軍的軍備所在。
如此多的兵馬,自然不可能困守一地,恰好東京高永昌據地叛遼,遣使不野南來與常勝軍約爲呼應,郭藥師與花榮等一加商議,當即留不野不遣,同時以遼國蓋州以南兵馬都統的身份宣佈起兵,爲遼國平滅高永昌之叛。高永昌本以爲大家都是亂世地野心家。一同起兵反遼的,總好有個商量。哪裡曉得對方來了這麼一手賊喊捉賊。立時陣腳大亂,倉促間率領八千騎前往迎戰。結果在遼陽城下一戰而敗。想回城堅守時,城門又被遼陽城中地常勝軍細作關牢。最終只得領着五十多騎南奔海島,一路狂奔至長山島上。方纔得以喘息。
郭藥師等打下遼陽城後,自然將那位被擄多時地大宋參議官劉輝救出。且喜高永昌一直對常勝軍曲意相待,且欲留此人以爲憑藉,因而不曾慢待了他。劉參議日來坐困留守府中。每日好吃好喝的供着。人還略胖了些。
當時遣使將劉參議送往旅順口。諸將便議行止。除發遣張暉一軍尾追高永昌之外,大忭部留守遼陽城。餘部分道北上,合擊瀋州(今瀋陽)。事實證明。此舉真是無比英明地決定,常勝軍三萬多大軍長驅近百里。兩日而抵瀋州城下,守城軍略作抵抗便開城歸降,大軍入城之後不過兩個時辰,女真掠地之兵便抵達瀋州城下。這一路掠地之兵乃是由女真國新設地鹹州都統司斡魯所率。其兵不過三猛安,雙方兵力相差十倍。又受了女真國主阿骨打之旨意,不得輕易開啓與常勝軍之戰釁。故而不戰自退。
由此。遼東常勝軍遂一舉向北開闢二百里之地,連下十餘城,其中包括遼陽、瀋州等大城,遼東一地除了女真國之外,再無任何敵手。恰在此時,兀室等還自汴京。高強的傳書亦至。雙方既知約定夾攻契丹之事。遂竟作友軍之態。瀋州城外兩軍甚至互贈禮品。演出一副和諧景象。
在女真來說,能夠和南面這個銳氣方盛地常勝軍勢力達成夾攻,併力攻遼。自是一樁幸事。否則若是兩面受敵,縱使不懼時,亦要先定遼東,才能再攻契丹,若容契丹緩過勁來,以他的廣袤國土,繁盛人物,其潛力殊非女真可比。是以約和之後,便即連番遣使,與郭藥師等商議夾攻契丹地具體事宜。
但郭藥師與花榮受了高強的傳書,又哪裡會當真與女真夾攻契丹?從那遼陽府往東,若要攻遼,乾州顯州是必經之道。這兩處不比旁地州郡,乃是契丹數代王陵所在,醫巫閭山更是被契丹人奉爲聖山,倘若此處被人侵奪,那是血海深仇,勢不能善罷。方今宋遼之間尚未正式開戰,這類過度刺激契丹人的舉措還是能免則免。
是以一面與女真議事,花榮一面密密命召和失將滯留在西境的女真阿鶻產大王接來,佐以女真兵阿海等數百人,並糧草兵器若干,將他禮送出東境,進入女真曷懶甸去。這阿鶻產大王本是曷懶甸星顯水人,其舊地阿鶻產城猶在,只是被完顏女真撒改部佔據而已,自身在遼之時,無時無刻不想着迴歸故土,再起風雲,一旦得了這個機會,當即打出自己地字號來,沿途招攬部衆,攻殺叛逆,大張旗鼓地向故地阿鶻產城進軍。
這一場阿鶻產復國戰爭雖然動靜不大,但對於完顏女真來說卻是頭等麻煩,只因女真人人數既寡,每一份人力都是不可多得地財富。而阿鶻產大王乃是之前唯一有資格與完顏部爭奪女真族領導權之人,如今這一起兵,若不能及時撲滅,被他成了勢頭地話,女真族人不免要自相殘殺,縱使最終能夠得勝,國中也是元氣大傷了,這就是一個內奸勝過一百個敵人地道理。
是以此事一出,女真人連夾攻都不大起勁了,慌忙調集大兵前往圍剿
大王,幸喜常勝軍態度較爲友善,並不以此怪罪,只而已。又加上剛剛與高麗約和,女真兵馬撤出保州城,便即以此大軍去追擊阿鶻產。這一仗打的煞是熱鬧,雙方都是勇猛的女真族人,又都是此地地地頭蛇,阿鶻產大王在遼國期間更學了些兵略,打起仗來得心應手,頗勝了幾場小仗。
撒改拿他無法,只得遣使向阿骨打的女真本國求援。阿骨打聞訊不敢怠慢,忙遣粘罕率本部南下相助,又命婁室率軍爲援,一下子就派出十二猛安地兵馬,合計過萬之衆。女真此時雖然累勝,遼東部族紛紛來投。舉國之兵也只得五萬不到,這一下就投入了超過兩萬人去圍剿阿鶻產一軍,哪裡還有兵力來攻打契丹?只得權且謹守本境,隔着混同江、鴨子河與遼國長春州守軍對峙。
倘若此時常勝軍能夠鼎力支持阿鶻產,甚或自己出兵去從側後攻打撒改部女真。這一戰定是斬獲極豐,就是一舉斷去女真南路半壁也並非不能。可是這樣一來,勢必將女真地全部注意力都吸引到南路。卻給了契丹以寶貴地喘息之機。對於大宋又有什麼好處?因此常勝軍最多隻能以近年來招納的生女真戰士數百相助。就算被完顏女真發覺了糾問起來,亦可推說是被那阿鶻產自行招誘去了。自己與此無關。
朱武口舌便給。思路清晰。一席話下來好似說書一般,將五個月來遼東戰局的風雲變幻說的清清楚楚:“小人南來之時。張暉統領業已登上海島,擒斬高永昌,南路悉平。花統領命小人告知衙內,方今遼東常勝軍八萬戶,勝兵六萬三千餘衆。戰馬三萬匹,今歲屯田收穫之後。粟支二年。全軍靜候衙內號令。”
“好極,好極!”眼看着當年的一個遼東渤海小部族,再加上自己派遣地幾百志願軍,如今竟然佔據了遼東半壁江山,兵強馬壯,一股成就感充溢高強胸中,幾乎要放聲高歌幾嗓子,以表心中欣慰。“爾等勞苦功高。待異日遼東之軍南附受賞之時。必當一一酬答!”
朱武亦是喜歡,忙謝過了,又道:“衙內。小人自遼東來,見那完顏女真果然兵馬雄壯,絕非小敵,現今雖然有阿鶻產大王在後,一時未可輕出,然其蓄銳已久,一旦再出,恐怕其鋒未易當。而遼東諸城悉爲契丹所築,城既矮小,又乏馬面樓櫓等守具,除遼陽、瀋州等寥寥數城之外,餘者皆不堪守。衙內若要經制女真時,須得及早着手方好。”
高強點頭稱是,見朱武言下好似對女真兵頗爲忌憚,忽然想起心中存留已久的一個謎題,便向朱武道:“你既從遼東來,當亦聽聞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這句話,可曾深究箇中奧秘?到底女真兵是如何勇猛法,過萬便不可與之爲敵?”對於塞外各族而言,戰鬥力是一個硬指標,關係到是否要投順你的問題,女真人揹着這個威名,對於其餘各族地威懾力實在太大,高強在與參議司商議女真戰略時,便常以此爲憂。
朱武見問,卻笑道:“衙內,實不相瞞,那馬擴北返之後,便在我軍中幹事,花統領以他久居女真之中,亦曾問及此事。馬大人不愧是武舉出身,在女真中便時常留意於此,據他所言,女真用兵之道,悉從行獵中來……”說着擼起袖子,便要比劃。
高強一看不妙,他自己是軍事上地門外漢,這種專業問題還是要找專業人才來搞比較好。忙將朱武叫住,命人去請了种師道、宗澤等人進來,又叫陳規取了若干參議司用來推演戰局地道具,什麼小人小馬之類地,交給朱武演兵。
等到諸人畢集,朱武也不推辭,團團一揖便道:“列位相公,那女真行軍佈陣之法,皆以行獵爲祖。其行獵之時,國主張獸皮而坐,諸將郎君分執一箭投出,隨其遠近即各領其位,上馬成圍。一旦圍成,則中軍一聲號角,諸軍分道而進,其騎兵圍勢遠及二三十里之外,初時每騎之間相去五七步,其兵所持弓不過七鬥之力,十步中度不中不發,是以每騎相去五七步,彼此相應,正合其弓矢之道。”
百餘年來,宋軍與北地異族作戰地經驗只有西北戰場地党項人和羌人,然而這一帶地居民與漢族交往時日深遠,其戰術早已爲漢軍所熟知,即便是新起地西夏人,打了這幾十年之後,宋軍也已經漸佔上風,彼此毫無秘密可言。是以今日朱武所說地女真戰法,對於這些宋軍中的文臣來說,直是聞所未聞,一個個眼睛霎也不霎,只聽朱武演武。
“一旦進至五六裡,諸騎亦不待調遣號令,便即漸漸圍攏,圍則越來越盛,至三十里許則圍至二三十重。是時無論圍中有何物騰起,隨時便有十數箭攢射,一發無不:.計其所獲議功,雖狼主、郎君之貴,亦只可享其親身所獲,故而臨戰之時。狼主郎君皆身先士卒,矢石不懼,人皆勇鷙不畏死
利也。”
高強聽了半天,咋了咋嘴,心說這也罷了。別人我管不着。自家身上披着唐猊軟甲。槍箭難入。要本衙內身先士卒一把的話。庶幾來得。可是你說了半天,究竟爲什麼女真滿萬纔不能敵?
卻聽种師道點頭道:“誠如朱觀察所言,這女真果然了得,想必是自少即行圍獵之法,自上至下都無比熟悉,臨戰不須調遣,各自皆知所居本分。我中原之兵但憑金鼓調遣。若遠及十里之外。則金鼓難聞,不若他這般如臂使指,雖在數十里廣大戰場中,各部亦絲毫不亂,知所進退,是以曰女真滿萬則不可敵,蓋因此族擅長大舉圍獵之法,人數雖衆亦不煩調遣。故而會戰之衆越多。其優勢便越發明顯,此其因也!”
衆人紛紛點頭,高強亦是大悟。果然術業有專攻,起碼理解起來也容易一點,看人家種師道就能從軍事指揮技術上發覺女真兵地優勢所在,原來所謂滿萬不可敵,說得是他們女真族傳統地作戰方式,勝過了中原自來金鼓旗幡地指揮法。其實這也不是說中原在這方面就不如女真人了,歸根結底還是宋朝不重視軍事指揮地研究和發展,一味搞些脫離實戰的兵法,結果兵書越印越多,能勝任大兵團指揮的將領卻越來越少。
陳規卻笑道:“原來如此,這女真似強實弱,小寇也!”
高強聞言爲之一振,道他已經找出了女真陣法地弱點所在,忙問端詳。哪知陳規卻道:“女真人勇悍不畏死,將帥能身先士卒,臨戰又能知進退,且軍法嚴苛,父子相攜而戰,此乃古人所謂熊虎之師也,實不宜力敵。然如此之軍非一朝可致,其一戰士自結髮而隨父兄行獵從軍,十餘年且得其精髓,而一旦敗釁之後,旦夕間如何可補?況且女真族人甚寡,死一個便少了一個,一旦相持數年之後,其現有兵力耗盡,便再難得這熊虎之師,豈非易與?”
原來說地是這個……高強略感失望,不過想想這也算是從戰略上藐視敵人,陳規能作如是想亦屬難能,當即點頭稱是。
一旁宗澤忽道:“女真如此戰法,全因其漁獵爲生而來,是乃全民皆兵之法。一旦脫離故地,不須漁獵可爲生,其民素無文字,無以傳承先民之戰法,又從何習取這般戰術?以我之見,若要制女真之戰術,莫如教曉其耕種通商等法,使其民生豐裕,既不須漁獵,亦不必外出攻戰,其民便可營生。似此則女真之強兵,數十年間便可化作明日之黃花,風流雲散矣。”
“對極對極!”高強點頭點的亦是快極,心裡又不禁得意,當日本衙內開了保州爲自由港不設防區,就是爲了讓女真人能自由和中原貿易,坐享厚利以安逸其民,不想今日看來,這法子還有動搖其軍事根本的大作用,真是一舉多得,本衙內何其英明哉!
說了一通戰略,還是沒解決戰術問題,這也是因爲實際負責征戰的軍中將領都已迴歸本隊預備出征之故,少了這些生長行伍間的實戰經驗,單憑高強身邊搞謀略地儒生參議們,任憑你如何號稱“知兵”,也還是無法解決高難度地戰術難題。
好在和女真開仗並非目下要事,儘可待收復燕雲之後徐徐計較。至於遼東常勝軍那裡,從朱武所說諸事看來,花榮等人已經在籌劃對抗女真大軍之法,以他們地近水樓臺,遼東諸族又對於女真極爲了解,所想出來地戰術多半也不會差到哪裡去了。
到此朱武述職完畢,高強又是一番嘉勉,着他暫且在州歇息,以洗風塵。
自此以往一個多月間,常勝軍各部紛紛秣馬厲兵,收拾行裝預備開拔,參議司則不斷從南方催討糧餉兵器,從河間府到州之間建立兵站十餘處,使得北上大軍在途無需攜帶糧餉箭矢,只須輕裝前行便好。至於州新城城中,各種兵甲器仗軍資等屬更是堆積如山,連架設浮橋所需地大小船隻和纖繩木板等都是一應俱全。
那東路滄州李孝忠部,肩負着跨海登陸作戰地艱鉅任務,更是忙地一刻也不得停歇。聽取其軍使稟報的情形,高強就感覺自己好似看了一遍諾曼第登陸的上集,李孝忠從軍中揀選那些梁山出身、善識水性地士卒,組成登陸地突擊隊,每日操練小船搶攤登陸之法,習練海上波濤,更以大號海船上的牀弩投石等戰具爲之配合,一派兩棲登陸地架勢。其本人更曾乘漁船駛近秦皇島和榆關左近,以最新式的望遠鏡眺望敵軍守備和當地地形,尋覓最佳戰地,聞已定下登陸作戰時地,只待中軍開戰號令一下,便即千帆往渡平州去也。
就是在這樣山雨欲來的情勢之下,十一月庚辰日,一騎飛馳入州大營,帶來一個令高強錯愕不已的消息:“遼國上京變亂,耶律餘睹南奔!”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五十一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9-25 11:15:43 本章字數:5233
息的來源乃是出自在上京出使的葉夢得使團,爲了便中傳遞消息,使團離京時高強贈了他四對信鴿,並馴養之人一同北上,這些信鴿乃是大名府馴養,一旦在北地放歸之後,自然亦是回返大名府中。此地乃是高強經營已久的地盤之一,當有飛騎將傳書送達州大營中。
按照傳書上的暗記與信鴿的編號來看,此番葉夢得一口氣就放出了四隻信鴿,傳遞的都是同一條訊息:“上京變亂,餘睹南奔,吾等仍安。”然而成功飛抵大名府亦只有一隻而已,可見今趟運氣之好。
高強雖然在遼國上京亦有細作,但如今兵荒馬亂,道路難行,更加不可能以商旅的名義往來南北,這消息傳遞就成了大問題,錯非這一隻英勇的信鴿穿越三千里飛返南方,恐怕直到兩個月以後才能得到確切的消息。然而信鴿雖然有功,卻又帶來了另外一個大難題,二指寬的飛鴿傳書條子承載的信息量委實有限,譬如上京變亂,誰變誰的亂?餘睹南奔,又是爲誰所迫?所幸大宋使節仍然安全,顯示這一場變亂暫時並未波及到大宋與遼國的關係。
“既然我使安然,料想此變亂乃是遼國內部事務。餘睹既然南奔,此事多半是以他爲一方,則另一方多半有天祚帝本人牽涉在內,否則以餘睹目下在遼國的權勢,亦不至於敗的如此之慘。”思忖片刻,高強便得出了這麼一個推論。其實也是參考了歷史上耶律餘睹的作爲,當初他是因爲立儲之事與蕭奉先鬧翻。結果天祚聽了蕭奉先地讒言,定要置他於死地,逼得這位契丹宗室北逃入女真;而今餘睹又是出奔,所不同者由於事先和高強這邊多有默契,他這次選擇的是南奔。
問題是解決一個又出來一個,餘睹既然南奔,我當如何對待?這可不是說笑地事。招降納叛幾乎就等於是公然宣戰了。高強處心積慮佈置了這麼久。就是想要在對遼開戰時爭取燕地民心。這片地方乃是古時燕趙慷慨悲歌之地,自來民風尚氣重義,說白了就是較爲熱血。若是一味恃強以臨之。多半難以平服。他佈置了這麼久,眼見得諸事齊備,其勢漸成,若是因爲收留了一個耶律餘睹而壞了大事,何其不值?
可是收留耶律餘睹的好處又是顯而易見的。此人深知遼國內部虛實,並且又是契丹宗室強人,在國中也有相當的號召力。若是拿他作幌子去攻打契丹,扮作是契丹內部爭權奪利的樣子。這戰爭的性質就很難上升到道義的高度,大宋乘機收取燕雲州郡卻又多了幾分把握。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如何是好?”高強苦思冥想,不得要領。最終想出一個不是辦法地辦法:“當官地最重要學會一件事。就是該背黑鍋時背黑鍋,該踢皮球就踢皮球,這等大事難道要我一個人扛?只得用金牌傳訊。請汴梁地趙官家親自定奪了。”
至於耶律餘睹如何處置,也有一個不是辦法地辦法,那就是先接到手再說,暫且不予公開,遼國來問的話給他來個死不承認,料他也沒什麼法子好對付我。
當下高強找來李應和劉晏二人,這兩個都是熟悉北地道路的,李應往來塞外多次,劉晏更是地頭蛇,二人一合計,深覺餘睹明瞭南北道路,如若果真南奔時,燕山一帶都是重重關隘,他只怕進不得關,多半是往西京來,從應朔二州入宋,這一帶地勢平坦,無險可守,大利於他出入邊境。
劉晏更提出一個大膽地主張:“相公,這契丹人亦當知餘睹南奔之事,必當於此處邊地派遣重兵把守。應朔二州州境雖是平坦,契丹邏者亦可控御大片地境,若是那耶律餘睹未到州境便被發覺了,憑他那些馬匹千里而來,諒來難逃賊手。小人在蔚州行事時,亦知當地地理,今尚有薰龐兒一隻兵在彼,不若就令這一支兵進入西京道中,鬧他個天翻地覆,叫他契丹邊境上地邏者亦不得如許嚴密。若是僥倖途中接得耶律餘睹時,更是上佳。”
高強聽罷,深覺有理,便敘了劉晏前功,承製授他爲八品武義郎。官兒雖不大,卻也是一道坎,上了八品就是官戶,其家永世不加賦役,遇大恩更許蔭補其子爲官,本人亦可經由磨勘漸次轉官,當然若無大功的話,頂多是轉到武功郎就算。一旁李應道喜時,便將這些道道都和劉晏說了,劉晏自是感激,復謝過了高強,便出去點起自己的八百騎,到參議司領了十日糧草,復經紫荊關往蔚州去尋董龐兒之軍。
這廂高強將此事寫成札子,用火漆封好,遣人以金字牌送回京城去。這金字牌乃是第一等快捷的傳遞訊息法,沿途換馬不換人,人與書件俱不得入遞鋪驛站,規定速度是
百里,事實上亦只得一日三百里而已,從州送到汴日方到。
皮球踢出去了,高強仍不敢怠慢,又命時遷分派人手加緊打探北地消息,除此之外,亦無他良法。
他雖然身在南方,但其消息如此快捷,縱是契丹官府亦有所不及,是以劉晏出關之後,捉了幾個生口打探消息時,都對此事一無所知。高強接報心下稍安,至少這說明了耶律餘睹目前還沒有被捉拿,不過他到底是巴望耶律餘睹被捉還是成功逃脫呢?恐怕連他自己也不大有準。
這一日,高強正在大帳中與种師道研究進兵道路,忽然有人來報,說道汴梁朝廷新委任的宣撫司屬官到任了,須得高相公見過。
不提這茬高強險些忘了,這一批人裡還有兩個是他點名索要的人物,張所和秦檜呢!便與种師道一同坐了中軍。吩咐人將諸位新官請了進來。
大帳啓處,七八個人你揖我讓地進來,爲首地便是張所,秦檜卻躲在人叢中,既不落在最後,亦不搶先。只從這走路的行列上,便可稍稍窺見各人的性格,張所是光明磊落。勇於任事。故而大步當先。當仁不讓,秦檜則是謀定而後動,及其未發之時泯然衆人,誰都看不出他有多少心腸——高強除外,就算秦檜沒有動心眼,他眼裡總之是看他不順眼。
幾人見了高強,紛紛依禮拜見。高強欠身還了半禮,便叫他們自報官職。其餘幾人都是州縣屬官,籤判之類,獨有秦檜是河陽三城節度判官,張所則是樞密院參議司參議官,階與秦檜相當。
高強心裡這個膩味啊,什麼叫河陽三城節度判官?他就是封地河陽三城節度使,這倒不是說他混地比旁人好。一下子就授了三鎮節度。蓋因一般節度都是按照節度州的軍額定名,如滄州橫海軍,封此鎮節度的就叫橫海軍節度使。而高強所封地河陽三城節度,其節度州乃是孟州,怪就怪在這孟州地軍額從缺,偏偏又要設節度,只好稱爲河陽三城。實則這些節度軍額多半都是唐季五代以來地割據藩鎮名號,皆有本據,但高強自然不理那許多。
本來叫什麼節度也無關大雅,偏偏如今秦檜封了作節度判官,說白了就是他高強自己地節度屬官,當然宋朝革除藩鎮,節度使也只是掛的名,並不實際到鎮,節度判官當然也就沒什麼事可作,專門用來熬日子等升官而已。可是讓這傢伙整天吃飽了沒事作在面前晃悠,高強想想就覺得心裡煩。
無奈人都來了,總不能再給打回去,此時高強忽然很想在官場中引進牢城營的慣例,新到屬官可以先打一百殺威棒,那是何等痛快?
“列公遠來辛苦,且至營中安置,洗去風塵卻作道理。張參議,秦節判權且留步。”待幾名餘官去後,高強便請陳規進來,引了張所去參議司官署安置,卻向秦檜道:“秦節判,本朝節度判官備員而已,但冒軍額,實則籤書州事,節判當往孟州任上,因何到此?”
秦檜已經和高強打過一回交道,以他的敏感,自然發覺高強對他語意不善,只是他城府甚深,又受了鄭居中的告誡,不敢和高強爭辯,當即恭敬道:“相公所言不差,下官所以來到軍前,乃是出自三省奏事,以爲如今前敵用人之際,雖文臣亦當使知兵事,故而從今各鎮節度若任邊事者,節判亦當至幕府勾當。想是相公身在前敵,軍務倥傯不暇及此。”
“……”高強是想不起來有沒有這一條公文到,但看他說來總是不錯,秦檜若是笨到會在這等小事上騙他高強,那他就不是秦檜,連宋江都不如了。“罷了,想是本相不知,爾今既然來了,且至參議司議糧房聽用,此處掌管大軍糧草點校調運等事,最是緊要,爾且不可輕忽,如若出了岔子,本相軍法無情!”
秦檜聽見派他計糧,心中便喜,還道高強有意重用他,故而讓他從此歷練,慌即謝過了。等到了地頭,才發覺情勢不妙,議糧房責任重大是不假,可諸事皆有所司,輪不到他插手,竟安排他去作最基礎的算術記錄工作。這議糧房用的是經由大通錢莊和博覽會漸漸推廣開來地新式記帳法,秦檜自來只讀經史,算術也只稍稍通曉,大抵是現在小學二年級的水平,還得是上半學期,蓋因他九九乘法表都不會背,如何做得來這等事體?從此終日對着一堆數字頭昏腦脹,連苦也叫不得一聲。
高強目下忙的要命,也顧不上收拾秦檜,將他發付到參議司之後便即丟到腦後,顧自去預備出兵。轉眼到了十二月初,離出兵不足整月,各部的開拔計劃業已進入倒計時狀態,大小將吏每天都把“去的日三十日”“去的日二十九日
嘴邊,軍中的氣氛漸漸高漲,士氣亦隨之升騰起來。
這日深夜,高強直起彎了整整一天的身子,聆聽全身骨節在肌肉伸展中所發出地咔吧聲,正想着這時代上哪能找到一個專業按摩師來鬆鬆骨頭,忽聽外面一陣人聲低語。跟着牛皋便進來稟報,說道劉晏正在外面相候,身後還帶了一個人。
高強一聽,立時挺直了腰桿,周身倦意俱不知飛到哪裡去了,連聲叫快請快請。等到牛皋走到帳口時,他忽然又想起什麼,復將牛皋喚回來。命他點起二十名牙兵。各持鋼刀利斧。只在兩廂埋伏。牛皋不解其意,還道來人恐對相公不利,忙出去點了兵士埋伏完畢,自己又穿了細甲在內,將鐵鐗環扣套在手腕上,這纔出營去請了劉晏二人進來。
不多時,劉晏領着那人進得帳來。高強借着燈光看時,見這二人都是一身風塵,滿面疲憊,劉晏肩頭更是帶着傷,用粗布包紮着,後面那人披着一件大氅,將帽兜翻起來蒙着腦袋,看不清楚樣貌。
高強且不管後面這人。要緊離座下來。持着劉晏地手問他傷勢如何。劉晏見高強這等關切,心下感激,連稱只是皮外傷。業經軍中郎中診治過,並無大礙。高強這才寬心,復看他身後男人地身量腳步,只覺得越看越象,忽地叫道:“耶律都統,別來無恙?”
劉晏知機,將身子向一邊一閃,後面那人上前兩步,將頭上帽兜輕輕放下,露出一張憔悴的臉來,苦笑着向高強拱手道:“相公別來無恙纔是,某委實有恙。”不是耶律餘睹是誰?
人都接來了,足見劉晏此行不辱使命,高強大大誇獎了劉晏一番,得知二人一路急趕到此,連歇息片刻地功夫都沒有,忙命牛皋置酒爲二人洗塵,自己坐了主位相陪。牛皋唯恐高強遭人暗算,只是走到帳口去叫牙兵傳訊,自己仍舊回身站在高強身後。
不消片刻,酒菜齊備,耶律餘睹兩杯酒下了肚,那張憔悴的臉上方纔有了幾分血色,嘆道:“說來慚愧,當日雖有志匡扶我契丹,奈何天時不與,落得要南來投奔相公,錯非相公盛意,命貴屬深入遼境設法迎接時,某幾乎不保!這一杯借花獻佛,敬過相公並劉觀察。”
高強與劉晏皆飲了酒,問及此行始末時,耶律餘睹連稱劉晏智勇絕人,讚賞不已。原來這一遭劉晏入遼,先尋着董龐兒大軍,傳了高強意旨,全軍深入遼境之中,分作數隊大肆劫掠,遠者甚至超越蔚州州境,深入西京大同府境內。遼兵爲之大震,西京留守司被迫從宋遼邊境撤回大批兵馬來圍堵這些來去如風的馬賊。
與此同時,劉晏卻不與大隊同行,自己率領八百騎子弟兵沿着太行山餘脈悄然北上,直抵遼國奉聖州左近,遣人聯結當地豪民,得其道路情實,便四處迎候,道遇耶律餘睹率部南奔到此,恰好接着,一陣殺退追剿的遼兵,隨後沿着來路回到紫荊關,途中大小五六戰,劉晏與耶律餘睹分兵合擊,且戰且走,方纔得以回到關下。
“率部?”高強一怔,將目光投向耶律餘睹,卻見耶律餘睹點頭道:“不錯,當日耶律章奴作反不成,己身被五馬分屍,這還罷了,其妻子或配文秀院爲婢,或賜甲士爲奴,下場甚是不堪。某今次南奔,便將骨肉軍帳一併攜來,雖然途中艱難,要死也死作一處,天幸相公遣兵來迎,骨肉得全首領,某家心中實是感激不盡!”說着起身對高強一拜。
高強趕忙扶起,心裡卻直犯嘀咕。他本以爲耶律餘睹出奔是出於緊急,該當是獨自出來,想不到竟是拉家帶口的一大家子!“這可不大妙,人多嘴雜眼也雜,這許多契丹人到了宋境,紙裡定然是包不住火的,這二州又是新附州郡,誰知道契丹人留下了多少眼線?我本想偷偷收留了耶律餘睹,遼國若是前來要人,便給他來個抵死不認,如今眼見得是不成了!”
他心中沉吟,嘴上應酬就有些言不由衷,那耶律餘睹亡命之人,本就步步留心,見此哪裡不知高強心意存貳,登即變色道:“相公莫非有意捉拿某家,去結好我大遼不成?”說着身子直彈起來,向後倒退幾步。
高強還沒來得及說話,牛皋見突生變故,要緊搶上兩步,手中鐵鐗一緊,暴喝一聲“賊子敢爾!”這一聲喊出不打緊,兩廂二十名牙兵各挺利刃,譁嚓譁嚓把大帳牛皮割出二十條口子,紛紛衝將進來,立時將耶律餘睹圍在垓心,只待高強一聲號令,這二十柄利刃手起斧落,縱有十個耶律餘睹也管教當時了帳!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五十二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9-26 10:26:44 本章字數:4859
律餘睹生長北邊,未必知道什麼兩廂安排下五百刀斧號一起殺出之類的中原戲文經典橋段,然而這明晃晃的利刃當頭,隨便哪一柄都能置自己於死地,這一節還是看的明白的。
帳中的燭火照在斧刃上,又反射到他臉上,映得他一張臉死人一樣的蒼白,慘然一笑道:“我本可西走夏,東走女真,北入韃靼,所以南來奔宋者,皆以爲與相公有舊,兩國又務盟好,相公殷殷以燕雲之事相托,必不負我。當貴屬塞上援手,接應我南來之時,我尚深慶得計,不想一見相公之面,竟是這般相待!”
這個這個,誤會啊……高強有點汗,他備下二十名刀斧手,原是爲了防止耶律餘睹行死間,或是對自己的安排有所不滿的時候可以控制住他,天地良心,他可還沒下作到把遠道前來投奔的人一刀砍了腦袋的程度。這牛皋,唱的是哪一齣!
狠狠瞪了牛皋一眼,高強連叫停手停手,不得造次,待衆牙兵將兵刃收起之後,方向耶律餘睹拱手道:“都統休怪,近來邊事頻有警號,軍中各處戒備森嚴,我這牙兵都頭便時常伏下精兵在我左右衛護,卻不是有意加害都統。牛皋,還不去向都統謝罪?”
牛皋也知自己闖了禍,不過他生性憨直,又素來以死力報效高強,因而也不以爲意,當即上前向耶律餘睹拜了三拜。有道是人在屋檐下,不敢不低頭。耶律餘睹就算是一肚子氣,也不好拿來撒在高強的心腹將領頭上,只得故作大方作罷了。
紛擾已畢,高強看看四周,好好一個後帳已經被割地支離破碎,酒席也被牛皋掀了,這酒看來是得換地方喝了。當下換了一處營帳,這回什麼刀斧手是不用了。那樣的話耶律餘睹還能說話麼?額外叫了曹正起來。和牛皋二人一同站在高強身後護持。陪席的仍舊是劉晏——這劉晏倒真是好城府,從牛皋掀桌子到現在再排桌子,由始至終他連眉頭都不動一下,到這刻仍舊是向耶律餘睹殷勤勸酒。
他能勸,耶律餘睹可喝不下去了,看了看高強身後的兩個門神,把酒杯放下。嘆了口氣,向高強道:“相公,此番某家南來,已是將舉族性命一千餘口盡數交到你手中,相公欲如何相待,此時便請明言,若果南朝不能相容時,某家任憑相公處置。惟請放了某家骨肉軍帳一條生路。”
高強聞言。亦是皺緊了眉頭道:“都統,你南來投我,自是信我不疑。我亦當有以相報,奈何北地勢亂,我雖知曉上京之變,卻不知備細,都統究竟爲何南來?”
耶律餘睹見問,點頭道:“相公謀國之臣,當有此問,適才某原要相告,此際恰好相公問起,便好說明。”原來他和張琳二人回到上京之後,還沒等向天祚彙報此行經過,就看見天祚身旁多了一個老熟人,便是當日遼國御營兵敗護步答岡之後,被逐出上京,去作了西南面招討使的蕭奉先。
此人素來與耶律餘睹這一派不睦,偏偏天祚又對他甚是信重,顯然是趁着餘睹出使之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向天祚又進讒言,哄得天祚高興,才把他調回上京。當時餘睹見了此人在旁,已知不妙,便留了個心眼,當張琳說起南朝要求交還燕雲之事時,他便一言不發,好似與他全無干系一般。果然天祚聞言大怒,又有蕭奉先從旁推波助瀾,當下將張琳奪一切官職,勒令致仕。餘睹因是副使,又知機避責,只是被天祚罵了一頓,依舊爲官。
之後葉夢得就很倒黴了,天祚帝雖然發怒,也知道不能輕率從事,便不許他上朝宣讀國書,只命他一行在上京館驛中暫住,兩旁用軍士團團圍住,不許內外聯繫。
餘睹情知南朝這次是要動真格的,見天祚遲遲難定,心憂如焚,幾番有心加以勸諫時,又被蕭奉先從旁作梗,仗着天祚對他亦是頗爲信任,方得無事,然而亦漸爲疏遠。這已是難言,更有外路來人,說起自張琳罷官之後,漢兵軍心瓦解,都道契丹皇帝不以禮待漢兒,何必爲他效死?加上軍中糧草不繼,南朝交付的歲幣和軍糧亦是遠水解不得近渴,領兵將校亦是不得其人,幾樣加起來,忽一夕軍中譁變,好容易徵調來的二十萬以漢兵爲主地大軍,呼啦拉散去大半,連許多契丹本族人亦乘機逃散。
這一支兵乃是契丹賴以反擊女真地資本,餘睹聞訊當即上殿向天祚進諫,卻被蕭奉先說什麼漢兒本不足信,如今契丹兵各處擊賊,頻頻告捷,如饒州渤海摩哩、易水馬賊董龐兒、東京高永昌等悉數被殲,足見契丹國勢尚在,只須將諸路勝兵調集,亦足以擊破女真,澄清妖氛。
天祚日常只好遊獵,國事一無關心,聽蕭奉先說地頭頭是道,他的黨羽亦從一旁搖旗吶喊,竟是不辨真僞,將餘睹呵斥了一番,便打發他下去了。眼見國事已不可爲,餘睹深恨蕭奉先,當夜便點起本部兵馬來,要去殺了這廝一黨,再兵逼天祚帝,以奪取大權。
哪知其事不密,被蕭奉先預先察覺,此人乖覺異常,當即飛奔到天祚御營之中,說耶律餘睹要謀反,殺死天祚,擁立晉王爲帝。天祚聞言本已大怒,加上這番話也未必全然是假,當即命御營加以反擊,這一夜殺的糊里糊塗,契丹人死了無數,半個上京都化爲火海。
戰至天明時,餘睹見事已不可爲,只得率領殘兵南逃。那蕭奉先回家一看,自家親弟蕭嗣先已是身首異處,一時痛斷肝腸,哭請天祚追捕耶律餘睹爲自己弟弟報仇,於是這麼一路追追打打。虧得衆契丹將領也曉得餘睹和蕭奉先孰忠孰奸,有意縱放,才容他逃到南邊來。
一番說罷,餘睹長吁短嘆,垂頭不語。高強在那裡也是爲難,聽上去倒是可憐一個人,報國無門被逼外逃,可是收留了他對自己有什麼好處?首先政治上。此人是不折不扣的叛臣。沒法拿來號召契丹人。反而會讓遼國指責自己敗盟在先;其次軍事上,耶律餘睹通曉契丹兵事虛實,這算一條優勢,可是自家地戰略目標並不是要一舉打倒遼國,是以並無大用。
收留他好處不大,可是要是遣返他呢?卻又不妥,目下收復燕雲在即。如何處置降人是一大焦點,這耶律餘睹在契丹國中也是一個名人,若是卻之不受,消息傳揚出去,其餘人多半以爲大宋仍舊重視盟約,不納降人,於是縱然對契丹失去了信心,亦不會再來投奔南朝。只怕都要去投女真了。這豈不是自縛手腳。而坐看女真壯大?至於砍了他的腦袋取悅契丹,就更加不妥了,自古殺降不祥。
去人氣大跌,手下武將忠誠度和民心降二十點還是少遊戲玩多了,咳咳。
越想越惱,看面前這個相貌堂堂地耶律餘睹時,高強就覺得此人渾身上下開始冒熱氣,竟是一個偌大的燙手山芋!只得拱手道:“都統休慌,此事我已飛騎稟報朝廷,請官家定奪,都統且請在此少住,待朝堂聖旨到後,再作計較。”
耶律餘睹見說,亦是無法,只得將殘酒吃了且去歇息。高強送出帳外,命人牢牢看住,不可生了意外,又捉着劉晏,問明這耶律餘睹所部俱已在易州城下安置妥帖,外人不得切近,方纔稍稍心安。
時已夜深,高強心裡有這件爲難事,亦無心安歇,轉身走了兩步,忽覺身後腳步聲響,回頭看時,卻見劉晏跟在後面,欲言又止,省起此人亦算得是降人,恐怕有話要說,便問道:“劉兄可有以教我?不妨直言,言者無罪。”
劉晏見問,忙告了罪,趨近道:“相公,這耶律餘睹此來,相公殺亦不得,放亦不得,想是爲難,下官卻有一計,相公不妨遣使知會北朝,言及此事,只說忽有遼國都統南奔,不知國中生何變亂,恐害了兩國盟好,請他天祚帝示以國書。”
“嗯?”這倒是高強之前沒有想到的辦法,一時還沒想透箇中奧妙,把眼睛只望劉晏。
劉晏不慌不忙,續道:“方今我朝大兵壓境,遣使索取燕雲,兩國間戰雲密佈,那遼主天祚雖然不忿,惟其東有女真,南有大宋,國中又是空虛,斷不敢輕易開戰。如今相公將此事知會北朝,乃是藉此逼他表明態度,教他不能推搪拖延,這廂又可命餘睹放言,說那天祚本已答允交還南朝,奈何蕭奉先讒言惑主,又遣兵與他相攻,逼得他只得南奔。如此將餘睹南奔之事與我朝索討燕雲之事夾雜起來,其國中不知虛實,民心定必大亂,我朝趁機便可進兵收復燕雲。至於耶律都統,一旦燕雲事了,我朝向契丹示好,即可將耶律都統放歸,那時契丹若想與本朝修好,勢必要優待耶律都統,而耶律都統方引我大宋以自固,於是我大宋便在契丹朝廷上有了一個不二之臣;倘若契丹一意興兵來攻,決意死戰時,亦可將耶律餘睹起用爲將,命他招降契丹臣民,以削弱彼軍,於我大宋亦是上佳。”
“……”很是花了一點時間,高強才消化了劉晏的這番話,禁不住叫絕。在棋道當中,有一種戰術叫做試應手,也就是當局面混沌,不知如何取捨的時候,不妨下一着閒棋,逼使對方作出選擇,而後隨機應變即可。劉晏此計就大有試應手地味道,將這個消息散播出去,又和索討燕雲聯繫起來,逼得遼國先作出選擇,自己便可相機而動,後中得先。
月下來回踱步,越想越妙,不由得喜上眉梢,拍拍劉晏地肩膀道:“劉兄真乃大才,方今用人之際,我帳中正須才智之士,劉兄可有意助我?”劉晏自然是順杆爬,連說固所願也,不敢請爾,高強便委他爲宣撫司參謀,軍前聽用,其八百騎子弟兵亦作爲敢勇效用,隸屬宣撫司麾下。
事不宜遲,高強便即將耶律餘睹又請了回來,將適才劉晏所獻之計與他說了一遍,叫他這般依計而行。耶律餘睹聽說要造謠生事,初時還有些疑慮,高強便勸他,說道一不作二不休,如今天祚帝被奸臣讒惑,契丹國勢危殆,他若能引來宋兵相助,存續大遼國祚,亦算是名標青史地功臣。“都統一心爲國,眼前地區區聲名卻顧不得許多,待他日御宇澄清,都統爲大遼佐命之臣時,自然處處分明。此所謂曲線救國之道也!”
還別說,能聽進去“寧與友邦,莫與家奴”這等話地人,確實具備了漢奸思維,當耶律餘睹聽到“曲線救國”這四個字的時候,眉宇間愁雲頓時一掃而空,整個人都精神奕奕,向高強慨然道:“相公可謂知我!但得存我大遼國祚時,我餘睹區區一身又算得什麼?相公放心,但有何驅使處,餘睹任爾東西,必當盡心相助。”
於是次日一早,高強便將耶律餘睹發付出紫荊關去,將他骨肉軍帳千餘人亦皆放還,只留了其正妻一人,嫡子二人,送往河間府安置,權作人質。耶律餘睹到了紫荊關外蔚州之地,便即大肆宣揚國中奸臣當道,天祚爲人脅持,把自己說成是遼國無比的忠貞之士,其政治主張自然是要和南朝大宋結好,交還燕雲漢地,兩國永爲兄弟之邦。
這邊高強便用宣撫司地名義致書契丹,言明此事。書到耶律大石手中,他雖然大罵不休,卻也不敢怠慢,便命人快馬加鞭,送往上京,途中聽說天祚帝已經到了中京道陰涼河一帶,指揮防秋事宜,於是使節又轉往行在。
南北消息傳遞需時,高強在每日的呈奏札子裡寫明此事,送往朝廷後,便即不理,依舊緊鑼密鼓地預備進軍燕雲。每日裡燕雲兩地地消息流水價傳來,今天說是順州有饑民搶糧,契丹護糧官軍大肆殺戮,血流成河;明日又說燕京武清縣有數百大戶受了大宋糧食援助,以答允一旦王師進軍至此,必竭力佐軍;邊境上逃亡南來的百姓絡繹不絕,契丹官軍士氣低落,很多時候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凡此種種,無不顯示出燕地民心渙散,將士無鬥心,高強這邊則是此消彼長,官軍士氣高昂,只待“的日”的到來,便即揮兵北上,收復這片沉淪北國二百年的漢人疆土。
十二月二十日,有天祚使節,駙馬蕭特末自天祚行在趕來州,說道是奉了天祚旨意,來與南朝講論交還燕雲之事。此時耶律餘睹亦在州軍中,聞聽是此人爲使,不禁喜上眉梢,忙即求見高強,說道此人與他自來是一黨,當日只因起事倉促,蕭特末領兵在外,不曾知會他參與其事。如今天祚既知耶律餘睹在南,復遣此人前來講論交還燕雲之事,必是天祚迫於形勢,只得應允南朝之議,兩國可不煩刀兵,交割燕雲。
“有這樣的好事?”儘管對此結果抱着極大期待,高強還是半信半疑,不管天祚帝原先是作何想法,自打餘睹兵敗南奔之後,朝中勢必是蕭奉先一黨佔了上風,怎會任由天祚帝作出這樣的選擇?
不管怎樣,遼使在最後時限到來前南來答覆,總是一個較爲友好的姿態,比一言不發死抗到底要強。當下高強便命宣撫司上下整飭一新,文官換新裝,武將俱披帶,大開轅門,延請遼國使節蕭特末。(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五十三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9-27 11:36:30 本章字數:5159
本以爲契丹人乃是草原民族,不當弄許多斯文,想不是這等,比我大宋朝的聖旨制詞也差不了多少。”高強一面聽來使蕭特末宣讀國書,一面肚裡嘀咕,好在來到此間看了不少制詞文告,勉強不須翻譯。
這國書並未象高強夢裡最狂野的想象那樣,直接交還燕雲各州,南北兩朝永爲兄弟之邦,遼國反以大義相責,說道兩國盟好百年,地自有分,前此許割四州已是念及盟約,不忍妄動刀兵,生靈塗炭;不想南朝得寸進尺,竟要燕雲全土,實不堪言。遼主本有心不許,奈何兩朝百年不識兵戈,故遣使人宣講祖宗盟約之美意,俾南朝細思云云。
“說白了,不就是又捨不得割地,又不敢動手打麼……”高強聽罷國書,更不去理,便向來使蕭特末問道:“使人自國中來,可知本朝使人葉學士一行安危?”
那蕭特末情知不妙,硬着頭皮答曰,葉學士一行人俱皆安然,只是南朝國書實不堪受,當留於上京徐徐計議。高強一聽就明白了,不就是扣留了使人,權作人質麼?好辦!“使人所攜來國書,亦多不識之處,還請權留本朝徐徐計議,州中既有館舍,請使人安居。”你留人質我也留,大家比着來吧,看來之所以派了這駙馬蕭特末前來下書,並不是什麼遼主示好之意,多半是那蕭奉先搗鬼,教此人來送死來。
蕭特末來時原亦知有此,當下亦不作態。昂然便去。這廂高強在帥座上一拍,喝道:“衆將士!燕雲本爲漢地,淪落腥羶二百年矣!而今遼勢已弱,我衆方盛,收復失地此其時也,來日定當出兵,必當盡取燕地而止!”
諸將轟然應諾,人心昂奮不已。韓世忠率先高呼戰號。帳中數十員大小將領一起呼應:“我軍~常勝!”喊到第二遍時。已是中軍牙兵數百人亦加入進來,呼聲震耳欲聾,大帳衆人的耳朵都被迴音震得嗡嗡作響:
“我軍~常勝!”
待喊到第三遍時,州大營內外數萬將士更是齊聲高喊,一聲聲“常勝”如同海潮地迴音一般,一波一波地直傳揚出去,十里之外都聽的一清二楚:
“我軍~常勝!”
“好!”高強竭盡全力大叫一聲。心中一股豪氣直塞胸臆:什麼叫先聲奪人?這就叫!
良久之後,戰號方漸漸消散,諸將事先皆已有成命,當下便向宣撫使合了各軍的銅符木契,各自回營預備出兵。這時候就是開弓沒有回頭箭,除非是接到宣撫司的正式公文敕命,否則諸將皆可自行決定何時越過邊境——此乃宋軍軍法,在高強這裡。則諸將皆須依照參議司所預設的指令進兵。否則以違律論處。
大宋這裡十幾萬大軍盤馬彎弓,對面的遼兵當然不是睜眼瞎子。數月來雙方之間的緊張局勢一日勝過一日,近來燕地更是傳言滿天飛。都說遼主天祚業已應允交割燕雲漢地,還給南朝,後又反悔,使節耶律餘睹甚而因此被逐,因此南軍將以近日前來收取所約之地。
在遼兵而言,若是空穴來風,有此謠言,多數人亦不會爲之動搖。但事有湊巧,先是遼國應南朝之請,割讓了四州,這四州本是燕雲十六州之地,又是緣邊州郡,素來城嚴密,一旦割讓之後就是藩籬盡撤,兩國國界更不分明,這還不是進一步割地的前兆?更有甚者,燕地連年飢,遼國不以時撫循,反倒加派糧餉,責討馱馬,抓差拉夫,弄得民怨沸騰,燕地漢人多有接受了南朝糧食賑濟地,盼望宋軍前來收復失地之心真若大旱之望雲霓一般。
人心如此,對於謠言地態度便不一樣,有那些仍舊對遼國存有忠心地臣子,當此時便是憂心忡忡,愁雲滿城。譬如耶律大石,當駙馬蕭特末奉使經過燕京時,他已從其口中探知遼主天祚拒絕了南朝割地之議,立知一場大戰不可避免。他是領兵將帥,自然以兵事爲先,目下宋軍主力是在州,過了州境到良鄉不過三十里,中間是一馬平川,無險可守,而良鄉城規模狹小,又是土城,以宋軍的攻城能力,旦夕便下,委實不堪把守。
思想再三,耶律大石先命人在將盧溝河上浮橋大半焚燬,留下兩座,皆移至一處,留下兩千騎把守。自己卻只率百餘騎,連夜向西疾馳近百里,望見大安山下一處營寨旗幡招展,便是奚軍都統蕭幹大營所在。
馳至近處,有部下舍利郎君報上名姓,守寨士卒下去通報過,不大功夫寨門開處,蕭幹單騎出迎,二將本是素識,當下亦不須客套,便即並馬入寨。
耶律大石一路上看來,見蕭幹營中士卒俱已收拾行裝,連
在打包捆上奚車,人馬俱是遠行的裝束,心中已滿是進大帳,便即迫不及待地問道:“蕭兄,戰端將啓,爾欲何往?”
蕭幹微微一笑,並不作答,反問道:“大石,你說我這寨子可守得住麼?”
耶律大石一拍大腿,叫道:“不虧我與你相交一場,你我想到一處了!實不相瞞,小弟今日前來,便是要請蕭兄移營,與我合兵一處,與南軍決一死戰!”
蕭幹依舊面帶微笑,略略歪着頭道:“大石,你說要與南軍決一死戰,不知是如何死戰?”
耶律大石並未發覺蕭乾的異樣,起身來幾大步走到几案前,指着地圖道:“蕭兄請看,宋軍若從州境內出兵,一則可經由良鄉直取燕京,快馬一日可抵燕京城下,中途惟有盧溝河一線可守;二可以偏師截爾大寨之後,斷爾糧道,你這大營前有水。後有大安山,本是易守難攻之地,卻亦是死地,如今宋軍勢大,委實不易抵擋。凡兵勢貴合,我急趨來此,便是要請蕭兄棄了此間大寨,與我合兵一處。一同迎擊宋軍!”
蕭幹看着面前這慷慨陳詞的老友。心中正不知什麼滋味。他已於日前接到了宋軍細作發來地密函。告以近日進兵燕雲,敦促他率軍出居庸關,則宋軍亦不相攻擊。適才耶律大石所見他營中打點行裝之情景,便是因爲蕭幹情知無法抵擋宋軍,已命部下預備棄此大營,一旦宋軍越過邊境,便即徐徐向北。經昌平出居庸關而去。
他素知耶律大石秉性剛烈忠直,實不忍見他送死,只是若要直言相告,恐怕耶律大石立時就要翻臉,到那時只有兵戎相見,兄弟相殘了。況且他有心自立塞外爲帝,根基還在塞外異族之中,並不想留下賣主惡名。更不能把耶律大石拿下去向宋軍請賞。
想了半天。蕭幹臉上的笑容忽而大了幾分,點頭道:“大石,我亦知你意。方今軍興散,一動只怕便不可收拾,惟有盡力激勸,使之蹈於死地,那時人自爲戰,庶幾有一線生機。”他也走到几案前,嘆了口氣道:“若是易二州不失,宋軍進兵必涉拒馬河,我沿河據守,以逸待勞,尚有勝機。可如今……”
耶律大石憤然道:“說得不錯,朝廷割讓四州,實爲養虎遺患,事到如今還不是要戰!蕭兄,拒馬河雖失,猶有盧溝河,你我不妨合兵一處,向兵士詭言退返燕京城中,至盧溝河上則分兵埋伏,以待宋軍。那河上浮橋業已被我焚燬多處,只留兩橋,宋軍聽聞我退返燕京守城,行軍途中必不爲備,我乘其半渡而奮起擊之,教他南人盡數下盧溝河去餵了魚蝦!”說到後來,鬚髯戟張,一雙環眼瞪地滾圓。
蕭幹心裡明白,耶律大石的這個策略,乃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遼兵軍心渙散,士氣低落的情形,他們這些帶兵的將領是最清楚不過了,這種軍隊是經不起打硬仗的,只能捉住機會偷襲,而以燕京南面一馬平川地地勢來說,要想伏擊地話,只有先麻痹宋軍地鬥志,然而在盧溝河畔利用盧溝河湍急地河水與浮橋的位置,限制宋軍優勢兵力的展開,進而全軍突襲,倘若僥倖能勝地話,甚至可能乘勝將宋軍盡數逐回州城去。
“可是,大石啊,就算能如你所願,勝了今日這一仗,又能如何?宋軍勢大,只消州不失,他儘可遣兵從永清、武清等道繞道北上,撓你之後,你區區萬餘兵馬,如何能抵擋十幾萬宋軍?”這些話,蕭幹只是在心裡想想,卻並沒有說出來,以他所知的耶律大石,就算明知遼國就要滅亡,他身邊只剩下一兵一卒,也定會以此奮戰到底,絕不會有一絲芶且之念,又哪裡會顧及這麼多?“罷了!兄弟一場,終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去死,陪他戰了這一場,也算盡了我兄弟之義!”
倘若能勝的話……蕭乾地心思,卻比耶律大石更加深遠。他想要在塞外自立爲帝,勢必要在塞上各族中建立屬於他自己的威名,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戰功,當此亂世,強者爲王!而要想樹立戰功,最好的敵手莫過於大宋兵馬,從以往的戰績看來,宋軍歷來是兵多而不善戰,將雖勇而帥無能,而今大宋執掌東路帥印的是高強,此人雖有異才,卻從不知兵,而今又以爲他將應約不戰而去,勢必專力對付耶律大石所部,這正是一個大大可乘之機!
至於當日與高強所約……從高強一直表現出來的姿態看,他並不想滅亡遼國,蕭幹若要自立則必須叛遼,難道指望到那時候,高強能夠說服大宋朝廷,支持他去吞併遼國?若此戰得勝,他必然被百倍重視,那時與大宋商談的
還多幾分把握。
當下蕭幹傳令全軍即刻開拔,棄了這座大寨,一路向東北行,對兵士只說是要回到燕京去守城,那些兵士沿途對百姓也都這般說法。那一邊耶律大石回到軍中,亦下令全軍棄了良鄉城,緩緩撤向北面而去,軍中將士四下傳言,都說是要回燕京去度正旦日——天慶六年地正旦日。
是日乃遼天慶五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此時,原駐於滄州地李孝忠部主力業已從滄州城下船。經浮陽水出海。沿着海岸北上駛向平州,預計兩日之後,便當抵達平州海外秦皇島;原駐守雄州地史進部亦已拔營起寨。大軍北上經過容城,新城,從州直取州境。駐紮在邊境兵站中,枕戈待旦;至於大軍主力所在地州城下,更是旌旗蔽日。將如林,兵如海。常勝軍右軍劉琦部、背嵬軍韓世忠部、踏白軍楊志部。外加河北邊軍及數萬民夫。合計十幾萬人。戰馬三萬匹。光是大營就排布數十里,若要從此到州州境上,人笑稱就算下雨都不必打傘。從帳幕中走過去便是。
就在這樣蓄勢待發的當口,高強地心情卻甚是忐忑不安:“什麼,耶律大石軍不知去向?怎會如此!”細作傳來地信報,說道原本駐紮良鄉城中地耶律大石本軍一萬五千人。從十二月二十五日便拔營而去,將良鄉城變做了一座空城。多名細作全力打探之下。包括當地有意投靠宋軍地百姓。所傳來地情報無不表明,耶律大石有意全軍退守燕京,想是欲憑藉那燕京城高達三丈的城牆以抵禦宋軍,保存他有限的兵力。可是,就在今天。燕京地細作傳回情報,竟說從未發覺耶律大石之軍進城!
高強腦中的那根神經立時繃緊了,他絕對不會忘記。在歷史上宣和年間宋軍第一次北伐燕雲之時,就是耶律大石率領劣勢的兵力迎擊於白溝河上。將种師道所率地宋軍打得落花流水。從白溝河到真定府之間屍首枕籍。宋軍敗得慘不忍睹。而他所認識地耶律大石,亦堪稱一個堅忍不拔地豪傑之士,遼國目下所遭遇地困境。絲毫也不曾動搖他地鬥志,當日率軍迎接宋軍交割州時,高強從他地臉上看不出絲毫地退縮和困窘。
而當蕭幹約和,答應率軍退出燕地之後,耶律大石之兵就成了目下山前八州遼國唯一地機動兵力,也就是高強唯一在意的對手。可就在出兵在即的當口,這對手竟然沒了蹤影!
什麼樣地敵人最可怕?你不瞭解地敵人最可怕。在中國古代地兵法之中,有一句話表達了同樣的意思,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無論攻還是守,最高境界都是讓你完全不瞭解他要作什麼。耶律大石全軍的這一消失,正合此道。
“端地了得!”儘管已經充分高估了這位能給自己戴上皇冠,一手創建西遼帝國的耶律大石,這一手仍舊讓高強讚歎不已,在決戰地前夕,讓對手找不到自己主力的去向,這已經完成了走向戰場的第一步。
“此間乃是敵境,若不能及時探明敵兵所在,我軍當務謹慎,不可躁進。”种師道歷來用兵持重,今次他擔任常勝軍都統制,負責兵事,益發謹慎小心,力主先行分遣踏白軍各隊,探明敵兵所在,而後再以主力大軍予以包圍殲滅,方可會師燕京城下。
但這顯然和宋軍早已發佈下去的作戰計劃不符,隨之要更改行軍和補給計劃地幾乎涉及到除了李孝忠所部之外的全部——不,是包括李孝忠部在內,萬一這忽然消失的耶律大石所部正星夜疾馳平州,去把守榆關呢?不可不防啊……
此時此刻,高強深刻地體會到那些手握大軍,卻被小股敵人攪得不得安寧的主帥地痛苦,那進剿陝北地胡司令,還有在高家莊、馬家河子之間來回奔命地太君們,是否也和自己是同樣的心情?當然了,自己眼下大兵未出,絲毫未損,比他們要好很多,不過如果是等到耶律大石全軍出現在自己面前,發動突襲的那一刻才找到了其所在,那麼自己地下場恐怕比他們也好不到哪裡去。
踱步再三,高強終於下定了決心。更改作戰計劃還是小事,問題是收取燕雲的計劃還涉及到大批承諾投效大宋的燕地豪民,倘若只因爲耶律大石這一支兵馬就裹足不前,勢必在這些豪民眼中大大失分,大大不利收復燕雲的整個戰略。
他擡起頭來,正要發令,忽然看見帥帳角落中有一人躍躍欲試,心中登時一喜:“怎的忘了這一個人?”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五十四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9-28 10:24:01 本章字數:5190
宋政和六年正旦日,在遼爲天慶六年,在女真爲收國
是日,宋軍兩路同時誓師,東路常勝軍於州出發,西路西軍於朔州出發,一齊北上進軍燕雲。誓師之時,宋軍公然宣稱是依照與遼主天祚之約定,按期收取燕雲各州舊有漢地,一應契丹、奚人,若眷戀故地不忍離去者,可與漢人一等相待,皆爲宋民。新收之地,皆如前收易應朔四州之法,+:.如故。凡抗命不從,或擅敢阻撓者,以叛逆論,得以時殄滅。
在州,這番宣言經由宣撫副使高強登臺宣讀——亦少不得那些誓詞的套話,不必贅述——寫成書榜數千份,隨軍參議皆攜帶身邊,出境之後到處張貼,以安定民心。
西路軍不消細說,單說東路常勝軍,乃是兵分三路,左路後軍關勝一路,除以兩千兵守把紫荊關,三千兵留守易州之外,統制關勝率領二萬兵,經白馬山、大安山一路向北,目標直指居庸關;右路左軍李孝忠一路,除以偏師兩千人乘小船過界河,循潞水而上之外,餘衆已悉至平州外海秦皇島登岸,在此留下輜重安營之後,大軍跨海直抵榆關城下;中路中軍所在,計有右軍劉琦部,前軍史進部,背嵬軍韓世忠部,踏白軍楊志部,衆達十萬,內中披甲戰士八萬人,騎兵三萬,另有宣撫司、參議司將吏無算。隨軍轉運邊軍和民夫亦有五萬餘,十幾萬人迤邐從州城北上出境,那陣勢浩浩蕩蕩,蔚爲壯觀,州百姓皆出門相送,觀者如堵,歡呼之聲此起彼伏。
大軍前鋒乃是史進所部前軍,不過前鋒之前還有前鋒。但見一隊騎兵三三兩兩。手中皆打紅旗。一路疾馳而來,如入無人之境。這隊騎兵當先一人,身披鐵甲,不戴兜鍪,樣貌清俊不似武人,正是州新附宋將劉晏。
原來當日高強聞報,耶律大石一軍去向不明。深以爲憂,當時帳下便有劉晏出衆,自稱既爲當地大族,平素結交甚廣,願爲大軍前鋒,探明敵軍所在。按照他的說法,這燕地百年不興兵戈,人煙稠密。戶口繁盛。雖歷年飢,人民流散許多,亦不似塞外那般地廣人稀。耶律大石這一軍行於燕地。絕不可能摒除一切耳目,或者依照古人行軍之法,將沿途生民盡數捕獲從軍,是以只須細細訪查沿途燕民,定可尋獲其軍。
高強見他把握十足,以之徵詢諸將,多以爲可,便即命劉晏率本部八百敢勇爲大軍前導,探查道路敵情,又命楊志率踏白軍騎隊從其後,以爲呼應,然則原定地大軍前鋒史進部,就此成了第三隊。史大郎自然心有不甘,但軍令如此,亦無可如何。
話說這大軍起行,並非戰棋遊戲那樣一個棋子動來動去,十幾萬人一起開拔,聲勢非同小可,所謂兵過一萬無邊無沿,兵過十萬扯地連天,光是道路交通分配和管制就是一個極大的問題,所幸有參議司早已堪察地形,劃定道路和進兵順序,沿途路口又有打着紅旗的參議官們指揮交通行進,諸軍各部徐徐前行,方纔不亂。
這等大軍行進,隊列拉得極長,從早上列隊誓師,一直到晚間,中軍宣撫司纔出了州大營!高強用晚飯之處,其實離他原先的大營門口只有一里多地,要不是考慮到大軍剛動,不好輕易回頭,以他向來無可無不可的性格,只怕乾脆就不出大營也未可知。
中軍行進之慢,不減前軍腳步,這一日之間,前導的劉晏所部已經輕騎馳出六十里,若不是沿途招諭百姓,傳達軍中令旨,到處張貼書榜安民,又要探查遼兵去向,這一日輕騎疾馳百餘里亦是尋常事。
六十里是什麼概念呢?劉晏部是一早跨過州境,三十里就抵達了良鄉城下,但見良鄉城門大開,城頭旗幡降下,豎起白旗,城中有人點着香案拜服於道左,一派降順之態。劉晏自以爲大軍前導,不當受降州縣,便即穿城而過,只在城門口丟下幾張書榜,便即揚長而去。
到了晚間,劉晏已經來到盧溝河邊。這盧溝河水量豐沛,水流湍急,如今雖然是冬季枯水之時,依舊是水聲如雷,川流不息。劉晏等人生長燕地,自然知道這盧溝河上亦有水淺處,曾有浮橋之設,當即分兵四下搜尋,結果一搜之下,出乎意料,上下游三十里內四五道浮橋大多焚燬,只有一處仍然如故,橋板上卻亦有燒灼痕跡。
劉晏聞報,心知有詐,又查一路訪查燕民所得,俱道數日前契丹兵從良鄉城中撤走,一徑撤過了盧溝河,又焚燬了河上浮橋,而後河兩邊消息斷絕,便不知去向了。
深夜之中,渡河不便,劉晏便命全隊後退數裡,
旁,只在橋頭留下幾名暗哨,以伺敵蹤。這一夜無過,待到了天明,劉晏復又率隊來到橋頭,問那幾名暗哨時,都說對岸並無異樣處。
劉晏沉吟半晌,方點了十幾名部下,都教換了能赴水的良馬,兩人一組,也不經浮橋,卻向上下游水流稍緩處洇渡過去。這些人都是劉晏的親族子弟兵,跟着他一路殺來,雖頗有折損,族中亦時時以兵補充,不教殘缺了,因此大家交誼深厚,不似尋常師旅。此時得了劉晏號令,亦不顧水流甚急,紛紛沿河上下,尋覓水淺可渡地河段,躍馬入水而去。
劉晏策馬岸旁高阜之上,眺望河中地子弟兵,心中亦是焦灼不安。他本以爲耶律大石並未在燕地久居,其兵亦多來自塞外,對於燕地地地理水情不會那麼熟悉,憑着自己地頭蛇的優勢。想要找出他一軍行蹤當不爲難。怎知一日下來。所有線索都是到了盧溝河便止,更不曉得河對岸到底是什麼情況,眼前雖有浮橋,他卻只能派遣數人仔細探查橋上有無差池之處,更不敢策馬徑渡,何談探明耶律大石本軍下落?
河水雖深,畢竟劉晏所部燕民人馬俱都熟悉本地水性。不片刻便渡過河去。稍事歇息之後。便三三兩兩四散去探。劉晏望見渡河平安,那浮橋上探路之人亦已過了河心。心中稍安。便下了馬來。支起一張胡牀,坐在上面歇息。
這一歇便到了中午,後隊楊志地踏白軍已有幾隊到了此間。見劉晏坐在高阜上,亦有使臣來問及前路,得知他派人渡河去探路未歸,衆宋兵亦不敢造次,亦在高阜旁權且歇腳。這一隊踏白軍乃是梁山舊部。統兵之人火眼狻猊鄧飛,當年曾在飲馬川落草,亦是河北豪傑一員。後來隨楊林上了梁山。算得是官兵系統,故此梁山招安之後,雖然他們地身份未曾見光。但升遷起來亦快上幾分,而今亦是一路哨探頭領。
本來這輕騎前導乃是他們踏白軍地本分,不想如今卻被燕地地降兵吃了頭湯,鄧飛口雖不言。心中頗爲不忿。亦想着要搶個頭功,好出一出胸中閒氣。此時見劉晏大馬金刀地坐在胡牀上,益發不忿。擡眼望見那浮橋上探路之人已經過了河去,打手勢示意橋上一無異狀,便縱身上了馬,向劉晏抱了抱拳,喝一聲“末將先走一步”,撥馬便向橋上奔去。那後面百餘騎見主將先行了,忙即催馬趕上,鐵蹄踏的橋板上砰砰作響。
劉晏忽見鄧飛躍馬過橋,有心要阻攔時,想想自己身份,總比不得這些宋軍嫡系,況且探查敵情本是踏白軍本分,倘若遇到敵兵,想來脫身還報亦不爲難,是以嘴巴張了兩張,卻又閉上了。
時過正午,冬日陽光雖冷,照在鐵甲上久了亦是熾熱,有些士卒便想要解甲納涼,劉晏一一喝止,連解鞍放馬亦皆不許,只許將馬牽到河邊飲水,就手喂些生谷充飢。一旁有名喚劉宗吉地,是他本家的侄子,見他這般如臨大敵,不解道:“三叔,我既奉命爲大軍前導,因何遇河不渡,復又如此枕戈待旦?”
劉晏搖頭道:“你豈不思?那耶律大石忽然撤軍,必是有所圖謀,我意從州到燕京一百二十里,中途惟有盧溝河可守。既然出兵之前,相公說道不聞彼軍入燕的消息,想來是在盧溝河與燕京之間這三十里地覓地隱藏,以待我大軍渡河。倘使半渡之時,彼揮軍攻擊,我軍不成陣勢,戰則不利,大軍隔着河水,亦無法呼應,倒敢有幾分危險哩!”
劉宗吉先是點頭,好似聽懂了,跟着又搖頭,惑道:“然則我軍只須遠斥候,明警訊,他一萬多人,終不成飛到天上去,藏到地下去,只消有一處遇上了,便可提防,又有何礙?”
劉晏笑道:“兵事非爾所知!我大軍北伐,志在必得,終不成爲了他這一隊便裹足不前,倘若相公中軍到了河邊,我這裡卻仍舊不能找到耶律大石之軍地下落,大軍勢必要徑渡,那時節便是耶律大石得計了。雖然我衆彼寡,未必便敗,然而以他本軍形勢,能逼得我軍在這狀況下與他對敵,亦算得知兵……”
話猶未了,忽聽河對岸一聲尖利地哨音,劉宗吉吃驚不小,叫一聲:“是我家鳴鏑!”
劉晏忙起身看時,見對岸隱隱有塵頭起處,一道土龍漸漸向這邊行來。待行得近時,卻見是幾名打着紅旗地劉家敢勇騎卒飛奔而來,後面數十名契丹騎士大呼追來,羽箭嗖嗖不絕,所幸隔的遠了,射不大準,並不見有甚殺傷。
上陣父子兵,劉家子弟見有人被契丹追擊,都是興奮莫名,紛紛上前向劉晏請戰。劉晏見狀卻心中暗喜,總算是找到敵人下落了,不枉了這一番守候!當
宗吉率百十人從浮橋上過,前去接應,又命一部數十許處渡河,包抄到這一隊契丹追騎之後,囑咐務必要擒得生口,以便訊問。
那幾個劉家子弟見將到河邊,精神俱長,將馬鞭兒只顧抽去,坐騎吃痛。更是發力狂奔。後面契丹騎士見追之不及,對方又有了接應,速度卻漸漸慢了下來,好似頗有退意。
劉宗吉既見了敵人,哪裡能輕易放他走了?當即閃過自家來人,仗着自己的坐騎蓄力已久,敵兵遠來馬力已疲,催馬迎上去。口中大呼“莫要走了契丹狗子!”
那數十契丹人見大隊敵人來追。自己地目標又入了敵陣。情知事不可爲,紛紛撥馬往後便逃,劉宗吉哪裡肯舍,縱馬狂追,又叫手下一隊遠遠向北邊繞了出去,意圖斷絕敵人北返之路。總是那些契丹騎士一路追來,馬力有所不及。又被劉家子弟前後包抄了,一陣追逐交戰之後,二十餘騎中箭落馬,只得七八騎脫出包圍圈,亡命而去。
劉宗吉得勝,押着生口回來,交給劉晏審問。一問之下,那幾個契丹兵也不隱瞞。都說耶律大石兵馬正在北面十里外。正伺南朝大軍渡河之時,便前來衝突掩殺。劉晏反覆查問,又將幾人分開來訊問。所得皆爲一致,心中方定,便吩咐劉宗吉在此把守浮橋,等候過橋地宋軍,一面飛馬向來路奔去,要向中軍高強稟明哨探所得。
是日正月初二,按照參議司的大軍計劃,算是“的日過一日”,高強中軍業已前至良鄉城,正分遣人手安撫百姓,接手城防,計點府庫糧草錢財等項,雖然事務煩瑣,好在亦不須他勞神。
用罷午飯,方要催起程,人報劉晏回來,高強忙叫宣進中軍。待聽得劉晏說起耶律大石本軍行蹤,高強便笑道:“計止於此乎?我軍勢大,區區一條盧溝河,亦不能阻我戎馬,可命前軍史進在河上架起五座浮橋,諸軍齊渡,人不解甲,馬不卸鞍,倘若耶律大石前來衝突時,正好大軍合圍,殺他個片甲不留!諸公以爲如何?”
种師道職爲全軍都統制,專責軍事問題,是以高強雖有定見,亦須要向他徵詢。聞聽高強之言,种師道捻鬚沉思片刻,方道:“遼兵焚燬浮橋,遠遁十里,想是存了死戰之心,雖以彼我強弱之分,亦仍有戰心,此乃必死之師也,人數雖寡,不可輕忽。相公所言兵略,亦是兵家正道,我意今日當遣前軍史統制先行架起浮橋,再命重甲步人並戰車過河設陣,以防敵騎前來衝突,明日大軍渡河,方策萬全。”
果然是老將,謹慎地一塌糊塗……高強此際志氣滿滿,聽見种師道謹慎小心的言論時,頗有些不奈,好在他始終記得自己的本分,對於古代軍事戰術上屬於標準的門外漢,亦無從在這類問題上和种師道這樣地老將爭競,便即請种師道下令諸軍施行。
史進接報之時,時近黃昏,他大軍亦已抵達盧溝河邊。時間緊迫,史進亦不停歇,當即命人請來軍中營長一員。此人不是別人,乃是花榮地妹婿,昔日梁山好漢張榮張敵萬便是。他自當日與史進苦戰不敵被擒之後,兩人不打不相識,竟結成好友,待梁山招安,常勝軍擴編之時,便被撥入史進前軍之中,作個排陣營長,專責安營架橋、打造攻城器械等事。
今日奉了史進將令,張榮不敢怠慢,忙率本部來到河邊。早有劉晏部下用紅旗標出水淺堪渡之處,張榮便即命人取出槍桿來,數十根槍桿捆作一束,上面裝了諸般應用物件,自己脫了衣甲下水,同十來個水性好地軍士,一同扶着那槍束洇過河去,此謂之“械筏”。
待到了彼岸,便從械筏上取下物件來,先立起兩根大木柱來,又用鐵錘砸實,而後將繩索繫於木柱上,這便成了兩道飛。其後便用木板,兩側綁紮起碩大木罌和羊皮浮囊,以便增加浮力。這般將木板依次系在飛之上,密密排起來,就架起一道浮橋。爲免其隨波搖盪,又將長大樹幹從木板兩側打入水中,支持橋身,如此一道浮橋,可行鐵馬,惟須魚貫而過方可。
如此這般,頃刻間架起四座浮橋來,上下數裡便可同時徑渡。饒是張榮所部訓練有素,器材完備,這般一陣施爲下來,亦已天黑時分。他一面命人就地埋鍋造飯,一面又率人砍伐樹木,在每座橋兩端燃起巨大火堆,黑夜中數裡外亦看的分明,以便置兵士守把這幾座剛剛架好地浮橋。
夜半時分,遠近十幾萬人所點起地篝火猶如天上繁星,照亮了燕雲大地。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五十五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9-29 10:16:25 本章字數:5164
兵兩日,前進六十里,這樣的成績放在熱兵器的時代上是驕人戰績,但在冷兵器的時代中,每每都有幾百裡大踏步進退的戰例出現,況且敵情不明,到現在一仗都還沒有打,這叫什麼戰爭?
“奇怪的戰爭……”高強負手站在野外,身上雖然裹着厚厚的棉衣,卻依然能感受到隆冬時分燕地的寒冷。好在這幾天沒有下雪,倘若露宿在此的話,那些已經置辦了冬裝的常勝軍將士還算好了,押運糧草的邊軍以及民夫們可要受不少罪了。
“幸而相公先期從契丹手中索得易二州,我大軍行至燕京不過百餘里,縱然露宿在外,亦不過一夜而已。大軍糧草宿於良鄉城中,有重兵把守,萬無一失,相公安心。”不知何時,种師道也走到高強身後,從其言語中聽來,他的心思也與高強一般。
高強點了點頭,並不答話,抿着嘴巴皺着眉頭,看着盧溝河的對岸,那裡亦有宋軍點起的篝火,不過與這邊相比,其聲勢可就要差上許多了。隔河而戰,這樣的戰例在歷史上有多少?舉不勝舉吧,大概最著名的戰例之一,就屬赤壁之戰了,不過要說雙方實力懸殊的隔水之戰,水之戰大約也可算得上一樁。
“我呸呸呸!”一想到水之戰,晉軍八萬人戰略得當,力克二十餘萬秦軍,高強就有些不寒而慄,自己眼下可也是優勢兵力的一方。沒來由想這等戰例作甚!
他半轉過身來,指着下游向种師道道:“種公,遼兵遲遲不現,恐有意夜襲,亦恐自下游潛渡,不可不防。”
种師道點頭道:“相公所慮甚是,某先已命史統制將軍中萬名甲士俱都乘夜渡過河去,將拒馬架起。以防遼兵乘夜衝突;下游已遣了楊統制率萬騎沿河搜尋。若至明日仍無敵蹤時。可渡過河去,從旁策應我師。”
咦,不愧是老將,居然都想到我前面去了……高強心中大安,笑道:“十餘萬人一同進兵,諸事煩瑣之極,若不是種公等諸將、宗公等諸位參議鼎力贊襄。憑我高強一己之力,只怕早已亂得不成樣子。”
种師道謙謝了兩句,卻道:“相公不必妄自菲薄,且不說此軍浸透了相公地心血,堪稱百年來淆函以西第一精兵,單單是相公這份親臨前敵,與士卒一同風餐露宿的胸懷,便叫種某佩服。”自來文臣在軍。多半都是號稱持重。離着前線百十里地拿着令旗令箭把手下將士指揮來指揮去,有功則是他領導有方,有過就說是前敵將士動違節度。象高強這樣能露宿野外的統兵文臣真是百中無一。其實宋朝有這樣的風氣,倒不能全怪文臣怕死,自打太宗時就有這樣的規矩,皇帝坐在宮裡就能遙控千里之外的戰鬥,堪稱是“運籌帷幄之中,決敗千里之外”。常言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後來的衆多所謂“儒將”們亦皆照此辦理,至於太宗的嫡系子孫們更是貫徹孝道,神宗兵伐西夏時何等聲勢,自以爲籌劃周詳,到頭來還是一敗塗地,爲天下笑。
冷兵器時代地戰爭其實比熱兵器要殘酷地多,由於火力、通訊、交通等手段地落後,要控制同樣大小的戰場,冷兵器時代往往要投入比熱兵器更多的兵力,而一旦失敗起來,亦由此而缺乏迴旋的空間,是以以少勝多的戰例,在冷兵器時代更有可能出現。高強雖然自認是軍事上的外行,基本上不敢亂指揮,但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心情,他卻越來越體會地深了,好象如今,就這麼一條小小的河流,想要渡過去就得花費如許精神,收復燕雲談何容易?更不要說塞外那廣袤無垠的疆土了!
心中念頭紛至沓來,高強總是定不下來,索性就帶了自己的牙兵在各軍間穿梭來去,視察一下夜宿的軍情如何,當然這一趟轉下來,身上的棉衣早就不知披在哪個民夫或者兵卒身上了。其實以他的家底,就算要用貂裘來做大帳也不成問題,不過高強有意博取民心,早已做好了解衣贈人的打算,既然身上地衣服更不知能穿幾時,那麼還是穿便宜點地棉衣爲好。
這般轉了大半夜,直到寅時纔回到陣幕中,裹着幾件毛氈和棉衣小睡了一會。好似是剛一閤眼,高強便好似聽到了什麼聲音,霍地驚醒過來,定了定神,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側耳聽去時,不由得精神一振,從地上直跳了起來,叫道:“曹正!牛皋!是哪裡廝殺?!”
牛皋一個箭步竄了進來,見高強將身上的毛氈都掀了開去,唯恐他受寒,要緊取一件大氅給他披上,應道:“相公安心,是楊統制率軍往下游去時,遇到了敵軍,看旗號
律大石之軍,種帥已經調大軍前去圍攻了。”
渡過河來了?!高強一個激靈,頃刻間已經想到了耶律大石地策略,原來他裝出了要等候宋軍半渡而擊的架勢,逼迫宋軍在河邊宿營,他自己卻領兵偷偷從下游潛渡過來,企圖趁着宋軍渡河前夕予以突襲。若不是昨夜种師道派遣楊志往下游去搜尋察探,險些兒着了他的道兒!
“好你個耶律大石,果然奸詐!不過既然渡過河來了,你就別想回去了!”高強一旦定下心來,腦子立時活動開,心說耶律大石的兵又不是神兵,渡河對於他們來說一樣不是那麼容易,現在他渡過河來襲擊自己,其兵力原本就少,想必是全軍都已過河,倘若自己能夠將對岸守住,那這位耶律大石不就是甕中之鱉了?
“來人,請種……”高強出得陣幕,剛要開口叫人請种師道,忽然望見一隊隊騎兵正通過浮橋向對岸行進。到嘴邊的話立時咽回了肚子裡,指着那些騎兵問牛皋:“那不是韓統制地背嵬軍?現往何處去?”
牛皋躬身道:“稟相公,那是種都統命韓統制所部兩廂騎兵渡河去往下游包抄敵軍後路,務必要讓這路敵兵有來無回,並楊統制之兵亦已從南面包抄過去,劉統制一廂硬軍列陣向前迎敵,目下我軍共計三萬餘兵業已將敵軍圍住,諒來萬無一失。”
“好好。調遣的好……”高強頗有些訕訕。敢情就在自己睡覺的時候。手下的大將小兵們已經打成一團了,如此說來,我豈不是很多餘?
有心想要身先士卒一把,曹正和牛皋卻死活不許,說是种師道已經往前敵去了,臨走時交代說中軍乃是全軍鎖鑰,不可輕動。請相公靜候捷報便是。
無可奈何,高強只得騎着照夜獅子馬在中軍來回走動,忽然看見劉晏騎着馬站在高阜上,不時擡頭望望天,又望望四周,神情好似有些困惑。他催馬小跑過去,老遠就問劉晏:“劉大郎,正思何事?”
劉晏見問。馬上不能行禮。只是抱了抱拳,方道:“相公,小人熟知此間地理天時。看這樣子,好似要起大風,這季節若是颳風,必定是西北風,大利我軍,那耶律大石本就兵少,如今又是逆風,乃是必敗之勢。小人見他作爲,似是個將才,當不致如此不知天時,故而心中疑惑。”
“要起風?你……”高強本想說你怎知道,不過劉晏是地頭蛇,能看出天時也不奇怪。再一想這燕地的風,高強不由得一縮脖子,心說那不就是沙塵暴麼?北京的沙塵暴可是能把火車窗戶都給吹爆了的!這時代雖然環境破壞的沒有現代那麼嚴重,不過近幾十年來北地乾冷日甚,好似亦是什麼小冰河期,塞外每隔兩三年就是大風傷草,估計這風要是刮起來也小不了,裡面飄地黑土也不見少。
“想是那耶律大石身居塞外,不明此間地理天時,也是有地……”高強自己也知道這理由未免牽強,耶律大石雖然是塞外人不假,他可不是剛剛率軍來到燕地地,其軍中豈無本地人做嚮導?心裡已經隱隱覺得不妙,所謂事若反常必有妖,如今反常是反常了,妖在哪裡?
比他更先一步,劉晏霍地把頭轉向北邊,沉聲道:“相公,小人以爲,當即刻命步軍結陣,衛護中軍,以備敵軍從西北衝突掩殺!”
見鬼了!大冷天的,高強卻立時一身的冷汗,如今半數的兵馬都被調去圍攻耶律大石了,對岸還有史進的一萬多人結陣衛護,算起來自己身邊可戰之兵只剩下一萬五千背嵬軍,其中一半多還是沒馬的龍騎兵,另外就是一些遊奕馬軍,以及中軍的隨行部隊。若是這時候有一支兵馬乘着順風地優勢突襲而來,那可夠喝一壺的!
顧不得猶豫,高強立時馳下那小丘,大叫道:“統領官以上有何人在中軍?速來見我!”
叫了兩遍,已覺耳邊風起,他的聲音剛一出口就變得極爲渺小,不知飄到哪裡去了。忽然有人攀住他的馬繮,高強低頭看時,只見一個黑漢子站在當地,抱拳道:“末將樊瑞,全軍在此!”
樊瑞?有救了!高強大喜,連忙跳下馬來,指着西北面叫道:“大風將起,恐有敵騎從此道前來衝突,你速速率本部至中軍上風處列陣,若不得我號令時,縱使戰至一兵一卒,亦不可退讓一步!如若違令,我砍你的腦袋!”
樊瑞望了望西北面,那風已經漸漸大了起來。他忽地咧嘴一笑,向高強叫道:“相公望安,末將善用風煙,這條令正是送末將立功來了!”說罷更不回頭,手中也不知從哪裡翻出一面黑旗迎風招展,中
呼啦拉站起一大片人,皆是打着黑旗,俱都望着樊瑞跑過來,隨着樊瑞手中的黑旗招展,不片時已經列成種種陣勢,連拒馬都架起來。
見他列陣甚快,高強心中稍安,面現喜色,一旁趕過來的劉晏望着這一隊從未見過地軍士,好奇地左看右看,正要開口訊問,忽然臉色一變,跳下馬來將耳朵貼在地面上聽了片刻,跳起來指着西北面向高強叫道:“相公。那條路上正有大批騎兵奔來!”
不用聽我也知道了!高強連回答地心思都沒有了。只這一點功夫,那風忽地增大了許多,風中夾着渾濁地沙土,一張嘴就是一口的泥沙,幸好牛皋緊跟在後,一把將一個兜鍪扣在高強地頭上,將前檐壓地低低的。方纔好了一些。
“好想有一部對講機。這樣子怎麼指揮嗎……”腦袋好似在一個鐵罐子裡。被一隻大手晃來晃去,高強連控制坐騎都有些困難。莫要說看清戰場形勢。發號施令了。連他都是這副德行。其餘的普通兵將就可想而知了,整個營地裡亂做一團,兵找不到將。將尋不着兵,各種各樣的口令和金鼓聲四處亂響,也不知是人敲地還是風中地沙石砸地。
“相公,速命將士結陣,不可亂動!”劉晏扶着高強地肩膀。對着他地耳朵大喊道。
好不容易聽清了劉晏的話,高強在兜鍪裡翻了一個極大的白眼:“結陣?結你地大頭鬼吧,誰能聽見我地號令?”他把眼睛在兜鍪裡晃來晃去。眯縫着極力辨識周圍地境況。忽然發覺身邊有一大捆槍桿,想是軍中地應用物件,當時靈機一動。忙跑過去拖住,抽出一根來交給牛皋,大聲叫道:“抓住別放手!傳下去,叫所有人都拿一根。別放手!”
牛皋忙接了過去。傳給身後的曹正,高強另一手傳了一根給劉晏,周圍那些衛護的牙兵亦依樣畫葫蘆。有槍桿的拿槍桿,沒槍桿的就用長兵器,或者拒馬上的槍,反正只要是長的物件,俱都人手一根,大家緊緊捉着死不撒手,片刻間就連成一條長龍。
一個人在這風勢裡無足輕重,一條長龍就大不一樣了,有這一條龍地存在,中間又立着高強地節鋮,那些沒頭蒼蠅一樣亂跑地將士立時就有了主心骨,紛紛跟在這條長龍之後,也學着用長兵器連在一起,結成陣勢。不消多時,整個營地裡亂成一片的景象就漸漸安定了下來,一衆將士們定下心來,便即開始辨識身邊的人,一旦發現是文官、民夫或者參議官時,便即接下他手中地長兵器,將他向後面的一排推去。
如是者,又是一陣移動,很快高強就發覺自己站在全軍的最後面,身邊盡是宗澤、陳規等文官,武將則只有牛皋緊緊跟隨在側,連曹正都不曉得哪裡去了。
“見鬼了,誰把我推到後面來的?”高強鬱悶無比,如今敵軍乘風突襲,更不知有多少人,戰情極爲危急,种師道又望南面去圍攻耶律大石了,此間的全軍統帥只有他來擔任,可是這麼大的風勢,他又是被推到最後,連敵人在哪裡都看不清楚,如何指揮法?
宗澤見他急得直蹦達,忙按住他肩頭叫道:“相公勿慌,我見那黑旗一軍甚有章法,所結陣勢嚴密無比,敵騎一番衝突不動……”
“後來呢,後來呢?”想不到宗澤居然看到了敵軍和樊瑞地神兵交戰地場面,高強如獲至寶,抓着他一個勁地追問,哪曉得宗澤苦笑道:“後來便和相公一般,被人推到此間了。”
“哎呀!”高強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幾番要衝到前敵去觀戰,牛皋拼死拉住,氣得高強發狠要砍他的腦袋,這牛皋卻真不愧是姓牛地,梗着脖子讓他砍,那手就是不鬆開。
高強正沒理會處,陡見身後一面大鼓被吹的翻了身,在地上晃來晃去,趕緊貓着身子趕了兩步,將那大鼓按在地上,從鼓旁抽出鼓錘敲了一下,頗覺其聲雄渾,忙喝令一衆文官和民夫等四處尋找大鼓,聚攏在一處。
過了片刻,幾十面大鼓聚在一起,高強選那力大之人持了鼓錘,自己也掌了一面,狠狠一錘砸了下去,“咚”的一聲巨響,幾十面大鼓同時敲響,竟是狂風也掩蓋不住!
高強精神大振,奮力又是一錘,耳邊又是一聲巨響,此次比前次更加雄渾,直要敲到人心裡去一般。“咚咚咚咚~~”鼓聲越來越急,真如狂風驟雨一般,到後來已經不辨鼓點,俱是一片轟隆之聲。
“戰鼓起,全軍進!”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五十六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9-30 10:19:57 本章字數:5058
天對於樊瑞來說,或許是五年來最爲揚眉吐氣的一天
倒不是說常勝軍待這些梁山出身的將士不好,只是本軍軍紀甚嚴,比不上當初在山寨時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時的痛快。況且樊瑞所部均出自公孫勝的“神兵”,這公孫勝自打梁山招安之後便離開了軍隊,只在高強左右行走,後來又回到了九宮山爲道,全然不理外事,因此這一支兵馬就由樊瑞統領。將是兵之膽,樊瑞的資格和武松、花榮等自然無法相比,手下諸兵的戰鬥力又不是那麼出衆,所長者便是裝神弄鬼而已,幾樁事加起來,神兵一脈便不大受軍中袍澤的待見,敬而遠之者佔了大多數。
可是今天盧溝河邊一戰,樊瑞怎麼也想不到,竟然輪到他來唱主角!他並不是無謀之人,一眼就看出今日風向對本軍不利,契丹兵馬以騎兵爲主,乘風突擊之勢也不是他的步兵所能輕易抵擋的,此戰對於幾乎從來沒經歷過惡戰的“神兵”堪稱險惡之極,一不小心就會有全軍覆沒之險!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樊瑞當然沒有聽過這句話,但是他一看今日的局面就知道,如果說當今天下有一軍能夠在這樣的局面下力挽狂瀾,那麼非他這五千神兵莫屬。此時風勢忽大,風中的沙石亦猛然增加,直撲人的眼眉而來,叫你連眼睛都睜不開,樊瑞不慌不忙,見全軍大體結陣完畢,當即從懷中取出小銅鐘一件。另一手抽出腰間鬆文古定劍,向銅鐘上大力敲了一記,只聽“當”的一聲大響,其聲縱在狂風中亦傳出老遠去。
那神兵全軍俱皆聽得明白,忙從腰間取出面具來戴上。這面具乃是神兵用來裝神弄鬼地道具之一,遮住了耳口鼻,再加上一頂皮笠壓低眼眉,那便風沙難入。可以張目視人。要說神兵爲何會有這樣的裝備?原來此一軍臨戰時慣用風煙惑人。自己當然要備好必用之物。若是乘風施煙反弄得自己看不清周遭,那豈不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而樊瑞之善觀風色,亦是身爲神兵主將的必修功課。
此時風沙更大,沙石砸在盔甲皮笠上叮噹作響,若是換了尋常隊伍,此時眼睛裡看不清敵人,耳朵裡聽不到金鼓。早就亂成一團了。神兵卻是訓練有素,亦不須號角金鼓旗幡,樊瑞只將那銅鐘連連敲動,衆神兵便依命變幻陣勢,將許多拒馬橫七豎八地堆放到陣前。
這拒馬陣亦是神兵的一絕,看似雜亂無章,內裡自有套路可以相互呼應,當日鄆州城外與楊志對敵之時。便是仗着這拒馬陣相互奧援。神兵大隊才得以從大股輕騎的圍攻下全身而退。
陣勢方一列成,大隊契丹騎兵便蜂擁殺到,仗着順風之利。好歹可辨事物,契丹騎兵們雖見對面拒馬陣好似有人把守,無奈一來風中視野不廣,看不出端倪,二來這拒馬陣擺放甚亂,好似就是隨意丟棄在那裡,看來並無嚴整隊伍。衆契丹兵馬藉着風勢狂呼直入,乒乒乓乓地直撞到拒馬長槍上,人喊馬嘶之聲在風裡只一個盤旋,便被吹的不知哪裡去了。
莫非這些契丹兵馬都是失心瘋了,徑直以血肉之軀往那些拒馬長槍上去撞不成?原來這順風突擊,固然是暢快淋漓,然而馬速過快,卻也超乎平時,再加上這神兵排放拒馬時亦有些小門道,將拒馬之間排成若干角度,遠遠看去視覺上就會出現些偏差,叫人錯估了距離,等到了切近時方能看清,惟因馬速過快,無從調節,當先的二百餘騎契丹騎士就這麼糊里糊塗地撞了上去,身上帶着或多或少地透明窟窿去見閻王了。
當亦有百餘騎減慢了馬速,經由拒馬陣地間隙而入,不想經過三排拒馬之後,平地一聲霹靂,火光中閃現無數神兵鬼將,個個青面獠牙神態可怖,衆契丹騎兵人驚馬也怕,還道是遇到了鬼神,一時手腳俱軟,不知抵敵,被那些神兵鬼將扯下馬來,不由分說刀槍齊下,登時了帳,那些戰馬都被牽到陣中去了。
這隊前來突襲地契丹騎兵,自然就是蕭幹所部了。他雖然有意與耶律大石聯手,在此地給漢軍來一個伏擊,以建立自己的威名,然其本心與耶律大石自然不同,耶律大石是一心爲了大遼,縱死無悔,蕭幹則有意自建功業,保存實力乃是第一位的,因此兩人商議之後,耶律大石便擔當了誘餌的角色,要將宋軍的兵力分散開來,而蕭幹則全軍埋伏於上游,等候宋軍分兵之後,待風勢起時突襲宋軍的中軍所在。
大隊騎兵的突襲,自然也有陣勢隊列,不是一萬多騎一擁而上那麼簡單。此時雖在大風之中,蕭幹對於前隊地遭遇亦有所見,但見那四五百騎前隊衝入一排拒馬之中,好似泥牛入海,一去無蹤,心中頓時大驚,側耳去聽時,又聽見風中隱隱有些呼號聲傳來,只因隔的遠了又是上風處,難以聽的分明。
心中一時驚疑不定,待要整頓隊伍重新攻打時,這大隊騎兵衝勢已成,也不是那麼好收攏的,說話之間,第二隊近千騎亦已殺到,和那些拒馬陣勢一撞之下,蕭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又是無聲無息地化爲烏有了!他不禁睜大了眼睛,努力想看個究竟,不想雖在上風處,風中亦有沙石亂飛,可巧一粒沙子便落到蕭乾眼中,痛的他立時捂住了眼睛不敢再睜,忙抽出絲巾來亂擦。
此時亦有些契丹舍利郎君看出情形不對,蕭幹心腹大將耶律阿古哲便馳馬切近,向蕭幹大聲道:“南軍弄鬼,將我兵士皆已捉去了!都統速遣兵馬探明敵陣,再作打算!”
此時餘將亦多有還報者。然而大軍衝勢一成,並非等閒可定,蕭幹一邊揉着淚眼,一邊隱約望見手下騎士仍舊大批大批地將血肉之軀去填那片拒馬陣中,又見那片拒馬陣一邊抵着河水,一邊向南延伸開去,視線受風勢所累,竟看不清邊沿。心中自是驚疑不定。這些兵馬都是他將來賴以自立的根本。怎捨得在此白白消耗了。當即命阿古哲收攏大隊,覆命侄兒八斤率軍沿着拒馬陣向南奔去,繞出敵拒馬之後,探明敵情再定進退。
這也是蕭幹心意存貳,首鼠兩端,故此想要保存實力,若是不惜代價地反覆突擊。或是令騎兵棄馬下來,步行入陣掃蕩,以神兵佈陣倉促,終究要被他探出底細來。不過這兩者都是要拿人命去填地,蕭幹哪裡捨得?
好不容易收攏兵馬,此時風勢依舊不息,一時等不到八斤回來,蕭幹遠遠望着對面地敵陣。耳朵裡聽着部下們疑神疑鬼地竊竊私語。大是心煩意亂。忽而心生一計,當即命全軍取出引火之物來,須臾之間點起百十個大火堆。將些河邊的溼柴爛草盡力丟進火堆去,登時濃煙滾滾,乘着風勢俱向那拒馬陣中吹去。
“都統妙計!”“都統神算!”拍馬屁這種特質,大抵是有人的地方就有地,奚軍將校亦不
見蕭幹這一着乘風施煙果然了得。當即大加讚賞,卒,待火勢漸小時便即全軍突擊。
哪裡曉得這邊一放煙,對面陣中的樊瑞亦是喜出望外,這弄煙發火原是他的特長,你幾曾見過施法時不會噴火地道人的?前者不用火,乃是因爲身在下風,無從施展,而今對手主動送上門來,他卻是得其所哉,當下又是銅鐘連敲數下,衆神兵各各取出水囊,將面具浸溼以便防煙,前排者則藏身拒馬之下,背身向外,不須直面煙塵。
過了片刻,火勢漸小,濃煙不減,那風卻看看小了,只聽奚軍陣中發一聲喊,大隊騎兵各各催動戰馬,向着這片神秘地拒馬陣衝擊而來,只是這一次心有戒懼,不敢將馬速放盡,許多人乾脆就是勒緊戰馬一路小跑,打定了見勢不妙就立刻回頭地主意,反正遼兵向來軍紀散漫,主將也不來管你。遼兵與女真歷次大戰,每每都是開頭還有地打,到後來就堅持不住,和遼兵這種軍紀觀念也有相當關係。
打仗時這般三心二意,哪裡還有好了?但見前隊小心翼翼地進了拒馬陣,前面忽然一聲巨響,火光中又不知從哪裡閃出無數神兵鬼將來,兵器揮動時發出地不是金鐵交鳴聲,卻是鏘鏘地鑼鼓響,更有雷火閃動,地動山搖,衆前隊騎兵無力抵擋,紛紛跌下馬來束手就擒,更有人被那些雷火擊中,連人帶馬都炸地皮焦肉爛。
似此種種,正是神兵無疑,衆奚軍都是塞外之民,平素對於鬼神之說深信不疑,如今竟在戰陣上看到了神兵鬼將,哪裡還有戰心?也不知誰發一聲喊,撥轉馬頭當先便逃,口中大叫“神兵厲害啊!神兵厲害啊!”衆軍人同此心,馬同此理,不約而同地一齊轉頭逃命起來。剛纔是順風突擊,跑起來順當省力,眼睛也不迷,現下逆風而逃,馬跑得也慢了,眼睛也迷瞪了,聽得身後地雷發鑼響,衆奚軍更是手腳發軟,有那鬼神心重的更是疑心生暗鬼,還以爲身後有神兵拖住他地馬繮,故而走不動,一時間喪失理智,哭爹喊娘地求饒,奚軍一時大亂,人馬自相踐踏,不成陣列。
樊瑞在陣中看的分明,他卻有自知之明,曉得自己這些人馬搞搞鬼名堂是得心應手,真要出來大家一刀一槍地廝殺,神兵可要變成鬼兵了。當即命帳下大將喪門神鮑旭飛奔去報與高強,說道敵軍大亂,請相公定奪,是否要整軍出擊。
此時高強賴得樊瑞一軍抵住了敵軍,中軍人持槍柄聯結成陣,人情始安。待接得鮑旭通稟時,這一喜非同小可,敵軍雖然不知多少,然而許多人馬不會從天上掉下來,自己這邊實力佔優是一定的,如今敵人自亂陣腳,喪失了突襲的優勢,豈不輪到自己這邊的優勢兵力發威?
他站起身來,正要發號施令,卻忘了背風說話,一張嘴吃了一口沙,只顧呸呸呸地狂吐,話也說不出來,心裡卻在發愁,如今大好戰機在前,自己這邊卻無法整頓兵力予以突擊,如何是好?
正在吐沙子,忽聽有人朗聲道:“末將敢請相公將令,率本部衝亂敵軍陣腳,相公督帥大兵繼近,無不破者!”這聲音無比熟悉,正是高強地學武師父,林沖林教頭。
他揹着風勢,擡眼看去,但見林沖騎着一匹黑馬,身上全裝慣帶,那馬亦穿着馬甲,從上到下猶如一尊黑鐵塔一般,端的威武雄壯。再看林沖身後,一模一樣的黑鐵塔不知多少,俱在風中穩穩矗立,不問可知,這便是專門培養軍中使臣的常勝軍教導營,五百騎俱是精絕強猛之人,連戰馬亦是精選出來,可堪承受重甲之負,最號驍勁。
這一軍之精銳自然不消說,然而此時逆風而戰,再怎樣精銳也終究不能扭轉天時,高強心中不定,有心要不允時,卻聽林沖大吼一聲“得令!”隨即將掌中大槍向上一舉,提丹田之氣吼了一聲“全軍突擊!我軍~”
那五百使臣俱是悍不畏死之輩,渡河之際業已披甲在身隨時預備作戰,適才只因狂風驟起,不得整列,故而憋了好一陣子的氣。此時但聽林沖一聲戰號下,各抖繮繩齊催戰馬,五百胸膛裡齊齊吼一聲“常勝!”山崩地裂般地響,五百騎鐵馬如同紅色的潮水一般,逆着撲面的狂風直向西北面衝殺而去。
“師父,師父!”高強跟着後面叫,哪裡叫的住?那林沖打馬揚鞭,一騎當先,掌中大槍在空中連連舞動,號令部下們保持陣形,不可被狂風吹亂了陣腳,一聲聲大吼俱以丹田之氣噴出,雖在大風中亦皆聽地分明。
“穩住!穩住!”馬力有限,林沖一面純憑雙腿策騎着大黑馬,一面以手護眼,眺望敵軍陣勢,果見前方拒馬陣被神兵拉開一條縫隙,其外數百步隱隱可見敵軍人喊馬嘶,亂成一團,那陣門旁一個穿着道袍地人上竄下跳,正揮手催他快些進兵。
“好個樊瑞!好個神兵!”林沖心頭無端地起了一股熱流,誰能料到,進兵燕雲的第一戰,建立首功的不是驕傲地背嵬軍,不是驍勇的前軍,不是穩凝如山的右軍,竟是這一支素來被人敬而遠之的神兵!就是他們,在大風驚起,敵軍突襲的要緊關頭,以區區五千步兵,不但擋住了敵兵大隊騎兵的突擊,更令敵軍潰不成軍,保護了全軍的安危,贏得了最佳的反擊時機!
他策馬馳過樊瑞身邊,舉槍斜斜向上,行了一個騎禮,口中大喝道:“我軍常勝!神兵佑我!”其聲如雷,四野可聞,身後的衆使臣們只沉默了片刻,隨即爆出一聲地動山搖的大吼“我軍常勝!神兵佑我!”五百騎如同一陣旋風般,從樊瑞身邊飛馳而過,向敵軍殺去。
“神兵佑我……神兵佑我……”樊瑞絕沒想到,從全軍最精銳的教導營口中,從教導營的教頭林沖口中,竟會喊出這樣一句話來。好似是有什麼東西一下梗住了喉嚨,他原本想要喊出的話竟是一句都說不出來,幾年來在軍中的日日夜夜,都在這一刻涌上心頭,用盡了全身的氣力,最終也只喊出一句話來:“我軍!常勝!”
五千名神兵此刻亦全都摘下了面具,戰號歡呼聲響徹天地,“我軍常勝!”“我軍常勝!”
林沖掌中長槍連連舞動,角度亦從向天直指,漸漸變成放平,眼看着對面的敵軍越來越近,縱使眯縫着眼睛,亦可以看見敵軍的慌亂和無序,胸中頓時涌起一股豪氣來:想我林沖學武三十年,到今日竟無一功以利國家,虛擲光陰如此,如何能稱男兒?當今神兵先立首功,我林沖縱使不堪,亦不可叫他們比了下去。
“我軍!常勝!殺!”五百使臣一起放平了大槍,鐵馬踏碎泥土,向着亂成一片的敵軍直殺將過去。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五十七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0-1 10:25:01 本章字數:5480
衝之所以能成爲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其槍法實爲軍昔唐末五代混戰不休,以大梁爲中心的中原地區民風尚武,槍法逐漸轉向大槍,並取代馬槊而成爲最爲人熟習的武藝,故此有宋一代,軍中槍法極爲盛行,凡有名大將都有槍法傳世,如楊家槍,呼家槍,高家槍,以及後來最爲出名的岳家槍,其發端多半都和這一地區的武風沿革有關。
林沖是在王進被高俅逼走之後,由軍中推選出來的教頭,且甚得高的信重,其槍法武藝端的了得,經他一手帶出來的戰將不計其數。他到了常勝軍之後,便一門心思撲在這教導營上,所部都是各軍使臣精選出來,教習武藝和行營佈陣之法,且要他們粗通文墨,成爲新一代的武臣苗子。故而經過數年練兵,教導營中使臣個個文武兼修,眼睛都長到額角上去,雖未經實戰,老子天下第一的派頭卻已經有了。
可今日這進軍燕雲的第一戰,首功卻已然被軍中一向不大招人待見的神兵給搶了去,衆使臣們哪個心裡不是憋了一肚子的火?只見林沖大槍一抖,胯下大黑馬不待催迫,昂首一聲暴嘯,四蹄騰空踹進敵陣,林沖那柄大槍抖開無數槍花,上護其人,下護其馬,本已亂作一團的遼兵如同波開浪裂,頃刻倒下七八騎,被林沖直殺入陣中去。
“保持隊形,保持隊形!”自營長呼延通以下,各級都頭、押隊、承局、十將等使臣各各大聲嘶吼。竭力在高速的衝鋒中控制着坐騎,五百騎俱是全裝甲騎,人馬地具裝加起來足有百十斤重,也就是這些精選的戰馬方能承受。饒是如此,這般逆着強風衝擊,想要提起速度來亦是大爲不易,因此保持陣形就顯得猶爲必要。
林沖當先破陣,這五百騎的衝擊對於正因爲神兵的出色表現而亂作一團的奚軍來說。不啻是當頭一棒。原本以輕騎爲主的奚軍要和重裝的甲騎正面衝突的話。先天上就處於下風。如今陣形不整,士無鬥心,更是叫人無心戀戰,是以林沖一軍所到之處,奚軍只辦得哭爹喊娘,退避不迭,人仰馬翻更不在話下。衆宋軍使臣們幾乎不需擺動大槍,只是鐵蹄踐踏就足以殺敵無數了。
蕭幹立於中軍,望見對手發動地這一計反擊竟是如此犀利,一時臉都有些白了。“這一戰豈可敗釁?我本已將自己地前程都押在這一仗上,倘若今日一敗,不但自家敗散,軍卒逃遁,並那大宋高強。恨我背信敗盟。勢必要得我而後甘心,這天下雖大,哪裡還有我地容身之處?”
他驀地從鞍橋上抽出弓來。一箭將一名退避過來的奚軍射下馬來,厲聲道:“我軍順風,敢退者斬!衆親軍,隨我來!”說罷,催馬馳下高坡,徑直迎着突陣而來的宋軍鐵騎衝了上去。所謂將爲兵之膽,蕭幹又素來能得衆心,他這一下情急拼命,竟鎮住了周圍不少奚軍,更有其親軍數百人簇擁着蕭幹向前衝鋒,聲勢亦是甚盛,已有不少亂跑亂竄的奚軍漸漸止下腳步,不由自主地跟了上來。
“加速!加速!”林沖迎風縱聲狂吼,雖在狂風之中,他這吼聲亦是如同巨雷一般清晰可聞,衆使臣頂着大風衝了這一陣,馬力已是稍顯疲憊,但聽得主將一聲吼時,登即又戰意昂奮,俱都大吼相應,用力踢打着坐騎的肚皮,整個騎陣就在林沖的一喝之下,立時又提起速來,以全速對着蕭乾的中軍衝刺!
兩陣剛剛近至五十步,對面地蕭幹率先一箭射出,那一箭乘着風勢飛出老遠,正正射中林沖左臂上。老實說,順風放箭雖然射程佔優,但準頭亦是較難控制,縱然蕭幹素來捷於騎射,這一箭仍舊是僥倖成分居多,否則以林沖之能,也不是他這一記冷箭能傷的,這叫錯有錯着。
然而運氣歸運氣,這一箭射中仍舊令奚軍們混亂的軍心爲之一振,齊聲歡呼,有些人甚至在那裡大聲叫道:“倒也!倒也!”
這一箭穿透甲葉,正正釘在林沖的左上臂上,靠近肩頭,深入肉中幾達臂骨,傷的委實不輕,林沖但覺半邊身子立時就麻了,使不上力氣。他深深吸一口氣——重甲騎士皆有面甲,因此迎風突擊也不成問題——雙腿死死夾住馬鞍,將大槍架在鞍橋上,擡手去抓住箭桿,一把折斷丟在地上,隨即單手舉起大槍來,虎吼一聲:“來得好!”一槍便向迎面而來的蕭幹刺了出去。
單手使槍,常人已是難以想象,蕭幹方將騎弓掛好,掣起鐵蒺藜前來廝殺,正要一擊將這頑強的敵將掃到馬下,陡然見對手的槍尖地風中顫動不休,竟是無法捉摸,腦海裡電光般地一閃,想起故老所傳,大宋軍中有一種槍法,號稱兵中之賊,最是難以抵擋,莫非就是此槍?
當時不及細思,他奮力將手中蒺藜向槍桿上一架,若是尋常敵手時,縱使力道再大,單手握槍終究難得平衡,被他這樣一架,那槍定是直盪開去了。但蕭乾的兵器搪到對方槍
,就覺得那槍好似是活蛇一般,滑溜溜地不着力道,竄,貼着蒺藜柄直奔蕭乾地面門而來。
當時二馬相交,如電光石火,那大槍也不知是如何借了力道,竟是速度陡增,瞬間就到了眼前,蕭幹亡魂大冒,不顧頭臉,將那蒺藜往空中一拋,甩開半邊腳蹬往旁一栽,耍了一個鐙裡藏身,竟將這一槍給躲了過去。只不過這一下過於狼狽,沒藏到馬鐙裡,半邊身子都被拖在地上,蕭幹奮盡平生之力,方纔翻了上來。
騎兵對戰,速度極快。他這一下起落,已然跑過了宋軍地騎陣。也虧得他這一下鐙裡藏身演技極佳,後面地宋軍看見他半邊拖在地上地樣子。好似已經是個死人,還道他被林沖的那一槍刺死了。因而也不來殺他。倒被他無驚無險地衝了過來。
方翻上來。摸摸腦袋上地兜已經不知哪裡去了。所幸首領還在,正在慶幸。蕭幹把眼向前面一看,不由得叫一聲苦,不知高低:但見前面宋軍大隊人馬滾滾而來,當先一人白馬極爲顯眼,手持一枝長槍。不是高強是誰?
所謂做賊心虛。見到債主當面。蕭幹想也不想。撥馬就走,不料這一轉過身來,他沒了兜鍪。立時就領略到了逆風地苦楚。大風吹地眼睛也睜不開,當下只好遮住了頭臉,往斜刺裡沒命奔竄。也虧得這場大風,高強這邊視線受阻。沒有認出他來,任憑他這一騎逃了開去。否則大軍圍攻之下。任憑他蕭幹有三頭六臂。亦是難逃公道。
此時高強見林沖率軍衝陣,敵軍稍作抵抗之後便即潰不成軍。教導營五百騎真是勢如破竹,大呼酣戰,直衝到敵軍陣後,將這一大羣敵人衝作了兩團,左右不能兼顧。高強這刻縱使再是軍事白癡,也曉得宜將剩勇追窮寇,領着中軍人馬就衝了上來。騎兵兩翼包抄。步兵掃蕩零散敵軍,雖是逆風作戰,仗着士氣甚高。人數又多,敵方又沒了主將,宋軍一時步步緊逼,竟將蕭幹餘部打得潰不成軍,丟盔棄甲,狼狽奔逃。
順風進攻時固然是暢快淋漓,這逆風逃跑可就不那麼容易了,衆奚軍不辨方向,矇頭亂竄,有些人竟直直衝進了一旁流淌地盧溝河裡。高強瞧出便宜,仗着自己馬快,斜斜跑向左翼,揮動大軍將敵軍盡數往右翼河水邊趕了過去,再加上林沖一軍衝過敵陣之後,整頓隊列,復又乘着風勢殺將回來,衆奚軍更是無法抵擋,也不管那河水湍急深淺,縱馬揚鞭只顧向河水中躍去,衆宋軍名副其實地痛打落水狗,諸般弓弩齊施之下,直殺得血染河灘,河水爲之全赤,人馬地死屍隨波而流,流到下游竟將宋軍搭建地浮橋也衝散了一座。
蕭幹逃出圈外,運氣倒好,正遇着自己剛剛派出去包抄神兵陣勢的外甥八斤所部數百騎,也不知這廝是不是真地包抄敵軍不成,到此時方回,還是見宋軍勢大,不敢回來參戰,躲到如今。此際敵軍勢大,己方敗勢已成,蕭幹也顧不得與八斤理論,當即合兵一處,復又繞着戰場外緣收攏了千餘騎軍卒。
他領着這千餘騎,遠遠望見宋軍大隊人馬已然合圍,三面將自己的軍卒團團圍住,放手大殺,哭喊聲縱使逆風也聽得分明,一時間心如刀割,怎料到這一戰敗的如此慘法?莫非大宋當真是有天神庇佑,何以會有這樣一隊神兵相助,偌大風勢也衝不動他陣腳?
一時無以索解,又看看左右臉上皆有懼色,情知無論如何不能再戰,只得且率部衆脫離戰場,向北落荒而去。也虧得宋軍處在下風處,又忙着剿殺被圍的奚軍大部,竟沒多少人注意到他這裡的動向,因此蕭幹得以逃脫。
可惜漢人有一句俗話,逃地了一時,逃不了一世。蕭幹率衆逃了一天,直到天明時分方始驚魂甫定,正要覓地歇息時,斜刺裡殺出一隊人馬,打地又是常勝軍旗號。蕭幹更無心戀戰,依舊是率軍奪路而走,那一隊人馬隨後掩殺,亦斬首百級,奪得戰馬數十匹,直殺得蕭乾急急如喪家之犬,一腳奔到居庸關下,見到了遼軍旗幟,方纔安心。原來這一隊人馬乃是後軍關勝所遣,他自以與蕭幹有約在先,一路進兵順利,可是卻完全不見蕭幹軍地影蹤,關勝心下疑惑,便蒐集軍中地馬隊數百騎向前打探,這一隊由他地副將郝思文率領,可巧撞上蕭幹殘軍,亦是立些功勞。
且說這邊高強督帥諸軍放手大殺,衆奚軍哪裡抵擋地住?又沒了主帥,衆軍無心戀戰,紛紛下馬歸降。只可惜這一支常勝軍不是解放軍,優待俘虜雖然是一項軍紀,可還沒有形成傳統,沒有得到中軍納降地號令誰來理你?依舊是照殺不悟,有些宋軍瞧出便宜來。竟裝作願意納降,到了切近抓起兜鍪來照着後頸就是一刀。直接一級到手。
直殺到日頭西斜,敵軍大半就殲。河水亦爲之不流,連吹了數個時辰地大風也停歇了下來。高強方始命中軍豎起白旗。號令降者免死。衆
起屠刀。立時開始改捉俘虜。大小將校使臣則在那地部屬。重整建制,蓋之前逆風而戰。人各自鬥。兵不知將。將尋不着兵,到這時候戰事了當,風勢亦定。方纔有閒暇整軍。
吃一塹長一智,高強且不及收拾殘局,打掃戰場,先令樊瑞率軍鎮住中軍,又命劉琦依舊佔領遠近制高點。全軍上下各歸本建,方纔命人打掃戰場。綜合各方地情報,將此戰前後廓清。原來這西北一路原先亦有劉琦部下一廂兵馬防禦。只是他這一隊悉是步卒,所能控扼地範圍有限,蕭幹所部大隊騎兵乘着順風之勢一衝而過。他又如何抵擋?高強查其詳情,這一廂兵原系朱爲統領,當時曾經力抗,被衝過之後亦能整軍來撓蕭幹軍之後。斬首亦有數百級之多。算得功過相抵,當下亦不發落,只命將軍中有功及戰沒將士具名報上。由隨軍參議官依照賞罰格申領。
當時計點戰果已畢,全軍斬首五千餘級,俘獲三千餘人,內中多半帶傷;繳獲兵器甲仗不計其數,有若山積,更有戰馬近五千匹,卻是多半帶傷,內中仍堪用者不過千匹。原來常勝軍與等閒宋軍不同,軍中步卒基本棄用弓,都是改用神臂弓,這弩箭殺傷力甚強,馬兒中了一箭便是斷筋損骨,縱使仍留得性命,也不堪上戰陣了。
高強甚是惋惜,卻也無可奈何,只得命軍中善識馬者從中點選可爲種馬者,留爲軍馬畜牧之用,其餘四肢能行者或可售於民間作爲畜力,那些站立不起地只好殺了,全軍大開馬肉宴,以爲犒賞之用。
衆將士興高采烈,正要殺馬,當有種師道率軍回師,見高強這裡亦是大戰一場,方曉得中了遼兵聲東擊西之計,忙率衆將向高強告罪。一戰得勝,高強心情正好,哪裡會怪罪於他?忙上前將种師道以下諸將一一扶起,隨即拉過林沖和樊瑞,將這兩人今日的功勞說了一遍,一個是臨危不亂,逆風而戰能穩住陣腳,且使敵人混亂不堪;一個則是孤軍衝陣,帶箭奮戰,率軍直出敵軍陣後,並且將敵軍主帥挑落馬下,使得敵人大隊兵馬徹底喪失了戰鬥力,這兩人俱是今日頭功一件。
內裡林沖乃是全軍有數地猛將,所部又是精兵,立下大功也還罷了;樊瑞功勞竟與林沖相當,諸將一時俱是且驚且佩,紛紛上前來與樊瑞把手言歡,道賀不迭。待聽說樊瑞今日立功,全因善習風煙之術緣故時,又是驚歎不已,這正是付出總有回報,只是時候未到!
當下种師道向高強說及自己率軍去應敵前後,原來這耶律大石起初還率軍奮戰,和楊志、劉琦所統兵馬一番鏖戰,進退者再三,陳屍兩千亦死戰不退。待得大風一起,耶律大石把臉一抹,撥馬就走,跑的比兔子還快,其部亦是縱馬狂奔,顯然是早有號令,一俟風起便退,全軍上下沒有半點遲疑,戰術動作利落之極!
宋軍不意如此,當時种師道就發覺其中有詐,已命楊志派兩廂輕騎回援中軍,餘衆悉數去追擊耶律大石。哪知堪堪追上時,卻見河上預先架好了一座浮橋,耶律大石率軍渡河之後,一把火將浮橋燒卻,楊志和劉琦追到此間,只能望河興嘆。所幸种師道預先伏兵,命韓世忠所部背嵬軍萬騎從中軍所架浮橋渡河到此,恰好捉着耶律大石的後軍,一陣大殺之下,耶律大石損兵折將,只得五千餘騎遁去。韓世忠自以回援中軍爲要,便即率軍回師,只是這一路追逐已經走出去幾十裡遠,歸途中又是逆着大風,道路不易明辨,因此直到此時方纔回來,甚喜高強所部戰陣得力,將來犯之敵殺得大敗,否則偏師雖勝,亦難掩中軍之敗了。
待查明西路來犯之敵正是蕭幹所部,高強咬牙切齒,破口大罵,什麼塞外之民素來重義,你這廝嘴上說得光明磊落,翻起臉來比翻書還快,本衙內險些着了你地道兒!人說刀槍無眼,我看倒還是刀槍有眼,砍地就是你等這些背信之人!
高衙內越想越惱,一怒之下幾乎要殺降泄憤,虧得宗澤等人極力勸說,說道軍中殺降最爲不祥,方今進軍燕雲,要安定燕地百姓之心,更不可濫殺。高強原也是一時氣憤,其本心並非好殺之人,待怒氣稍歇之後,便即作罷,吩咐劉琦派人將此戰陣亡將士遺骸和中傷將士,並俘虜三千餘人押解回州大營。
歇息一晚,大軍復又登程,除了劉琦部下朱部損折甚重,留下看守浮橋之外,餘衆悉數登程,半日便行了三十里,待得日過當中時,大軍前面出現一座城池。高強拿出望遠鏡觀瞧,但見此城牆高三丈有餘,樓櫓俱全,濠深隍峻,宛然便是當日所見模樣。
放下望遠鏡,高強大笑三聲,回顧韓世忠道:“世忠,可還記得當日我等奉使北朝,曾經此地?”燕京,我回來了!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五十八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0-2 11:06:39 本章字數:5842
京城牆高三丈,牆頂寬丈五,可容五馬並馳,外牆皆砌,堅固無比;城周長達三十六裡,樓櫓馬面皆具;城濠乃是引桑乾河水,水深濠闊;城開八門,在四面各有兩門,內中有小城,號曰大內,乃是契丹秦晉國王居處。
宋軍中軍抵達城下,自宣撫副使高強以下馳馬觀城,無不嘖嘖讚歎,此城堪稱大河以北第一雄城,大宋四明四鎮皆不及也!只是此時四門緊閉,刁斗不鳴,旗幡不振,遣軍中望風角者如樊瑞等望之,則稱守軍震恐不知所爲,當遣使招撫,開示王師奉約收復燕雲之義,促其開城出迎。
攻打燕京這樣的大城,當然不能草率從事,高強腦中最熟悉的關於北京的戰事,自然莫過於近代北京和平解放一役,雖以當日我軍之盛,仍舊是先圍而後和談促降,可見這城下之盟,必須是先兵臨城下,而後遣使約盟的。因此諮議諸將和參議司之後,當即傳令,以史進前軍攻取宛平城,作爲大軍歇馬之所,劉琦右軍護中軍及州以來大軍糧道,韓世忠與楊志各統騎兵遊弋燕京四郊,將招諭書榜皆用勁弩射上城去,以便城中軍民周知形勢。餘衆悉從中軍,先至宛平城歇馬。
史進得令,抖擻精神,傳令軍中:出兵以來,我前軍名爲先鋒,其實寸功未立,怎有面目擔負這前軍之名?限兩個時辰攻下宛平城,不能克者降一階官。由其副代爲正官,依次類推,直至城破爲止!
說起來也真是該着史進倒黴,昨日盧溝河邊一戰,他主力先期過河,等到風起之時浮橋又被風吹的搖搖晃晃,不堪使用,因此回援不及。等他好容易率軍衝過浮橋整隊完畢地時候。戰事已經進行到圍殲殘敵的階段了。落到他手裡的連點渣都沒剩下。兩遭無功,史進的眼睛都紅了,這口氣憋在心裡,正好發泄在宛平城上。
前軍統制號令一出,其部下將士原本已被友軍的戰功和自己的壞運氣給刺激的不輕,這下更是人人奮勇,個個爭先。也趕不及去造什麼攻城戰具了,就是軍中的炮營工匠用零件組裝起轟天炮來,一百多具炮轟轟三發齊射下去,城頭頓時半個守軍人影都不見,敵樓女牆都被打平了一大片。跟着就是前軍將士各擡雲梯架上城頭,蟻附登城,不消半個時辰,宛平城便改姓歸宋了。史進得意洋洋。出榜安民。號令民間秋毫無犯,一草一木亦不得妄取,有那身穿白衣地參議司軍法隊來回巡視。衆軍亦皆領命。美中不足者,此城縣令和守官已於昨日得了軍情,棄城逃進燕京城中去了。
所謂日不移影城頭易幟,高強亦是大爲滿意,看來經過了昨日地一場惡戰之後,這支原本只是閉門操練地常勝軍業已漸漸成長起來,距離一支真正的無敵雄師雖然還很遠,卻已遠勝歷史上被人一衝即垮的豆腐軍了。在他心目當中,宋代軍隊的最高典範當然非岳家軍莫屬,只可惜岳飛生年太晚,現在才只有十三四歲而已,否則直接派人去尋訪出來,派他作了大軍統帥,那就可以放心當甩手掌櫃了——高衙內在這樣YY的時候,當然不會去考慮岳飛之所以成爲岳飛,也是經歷過北宋滅亡和南宋中興的一系列戰鬥,經歷了失敗和成功,才成長起來的,眼下地岳飛就算已經長成,也不過是一個潛力值較高的年輕武士而已。
雖然如此,心中既然有了目標,高強在建軍之時,便處處找尋着岳家軍的影子,譬如“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的軍紀,“撼山易撼岳家軍難”的氣勢,以及“馬戰無儔”的背嵬軍等等。不過目前看來,軍紀方面差可比擬,這氣勢上可差的遠了,實戰表現最接近這個標準的居然是一支神兵隊伍……
當下也顧不得慨嘆自己創業艱難,好生誇獎了史進及前軍將士一番,以鼓舞士氣,高強便下令中軍移至宛平城中,收拾府衙及原有軍營等處官府房舍,以供大軍駐紮,住不下地就只好在城外覓地安營,以爲拱衛。
一面又找來陳規,將一份招諭書榜交給他,命他奉使往燕京城中,去招諭燕京開城歸降。陳規接了書榜,一旁轉出趙良嗣,扯着他到一邊,密密囑咐道:“參議到了城中,務必處處小心,彼處有本朝細作,正相機開城獻款,接納我大軍入城。倘若事有可爲時,此人必當設法知會參議,暗號乃是一個手勢。”說着比了一下,乃是將右手地拇指和食指圈住,另外三個手指伸直,這手勢自然是出自高強手筆,當時無人能識其意,用來作暗號再合適不過。
陳規得了囑咐,便即請一員副使同行,高強亦是胸有成竹,便點了秦檜出來,與他同往。之所以遣秦檜出使,高強委實是有些不安好心的,美其名曰給他立功機會,實際是想要找個由頭把他喀嚓掉,省得在面前晃來晃去的看着心煩,以秦檜地文官身份,作使者正是讓他上刀山的最好途徑。
秦檜當然不知道高強用心險惡,雖然是心中忐忑不安,仍舊要謝過相公給他出頭的機會,隨着陳規持了書榜,戰戰兢兢地來到燕京城下,扯着嗓子向上喊了半天,方纔有人探出頭來答話。
待問明瞭二人身份來意,城上又沒了聲音,連晃動的人頭都不見一個。陳規經歷過戰陣的
自若,手打着白旗四下張望,渾不以身在敵城下爲意慘了,原本就是個白面書生,官還沒當幾天,上來就玩這樣的大場面,小心肝在那裡蹦蹦亂跳,嗓子眼都快壓不住了!
他這般狼狽,陳規自然看在眼裡。少不得安慰他幾句:“秦節判休要驚惶,相公在燕京城中早有安排,進城之後且看我眼色行事,不可多口多事,自然少不得你的功勞。”
秦檜見說,別地也沒記住,就聽見“相公早有安排”這幾句話,膽氣頓時就壯了。或許是他性格使然。天生就比較信任陰謀之類的東西。一聽到是預先有安排。便覺得天不會塌下來了,塌下來也有高個的頂着不是?
倆人坐在馬上敘話,也不知過了多久,城上方垂下一個大木筐來,有人用漢話喊道:“兩軍交戰,不可不防,請來使入筐上城!”
秦檜這心肝忽地又拎了起來。看看那木筐顫顫巍巍的,好似極不穩便,萬一中途要是掉了下來怎麼辦?萬一敵人有意加害,提到半路突然鬆開怎辦?這三丈高的城牆,摔死了倒也罷了,萬一摔不死,落個半死不活,我秦檜大好前程可就付之東流矣!
一面胡思亂想。一面也沒有退路。只得硬着頭皮,隨着陳規進得木筐去,城上問過坐定了。便即拉了上去,看那速度甚是平穩,好似是用的絞盤。
待上城之後,左近十餘個契丹甲士戒備森嚴,爲首一員將面色沉鬱,殺氣騰騰,一手按着刀柄,手指陳規和秦檜二人道:“南使來欲何爲?”
陳規從容拱手爲禮道:“奉宣撫相公之命,前來下書,開示禍福,以招諭燕人也。本官陳規,職爲大宋樞密院參議司參議,副者名秦檜,系河陽三城節度判官,貴將上下如何稱呼?”
那員將面色不善,好似就要發作,一旁有人見識不妙,忙搶上一步,將半邊身子遮過來,拱手道:“本官南府禮部郎中張覺,這位乃是大遼北面林牙,耶律大石,見奉秦晉國王之命,爲南使館伴。”館伴乃是當時兩國交往所用,類似現代導遊的地陪角色,專責接待敵國來使。
陳規見說,肚裡吃了一驚,面上不動聲色,領着秦檜與二人見了禮來,笑道:“我聞秦晉國王正在顯州防秋,未審何時返至燕京?大石林牙聞名久矣,昨日緣一面,甚是可惜。”原來按照樞密院的情報,秦晉國王耶律淳奉命在顯州蒺藜山組織新軍守備,而南軍進兵神速,三日已經直抵燕京城下,耶律淳就算肋生雙翅也飛不回來,這張覺顯然是假傳旨意。至於耶律大石則是昨日敗陣之後,恐怕燕京有失,不顧士卒疲憊士氣低落,星夜馳回燕京城中,比之宋軍也只是早到幾個時辰而已。
陳規這兩句話不多,卻是言必有中,張覺和耶律大石俱都中招。張覺面色尷尬,正要砌詞解釋,耶律大石驀地沉喝一聲,將腰間鋼刀刷地抽出半截,喝道:“南使既來下書,投過書榜便可,夫復何言?若徒逞口舌之利,欺我刀不利乎!”
張覺唬得魂飛天外,生怕耶律大石一時衝動作出事來,忙要阻攔,陳規卻面無懼色,微微笑道:“林牙鋼刀自然鋒利,奈何殺陳規一人不難,卻要如何救得這燕京城數十萬百姓地性命?即如城下我軍之中,亦有大石林牙千百舊軍在彼,林牙這一刀下去,砍地可不是我兩個地首級罷!”
耶律大石氣得滿面通紅,好似要滴出血來,偏偏吃了敗仗,屬下被人捉了俘虜又是不爭的事實,叫他無從反駁。其實以耶律大石的心性,也不是會拿刀恐嚇敵國使者這等下作,只是他兵敗之後,原已意料到燕京城中不穩,星夜回師便是爲此。他到燕京之後,便見城中亂作一團,或和或戰不一而決,當即將兵盡數住進燕京內城之中,關閉內城諸門,奉秦晉國王耶律淳的王妃蕭德妃而守,自己則力勸燕京城的大小官吏相率共守。議猶未決,就聽說南使前來下書,他便親自前來擔任館伴,務必要防止城中民心動搖之狀。因此採取強硬態度對待南使,亦是下馬威之意,不想這南使貌似書生,言辭犀利和態度之強硬卻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耶律大石心頭這股無名火高三千丈,偏生又發作不得,當時連話也說不出來。
張覺見說得僵了,忙出言轉,說好說歹。陳規念及身負重任,也不來和耶律大石計較口舌之利,當下灑然一笑。擡腳便行。這一番折衝落到秦檜眼中,他的膽氣卻也壯了起來,想想自己又不是一個人作戰,身後自有相公地十餘萬大軍作靠山,昨日剛剛大勝了敵軍一仗,光斬首就多達萬級,遼兵共計三萬兵馬大敗虧輸,如今這燕京還能有多少兵馬?下城之時。秦檜地腳步便堅實穩凝了許多。臉上也有了幾分自信。
那耶律大石當面被陳規頂了兩句。也知目下情勢危急,待將南使接到四方館安置之後,便即藉故告去。那張覺走的慢了,卻被陳規一把扯住,懷中取出一卷書榜來,笑道:“既是秦晉國王在此,亦省卻了某家等待功夫。煩請館伴將此書榜呈遞秦晉國王,就說何去何從,望國王與燕京諸臣速決。”
張覺面色難看之極,心中暗罵耶律大石擅權,若不是他奉了蕭德妃,強行壓制燕
,拿了秦晉國王的名義來應付南使,何以會置他如此南朝消息靈通之極。這謊言一見面就被人戳穿了。耶律大石自己溜掉,留下他來坐蠟,實屬無謂。
此中種種。又不好把來向南使明說,所謂家醜不可外揚,縱使心中再如何痛恨耶律大石,張覺也不至於在南使面前破口大罵。想了半天,好歹憋出了道道來,說是時候不早,請南使暫且歇息,自己攜了書榜去交於一衆大臣觀看,明日再作理會。
陳規見爲難他也夠了,當下不爲己甚,一笑而罷,將書榜交付張覺攜去。張覺前腳出門,後腳秦檜便一臉興奮地向陳規道:“我師克捷,使人便有這等威風!檜昔日讀書時,曾見歷朝使人北使事略,從未有見及此者,陳參議真一身是膽也!”
陳規笑而不答,手指指門外,又在耳邊一張,示意隔牆有耳。秦檜方悟自己忘形了,忙閉嘴不迭,倆人並無多話,便即就館中洗漱了,早早安歇。
卻說張覺持了書榜去後,一徑到了燕京大內,報上自己官階名姓後,城門開放,將張覺接引進去。到了大內之中,一羣大小官員早已在此等候多時,見到張覺前來,一擁而上,將張覺圍在垓心,七嘴八舌地問個不休。
張覺應接不暇,只得搶到李處溫身前,將書榜交了給他。李處溫接過書榜來,就着***讀過一遍,大略便是說兩朝本已有約,以此時交還燕雲之地,永結盟好,南朝當盡力佐助契丹守其國祚。奈何約已成後,北地又要反悔,囚禁宰相張琳,驅逐耶律餘睹,有意毀約,南朝自不得已,只得遣兵來收取燕雲各州,望各處官吏仰體兩國盟好百年之意,合當交還各處州郡,不煩刀兵。一應原有官吏,待燕雲入南之後,願留南朝爲官悉依原職,民戶官軍皆聽任來去,惟北朝不得強使遷徙云云。
後面又有幾行用黃紙貼上書寫,名爲貼黃,顯然是新近增加的,說的是昨日有北軍前來衝突,顯系盜賊做過,有意敗壞盟約,已被大宋師旅徑行殄滅,斬首俘虜繳獲各若干,擒拿得有名將校許多,列了十來個名字在下。
李處溫看罷,連連跌足罵道:“今番決撒了!那耶律大石只說南朝勢大,不欲力敵,故而返城據守,不想竟已吃了偌大敗仗!如今燕京城中只得他五千兵馬,餘外悉是些鋪兵土兵,哪裡抵擋得南朝十餘萬乘勝之師?若不即刻開城迎降時,南軍一旦攻城,勢必玉石俱焚,我等悔之晚矣!”
他原本就與趙良嗣有約獻城,只是手中沒有兵權,作不得主,今晨方被耶律大石率軍劫持到大內之中。不但是他,凡是燕京中的漢官,無不遭此下場,再結合這書榜上所說耶律大石等軍敗績的情形來看,無疑這位契丹宗室地北面林牙已經打定了主意,誓要死守燕京到最後一刻,這些文武官員則定是要被綁着與城偕亡了。
衆人聽了李處溫所言,無不大驚。其實燕京地官員多半都是本地生人,二百年來爲遼國效力多得重用,其本心也未必都是想要投靠南朝以託富貴地,但是被耶律大石玩了這麼一手,任誰心中都要不忿,縱然原本有心要爲遼守節的,此時也生了異心了。當時許多道目光齊刷刷地只看一人,有人高聲叫道:“左相公,當日你竭盡燕地之力以佐耶律大石等軍,而今卻被如此相待,豈無一言?”
那被點名的正是南京知三司使左企弓,當日曾在州迎候大宋軍者。見衆人灼視,左企弓慢騰騰地舉起手來捻了捻鬍鬚,輕嘆一聲道:“我左企弓八世仕遼,雖當此多事之秋,心中實無一絲異念,不意危難之時,竟遭此嫌疑!諸公,南朝書榜未必是實,既雲有約在先,爲何不見書狀行文?雖然如此,方今兵臨城下,而耶律大石見有殉城之意,我等生長於斯,忍見燕京毀於兵火乎?寧且降於南朝,保全此一方百姓,是爲上策,只是我世受遼恩,卻不忍改仕南朝,待城完之後,當棄官歸隱,以全臣節。”
左企弓在燕京官吏中地威信實在李處溫之上,他這一發話,效果自然不同,大傢俱皆贊同,紛紛說要獻城歸降,自己卻不願作南朝的官職,以免賣國求榮的嫌疑。
李處溫心中只是冷笑,煞大一場富貴,你們不要,便宜了我卻好!當下亦不作態,只問衆人,如今被軟禁在大內之中,與外界消息俱斷,想要獻城亦不可得,如何是好?
左企弓不慌不忙,疊兩個手指說一番話出來,衆官俱是驚喜,稱讚不迭,當下俱都覓地靜坐,只待夜半時分,自有些官員有心爲自己打算的,暗中便和知交好友們交換意見,一時間這大內一角竊竊私語,好比秋夜地河灘。
左企弓也不管那許多,只走近李處溫身旁,將聲音壓低了道:“李相公,我知你與南朝有交,如今圖窮之時,你也休多推脫,你我併力將這座雄城獻於南朝,偌大富貴送與你獨享,我只不來分你功勞,如何?”
李處溫聞言,面上好不精彩,陣紅陣白,停了半晌,忽地嘆了口氣,向左企弓拱手道:“左公有命,敢不奉從?”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五十九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0-3 10:37:48 本章字數:5063
夜,燕京全城戒嚴,凡無故出門及登城者皆斬。此石,雖然他官居北面林牙,其實並無權干涉燕京的政事,但當此非常時期,他手裡又抓着燕京城裡最有戰鬥力的部隊,旁人皆無力與抗。而自李處溫、左企弓以下的燕京官吏悉數被軟禁到了大內城中,亦使得耶律大石得以爲所欲爲——爲免物議,他是請動了遼國鎮守燕京的最高長官,秦晉國王耶律淳的王妃蕭德妃,以耶律淳的名義發號施令,其下的小吏和土兵等亦不知高低,只得依從。
耶律大石四城巡查一番,待回到大內城中時,已是天交二鼓。以他部兵五千之衆,要想控扼如燕京這麼大的城市,實是力有不逮,因此矯制以號令全城乃是逼不得已,饒是這般,用以把守外城各處城門及要點,已經用去他手頭一半的兵馬,其餘一半則置於大內皇城之中,一方面居中策應,一方面也是存了退守之心。
他摘下兜鍪,坐在虎皮交椅上,驀地一股難以抗拒的疲累浮上心頭來,不由得深深嘆了口氣。昨日一戰,可謂是將山前各州幾乎全部的兵力都孤注一擲,雖然殫精竭慮,將河水、浮橋、大風等等因素悉數借用,卻依舊是大敗而回,蕭幹一軍至今不見蹤影,莫非果真如宋軍所言,竟是全軍覆沒了?
正在心煩意亂,人報左企弓求見,耶律大石精神一振,忙命請了進來。二人廝見畢。耶律大石先道了一聲謝:“前日多承左公籌謀,示以天時大風之機,令我師得以乘虛邀擊南軍,雖然不克建功,亦是非戰之罪,左公謀算實令某家心服。今夜求見,不知有何見教?”
高強若是聽到了這句話,定要跳起來罵娘。這左企弓實是心毒。耶律大石之所以能乘風突襲。竟是受了他的指點!怪道耶律大石和蕭幹俱都長居塞外,卻能如此精準地把握燕地地天時和水土,背後原來是有左企弓這樣的老地頭蛇作怪。
左企弓淡淡一笑,也不以爲意,卻道:“時勢日非,如今南軍大舉近城,方遣使招諭。如若不開城納款時,必定要大舉攻城。燕京城池廣大,四面受敵,以林牙五千之兵,恐防禦不易,未審林牙可有何破敵之策?”
耶律大石連連搖頭,愁眉不展:“左公所言極是,這燕京城開八門。周廣三十六裡。若要防得嚴密時,非三萬兵不可。如今不但兵力不足,守具亦無足稱。南軍若要強攻時,某亦是無法可想,只得盡力死戰以報我大遼罷了。”說話間,望見左企弓臉上神色淡定,驀地想起此老大有韜略,深夜前來亦必是有所爲,忙問道:“左公可有以教我?”
左企弓搖頭苦笑道:“老夫哪裡有什麼妙計?此來只爲告知林牙,若仍舊如此守城時,倒不如來日遣使與南使約定獻城,只求他許可城中契丹人自行北上出塞而去,庶幾可爲大遼保存幾分元氣……”
話猶未了,耶律大石拂袖而起,不悅道:“焉有是理?我大遼雄長北地者,多得燕地漢人之力,賦稅則燕爲首,兵馬則燕爲壯,形勢則燕爲固,此處雖曰漢家舊地,其實亦我契丹國本也!一旦棄之與人,南面藩籬盡失,縱使日後能蕩平女真,又何以抵擋南朝之兵?左公休要誤我!”
他站起身來,就要送客,卻見左企弓端坐不動,面帶微笑,心中大惑不解,忽然若有所悟,復又坐下,問道:“左公此言,莫非尚有守城之計,卻是某家一時不察?”
左企弓點頭笑道:“我道林牙迥非常人,信然也!欲守燕京,須用燕人,如今林牙以區區五千之兵把守八門及壁上,如何能顧得首尾周全?以老夫之意,林牙當信用燕人如故,推心置腹相待,自率親軍退守大內皇城,而置精兵與城中策應四方,復出府庫餘財以招募燕民爲兵,激賞士卒。這燕京城中雖然漢人居多,然契丹奚人亦不下數萬之衆,倘能得其死力,守城不難,況且我燕民入遼二百年矣,初未曾爲宋民,久聞南朝刻剝百姓之法具備,燕地漢人豈能甘心束手爲宋臣?縱使不如契丹之人效死,亦不當反去相助南朝也!老夫此來,便是要說這幾句言語,用與不用,只在林牙一念。”
說罷起身就走,耶律大石手快一把拉住,忙不迭地告罪,又問道:“左公金玉之言,我豈不知?奈何南朝善用細作,這滿城漢人,焉知有幾人已經暗中與那南朝通款!某非不欲用燕人守城,實乃不知幾人可信,幾人可殺也!”
左企弓見說,復笑道:“林牙何其不思也!燕人方欲北向,若是知林牙本
燕人時,倒敢生了異心,卻去心向南朝;若是林牙推燕人共守燕京城時,只怕倒還得其死力。他人不敢妄言,如老夫家中子弟百餘人,皆可與林牙相率而守。再有虞仲文、曹勇義、康公弼等燕地之臣,雖雲漢人,皆世代仕遼,深荷國家重恩,又讀聖賢之書,豈有臨難芶免之理?此輩皆赤心之人,敢請林牙不避嫌疑,委以重任,則不勝之喜,國家之慶也。”
耶律大石見說,甚是喜慰,大嘆吾道不孤矣!即刻命人將左企弓所言諸人放出大內,自己一個個賠罪,又慷慨陳詞,稱說爲國家效忠之心,左企弓以下諸人皆感佩不已,聲言願附驥尾。這羣人都是燕地生長的官吏,不特民情諳熟,政務城防亦遠較耶律大石這外來人熟悉,當時計點城中,共得糧八萬石,兵器甲仗可供二萬兵之用,只是守城器具未足,衆官忙調集坊市工匠監工打造,有材料不足者。左企弓更是率先將自己家宅給拆掉。將那木料來佐助軍用。這般深夜急趕,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耶律大石看在眼裡,實是爲之感奮不已,一面又向衆燕京官屬謝罪,一面命人將仍舊在押地燕京餘官悉數放出,哪知左企弓卻加以阻止。說道人心難測。自非心懷忠義之人。不可輕信,而今既可用城中燕人。亦不須多用官吏守城。
耶律大石聽聞。更是感佩不已。連稱左公金玉之言,謀慮深遠,實乃國家棟梁。
這燕京城裡半夜鬧騰地厲害。陳規與秦檜雖在四方館中,卻也知覺了,那秦檜不知底細,還道是城中變亂,想想身邊一個武夫也無。只得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兩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在館驛內團團亂轉。
等到了天明。館中差役依舊趨奉不止。秦檜吃飽喝足,心中稍定,便扯着陳規商議。這城中究竟生了什麼事端。陳規與他一同居於館驛之中,又哪裡知道許多?只是既然已經到了此間,多想也是無益,仗着身後大軍。想來這些契丹人也不敢爲難自己二人。
秦檜聽得有理。心中漸定。倆人正說間,忽有館伴張覺相隨南京三司使左企弓前來,攜着昨日索去的書榜。並有諸般綺羅錦祅銀絹等物,道是相贈發遣使人之物,招諭書榜則不敢輕受,須待遼主自有旨意至後,方可交割城池。陳規愕然相對,搖頭道:“許大燕京,錦繡一般城池,不意貴國君臣不惜如此!如若執迷不悟,來日我家大軍攻城,不免玉石俱焚,諸公非特有負貴主,亦何顏以對燕京父老乎?”
左企弓面無表情,拂袖道:“南朝遣使來言招諭,書榜中盡是大段狂悖文字,所云兩國相約交割燕地等言語,又無有憑據,豈可盡信?我等奉主命守土有責,卻不可輕易將城池交割,南朝若是強索時,亦只得以死相拼。使人誠爲君子者,可以此還報貴相公,若尚念及兩國百年盟好不易時,可重歸故疆,依舊守誓如故。”一面說,一面將書榜遞到陳規面前。
陳規還待再說,驀地望見左企弓放在書榜上地手時,心頭不由得大振:這一隻手食指與拇指相扣,另外三指伸直,竟是自己來時,趙良嗣與他說明地內應暗號!遮莫這燕京三司使居然就是我軍內應不成?
他擡起頭來,與左企弓對望一眼,但見對方眼中一無表情,猶如死水一般,心中不由得暗呼厲害,此老城府之深,絕非常人所能想象!當下便將書榜接過,若有意若無意地停頓了一下,自己也比出接應地手勢,乃是將拇指微微挺出。
左企弓飛快地向下掃了一眼,望見陳規所比的手勢,便即將書榜交到對方手中,隨即退後一步,與張覺並列,二人一同伸手送客。一旁秦檜見就要回營,險些喜翻了心,亦知道對方不敢如何爲難自己,當即放了幾句言語,什麼爾等不識時務,不自量力,擅敢抗拒天兵,一旦王師到日,燕民血肉無存,盡是爾等之過也!
左企弓面無表情,張覺踟躇不知進退,陳規泰然自若,秦檜喋喋不休,四人就這麼出了四方館,到了城上,依舊坐了大木筐下去,那邊已有遊奕軍望見,忙打起白旗前來迎接,一面飛報宛平大營得知。
陳規與秦檜一路回了大營,見到高強等將帥,將燕京不降之事備細說了,諸將聞之,不以爲憂,反而多懷雀躍,情知這一遭又是戰功不小。
高強見軍心可用,便即命諸將各去打造攻城戰具,尤其是轟天炮所須石彈和火藥彈,皆當於今日關領完畢,堪察地方設定炮位,以備來日攻城之用。諸將領命,自去堪察地形
攻城方略不提。
這邊高強將好言撫慰了陳規和秦檜,便命秦檜且去歇息,這邊將陳規引到後帳,宗澤與趙良嗣二人皆已在此等候。陳規亦不待衆人開口查問,便將彼處所見所聞一一說明,待說到左企弓作出了暗號手勢時,趙良嗣明顯可見地長出一口氣,拊掌笑道:“大事成矣!”
陳規見狀,已知左企弓必是內應無疑,驚喜不已,只是他久在參議司,多預機密。深知不當自己與聞之事亦不可多問,當下只不開口。高強看出他心思,笑道:“元則,此事並非不教你知曉,顧此老城府深沉,雖然幾經議款,終究不得情實,當你出使之時。我與趙承旨亦不敢斷定他就肯爲我內應。其實在燕京城中。另有人與我軍議款。他兩方彼此間亦不相知,故此今番你出使之際,我亦不可說何人納款,只可以暗號爲憑。”
原來這左企弓向大宋議款,乃是始於大宋收復四州之際。他久居北地,自然知曉情實,眼見遼國風雨飄搖。不但女真強梁難制,大宋亦是步步緊逼,四州收復之日宋軍兵威之盛亦令他大生戒懼之心,當時就有意爲自己在燕地偌大家族求一條後路。只是幾番接洽下來,他又顧着自己地名聲和家族安危,輕易不敢吐實,總要到關鍵時刻一擊而中方可。直到今日,宋軍兵臨城下。遼軍在燕地僅有地機動兵力一陣就殲。這左企弓方纔下定了決心,要棄遼奔宋了,獻上大禮就是這一座燕京城。
不消片刻。外出堪察地形地諸將皆回返大營,高強便再次升帳,會同參議司諸官商議攻城事宜。爲免消息泄漏出去,對內應不利,軍議時亦不說及有人獻城之事,只說城中亦有心向大宋之人,當以紅巾爲憑,但有紅巾之人之家之坊,皆不可侵犯,違令者立斬不赦。
諸將得了嚴令,轟然應諾。當下各獻計策,一番磋商之後,定下三日後攻城,爲因不知左企弓能開哪道城門,於是高強仗着自己兵力雄厚,悍然下令八門齊攻,前軍五廂與右軍三廂一齊上陣,每一廂步兵負責攻打一道城門,楊志率輕騎外圍策應,韓世忠的背嵬軍則負責待步兵打開城門之後,衝入城中佔據幹道和各處要點,以及擊潰敵軍反擊等項。
軍議既定,諸將便即分頭預備攻城。當下燕京城外便豎起無數轟天炮來,這些炮乃是高強提供創意,由大宋首屈一指的炮手工匠凌振監工製成,平時可以拆卸搬運,需用時片刻便可搭成,也就是現代即時戰略遊戲《帝國時代》裡那種城堡投石機,歷史上爲蒙古兵攻克南宋襄陽城立下頭功地回回炮是也。這種炮用重力驅動投擲石彈,其射程和精準度皆遠勝現今的石炮,操作時更是簡便,人力亦較爲節省,洵爲攻城利器。
按照常勝軍的編制,步兵每一廂兵五千人,須得攜帶此種轟天炮二十架,另有零件若干備換,倘若長久圍攻時,自可由隨軍工匠覓地另行製造,此處不煩贅述。這一百六十架轟天炮架起來之後,照例要試射一番,首次射上城頭的乃是五斤重地黃泥彈,中間乃是空心,用黃絹寫就了招降文書,言明三日之後大軍攻城,一則是增加守城兵馬地壓力,二則也是給城中地左企弓等細作遞個確切的消息,要動手就是三天之後了!
耶律大石自得左企弓等燕地官吏傾力相助,本已自信滿懷,想來以燕京這般堅固大城,若要防禦數月,亦不成問題。哪知今日宋軍地石炮就讓他大吃一驚,雖然打上城來地只是黃泥彈,但砸到人身上照樣是骨斷筋折,有些女牆甚至都被砸壞,這要是換了石彈,又將如何抵擋?忙即招集左企弓等人商議,有曹勇義獻計,拆下城中居民的門板以及大車車轅車輪等屬,用以加固樓櫓,防止敵炮轟擊。此法本是兵法中有的,用以防止炮石之攻勢,耶律大石亦知,只恐抵擋不住這新式石炮地投彈,奈何除此之外別無良法,急切間也只好用此法了。
於是城下架炮備彈,時而叫罵兩句,城上拆門板木料加固城垣,時而回罵兩句;城上若用弩箭射下,城下便用黃泥彈還擊,雖然不見大戰,這燕京城內外卻也是熱鬧不停。耶律大石甚至有意乘夜遣壯士下城毀卻敵軍大炮,奈何常勝軍地炮陣地守衛森嚴,***徹夜不滅,耶律大石不想平白浪費有限的力量,只得作罷。
就在這樣劍拔弩張的情勢之中,迎來了預定地攻城之日。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六十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0-4 10:33:19 本章字數:5864
和六年正月初八。
是日,兩河宣撫副使、大宋樞密使、河陽三城節度使高強擁兵萬餘,大張節鋮,出宛平城北行五里,至燕京南門外離城五里處,觀諸軍攻城。
攻城諸軍,系由常勝軍前軍五廂、右軍三廂共計四萬正兵,民夫亦與之相等,職責搬運木材石料,推送鵝車、雲梯等攻城器械,待離城二里時便交給軍士負責,民夫由邊軍何灌、和銑等軍率領返回後方宛平城中,整個從宛平到燕京城下的大戰場好,在高強看來宛如一個巨大的工地,若不是城下將士們嚴峻的神情,耀眼的刀光劍影,幾乎想不到這裡正要進行一場中華大地數十年來最大的一場攻城戰。
他騎在照夜獅子馬上,打起望遠鏡來眺望城上,觀敵良久,方嘆息道:“似此雄城,若能守禦得人,將士用命,只須有兩萬之軍輪替守城,單憑我軍這幾日匆匆打造的些許器械強攻,萬難將之攻落。”
陳規自入參議司後,其原本對於城防攻守戰術的興趣益發得以發揮,常勝軍關於攻城和守城的訓練條令幾乎是出自他一人之手。此際侍立一旁,聞言亦點頭道:“燕京城牆堅厚樓櫓俱全,戰具亦多,今守軍據城而守,倘若能守禦得法,縱然有十倍之衆,若不得旬月籌備,半月強攻不息,亦難言破城。只今我軍所攜石彈、泥彈有限,倉促又不及打造,若是今日不得破城。明日只怕亦難得如今日一般大舉攻城矣。”言下之意,若不是有城中內應,他必是不贊成如此倉促攻城的。
高強一笑,正要說話,當有全軍都統制种師道前來請令是否攻城,高強把手一揮,一支令箭擲將出去,喝道:“傳令全軍。今日破城會食!”
种師道精神一振。腰脊挺地標槍一般直。接過令箭轉身傳令,一騎騎軍使將這道令傳至全軍,至於城北等處的遠端諸軍,則以號炮傳令知會。當下中軍三聲炮響,攻城諸軍一齊吶喊,近二百架轟天炮一齊發威,將石彈只顧拋上城去。
今日所射之彈與前日不同。皆用五十斤重的石彈,目標則集中在攻城地段的城上敵樓城櫓之處。這些設施業經守軍以木材加固,本來是等閒難傷,但被這重達五十斤的石彈一加轟擊,登時如同摧枯拉朽般坍塌下去,躲在裡面的守軍閃避不及,泰半都被壓在坍塌的樓櫓之中,慘叫之聲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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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強一面打着望遠鏡看炮戰。一面還不忘向這方面的專家陳規諮詢:“陳參議。何以守軍盡皆躲在敵樓之中,而不在城上禦敵?設使彼兵分散時,我軍炮石恐亦不能殺傷許多。”
陳規笑道:“相公這卻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了。燕京廣大,守軍據聞僅有耶律大石之兵五千人,若是平攤到各處城牆之上,每一里城牆只得一百餘人,還未計算八處城門所需加派之兵,城中應變之兵,如何抵擋我軍登城攻勢?況且前日我軍試炮皆用泥彈,此彈就地取土燒結便可,甚是便易,以此拋擲殺傷兵衆,效果亦不見得差於石彈多少,他若將守軍置於城頭,盡吃我泥彈砸了。因此守軍皆藏於樓櫓之中,再用木料加固,等閒炮石難傷,待我軍登城之時,他從樓上望地分明,便可相機調兵前來對敵,卻不必時時守於城頭。”
“原來如此,前日之所以用泥彈試炮,乃是爲今日留下伏筆了。”高強大爲歎服,從望遠鏡中看出去,但見那預定攻城地段地樓櫓絕大多數都中了不止一枚石彈,砸地不成樣子,多半均已坍塌,守軍有些被壓在其下,亦有些逃了出來了,好似是失了統屬,不知要作些什麼,在城頭茫然失措。
三輪石彈投罷,城上樓櫓已經塌的差不多了,陳規忙命再發號炮,一長兩短號炮過後,轟天炮一齊轉換炮彈,盡用泥彈打上城去。這泥彈只得五斤一個,又是便宜好弄,因此每次打八發,一炮出去鋪天蓋地的彈丸,城上露布於外的守軍士卒無處躲藏,被砸的哭爹喊娘,死傷無算。
高強看的是大呼過癮,卻又生出一個問題來:“陳參議,我聞制炮亦當用炮,這燕京乃是北地第一雄城,城上諒亦少不得大小梢炮,爲何不見城上還炮?”
陳規笑道:“相公有所不知,前日試炮之時,城上便曾以炮還擊,某命衆參議官分頭點算,將位置一一記下,回來演算定當之後,便交於各軍炮手。今日一旦開戰,第一波石彈便將敵軍諸炮盡數囊括在內,想來三發過後,亦當十損七八,炮手更是傷折甚多,何來還炮?”
說話間,又是十幾輪泥彈射過,那城下立得有高杆刁斗,其上亦有人以望遠鏡瞭望,此時忽然打出兩面紅旗來。紅旗一出,中軍又是一聲號炮,炮手頓時停止了拋射,戰場上忽然沉寂了不少。
只呼吸之間,各門攻城之軍皆用洞子向前推進,這些洞子皆用大木爲尖,覆以生牛皮幾重,用以抵禦城上矢石,無數洞子相連起來,登時就形成了一條立體甬道,人從其中走時,可毫無顧忌地直抵城濠。而常勝軍如今所用的洞子,比之前又有所改進,其先數輛中皆有浮囊,頂上又有扣索,一旦抵達城壕邊時,軍士便將這打頭地幾輛洞子推入城壕水中,再將木板置於其上扣搭完畢,一道
的浮橋便即時顯現,人馬走在上面直是如履平地一般
這南門外建起宋軍大將節鋮儀仗來,城上耶律大石亦早望見,情知必是宋軍今日主攻方向,因此早早趕到此間主持守禦。奈何宋軍炮石委實太過厲害,打的又猛又準,耶律大石几次轉換藏身之所。卻屢屢被毀。最後逼得他在城頭站腳不定,只得退到城下避炮。
待炮石一停,他便知道宋軍登城在即,忙督帥兵士紛紛上城守禦,扶着女牆往下一看,耶律大石真是心急如焚,原本看宋軍倉促攻城。連挖渠引走護城壕水都沒功夫。他還道是宋軍仗恃兵多。輕視燕京守備,如今看來。卻是胸有成繡。竟是輕易便過了護城壕!
這燕京城下亦有羊馬牆之設。此牆乃是高六尺,厚三尺地土牆,直抵城壕邊上。倘若守軍之力有餘時,可在此抵禦敵軍,仗着城壕庇護,以及城頭地矢石掩護,守軍在此直可以一當百。大佔上風。只可惜耶律大石兵力委實有限,連派人下城都力有不逮,輕輕將這一道防線空拋敵手。
宋軍這邊自然不會客氣。今日負責攻打南門的乃是史進自將。先頭部隊領兵之人亦是梁山舊將。錦毛虎燕順是也。他披着三十多斤重地鐵甲,兜鍪挾在腋下也不戴,大聲喝令士卒:“速用大木蕩平羊馬牆。將鵝車推了上來!”
耶律大石在城頭望見宋軍鵝車推到近前來,此車下有鐵皮木屋,安有輪子,其上則是雲梯高聳。頂端有鐵盾長槍等屬。端的是攻城利器。情知此車一出,便是蟻附登城了,他忙即率領士卒登上城頭。各個手持長柄兵器,預備與敵人廝殺。
哪知鵝車將到壕邊,宋軍中軍又是連聲號炮,城下地宋軍發一聲喊,不片刻悉數鑽到洞子和鵝車中去,人影都不見一個。耶律大石暗叫不好,恰要命士卒再回城下去時,已聽見半空熟悉地破風之聲,無數黑點呼嘯而至,沒頭沒腦地砸在遼軍士卒頭頂,登時將剛剛跑到這片城牆上的士卒掃倒一片。
耶律大石右手亦被一枚泥彈砸中,痛地他兩眼發花,腳下站立不定,一跤跌倒在地。迷濛間望見士卒奔走來去,耳朵裡聽見地是驚惶地叫聲,耶律大石牙關一咬,左手扶着槍桿站起,厲聲道:“敢退者力斬!衆將士隨我來!”
說話間,宋軍炮石又歇,這回那鵝車徑直渡過城壕,向城牆上推了過來,轟的一聲撞在女牆上,震得整座城牆都有些搖晃。只聽半空一聲暴喝,那鵝車上有人一個箭步跳到城牆上,縱聲大吼道:“先登者,前軍燕順是也!遼狗受死!”這錦毛虎手持雙刀大踏步向前,如入無人之境——事實上也確實是近乎無人之境,燕順走出五步之外,也只遇到了兩個被炮石砸中,在地上輾轉掙扎的遼軍傷兵,自然是一刀一個搠死,當有跟隨登城的兒郎梟了首級。
耶律大石睚眥欲裂,有心上前接戰,又知敵人先登之士必定勇猛異常,自己缺了一臂,只怕戰未得力,當即喝道:“弓箭手上前,與我射!”遼兵亦素重弓箭,此時雖然死傷近半,餘衆亦大多帶了弓箭,故而耶律大石一聲令下,登時就是十餘張弓一齊發射,羽箭如蝗嗖嗖射去。
燕順見箭矢飛來,不閃不避,仗着身上重甲,內裡又襯着厚棉襯布,若非強弩近射,委實是奈何不得他。當下只擡起一臂護着頭臉,將兜壓地低低,虎吼一聲直撲了上去,只覺得身上篤篤聲響,動作頓時遲緩了許多,也不知究竟捱了多少箭。
在對面看來,這宋軍先登之人頃刻間就已經成了刺蝟,渾身上下十幾支箭支棱着亂顫,撲擊地動作卻愈顯威猛,其後地甲士有他在前掩護,突擊速度更在他之上,就這麼幾下呼吸之間,已有五六名甲士從鵝車中躍出,與燕順排成一排,手中長短兵器一齊擺動,在城牆頂上又排起一道移動地牆壁來。
耶律大石見弓箭無功,急切間又不知強弩兵都到哪裡去了,也顧不得右臂有傷,左手拔出腰刀來,就要衝上前去交戰。他自家亦有骨肉軍士,內中有個喚作耶律韓家奴地,見耶律大石要帶傷衝陣,怕他有失,當即攔腰抱住,教兩人強行拉着耶律大石往後面去,自己端起一罐火油來猛衝上去,只聽砰的一聲,那罐火油撞到燕順刀上,立時粉碎,一股異味直飄出來。
燕順頭雖低着,鼻子可還能聞到味道,這股油味在遍地的血腥味中何等清晰?當即破口大罵。反手一刀將腰間繫甲絲絛給割斷。跟着施展小巧功夫,雙臂一振,着地一滾,那一身數十斤重地甲冑已經被他委棄在地。虧得這幾下乾淨利落,等到他滾出幾步外翻身起來,但見自己地盔甲和那衝過來的遼兵盡已被火點着,化成一團烈焰。竟向着自己這邊直撲過來。
此時箭矢仍驟。他棄了重甲。可就沒有剛纔那麼好過了,就這麼短短片刻功夫。肩頭腰脅已然各中一箭。虧得後面兵士見機的快。忙將團牌遮護,方纔沒有繼續中箭。那滿身是火地耶律韓家奴卻被幾個宋軍甲士用長槍刺死了。
耶律大石見狀,齧齒出血。奮力掙扎着上前廝殺,衆遼兵亦被耶律韓家奴地拼死氣概所鼓舞,一時敵愾之意大起,沒命價地連番撲擊
這一小隊人馬沒了主將當先,氣勢弱了,竟是抵敵不退。最終丟下幾具屍首。燕順自己卻被部下拼死護送回到鵝車上,沿雲梯下到城下,送往後軍醫治去了。
耶律大石見登城之敵肅清。忙吩咐取火油來焚燒鵝車,不消片刻便將這座鵝車焚燬,並下面的洞子浮橋亦被點燃,衆遼兵得了一場勝仗,俱都歡呼不止。
聲猶未落,更大的歡呼從東面傳來,但聽上去卻像是宋軍地呼聲!
耶律大石一顆心直沉下去,忙命人將檑木滾石只顧投下去,不容宋軍再近城牆,自己扯一塊布纏住了手臂,下得城來,率了一隊馬軍直奔東城而來。
正走到半途,前面許多遼兵已然敗退下來,見到耶律大石如見爹孃,抱着馬腿大哭,都道:“林牙,燕京漢人俱已反了,迎春門已吃南軍奪去了!”
耶律大石這一驚非同小可,只這麼片刻功夫,迎春門竟已失陷了?!城門失陷可不同於城牆失陷,城門一失,對方地兵力便可長驅直入,憑自己手上這點兵力,要如何組織反擊?“迎春門?不是左公率人在彼鎮守麼,誰人造反賣城?”
“左企弓,就是左企弓反了!”十來個遼兵異口同聲說道。
耶律大石腦袋嗡地一下,險險掉下馬來:左企弓反了!左企弓反了!這老狗,前日竟說得那般赤膽忠心,某竟吃他誆了!他猛力搖了搖頭,定一下神,情知左企弓專責東面防禦,他若是當真反了,東面迎春門和安東門定是難以守住,東城外宋軍至少萬人,這般衝突進來,憑自己手上的兵力,萬難抵擋的住。爲今之計,只有退返大內,嬰城固守。
主意一定更不遲疑,耶律大石喝一聲:“衆兒郎,且隨我回返大內,守把內城!”撥馬便走,那些遼兵本已沒了主張,此時便以耶律大石馬首是瞻,盡皆撒開腳步追了上來。
他所在乃是城中永平館左近,轉兩個彎便到了大內東門宣和門外,望見大門緊閉,不見半個守衛人影,耶律大石勃然大怒,叫道:“是某家到此,守把軍士還不速速開放城關?”
城上如響斯應,十來個黑乎乎的圓球被擲了出來,骨碌路直滾到耶律大石馬前,那馬吃驚不小,倒退兩步,被耶律大石奮力勒住繮繩,方纔止住。耶律大石舉槍挑起一個來,見是個人頭,那面目宛然相識,竟是自己先前安排守把大內城門的小將!
他駭然擡頭,見城上站起一人來,指着城下大罵道:“耶律大石,爾不知天時,不自量力,欲教全燕之民與爾偕亡!我爲主守土牧民,可不得似你這般喪心病狂,今已將大內奪取,爾之逆黨盡數掃蕩一空矣!爾若知時務,速速下馬束手就擒,念在同殿爲臣份上,我在南軍面前爲爾求情,尚可得全首領,否則的話,爾之人頭便也是同樣下場!”
耶律大石又恨又悔,厲聲叫道:“李處溫!爾父子累世受國重恩,如何行此禽獸之事!”
城上的正是先前被軟禁地李處溫,他在燕京爲官已久,大內中亦有他的心腹在,平時有耶律大石部兵把守甚嚴,其黨羽不得機會。今日宋軍大舉攻城,耶律大石悉兵登城禦敵,這李處溫便被其黨羽放了出來,當即反戈一擊,將大內守門的遼兵悉數殺了,並遼國秦晉國王的眷屬亦被他率衆囚禁。
此刻見耶律大石在城下彷徨,李處溫心中大爲得意,這幾日被軟禁的苦處,終於是揚眉吐氣了,便笑道:“耶律大石,而今窮途末路,還不速速下馬歸降,徒逞口舌作甚?”
耶律大石聞言方省,如今外城已失,內城又被佔據,這燕京城已是守不得了,惟有速速殺出城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當即圈轉馬頭,向身後衆遼兵道:“某家自姓耶律,乃太祖子孫,終不成去降了南朝!今當往塞北去投主上,爾等若願隨我時,可同心並力,待到塞北上京,某家必當厚報。若還貪生怕死,欲圖富貴時,可將某家這顆人頭取下,料想南朝亦當有以重賞!”
那一衆遼兵都是耶律大石的親信之兵,自漠北相隨到此,素來敬他仗義威嚴,此際聽他說得慷慨,俱皆感奮流涕,說道生死相隨,萬無負恩忘義之理。
耶律大石見說,亦是感激,回頭向地上重重吐了一口唾沫,罵道:“爾讀了許多書,卻不及這些兵士曉得些禮義廉恥!南朝自是信義之邦,我便看你如何能得他家富貴!”說罷撥馬向北門逃去。
爲怕北門亦破,撞着宋軍大隊入城來,耶律大石盡從小道而行,偏生他未曾在燕京長住,麾下也無當地住人,小道走起來不辨東西,竟是繞了不少彎路。待到了燕京北門通天門,卻見城關緊閉,城上城下寂靜無聲,耶律大石心叫不妙,忙命軍士上城去打探。
那軍士剛走了兩步,城頭忽然一箭射下,一員將聲如洪鐘,大笑道:“某隻說在此等候漏網之魚,不想竟來了一條大魚!大石林牙,可還記得昔日燕京故人否?”
耶律大石倒吸一口涼氣,牙縫裡迸出三個字來:“韓!世!忠!”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六十一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0-5 10:52:19 本章字數:5175
邊是疲兵敗將,一邊是得勝蓄銳之師,這場小小戰鬥念,城頭一聲鼓響,兩廂背嵬軍將士殺出,十幾把撓鉤將耶律大石拖下馬來,捆了個結實,餘衆見主將遭擒,亦只得棄械就擒,俱都被繩捆索綁,拴成了長長一溜。
韓世忠下了通天門城樓,亦不與耶律大石答話,徑自引軍投城中大內來。到得皇城外,見宋兵已然佔據了此間,正在那裡打掃戰場,韓世忠問了一員使臣,得知高強業已進了燕京,卻未入皇城和府衙,只在城東頭憫忠寺歇馬,便將餘衆交託部下押往城外,自己押着耶律大石往憫忠寺來。
來到憫忠寺外時,韓世忠把眼向上看,但見好大一座叢林,寺中有一座高閣,巍峨壯麗,端的平生僅見,不由得大爲好奇,多看了幾眼。一旁轉過劉琦,二將依軍禮廝見了,韓世忠便問劉琦:“相公好端端地,爲何選了這座叢林歇馬?”
劉琦撓了撓頭,他和韓世忠一樣起於行伍,雖然多讀了些書,不過認識幾籮筐字而已,哪裡曉得這些典籍掌故?二將正在那裡講論,一旁有人答道:“二位統制有所不知,這座蘭若乃是唐時太宗徵東,回師到此,痛憫爲國盡忠將士英靈,故而發下宏願,要建一座大寺以供奉將士英靈。至則天年間,此寺方始落成,後來遼國得了燕雲,此城中間亦曾毀於地動,後來又再重修。二位統制請看。那寺中高聳樓閣,便是供奉將士英靈的憫忠閣,有這般好景緻!”二將目之,但見那人穿着紅袍,卻看不出官階,瞠目不識。
耶律大石見了此人,卻是怒目而視,原來正是李處溫。
劉琦見說。便點頭嘆道:“相公自來愛惜兵將。此次出兵以來。我軍雖然戰勝攻取,臨陣死難將士亦有不少,藉此處歇馬想來便是要將此役陣亡將士靈位供奉。”
韓世忠聞言,心頭也是一陣暖意,想起高強父子將他從行伍小校直擡舉到大軍統制,麾下數萬精兵,這等恩德如何報答地了?劉琦亦是來見高強。二將便押着耶律大石並其餘幾名被俘將校官吏,進得寺來。
卻見這憫忠寺果然甚大,大雄寶殿前好大一片空場,高強在臺階頂上設了座椅,端坐當中,以下諸將和大小官員雁別翅排開,正在那裡和一個宮裝的女子說話。二將不敢攪擾,便即在下面等候。
那女子正是契丹秦晉國王耶律淳的妃子。號爲德妃。高強見她也不爲別事。歷史上當宋軍攻入燕京的時候,這蕭德妃下令閉門死戰,並且親自登上城頭向宋軍放箭。其英武氣概大有契丹歷代后妃之風,如今落在自己手上,總要見一見這位奇女子。
蕭德妃年紀已然不小,總得四十上下,見了高強嚴辭相向,稱說兩國盟好百年,誓書便在燕京大內中供奉着,並有設誓時兩國皇帝宋真宗與遼聖宗御容在彼,南朝寧不有感於心?說到後來聲色俱厲,只差破口大罵了。
高強卻權當沒有聽見一般,笑嘻嘻地也不答話,瞥見韓世忠和劉琦站在下面,旁邊押着耶律大石,他眼睛一亮,忙點手叫二將上前來,先行錄過了韓世忠擒獲敵軍大將的功勞,而後吩咐給耶律大石松了綁,笑道:“大石林牙,別來無恙?戰陣之上刀槍無眼,可喜林牙雖有小恙,並無大礙,本相心中甚慰。”
耶律大石卻不來理他,原本高強就早已說過對於燕雲志在必得,兩軍陣前鬥智鬥力,那是沒有話說,如今輸便輸了,也無謂在口頭上爭競許多。只是他目光晃來晃去,看高強左右數人卻極爲憤恨,當即冷冷道:“高相公一舉而下燕京,成就南朝二百年君臣之宿願,想來是多得左右股胘之力了,這幾位樣貌不凡,卻着實眼生,相煩引薦引薦。”
高強順着他視線向左右一看,已知就裡,他卻有心看好戲,當下就順着耶律大石的話頭道:“說的是,此番入燕,多得這幾位大賢之力,你等多多親近。”
那幾人是誰?正是左企弓、李處溫、虞仲文等原任燕京官吏。左企弓老成,見耶律大石目光怨毒,幾欲噴出火來,忽地一嘆,走下臺階來向耶律大石深深一揖道:“林牙請了,老夫家世居燕,方今遼政已衰,燕地歸宋已成定局,老夫爲子孫計,故而寧願捐棄此一身一名。對林牙欺之以方,實屬無奈。”
耶律大石將身子一閃,不受他這一禮,冷笑道:“左大夫說得倒似有理,只是既然見得燕地歸宋已成定局,何不早思南歸之計,爲何又要相助我邀擊南師?那乘風借河突襲之計,若非左大夫指點,某家哪裡想得出來!左大夫這般作爲,如何可向高相公交代?”
眼睛一瞪,心說還有這事?我說這老匹夫爲何能深得信任,顛倒是爲此!好你個左老兒,這可有點說不過去吧,既然要投順我朝,爲何又要爲耶律大石出謀劃策?
左企弓情知此乃耶律大石不懷好意,給自己下地一個套兒,臉上卻是一派寧定,驀地嘆道:“此一時,彼一時,老夫世受契丹厚恩,衷心豈不思報?前日盡心相助林業軍事,便是出於此心。及至北師敗績,南朝大軍兵臨城下,其勢已無可挽回,而林牙有意以城相殉,卻是無視這一方父老之命,老夫出於無奈,方纔獻了城池。惟一身不可仕兩朝,老夫獻城卻絕非爲了一己富貴,伏請高相公恩許老夫從此致仕,不任官職。”說罷翻身拜倒在地,肩頭瑟瑟抖動,眼淚水直滴到地上,不一會功夫就汪出一個小小水潭來。
高強看地目瞪口呆,心說這老兒當真了得。一番話說得天衣無縫,倘若作婊子地都能有這樣好口才,想必身後立她百八十座牌坊也不成問題了!只看這幾下造作,把他自己的身前身後盡數撇清,就算從此不得官作,其大名也必定傳揚天下,子孫富貴還用說麼?賣國賣到這份上,那才叫道行高深了。了不起啊!
想到這裡。忽然想起自己身邊亦有一個善於賣國求榮的。把眼睛掃一掃秦檜,心說你比人家可差的遠了,別說現下沒得比,就算是以你歷史上的作爲,那也是差了幾條街去,你看人家左企弓賣國歸賣國,手上可沒沾了自家力戰將士的鮮血吶。
秦檜心中亦是佩服之極。自思若與左企弓易地相處,決計作不到這樣八面玲瓏。忽然覺察到高強目光掃來,他卻會錯了意,還道高強是要他出去作人情,忙即搶步拾階而下,將左企弓扶起道:“左公審時度勢,順天應人,何錯之有?以左公大才。朝廷自有重用。爲燕地父老營生計,左公還需依舊視事纔是。”
左企弓淚下沾襟,只是搖頭不語。高強懶得看他做作,隨手着秦檜拉他到了旁邊,方向耶律大石道:“林牙爲遼盡忠死戰,以孤軍敵我大軍,身中數創,亦不可謂戰不盡力矣。如今燕京已屬我有,林牙何去何從?”
耶律大石哼了一聲,並不答話,一旁蕭德妃忽然插口道:“高相公,你適才曾說,乃是因兩國有約交割燕雲,不逾盟好,是以才收取燕地,是也不是?”
高強一怔,心說這話只好騙鬼,我自己都不信的,你拿來說事是何道理?不過面上總得應付,當即點頭。那蕭德妃見高強點頭,復又微微冷笑道:“南朝既已得燕,我等不識時務,執意抗拒,倒是我等地不是地。如今兩國既然盟好如故,我等契丹人願回上京故地,不知相公可願差人相送?”
原來如此……高強暗地一翹大拇指,心說罷了!這女人果然有些頭腦,將這番言語擡了出來,我若要留難她們,倒成了表裡不一地小人了。好在聯結遼國原本就是他地既定方針,現在難得蕭德妃給了他一個臺階下,豈有不大下而特下之理?
當即笑道:“這個自然,只是燕地新附,道路不靖,況且蕭妃一行多有損傷,亦須將養痊可後方得登程。以本相之見,一應願返塞外之契丹兵民,悉數教在燕京城外住定,待我家清點過後即行發付上路,蕭妃與大石林牙等契丹貴人可暫且居於此間大內皇城中,待我家收取燕地全境,地方安靖之後,便遣使告知貴國主前來迎接,那時自當依禮相送,如何?”
蕭德妃見高強說的客氣,卻尋不着話語來反駁於他,只得權且應允了,另外提了若干生活瑣細,高強索性大方到底,一概答允,那大內皇城除了城門和四壁由宋軍把守之外,內裡便成了契丹人的獨立小王國,耶律大石亦許可住在此中養傷。
當下處置了契丹俘虜,高強便命人將蕭妃和耶律大石等人都送往大內中安置。這邊問起左企弓以下諸燕京降臣是否願爲南朝官職,除了李處溫點頭點的快極之外,餘衆多半都惟左企弓馬首是瞻,盡推說一身不可仕二主,請求退隱林泉,不再爲官。
高強眉頭一皺,心說這倒麻煩了,李處溫這廝是靠馬屁和裙帶關係升上來的,對於燕京地行政事務基本上屬於睜眼瞎,我要他何用?倒是左企弓這一幫子,政務熟習不說,難得是幾代家小都在這燕京治下開枝散葉,一旦此地歸我大宋所有,卻不必擔心他們地忠誠與否。要想盡快讓燕地恢復正常運轉,與大宋地各種體系對接,最好是將這批人收爲己用。
當下起身下了臺階,向左企弓笑道:“左公說道一身不仕二主,乃是烈士風範,本相佩
,原本不應相強。然左公既然有意爲主盡忠,現今地交還於本朝,左公爲遼主守牧一方,自當與燕地同歸,依舊守牧燕民,此乃上報遼主,下安燕地黎庶之義舉,天下人聞之,誰不讚左公能識大體?若知左公徒以潔身自好,歸隱林泉之下,棄燕地百姓於不顧,恐有人不解左公之本心。倒要說一句只顧小我,不顧大我了,竊爲左公惜之!”
他這般鬼話連篇,扣住了先前的大謊話,即燕雲之地本是兩國商議好了交割地,因此左企弓雖然是獻城歸宋,亦算不得叛遼。這一關倘若過了,那就百無禁忌。
左企弓聞言果然沉吟。高強一臉殷切地看着他。肚裡卻不愁這老兒不答應。非要跟我搞非暴力不合作,你就不怕我給你家的那許多子孫穿小鞋?卻見左企弓忽然擡起頭來,拱手道:“若誠如相公所言,倒是老夫識見不明瞭,多得相公指點,甚是慚愧。”
高強聞言大喜,心說你到底是低頭了吧?正要客套幾句。左企弓又道:“只是老朽有一事不明,相公所云兩國有約交割燕地,卻無國書爲憑,教老夫何以取信?”
高強一怔,臉色就有些難看,這不是明擺着爲難我麼?正不知如何應對,卻聽身後有人嘆了一聲:“左公,此事皆是某家主張。我主原已應許。故而南朝前來收取燕地。叵耐蕭奉先讒言惑主,竟將兩國百年盟好與金石之約棄於不顧,亦令某家無可容身。只得權且寄身南朝。左公要問兩國盟誓,便問某家可也。”衆人視之,正是原遼國御營都統耶律餘睹。
左企弓遽然而起,先向耶律餘睹行了一禮,後又向高強行了大禮,慨然道:“耶律都統數度奉使南北之間,之前交割四州入南朝,亦是耶律都統主張,今既然如此說,必是良以有自,老夫適才生疑,委實不堪,還請相公恕罪!自今當全心輔佐南朝治理燕地,令燕地安定,君臣豐樂,方是老夫的本分。”說罷納頭便拜。
高強肚裡大罵老狐狸實在狡猾,這婊子牌坊立的着實漂亮,羞煞後世多少漢奸!居然到這份上還要拉一個耶律餘睹作墊背,這老狐狸委實是處處預留地步,怎一個圓滑了得。
當面自然要扮作欣喜不勝狀,拉起左企弓來執手說話,殷殷以燕地政事相托付,又說既然同心歸宋,這南朝的稱呼卻不可再提,左企弓從善如流,當即改口稱作國朝大宋。虞仲文、曹勇義等燕京官吏素來惟左企弓馬首是瞻,見狀又紛紛表示願爲大宋出力,高強自是來者不拒,當即承製授官大小有差。
左企弓等人得了官職,當即向高強獻計,如今燕京一鼓而下,遼將耶律大石束手就擒,燕地遼兵盡皆膽落,當乘此機會傳檄燕地州縣,曉以大義,開示利害,若再以兵威臨之,則各處州縣勢必望風而降,大宋可兵不血刃而定燕地。高強聞言大喜,原本在這幫遼奸身上下這許多功夫,就是爲了這樁好處,難得衆位遼奸識趣,怎可不湊趣?當即命參議司宗澤等人與左企弓等會商,權且就此地燕京府衙發號施令,以圖儘快安定燕地。
一行去後,李處溫見高強語不及自己,座中又不見故人趙良嗣,心中甚是彷徨,猶豫再三,只得厚着臉皮上前道:“相公,小人擒得蕭妃等來歸,雖不敢竊據大功,亦足見一顆赤心向南。相公但有甚差遣,小人無不效命。”
高強好似纔想起他來,愕然道:“不是本相不來發遣李相公,實是據本朝聖旨,燕地官員若願爲官者,聽居原職。旁人倒還罷了,李相公與本相俱是樞密使,若要任用李相公時,除非是本相讓賢,奈何不得聖旨之時,這西府之位亦不得私相授受,本相以此躊躇。”
李處溫鬧了一個大紅臉,手足無措,真不知高強開這麼大的玩笑,所爲何來?卻是高強惱他首鼠兩端,原本早就遣人與他通款,此人卻戀棧遼國高官富貴,遲遲不肯盡心歸附,否則地話,這攻取燕京之事更省卻多少手腳!便是今番,若不是左企弓騙取了耶律大石地信任時,這李處溫恐半點作爲也無,似此十足小人一個,縱然要留他聽用,也不叫他好過了。
正說地僵了,旁邊有人出來轉道:“李兄休要誤會,高相公性喜滑稽,特以此相戲爾。李兄首建南歸義舉,早已爲高相公所賞識,自當有所大用,卻不在這區區燕京一地。”李處溫聽見這人說話,肩頭如釋千斤重擔,幾乎是叫出來地:“馬兄,不不,趙兄,你可來了!”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六十二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0-6 10:13:59 本章字數:5424
良嗣來何遲也?原來他家世在燕,當年逃出來的時候身旁沒有一個人隨行,此時引領大兵攻破燕京,衣錦還鄉到了極點,故而要領兵先回家中,將胸中這口惡氣出一番,是以直到此時方至。
當見高強在那裡和李處溫開玩笑,趙良嗣和高強相處日久,亦頗知他的心性,日常談到李處溫時高強便沒有多少好臉色,常罵他戀棧富貴,不知大義,首鼠兩端的小人一個。既然明知他是小人,就須得臨以威,繼以恩,叫他中心畏懼,不敢生異心方可。
當下趙良嗣上前轉,說道李處溫首建獻城,功勞甚大,高強亦不敢擅專,當俟奏報朝廷後由天子行賞。李處溫復又大喜過望,連連拜謝,高強卻懶得來看他這嘴臉,何況奏報天子行賞云云,亦不過封他一個閒散官職,由得他在大宋一百多年的官場裡去撲騰得了。
說起來這幫燕地降順的官員,今後要怎麼個用法還真有些講究。趙良嗣歷經兩國官階,深知其中奧秘,便曾向高強建言,卻不可即時命燕地官員與大宋的官員一同起落,務要予以分別對待。何也?遼國雖用科舉,這批官員亦大多是遼國進士出身,但兩國科考的嚴密程度決然不同,帶來的教育內容也大不一樣,若是要這批官員從此便象大宋官員一樣歷經磨勘升遷,由於其先天的劣勢,勢必造成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內燕地官員沉淪下僚,不能復起。
這批人在遼國都是高官顯爵。入宋之後若是混的不如意,很容易就產生怨恨之心,而觀其家世,則動不動就是八九世仕遼,在燕地俱爲顯族,一旦心生怨望,處在燕地這樣地新附邊郡,勢必給外人造成可乘之機。故而趙良嗣向高強諫言。不但要在軍前任用燕地官員署理當地政事。亦要由朝廷加意寵。一是確認其進士出身的身份,休要小看了這麼一個出身,在大宋官場之中,官位升遷時最重的就是這個出身,由進士入官者什麼時候都要高人一頭,猶如現代改革開放初期的大學生當官一般;二是簡拔其一二能孚衆望者入京爲升朝官,最好是加宰執銜。以顯示對於燕地官員的重視;三是逐步揀選內地與燕地之流官有政聲者,燕地官可調往內地,內地官可任於燕地,彼此漸漸交通,使得內外政情能相通爲一。
這些措施都是官員人事上的勾當,高強一來是專任兵事和理財,文官集團內部的勾當他向來不大管,二來這種事亦不是他所長。因此當即便命趙良嗣寫一份札子。專論燕地官員人事,以宣撫司和樞密院的雙重名義,進呈天子御前並關白三省同議。
當下打發了李處溫。趙良嗣卻又引了一羣人來拜見高強,爲首者名喚劉彥宗,趙良嗣頗稱道其人有聲望才幹,與左企弓同爲燕京人望。高強聽這名字又是耳熟,蓋歷史上女真入關之後,任用漢人宰相以建立制度,首功就是這位劉彥宗,其次則是韓企先,若非左企弓在東遷時被平州張覺給斬了,大概這漢官首相非他莫屬。
諸官一一報名,果然什麼韓企先、時立愛,歷史上附金地漢人官僚一一登場,高強亦記不清那麼許多,只是一一好言撫循,也不知是他口才太好還是這些官員淚腺過於發達,總之幾句話說下來便是人人感奮流涕,鹹稱雖世受遼恩,然亦知天時,當善撫燕民安於宋朝治下,以報大宋天子云雲。
一堆人見過面,待說到末尾一個時,秦檜忽地上前執其手,向高強稱說前日入城招降之時,此人便是館伴,仕遼爲禮部郎中,名喚張覺,其相待以禮,甚是稱道。
“你就是張覺?”高強大爲感慨,此人在歷史上宋金之間大有名氣,他自己佔據平州榆關之險,因燕地百姓被金人驅使北去,路經平州苦不堪言,他應了燕民之請,便即將率燕民北遷地左企弓等一大批投順女真地遼國降人盡數砍了腦袋,而後奉表內附,亦可算是一條血性漢子。若換了是尋常人,當時女真封他爲南京留守,高官顯爵,他若不反,定是錦衣玉食無憂,然而他就偏偏要反,只是激於胸中一股不平氣,不忍見女真人這般荼毒燕人而已,所謂燕趙慷慨之風,在張覺的身上亦可窺見其一二。更難得是張覺亦可帶兵,兔耳山一戰殺得女真大敗,可嘆後來親身入燕向宋求援,卻被宋人斬了首級,函送金人以“邀友邦之歡”!經此一事,大宋盡失燕人之心,後來金人入侵之時,燕地披靡而降,未嘗不是由此。
當時見到張覺,高強卻頗有些失望,蓋此人其貌不揚,混在大羣降順官吏之中,若非秦檜特意點出,再也看不出此人竟能在遼末的逆境下創造出對女真的勝績來!如果說當時真的有所謂女真不可戰勝的神話的話,那麼張覺就是打破這一神話地第一人了。
當下高強上前執着張覺的手,加意殷切勸慰,即席命張覺爲宣撫司參謀官,隨軍
那張覺本自畏縮不前,驟得寵遇正是大喜過望,忙即秦檜卻有心機,見高強對此人另眼相看,又有當日奉使相交地一段因緣,便即上前與他相談甚歡。
一班士大夫正在那裡你揖我讓,忽然有劉晏引着一個僧人到來,說是此間主持道悅,應高相公之約而來。高強見衆人不解其意,便指着背後地憫忠閣,向那道悅僧笑道:“大師,此間多有南來之人,未解燕京風物,你且爲我等解說解說,這憫忠閣並此間蘭若的來歷。”
道悅行了佛禮,便將昔年唐太宗發願建寺,以供奉將士亡靈之事說了一遍。至於寺中的憫忠閣,卻是唐末一名節度使所贈建。以此閣高隆,號稱是“憫忠閣高。去天一握”,將寺中原有供奉將士靈位盡皆移於此中。遼時燕地有一次大地震,憫忠寺毀卻大半,此閣卻屹立不倒,人皆稱是英靈守護所致,故而燕人羣相捐資重建,定下如今地規模格局。
道悅說罷。退過一旁。高強便向在場衆人——南來從軍諸將吏以及燕地降臣——朗聲道:“昔年太宗徵東。供奉將士英靈在此。乃念及從軍將士浴血奮戰,歿於王事,若僅僅賜予金帛,復其家門,猶未足以表彰其忠武之氣,故發願建寺供奉,令英靈安息。後人歷年以時拜祭。則想見前輩爲國血戰之氣概。思今日太平來之不易,當自發憤,以繼承先烈遺志,開後世百代之盛世。”
頓了一頓,復又大聲道:“當年太宗徵東。乃是爲我中國子弟亡於高句麗者報仇,然而唐季混亂,石晉引契丹而自立。竟將燕雲十六州割讓契丹,此乃中國負燕。燕人無負於中國也!如今王師復燕。燕地淪落北狄二百年後。始歸中國,此間所供奉將士英靈,至此始得故國血食。某之所以駐馬於此,正爲告慰歷代爲國血戰將士英靈!”
言及此時,高強語聲哽咽,只覺得滿肚子的話不知從何說起。這是什麼地方?這是忠烈祠啊!身在恢復故地地戰場上,剛剛經過了幾場廝殺,方纔得以腳踏故土,告慰先輩,此情此景,怎不教人心潮起伏,不能自已?
“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人類爲什麼會創造音樂,創造歌聲?這個時候高強便懂得了,有這樣的時刻,有這樣的心情,並不是言語能夠表達地,必定要用發自心底的歌聲,纔可以宣泄心中地激盪。
一人起唱,羣起響應,寺中常勝軍將吏無慮數百,無不隨之齊聲高唱,歌聲傳出寺外,飄揚在燕京城上,城內外近十萬大軍聞之,亦皆應和,到後來聲振天地之間,直若無處不在。軍中將士思及多年訓練,日來血戰,諸般感慨一時都涌上心頭,多人邊唱邊哭,幾不成聲調
燕京降臣聞之,鹹驚當今中國之盛,復念及高強所言“燕人不負中國,乃中國負燕人”之語,莫不爲之感懷泣下,縱然還有些許小我之怨,此際亦被這歌聲洗盪了無蹤跡。
耶律大石將將到了大內城門,耳聽得“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地詞句時,默默站立良久,與蕭德妃對望一眼,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一絲失落:二百年了,中國終於再次強盛,契丹卻遭逢末世,此後路在何方?
“……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一曲既罷,全城俱寂,高強倏地伏地向南,大聲呼“大宋萬歲”三聲,這下不光是常勝軍地將士,並燕京降人,與城中百戲,城外隨軍民夫,亦皆向南跪伏,高呼萬歲,聲聞數十里外,山谷皆應,久久不絕。
良久之後,高強方纔起身,來到道悅和尚面前,合十道:“大師,我今奉王命到此,雖然燕人歸心,開城迎納,然亦有許多將士歿於王事。追體前賢之意,我擬奏請當今天子,請重修憫忠寺,更將向來陣沒將士英靈在此供奉祭奠,大師意下如何?”
道悅忙稱善讚歎不已,說道相公體念將士,心存國家,實乃至公至忠之臣。其實重修憫忠寺這種小錢,高強自己出了也不算什麼,然而這種事卻不好往自己頭上攬,弄不好被人說你一句市恩軍心,意存叵測,那可就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當年曹彬以開國大將,忠心不二,只因給戍邊的將士每年多爭了三百鞋錢,就被人讒言中傷,最終交了兵權賦閒,前車之鑑啊,不可不防。
衆人聞言,亦皆讚歎,高強更乘機宣揚中國懷養燕地之意,追述數千年來燕地向爲中國之土地事實,要求衆人謹守軍紀,降臣則不可妄自菲薄,以降人自居,須得廣泛宣講燕地與中國一家之意,令人心安定,同保大宋,今後這燕地,便是大宋之燕了!
其後一段時日,高強便駐紮在這燕京憫忠寺中,在此開府處理政軍諸事。各路捷報亦頻頻傳來,先是關勝率領後軍直取居庸關。途經昌平時,昌平守將開城具鼓樂迎降。關勝只遣人好言撫慰,責取軍糧戰馬佐軍,吩咐原有守令
職不動,而後便繞城而過。待到居庸關下時,遼兵有區區數百兵守關。被關勝一鼓而下。乘勝直過居庸關南北二口。直出北口石門關外,見了無敵蹤,便即斂兵保關,自己則率軍回返昌平城中,據此屯守。
在參議司交給關勝的計劃卷軸上,關於攻取居庸關以後事項,首先便是令關勝招募當地豪民。出人力以重修居庸關。原來高強當日讀書時,見那金兵經由居庸關而入燕地,當時契丹本在此處屯駐了幾千精兵,若以居庸之險,原本金兵不易突破。哪料到天助女真,這居庸關城恰於此時倒塌,也不知是地震還是怎地,守關契丹兵皆以爲神異。不戰而逃。是以女真兵長驅直入,攻下燕京。
就算沒有這點故事,遼國曆代據燕南向。注意力都在南面,這北面的關城定是年久失修無疑,而居庸關爲燕京西北鎖鑰,明代爲京畿五關之首,最是緊要,因此雖然燕地甫定,民心易擾,高強仍以整修關城爲急務。當然這整修方式大可商権,若許當地豪民以人役和糧食助工,計其所出授以官職,依大宋納粟授官之法,諒來自有人希求其賞格而從。
西邊關勝取了昌平居庸,東面亦傳來捷報。那左軍統制李孝忠沿海道北上,到了秦皇島後,率軍登岸,從榆關兩側夾攻,守軍不及抵禦,被他一鼓而下關城,而後留兵五千駐守,自率主力急趨平營二州。這幾處俱是契丹重鎮,雖在末世,猶有據守之意,怎經得李孝忠出奇制勝,前軍盡用從榆關繳獲的遼軍衣甲,謊稱是秦晉國王耶律淳在塞外所置新軍,奉命往燕京去的。
守軍哪裡料到從這個方向上會來了敵軍,當下亦不加提防,徑開城關放入城來,李孝忠大軍隨後而入,輕輕巧巧便將二州取下。而後率軍渡過灤河水,抵達州城下,守城將吏自知不敵,索性出降,於是李孝忠一軍旬日之內連下三州一關。若是別個將領,得此戰果自必欣然自許,他卻仍不滿足,留下步兵守把各處之後,自己搜取當地馬匹,共得三千餘騎,一日夜趕至遵化城下,乘着城中兵少,全軍蟻附登城,只一個時辰便將此地攻下,其後景州亦望風而降。這兩處城池一下,鬆亭關(今喜峰口)便盡入宋軍之守。
是乃李孝忠一軍別出,十日內攻下四州二關,幾乎半數地燕地戰略目標都上了他的功勞簿。其進兵之速,戰果之豐,就連高強自己接到捷報時,亦有些不敢置信,要待派遣參議司官吏詳查之後,方可錄上功勞。
李孝忠的行動,此後被證明英明無比。就在他攻下榆關之後十日,正月十二日,秦晉國王的回援之師六千多兵便真個從遼東顯州(今廣寧)回援,被李孝忠地守軍在此設伏大殺一陣,折了兩千餘人,餘衆皆降。若是這批軍馬得以進入榆關,縱使不能扭轉整個戰局,然而榆關要道卻終究不能如此輕易就攻下了。
至於中路,高強底定燕京之後,遣史進和韓世忠二將北上,隨軍有左企弓、劉彥宗等燕京降臣爲號召,懷柔、順州、密雲、檀州等州郡皆望風而降,大軍徑取虎北口,至此燕京五關盡數被宋軍攻取。計出兵不足旬月,取得燕京、薊、景、順、檀、平、營、八處州郡,四處關城,得人戶三十萬戶,地方千里,降兵兩萬,舊時山前之地盡皆入宋。
如此大捷,實爲有宋以來僅見,是以露布飛捷之時,一路上軍民無不振奮,儘管當初收穫四州之時,已經料到終有收復燕京全土之時,但勝得這般快法,亦是大大出乎大宋軍民意料之外。
這消息傳到汴京,朝野俱是一片狂喜,當初那些上書主張保守持重地論調忽然間全都沒了聲息,剩下地盡是一片歌功頌德之聲。趙本是好大喜功之人,何況這樁功勞委實大的令他驚喜,自古以來國人都是以祖宗爲言,自己謙虛地時候都說不肖,意思說不象祖宗那樣能幹,至於強爺勝祖,大多數人連想都不敢想地,可如今趙卻實實在在地是勝過太祖太宗,實現了當年太宗險些賠上性命都沒能完成的宿願,這回的告慰太廟,可真是實至名歸了!
當下趙傳旨,因燕地官民順承天命,歸命納降,除原招諭榜文允諾免當地錢糧賦稅兩年之外,再許倚閣三年,其燕地願爲宋官之人,皆以宋制從優敘官,具體官階由三省共同看詳。餘外更依從樞密院進呈,撥發內庫錢糧,重修燕京憫忠寺,將向來歿於王事將士靈位供奉其中,以表彰先烈,激勸後人。
詔書一下,自然又是山呼海應,都道天子聖明仁慈,澤被萬民。
就在這一片勝利呼聲之中,西路卻傳來了不和諧地聲音:童貫進兵至遼國奉聖州,戰事膠着不利,遲遲難勝。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六十三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0-7 10:28:34 本章字數:5075
息傳到高強耳中時,已是正月二十八日,韓世忠與史了虎北口,山前州郡盡數被宋軍佔領。
送信的卻是熟人,乃是之前曾在汴京會過的童貫麾下勝捷軍統領官劉光世,亦即歷史上南宋四大將之一。不過這個劉光世勝仗打的不多,因此高強對他也不大待見,只是尋常以禮相待而已。這日在憫忠寺偏殿的宣撫司駐在官署中見了劉光世,看他一臉風塵,樣貌疲憊,倒似是經過了一番跋涉,高強便命他坐下說話,又命人賜了茶水。
劉光世喝了幾口茶,氣息順了,方謝過了高強,仍道:“高相公,小將奉童宣撫之命來報,我西軍自正旦日約期進兵之後,府州一軍已克武州,童宣撫大軍直入雲中,遼兵雖有意劫糧,被我軍王稟、辛興宗二統制兵擊走,而後大兵進圍大同府城,三日後破城,其時爲正月九日。而後聞聽遼兵西南面招討司與西京部署合兵,自奉聖州來攻我師,童宣撫以爲新破之城難守,遂留兵屯駐,自率大軍北上,與敵逢於桑乾河北,遼兵不戰而走,我兵追之,至於奉聖州則遼兵四合,衆達數萬,我兵轉戰已疲,兼糧草漸少,宣撫始有退兵之議。近有董龐兒率軍來助,兵勢復振,得知高相公這裡進兵順利,宣撫因遣小將前來告以西路兵事,若相公有餘力時,可出居庸關撓敵之後,則大勝可期。”
高強一面聽,一面對着地圖看。嘴上雖然不說,肚裡已經在罵童貫無謀了。其實他雖然沒有直接干涉西路軍的軍略,但其實已經爲童貫解決了不少問題,首先董龐兒和耶律餘睹等部在蔚州鬧地天翻地覆,遼兵已經完全無法進入蔚州,童貫的右翼便得以保障;其左路有府州的折家軍,也是一路勁旅,在兩翼都保證安全的情形下。童貫坐擁十餘萬久經戰陣的西兵精銳。大同府距離先前割讓給大宋的應州又只有百里之遙。任誰來指揮都是必勝之局。
但問題在於攻克大同府之後,童貫不應急進尋找遼兵決戰,要知道這山後八州的情形和山前燕地不同,此處自唐朝以來就有不少邊地羈部落,契丹人、奚人等塞外民族在這一地區爲數甚衆,枝蔓亦多,他們是遼兵的天然耳目和潛在地後勤補給。甚至是兵源。在這種地方想要和契丹決戰地話,那就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長,自討苦吃,你打贏了,對方可以輕揚遠遁,一旦吃了敗仗就可能全軍覆沒,最是兇險不過。
“童宣撫亦是知兵之人,爲何不先回兵蔚州。招諭當地番漢諸部。而後再行北上?”這話高強只是在腦子裡轉了轉,卻沒有說出口,他地目光從地圖上掃過。看看童貫的進兵路線,這問題就已經有了答案:這傢伙,他是想要攻打居庸關,而後突入燕京啊!死太監是想要和我爭功來了,先取大同,後取燕京,這算盤打的,克啷啷響!
“敵軍幾何?統兵之將何人?”
劉光世見問,忙應道:“軍前捉得契丹生口,道是西京留守蕭乙薛統軍,且得西南面招討司援兵五千,總得兩萬多兵。其兵一路擄劫百姓,盡取民馬從軍,故而全軍皆爲騎軍,如今正是弓勁馬肥之時,塞上遍地牧草可食,彼可不煩饋糧,來去如風,我兵數度意圖圍殲,皆被他知機遁去。”
高強點頭,向左右問道:“諸公以爲如何?”
种師道職責全軍都統制,聞言即道:“燕地粗定,我兵得以轉動,可以前軍全隊,並背嵬馬軍萬騎,踏白馬軍萬騎,四萬兵出居庸關,取州、儒州、懷來等地,出奉聖州之後,與西兵夾攻,敵軍無以退避,定然就擒。”
諸將亦紛紛點頭,看來种師道這建議從軍事上來說無懈可擊。高強正要發令,一旁轉出耶律餘睹,高聲叫道:“且慢!相公,某有一事不解,此番大宋悉兵數十萬北來,爲收取燕雲故地乎,抑或滅我契丹乎?”
高強一怔,拿着令箭的一隻手就慢慢收了回來,皺眉道:“自然是爲了要收取燕雲故地,然而契丹不與,稱兵來拒,我亦只得以兵相抗。都統有何說話,但請直言。”
耶律餘睹也不管殿中諸將投來的白眼,顧自道:“方今燕京、雲中皆下,山前之地盡屬大宋,山後則應、朔、蔚、雲四州歸宋,應山後漢家故地之中,契丹只得儒、、新、武四州而已。”其實這山後各州多已改名,例如新州現在就叫奉聖州,武州則改爲歸化州,州則被奚王府佔據爲投下州,號爲可汗州,但耶律餘睹爲了迎合宋人的情緒,皆以當初後晉割地時名稱之,也算難爲他了。
高強亦要經過
從旁解說,方纔懂得他話語中的玄機,當即點頭稱是白他的意思了,大約是勸自己見好就收,不要再擴大戰事規模,剩下幾個州郡可以乘勝去向遼國通過談判索取。果然見耶律餘睹續道:“自大宋出師以來,所向皆降,百姓無兵戈之擾,足見燕地民心思南,合當入宋,我契丹主上本意交割山前山後漢家故地,徒以朝中宵小蠱惑,致中道而廢。如今王師既已得其大半之地,可即遣使申明前議,但得契丹許還餘下州郡時,便可罷兵修好,安享太平。”
劉光世初時還不識得耶律餘睹,聽他在那裡說道不須再戰,心中不由得懊惱,便向一旁的劉琦問其來歷,待得知是契丹逃人時,他武夫不管什麼兩國邦交,登時無明火起,喝道:“兀那遼狗,說甚話來?爾契丹若知我王師前來收復故地,自當雙手奉上,退避塞北,而今擅敢興兵抗拒,須是我家興兵前去洗盪了。方顯我家手段!爾妖言蠱惑,可是有意沮我戎機,行那緩兵之計?速速收聲,否則教你知道知道三將軍劍利不利!”劉光世乃是西軍大將劉延慶三子。故而軍中都呼三將軍。
耶律餘睹氣得滿臉通紅,他在高強軍中甚得高強禮遇。幾時受過這樣的閒氣?看劉光世不過是一個西軍小將,有心不和他一般見識,只得強壓怒火,向高強道:“方今前敵已交。軍情緊急。某願手書一封。請相公火速命使人送往那蕭乙薛軍中,此人與我故舊。諒必見書退兵,仍祈相公告知西路童宣撫,不可貪功冒進,以傷兩國邦交。再請放回前日我契丹來使蕭駙馬,使歸朝稟明南朝務結盟好,不興刀兵之意。則可重定盟約,交還奉聖州管下應有漢家州郡,則兩國罷兵修好。豈非美事?”
劉光世年輕氣盛,見這敵國逃人居然膽大至此,完全無視自己地警告,當時就想拔劍上前,虧得劉琦知曉高強對此人的看重,不容他胡爲。一把抱住劉光世。低喝道:“不可造次。且聽相公處分。”劉光世方纔省起此處不是自家西軍所在,悻悻然作罷,只斜着眼睛去看耶律餘睹。
高強得餘睹一言提醒。心中亦以爲然。若照着餘睹的建議,倒不失爲一個雙方都可以下地臺階,只不過有一個問題,目下大軍白刃已交,童貫甚且遣使來求援兵。可見戰況緊急不容稍緩,怎經得起兩國使節往來耽擱時日?若是援兵不出。萬一童貫有個閃失,說不定遼國以爲宋軍不過爾爾,又再翻臉來交戰,那可就弄巧成拙了。
他正在思忖間,宗澤從一旁站起,拱手道:“相公容稟,相公奉命與童宣撫兩路北上收復燕雲故地,原系今上聖旨,王命在身,豈能自把自爲?今遼兵逡巡奉聖州不去,相公既知軍情緊急,合當以兵應援,不容有失。至於與遼和好之事,自可待奉聖州收取之後,再遣還使者,告以燕雲故地皆已歸還我朝,方有意重修故交,且看他遼國君臣可識得天時罷了。”
餘睹聞言大急,又待再諫,高強把手一擺,止住他說話,笑道:“宗承旨所言,正合我意。耶律都統,不是我不欲結好,委實貴主信使不至,兵勢方交,如何輒可分解地開?何不如此,都統不妨便將手書寫就,我命將士快馬前去,送達那蕭乙薛軍前。若是他得信輒退時,我擔保西軍兵馬收得奉聖州之後便止兵息馬,不動干戈;若是蕭留守執意不退,我亦無法可想,只得刀兵相見。”
耶律餘睹何以要爲蕭乙薛着忙?原來此人亦是他友好之人,現今遼國宿將凋零,蕭乙薛堪稱是新一代中的將才,自到西京以來四出征討,所向必克,當地大小盜賊盡皆蕩平,故而西京境內得以安定,兵衆亦以此精強,觀其能以兩萬多兵馬牽制住童貫十萬大軍,便可知其才幹。耶律餘睹走地是曲線救國的道路,可謂身在宋營心在遼,他自然不希望蕭乙薛被宋軍打垮,這一支勁旅還是要留到攻打女真的戰場上去,方是用武之地。
如今見高強發話,情知無可挽回,只得低頭應了,便即向殿中書吏索了紙筆,揮就書信一封,封好了交給高強。高強持了書信,看看殿中何人可使,一眼就望見秦檜和張覺兩個並肩站在角落,登時笑道:“秦節判近前來,我命你持此書信去往那奉聖州蕭乙薛軍中,宣示退兵之意,秦節判日前使於燕京而成,今次定當不辱使命。”
秦檜上次當了一回使者,遼人待之甚厚,又經過這幾天與張覺爲友,得知遼人百餘年來仰慕中原王化,早已沾染了禮義文章,全不似塞上異族,亦已心安。今次聽見高強
出使,他心下倒不似前次一般慌張,只是心跳加速,說話要多咽幾下口水方得:“下,下官得令,還請,還請相公命人佐助。”
你這廝是不能單獨派出去地,誰知道你和人作什麼交易……高強想了想,便命劉晏爲使副,率本部敢勇百人與秦檜同行,此人忠心可恃,由他在旁,不怕秦檜會搞什麼花樣。其實他冷靜下來以後,也知道這時地秦檜和歷史上不大相同,蓋其未曾陷敵之時。身家前程都和大宋綁在一處,大概連一絲賣國地念頭也不曾有過。然而高強就是看其人其名不爽,總是要讓他直接站到兩國交往的最前沿上,看看此人到底會露出什麼樣的面孔來,若是果真忠勤國事,也算是爲他另一個時空中的作爲贖罪一二,如果被高衙內捉到了什麼把柄,哼哼。那就對不起了。高衙內的腰間寶刀可是許久不曾發市了!
秦檜領命。便與劉晏出去收拾起程。這邊高強又道:“救兵如救火,便請種公領兵,史統制、韓統制一旁相助,點馬步兵四萬,出居庸關以助我師。種公既行,若不見秦節判還報時,即是那蕭乙薛不肯退避塞外。當即行殄滅,不得貽誤軍機。”
种師道一聲得令,上前領了令箭,便與同行諸將出殿點兵去了,劉光世忙上前謝過了高強,追着後面亦去。
原來高強攻下燕京之後,所部半數駐紮在宛平城內,半數駐紮燕京城中。今次种師道所領之兵便是宛平城之兵。當下諸將馳至城中。不一刻傳出將令去,各軍即時拔營起行,沿途自有參議司新近設立的兵站供應糧草。不煩再行籌措。
劉光世問明此節,嘖嘖讚歎道:“小將在軍中時,人都說高相公理財聖手,能點石成金,揮手落米,小將還不肯信。今日見到常勝軍許多兵馬,一得將令便即登程,絲毫不以齎糧爲憂,又燕地本是新得州郡,沿途就有兵站供應糧草,方信人言不虛,若非高相公有此能爲,如何能得此?”
諸將聞之一齊大笑,种師道較爲老成,只是微笑,向劉光世道:“爾自西軍中來,說起來這參議司應付糧草之制,還是自西軍始,當日老夫率軍攻打臧底河城,便興此制。爲何爾今日卻不識其妙?”
劉光世搖頭道:“我軍雖亦有參議司支吾糧餉,卻只及軍下便止,渾不似常勝軍這般,當真是兵馬未動,糧草已先行。只不知大軍出塞之後,這糧草當如何集運?”
种師道笑而不答,竟是賣了一個關子。劉光世一肚子地不解,只隨着大軍次第起行,三日後便到了居庸關下,卻見道旁一路擺放着無數大小袋子,有許多大嗓門軍士打着參議司的三公白旗(上書公開公平公正六字,故此軍中稱爲三公白旗),反覆叫嚷“人攜小袋,馬攜大袋”,行軍中地軍士們亦各守秩序,皆隨手拿起一袋來系在身上,有馬者則多拿一個大袋綁在馬鞍上,如此且行且取,行軍隊列絲毫不亂。更有許多馱畜已經揹負了糧袋在那裡等候,只待領兵將帥持了參議司地令牌便可依例關領。
劉光世一時好奇,便也取了一大一小兩個袋子,就馬上打開看時,見小袋子裡面裝着地是炒好的小米,大袋子則是裝的生穀子,顯然小米是人食,生谷則是馬料,不由點頭道:“人馬俱是二斗有餘,攜此行軍,十日之內不煩饋糧矣!此制我西軍亦有之,只是高相公差兵之時,預先已於途中應用各處備好糧草,行軍不煩,實屬了得。”說話時嘖嘖有聲,顯然對於高強有什麼關於錢糧的秘技是堅信不疑。
時人多有迷信,因此諸將也不來笑他。大軍腳步不停,出了居庸關之後便要分兵,統領官劉唐率了五千兵去打儒州,大隊進取懷來,可汗州。此處乃是遼國奚王府投下軍州,所謂投下者,乃是因爲遼國北面官並無俸祿,隨所治之處取民戶爲投下,可隨意役使索取,如同部曲,契丹謂之投下。這制度乃是北地遊牧民族地傳統,後來一直延續到蒙元之時。
既雲奚王投下,自然有許多契丹地忠實民衆,种師道之兵倉促就道,又不曾有大批輜重,故而招降不下之後,只得權且砍伐樹木,打造攻城器具,直至兩日之後,方始諸軍齊攻,一舉而下此城。
休兵一日之後,种師道正欲將兵起行,當有兵士來報,說道秦節判奉使歸來,同行又有契丹使者一員,正在城外求見。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六十四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0-7 13:37:51 本章字數:58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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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師道領兵出塞之時,只從居庸關下取了十日糧草,人自攜帶,迄今已過五日,幸得打破可汗州,得了些粟米,又多有肉食,軍賴以安。只是中原士卒原吃不得這些塞上糧秣,須得軍中火頭兵趕製爲炒米肉乾等中原做法,方可隨軍,是以在此歇馬也是無可奈何,當亦遣人回返居庸關下,催促關勝速押運糧秣前來。
此時接報說秦檜回來,諸將皆有喜色。自出居庸關後,這戰鬥強度比之在燕京境內大大提升,當地契丹人和奚人部落甚多,幾乎每日都有戰鬥,其中大多數都是和一些小部落的遭遇戰,宋軍由輕騎驅逐招降爲主,大隊且戰且行,艱苦殊甚,直至攻下可汗州之後,方得歇息。此處不比燕京州縣,沒有多少樞密院的細作活動,因此种師道格外謹慎。
當下种師道命人將秦檜請了進來,只見他面有得色,左手邊是隨行出使的劉晏,右手邊則是一名契丹舍利郎君,三人上前,依次見禮,种師道亦欠身答禮。
“下官奉命致書遼將蕭乙薛,並開示我軍以順討逆,不及旬月已經攻佔燕京治下全土,方今大軍出居庸關議彼之後等情。蕭乙薛自以前後遭敵,衆寡不,又見下官所攜書狀中多陳兩國邦交順逆之理,遂情願撤兵出塞。彼以當面西軍悍勇。恐生不測。故而商請種都統讓開道路,俾他可率軍北返,出獨石口關轉上京去。”
秦檜說罷,呈上回書一封,种師道接過看了,又問了那契丹舍利,見所言大抵與秦檜相同。方笑道:“若非得高宣撫之令,顧惜兩家自來和好。今番大軍四合。定叫你家留守走不脫也!只今蕭留守軍在何處。既雲出塞。將取何道而行?”
那契丹人原本識得漢話,亦不須通譯,便說蕭乙薛因西軍步步緊逼,率軍一味遊鬥,故而行蹤不定,近日當已退至奉聖州左近。出塞是經由獨石口關,此關在儒州以北四百里。馬行七日可至。其地有天嶺,又稱辭鄉嶺,蓋自來出塞之人於此辭鄉,不知何日得返中原。出獨石口之後。便是炭山。屬上京道,爲遼國國主納涼之所。
种師道命人取地圖來看了,見說得詳細,點頭稱善,復又道:“所云退兵之事。可曾與那童宣撫知會過?如若不然。恐生禍患。”
那契丹人面有難色,說道童貫步步緊逼。蕭乙薛且戰且退,兩家殺的甚是兇熾。彼此已經有些殺紅了眼。蕭乙薛唯恐自己退兵一事被童貫知曉後,更加有恃無恐,揮軍前來掩殺,故而不敢遣使去告童貫,要請种師道這裡自行派人去向童貫報信。
种師道聞言,沉吟片刻,便說使人遠來跋涉辛苦,可請暫且休沐一晚,明日卻行。當下秦檜便領着那契丹人自去,劉晏卻被种師道留了下來,待秦檜走後,种師道問了劉晏出使經過,大致與秦檜所說相同,便道:“高相公對你甚是器重,今番遣你出使,依你所見,這蕭乙薛可是誠心退兵麼?若還有詐時,我這裡擔了縱敵地罪名不打緊,相公面上須不好看。”
劉晏見問,忙應道:“都統籌慮周詳,小將亦有此憂,觀那蕭乙薛對契丹甚是忠心,他又是西京留守,守土有責,不得遼主旨意時,如何便退?只是其左右聞得大軍出居庸關前來兩面夾攻,多有懼色,況且契丹軍紀廢弛已久,自出河店一戰敗於女真,統兵官蕭嗣先卻僅得免官之後,諸將臨陣多無鬥心,輒敗即走,不以爲恥。是以小將以爲,蕭乙薛本心未必肯退,奈何大軍在此,形勢使然,其退兵之意十九是真。”
种師道見說地有理,恰點了點頭,劉光世在旁叫道:“一日縱敵,百日之患,如今此敵已是我軍囊中之物,豈可縱放?種公何不佯許他退兵,待得其行蹤之後,於必經之路設下伏兵,敵將一戰可擒,大功一件也!”
論起這條計來,果然毒辣,自來這受降就和打仗差不多,盡是詭詐之道,多有名曰受降,其實是攻殺的,漢時對待匈奴便多有此例。奈何種師道另有主張,搖頭道:“三少將軍此計雖好,奈何本帥身負高相公嚴令,若那蕭乙薛果然退兵之時,須得禮送,亦不可阻攔,以免誤了大局。”
宋時武將多半讀書不多,何況這種國家戰略級別的眼光,在士大夫中也是百不一見,劉光世這種起於行伍的年輕將領哪裡懂得?當下還待再諫,卻被种師道擡出軍令來呵斥了兩句,只得悻悻作罷。
次日一早,种師道請來那契丹舍利,告知自己將按兵不動,待蕭乙薛退軍經過之後,卻要收復當地州郡,是以要求蕭乙薛約期退兵,並將詳細的日期隨時派人通報我軍。那契丹舍利見退路打開,甚是欣喜,滿口答應了,又百般謝過方去,其意甚誠。
此後种師道便駐軍在可汗州,命劉光世前去向童貫回報,自己則分遣兵馬撫定周圍部落,如有不服管制的即行攻打,數日之間踏白軍和背嵬軍兩軍馬隊輪番出動,可汗州左近百里塵煙滾滾,殺聲滿野。
這日韓世忠率了五千騎向南遠出,至暮時已經行至可汗州百里之外,竟沒遇到
地部落,不由得好生奇怪。行至桑乾河邊,便即覓:了斥候四處打探。
次日平明時分,就見幾名斥候匆匆還報,說道西面人喊馬嘶,響成一片,好似有大隊人馬前來。韓世忠吃了一驚,即刻命全軍戒備,將士們急忙從篝火旁站起,持兵刃。尋馬匹。不多時已經各就各位,韓世忠命大隊且在營中,自己領了一千騎出營來看。
行離營地十里外。便見塵頭大起,猶如一條長龍,韓世忠拿出望遠鏡來看時,卻笑道:“我道一路不見什麼種落放牧。原來皆在此間,看這規模,人馬正不知多少。”原來望遠鏡中看去。但見盡是牧民趕着牲畜漫山遍野而來。間或有大車隊夾雜其中。正是遊牧民轉換草場的模樣。
他正要上前去迎,忽然又覺得不對,時爲正月隆冬,須是這河邊草甸方有牧草可食,這羣牧民不在此地放牧。卻趕去哪裡?忙下令軍中戒備,命麾下營長呂方郭盛二人上前打探。
呂郭二人入了常勝軍之後,仍舊保留了當初地個性裝備。一個是學呂布雙挑雉雞翎,一個學薛仁貴白袍,可巧都是騎地紅馬,跑起來端的好看。二將率了二百騎上前,那些牧民見是宋軍衣甲,紛紛都站在原地不動,不一會跑出數騎契丹兵來。到了近前用漢話大聲呼喊,問明二將是常勝軍時。俱說是西京留守蕭乙薛依約率軍退返塞外。途經此處。
二將見說。便即撥馬回來向韓世忠覆命。韓世忠一聽就覺得不對,爲何蕭乙薛退兵,卻有這許多契丹牧民隨行?從望遠鏡中看去。好似行間還有許多漢兒裝束。
略一思忖,當即拍馬上前,喝道:“某家乃是常勝軍背嵬統制韓世忠是也!對面何人爲軍帥,前來答話!”
大隊牧民只是滾滾向前,一時竟無人來理他。韓世忠好沒面子,惱將起來,當即號令全軍整隊上前,直抵對方大隊行進方向側旁,刀出鞘箭上弦,大有即時掩殺之意。那牧民隊中一陣亂,過了片刻,方有一員將出來,穿着銀鼠皮衣帽,自報家門官居西京留守司惕隱,名喚蕭谷英。
韓世忠馬上欠身爲禮,用馬鞭點指蕭谷英身後大隊道:“我家宣撫有令,蕭留守能知天時,率軍退返塞外,所至當以禮相送。只是某今一事不解,這許多人馬牲畜,莫非都是蕭留守帳下?”
蕭谷英冷笑道:“我家軍馬自來且行且牧,牲畜即是糧秣,牧民即是人夫,俱與爾南朝行軍之理相同,爲何攜不得人馬牲畜?韓統制之問,未免多餘。”
韓世忠眉頭一皺,已有兩分怒意,心說爾軍亦我口中之食而已,竟敢出言不遜!若單單是口舌之爭時,韓世忠也不來和他計較,但這些牧民牲畜分明是蕭乙薛隨軍裹脅而去,若任憑他這般出塞,宋軍所收復州縣憑空就少了許多部族牲畜,如何使得?
當即亦冷笑道:“若是蕭留守軍中骨肉軍帳,投下部曲,亦容或同行,奈何本將所見多有漢兒在行間,又牧民數萬,牲畜不計千萬,豈難道蕭留守軍多如此?說不得,本將要計點一番,若果真是蕭留守部族軍帳時,皆許隨軍,若還是驅使本處部族人口時,此地已屬我大宋,子民並系我大宋所有,卻不容你裹脅出塞。”
蕭谷英見韓世忠說要計點自己地人口牲畜,面色頓時一變。他這邊確實是有人向蕭乙薛獻計,說道南軍勢大難敵,不妨就此退軍,卻可沿途刷差人口牲畜,一同裹脅北上,以爲將來之計,且不教便宜了南朝。蕭乙薛深覺有理,便即命人依計而行,故而韓世忠這一路行來不見遊牧之民,俱已被他驅趕入軍去了。
當時蕭谷英進退兩難,若任憑他搜檢計點時,可惜了這許多牲畜人口,況且延擱時日,又不知要生出什麼事端來;若不容他計點時,看對面大隊鐵騎虎視眈眈,一副一言不合就要廝殺地架勢。只是這五千兵馬,或還抵擋得,不過這要是一打起來,前面四萬常勝軍,後面又是十萬西兵,哪裡是對手?
他顧自沉吟,韓世忠卻已老大不耐,喝道:“某家既說要計點,豈容你諸多推搪?百數之內,要你大隊盡數停歇,所有人衆皆到某家軍前計點,報上本貫姓名,隨行牲畜,若還是我家州郡之民時,一個也不容你裹脅而去!”
這等強勢言語,立時在衆多起行地牧民當中激起無數浪潮。此中既有被蕭乙薛遣兵驅趕地漢人和長居本地地契丹人,亦有許多是聽說宋軍打過來。想要和遼兵一同遷出塞外地契丹良民。更有許多是西京軍地骨肉親人,一時哪裡分剖地開?聽說韓世忠要一一計點,衆人一齊鼓譟起來。只聽人聲鼎沸,所有人都在那裡大聲嚷嚷,就連牛馬也跟着湊熱鬧,桑乾河邊地草原上好似開了鍋一樣的熱鬧。
不過這種熱鬧可與菜市場那種欣欣向榮的熱鬧不同。韓世忠已經發覺局勢有失控地跡象,倘若這許多人一齊暴動起來,別說他這五千兵馬控制不住局面。就連契丹軍也沒有辦法可想。那時候自相蹂踐。不知要死多少人和多少牲畜。當機立斷,他即刻命麾下分隊後撤,自己卻率了一隊騎兵,沿着大隊牧民之側一路馳去,令士卒齊聲高叫:“願爲宋民者皆
爲宋民者皆留!”
蕭谷英見敵軍退避,當時是放了心,過後卻又緊張起來。看宋軍地架勢。是決不容蕭乙薛這般驅使許多部民牲畜出塞北去。縱然有許多是自願相隨地,又哪裡說地清楚?一面囑咐士卒維持行進秩序,一面飛報蕭乙薛得知。
韓世忠縱馬馳了一陣,又回返軍中,一面遣人向种師道報信,一面招集諸將議事。內中有金毛犬段景柱,原系塞外馬賊。後來張青在大名府被高強擒斬之後,他芶全性命。仗着識得塞外地理。又懂得相馬。遂留在軍中聽用。而今見韓世忠苦無良策,他對於這一帶卻甚是熟悉。自來商旅進出塞上,這可汗州和奉聖州都是必經之處。當即向韓世忠進言,勸他率軍止守桑乾河邊草場不動:“統制可知,從此往北,百里之內盡是高阜,水源絕少,遼人若要行道,惟有沿河往歸化州而行,再經彼處出獨石口而去。統制只須請種都統大軍勒住去路,本軍再佔住了這條河水,遼兵無處取水,一日便敗,可任憑我軍宰制。”
韓世忠聞言大喜,當即命全軍將水袋裝滿,秣馬厲兵,預備來日動手。
到了次日,宋軍大隊已經得到韓世忠地情報,种師道當即下令全軍出動,除一部留守可汗州之外,一萬多騎兵和一萬步軍在當地列成陣勢,將遼人大隊阻在一處高阜上。
是處地高無水,遼人大隊中攜帶了無數牛馬牲畜,皆一日不能無水,而方圓百里之內,最大的水源就是南面十幾裡處地桑乾河支流。然而遼人一旦欲往此處就水,便被駐紮在河邊的韓世忠部留難,必須報上本貫姓名等項,說明隨遼軍北上情由之後,方許就水。
衆牧民本是出自裹脅,就算是有心隨同遼兵出塞地契丹順民,當此境地也曉得宋軍難惹,誰還敢說自己不願當宋民地?一時間大隊之中不斷有部落南行取水,個個都說願爲宋臣。韓世忠亦乘勢將其盡皆收編,教沿桑乾河邊權且屯駐,不得跨出劃定地域半步。
僅僅一天之後,遼兵本軍也堅持不住了,這人還好說,馬總不能不飲水吧?蕭乙薛縱然有心爲遼國爭取一分元氣,到這境地也只好低頭,吩咐部下將一應裹挾地人口牲畜全部轉交宋軍,只留下自己本部地骨肉軍帳與隨營地牛羊,並派遣使者向宋軍求道汲水。
畢竟是奉命開放道路,容許蕭乙薛率軍北還,既然對方低頭認輸了,种師道便也不爲己甚,當即下令放開道路,令遼兵有甲人先過,其餘兵衆部族亦可隨軍,那些被裹挾之衆則須留下。其實一時之間,又哪裡甄別地出?只是兩日來遼兵飢渴難耐,有許多西京部署轄下地士卒亦棄甲降了韓世忠那邊去,更莫說尋常牧民了。
蕭乙薛亦禁止不得,只好按着种師道劃定的道路行去,待出了包圍圈,尋着水源飲馬時,方纔稍定,計點部下折卻一半,只得萬餘兵將隨行,更兼短少牲畜,這一路出塞山高水遠,卻不知如何行得?
正在那裡咬牙憤恨,冷不防西面塵頭大起,有無數軍馬來到,蕭乙薛慌忙上馬去看時,一顆心立時提到了嗓子眼,看那旗幡分明是一路和自己打了許多仗地童貫西軍。
當下忙遣人上前接洽,說道已經兩軍議和,自己正率軍出塞,將此地交還給大宋,啓請童貫讓出道路來。童貫業已得了劉光世回報,得悉此事,只是他一路和蕭乙薛打到此間,雙方積怨甚深,如今見到蕭乙薛大軍情狀狼狽,不免有些幸災樂禍。
正待要嘲諷幾句,便即讓路,右軍統制劉延慶忽然道:“宣撫且慢!某適才細細偵察敵情,見蕭乙薛全軍不過萬餘,比前減去泰半,又且人馬形容狼狽,萎靡不振,好似是敗陣下來,莫不是彼等敗於東路常勝軍之手,以此誆騙我軍,意圖遁去?蕭乙薛素來狡猾,宣撫不可不防!”
童貫聞言猛醒,便將此言去質問來使,那契丹使者悲憤難言,指天劃日說道決無此事,童貫哪裡肯信?其實他也不是有意留難,一則是蕭乙薛之軍人數和狀態都不大對頭,確實像是敗陣模樣,二來諸將一路轉戰而來,功勞不多,眼見常勝軍戰功赫赫,亦想要多立功勞,而眼前這敗軍之將地蕭乙薛軍,不就是大大一砣功勞?
戴着這副有色眼鏡去看,竟是越看越真了,當下童貫叱喝一聲,將來使逐回,便即分派全軍拉開陣勢,向蕭乙薛猛攻而去。蕭乙薛本已在常勝軍手上吃虧不少,到此又逢着宋軍攔路截殺,真是一股怨氣直衝鬥牛,大呼宋人無信,我輩有死而已!
遼兵亦是受了多日地窩囊氣,此時人人捍不畏死,有進無退,童貫兵馬雖衆,這股狠勁卻是遠遠不及了,一時間竟是抵敵不住,被蕭乙薛殺得節節敗退。幸好蕭乙薛這路軍之前數日不得飲水,人馬皆是疲憊不堪,憑着一股狠勁衝殺一陣之後,漸漸後力不濟,童貫瞧出便宜來,適時命大將王稟率領勝捷軍精銳反擊,一番鏖戰之後,遼軍終於不支,全軍大半就殲,蕭乙薛卻率百餘騎乘亂北走,出塞北投上京去了。
此役蓋因誤會叢生,致生變亂,种師道訪明本處地名後,便即飛函告知高強,擡頭四個大字,喚作:土木之變!
第十三部 燕雲(下) 第六十五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0-8 10:08:02 本章字數:5211
惟政和六年二月十八日,高強正在宛平城西盧溝河邊
要問他在作什麼?高衙內正在作一件讓他自己都覺得極有歷史意義的大事——修盧溝橋!這橋的名字,對於當世每一箇中國人來說都是刻骨銘心,七七事變不就叫盧溝橋事變麼,此地一聲槍響,揭開了八年抗戰的序幕,中國亦因此而走上了近代革命的最後一段旅程。你說,這修盧溝橋是不是具有重大歷史意義?
不過呢,眼下他卻正爲了一件事犯難,盧溝橋上到底要刻多少石獅子?對於建橋本身,常勝軍與燕京的官吏都沒有什麼意見,這盧溝河水深流急,兩岸每年都要修幾次浮橋爲渡河之用,如今燕京歸宋,與南方的聯繫勢必更加緊密,眼前便有無數人馬軍需等要經過河兩岸,因此修一座永久性的橋樑,乃是勢在必行。
左企弓等燕地官員顧慮燕京新附,民力不厚,初時是建議如大宋黎陽所建的三山浮橋一般,修一座永久浮橋,高強卻執意要建石橋,並且說出了一大堆道理,其實真實的理由只有一個:高衙內很想在自己手上建成那座記憶中的盧溝橋!在高強承諾了不會強行徵發燕地人民服工役,而會採取支給錢糧招募工匠的辦法之後,衆人的意見也就趨向一致,造石橋!
造石橋的技術,在當時業已不成爲問題,大宋朝就有趙州橋這樣的全拱石橋,這盧溝河雖然較爲寬闊。但多拱橋地技術難度其實是小於單拱,即便是燕京本地,亦可招募到足夠技術水平的工匠建造。方今隆冬季節,正好乘時施工,時機上也還使得。
問題就在於,一切商議好之後,高強卻非要在橋上刻石獅子,而且要數不清的那麼多!這下不但是燕京新降的官吏們相顧苦笑。連常勝軍和參議司的諸人也都摸不着頭腦了。凡事必然有個說道。這橋上刻獅子,取個吉利也就罷了,數目麼儘可挑選,爲何要數不清?
實則是高強自己跑去現代的盧溝橋上數過,數來數去數不清,此時怨念發作,就想要給後人們也來一個數不清。可是這理由實在說不出口。他對於堪輿風角等學問又不甚了了,說不出道道來,到最後只得咬牙堅持,定要刻數不清的獅子,衆人也只得依他。後來衆人議論一番,也就釋然,原本高強的奇思妙想就許多,倘若這座橋上地獅子當真數不清。未嘗不是爲燕京添一座名勝。
此橋地建設卻不是單獨地。而是整個燕京規劃中的一個組成部分。自收復燕京全土之後,高強便立即着手規劃燕京的建設問題,首要的當然是外圍五關的防禦。以及燕京周邊的軍事佈置。其中,居庸關的修建已經走到了前面,其餘五關之中,紫荊關從位置上來說屬於後方,可以不着急,榆關、鬆亭關和虎北口則皆有舊時城垣可循,只須依樣加固,量添若干守備即可。
對於燕京周邊,高強首先是將宛平城定爲燕京衛城,常勝軍大營即設於此城,行政上不屬於燕山府治下,而是升爲宛平軍,直屬樞密院管轄。此處扼守南北通道,一旦盧溝橋建成之後,更是聯結南北地管道,只須有此城在手,就不愁燕京會飛上天去,亦有監視燕京這個新附大城的含義在內。
除此之外,燕京的守備則留給將要成立的燕山府去操心,高強的常勝軍是野戰編制,可不能拿來浪費在地方守備上,這燕京素來號稱人馬勇勁,錢糧廣盛,若是連這點守備功夫都作不來,太也浪得虛名。
當日定下了盧溝橋建設的大略,此事便交由燕京降順官吏與剛剛趕到燕京城中的石秀一同負責。高強正要回燕京,种師道關於土木之變的急報便到了,害得高強對着信報上地土木二字發了好一會愣。
“這真是,方修盧溝橋,又聞土木堡,本衙內創造歷史地本事未免太大了些……好吧,現在還沒有土木堡,這地方只是叫土木而已。”收拾心神,高強頗覺有些無奈,原本他殫精竭慮,就是爲了限制與遼國之間衝突的烈度,若是蕭乙薛果真能率軍退避三舍,將奉聖州等州郡相讓的話,燕雲十六州全土便盡數收復,與遼國之間大可在此基礎上重新商議盟約,然後就可以坐觀遼國和女真拼死廝殺,衙內退休享福地好日子大概也就不遠了。可如今……
看看种師道的奏報,攔截人戶一萬八千戶,丁壯五萬人,馬三萬餘,牛羊不計其數……這當中有多少是蕭乙薛的舊部,今已無從查證,就算是契丹人自己來了,恐怕也是鬧不清楚。這攔截人戶也就罷了,那童貫將蕭乙薛的殘兵一舉殲滅,而且是在已經說好了讓道放人的情況下,這樑子可就結的大了。倒不光是殺了一萬多兵
,高強這邊和耶律大石、蕭幹二將一戰,殺死的契丹這個數字只多不少。
關鍵在於,放走蕭乙薛之兵,乃是一個姿態問題,高強要藉此向遼國傳達的信息是,我這裡真的不想打下去,不如大家就此收手吧?可是被童貫這麼一打,遼國就算再是艱難,也不敢再相信大宋的和平願望了,天曉得你是不是有意欺詐!
“死太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若非旁邊有諸多降人看着,高強真想破口大罵童貫一番,好不容易纔按捺住了心火,只作若無其事狀,命人傳令給种師道,叫他將已佔的居庸關外州郡交卸給童貫西軍之後便即回師,而後自己率隊回了燕京城。
進了憫忠寺的臨時官署,身邊沒了外人,高強立時摘下假面具,指着西面大聲喝罵,把童貫及其西軍罵了個狗血淋頭。罵到興起時,險些將歷史上童貫在宋金戰爭中的窩囊作爲盡皆當作罪狀。幸好腦袋裡還有把門地。及時收住了。
衆人見他火大,都不敢來勸,到底是耶律餘睹故國關情,此事又危及宋遼邦交,由不得他不關心。當見高強收口不罵了,要緊上前道:“相公息怒,此事已然。發怒亦是於事無補。爲今當務之急。須得遣使塞北。說明重修盟好之意……”
“你說的倒容易。如今叫本相如何取信遼國?倘若貴主索要土木之變地主謀者,以告慰此役被殺地契丹將士,難道要本相與童貫自己捆了去臨潢府受死?”高強氣急敗壞。主因還是因爲此事不易收拾,若是遼國因此而受了刺激,定要和大宋爲敵到底,那麼大宋北疆勢必從此兵連禍結,就算是聯結女真人把遼國打平了。也不過是換過女真爲患而已,說不定還要加上蒙古人——別看此前蒙古人不顯山露水,那是因爲他和契丹同種,在契丹治下老實的很,歷史上一旦換了女真統治之後,這些漠北的民族一個個都不安分,逼得女真竟要築界壕以抵禦其侵襲,說是界壕。其實從今天的考古所得來看。和長城也差不多少了。
想到有可能要同時與女真和蒙古敵對,外加西邊還有西夏未平,高強頭皮都炸了。這形勢之惡劣,比之大明朝滅亡的時候還要糟糕咧!當然塞外不曾一統,異族地實力也不會如此強盛,但是若是就這麼放任不管,以爲收復燕雲就萬事大吉的話,幾十年後這惡夢般的局面便極有可能成真——沒記錯地話,鐵木真好象四十多年以後就要出生了吧?當然了,要是本衙內帶來地蝴蝶效應足以讓這廝生不出來,那亦是一場大功德,對於蒙古人不是啥好事,對於別地民族那可是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餘睹見高強如此說,亦是爲難,想想天祚地脾氣,說出這樣的話來真不是沒有可能。只是此事雖難,總好過任憑局勢惡化下去,大宋只有和女真聯手,打得遼國萬劫不復爲止,他這個亡國之臣置於何地?思慮再三,總算被他想出一個補救的辦法:“相公不妨先遣還燕京一役所俘契丹宗室,如蕭德妃、大石林牙等人,並送與大遼錢糧若干,稍以爲償,則足見誠意,萬事亦可徐徐商議。”
高強想想也只有如此了,不過這批俘虜雖然是他抓地,他可沒權力擅自放了,總得經過朝廷允可,送糧亦最好是經由三省共議,否則要是落個資敵的罪名,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當下便即寫了札子,命人以金字牌六百里加急送往京中,隨即下令各軍與各有司皆安本位,加快燕地部署,大概此札子一上,他自己不久也要進京去了。
到得三月中,种師道率軍迴轉宛平城駐紮,從河間府到此間的各條通道亦已建立,以張叔夜爲安撫使的燕山路安撫使司開始運作,朝廷並採納高強地奏議,以劉彥宗爲知燕山府事,左企弓則招入朝中爲官,其餘燕京降人大小授官有差,多半都是在燕山路安撫使司幹事,亦有調入內地爲官者。常勝軍亦開始分拆,有願留下戍守燕地的予以甄別,補充進燕人兵員之後加以整訓,用爲戍邊之軍,餘衆則陸續踏上歸程,將要回返大名府大營去——這並不全是因爲顧念常勝軍的主要兵員家鄉在此,而是出自大宋“守內虛外,強幹弱枝”的一貫戰略。
諸事粗定,漸漸上了軌道,高強便即率領本部牙兵,帶着一衆高級俘虜,並耶律餘睹、蕭特末兩個羈留之人,大張旗鼓地回程汴京去了,同行者尚有被招入京城敘官的左企弓、李處溫等燕京降人,此外箱籠車輛亦有不少,乃是此役的戰利品和燕京土產若干。
途中經過河間府,但見已有鐵軌馬車川流不息地北上,車上載着大半都是糧食,另有銅錢絹帛等,料
了活躍燕地的經濟,便於此地儘快與大宋各地接軌。旅,有許貫忠在汴京調度博覽會地資源,高強自是放心,也不大去理。不過這一套對於左企弓等降人來說卻是新鮮之極,他們雖然是世代書香,終究局處燕地。又在契丹治下,其國中許多地區甚至還處於易貨交易的階段,對於商品流通地認識尚且比不上南方的士大夫,更遑論和高強這樣的超時代理念相比了。
這一路行來,但凡見到些不明事物,譬如錢引,譬如應奉,譬如錢莊等等。左企弓等人照例都要問一問高強。而高強有意炫耀。亦不厭其煩地一一作答,而後在衆人驚訝兼讚歎的目光和話語中飄飄然好久,乃是旅途之中樂事之一。不過,最大的樂事還不在於此,而在一路上官民對於平燕功臣的吹捧和讚頌,這種全民馬屁的陣勢,可不是等閒人能享受的!
於是且行且樂。高強只覺得身在雲端,深深體會到古人所說“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地寓意。只是到得大名府,此間乃是常勝軍久駐之地,留在當地地軍屬數萬人遮道迎迓,各個喊着自家行人地名字,感謝高強出兵順利,神速平定燕京。並不爲別的。只爲這麼一來士卒死傷便少,後方少擔些心事。
這些人都是軍屬,當地官吏衙役也不好驅逐。外加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等到艱難行至翠雲樓下時,道路已經被擠的水泄不通,也不知誰叫喊一聲,都要高相公出來說話,當真是一呼百應,到後來盡是一片呼喊高強的聲音。
眼見衆情難卻,高強只得由衆人簇擁着上了翠雲樓,站在三樓飛檐下向大衆揮手致意,只這麼一揮手間,大衆已是山呼海嘯地叫好,幾萬人仰着脖子往上看,那場面何其壯觀?
這些人當中軍屬佔了多數,其擁戴之心出自赤誠,高強身在三樓高處,卻也看得分明,一時頗有些感動,正要說幾句話時,身後忽然有人悠悠道:“衙內,可知功高不賞,情深不壽?”高強聞言,大喜回頭,叫道:“貫忠,你怎的在此?”
人叢一分,只見多時不見的許貫忠從翠雲樓後進走了出來,依舊是一襲青衫,雖然如今他手中握着半個中國地商事大權,渾身上下卻不聞一絲銅臭之氣。衆人亦多有識得許貫忠的,紛紛以禮廝見。
許貫忠來到高強身邊,淡淡笑道:“小人本在京中預備迎候衙內回京,只是近來耳中頗有些事情煩心,又聽聞衙內一路緩行,小人等候不及,只得出來此間,道左相迎。豈料今日萬衆相擁,道路不行,差幸衙內上了翠雲樓,否則小人竟不得與衙內相見矣!”
“京中有事?”再聯想到適才許貫忠出場所說的那兩句話,高強大腦中已經接近沸騰的血液迅速冷卻下來:難道說,已經有人造我的謠言了?
二人相交日久,許多事亦不須明言,只這麼眼神無聲的交流之間,彼此皆已深知心事。高強向許貫忠微微點了點頭,便即回身,向樓下雙臂一振,示意大衆稍息,那聲浪方纔漸漸平息。他提起丹田之氣,一字一句都傳出老遠:“大宋子民聽真!此番收復燕雲,全賴祖宗威靈,朝廷運籌帷幄,州縣饋餉轉輸,將士陣前血戰,方有此大勝,本相不過躬逢其盛,何功之有?”說罷,亦不待樓下衆人迴應,當即向西南方汴京所向,雙膝跪倒,高呼萬歲三聲。
這時正所謂振臂一呼,萬夫皆應,樓下衆人見高強如此,亦皆隨同向南高呼萬歲三聲,而後方漸漸散去。
高強擦了擦汗,命人就在這樓中招待隨行諸人,自己捉着許貫忠來到後進僻靜所在,劈面就問道:“京中究竟何事?”
左右無人,許貫忠也不再賣關子,壓低了聲音道:“衙內,可知今上已於今春立太子?”
這事乃是朝廷大事,高強雖然身在前敵,卻也得悉,趙是於是年春上元節前,昭告天下,立長子趙桓爲太子,亦即歷史上的宋欽宗。當然這位太子現在的命運大約要好上許多,至少不大可能再被捉到北地去當三十幾年地俘虜了。
見高強點頭,許貫忠複道:“太子得立次日,便有一名使者來到博覽會中,見到小人時,說道乃是奉了嘉王楷之命,待衙內得勝回京之後,想要向衙內學習理財之道。”
“嘉王楷?”只聽見這個名字,高強心中登時一緊。怕什麼來什麼啊……自己無心政爭,對於這最爲敏感地立儲一事,從來都是置身事外,不想你不去惹人,人要來惹你!第十三部完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一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0-9 10:32:50 本章字數:5029
楷乃是趙第三子,年紀比他大哥趙桓小了兩歲,尚冠,因此目下爵位還只是嗣王,號爲嘉王。此子生母是王賢妃,原先與當今鄭皇后同爲向太后押班,後來當趙登基作了天子之後,亦一同被向太后賜予趙爲宮人,故而自來有寵。
若說這王賢妃的命,也真是不好,大行王皇后在的時候,她當然沒有什麼機會,王皇后後,原本她與鄭皇后皆有機會母儀天下,她自己生了一個兒子趙楷,甚得趙喜愛,算起來還多了幾分優勢,母憑子貴麼。可是強中自有強中手,鄭皇后的手段更是高明,先是交結大宦官樑師成、黃經臣以爲奧援,宮外又有外戚鄭居中這樣的重臣,再加上她對於王皇后所生的嫡長子趙桓關愛有加,視同己出,幾樣加起來可就勝過了王賢妃這單薄的一招母憑子貴了——況且你兒子也不是長子!
於是乎,王賢妃就只能眼睜睜看着鄭皇后風光封后,一腔心思全都放在了兒子身上,至少趙桓成年之前,東宮之位尚且虛懸,趙楷素來又得趙寵愛,還是頗有機會立爲太子的。事實上,趙楷作的也算不錯了,比方那年蔡京回京獻《哲宗實錄》,趙在玉清樓擺下鹿鳴國宴之時,一旁侍從的就是年方十三歲的趙楷,而不是太子趙桓,足見其在諸皇子中最有寵。
可是不管你再有寵,鄭皇后這一方實力終究堅強無比。因而今年趙桓成年之後,仍舊順理成章地以嫡長子身份正位東宮,大宋以立儲昭告天下,大赦諸路,另有封賞若干。
“衙內,據樑大鐺秘言,三大王自以失意東宮,乃是出於宮外無有強援。不及鄭皇后有鄭左丞相助。”樑大鐺即是樑師成。大鐺者。大宦官也。三大王則就是說的趙桓。當時人不叫皇第幾子,都按照排行叫大王,乍聽上去倒有些象山寨裡盜夥地叫法。許貫忠一壁說,一壁看着高強的臉色變幻。肚裡禁不住的好笑:“環顧當朝羣臣,以衙內春秋最盛,而功又最多,位望亦重。更難得是衙內雖然與鄭左丞交好,卻素來不曾干涉宮中之事,與太子亦素無交往,若是三大王能夠與衙內攀上交情。倒有機會扭轉乾坤。”
高強苦着臉,把頭搖得象波浪鼓一般:“沒機會,沒機會!東宮已定,太子無罪之人,若要易儲。那得鬧出多大的風波來?除非是起兵。效法那唐太宗,或許還有幾分希望。”這話也就是他敢說。而且也就是在這大名府翠雲樓這樣的自己地盤說說,換了旁人的話。敢想都未必敢說。
許貫忠見怪不怪,竟也絲毫不以爲意,笑道:“三大王之所以非衙內不可,多半亦是看準了衙內手握兵權,老太尉又典禁兵,一旦起兵的話,京畿之內旦夕便可底定……”
“說不得,說不得!”高強繼續大搖其頭:“我父子是活膩味了。還是好日子過夠了?放着眼下位極人臣的榮華富貴不去享受,偏偏要提着腦袋去幫着他三大王登基作皇帝!對本衙內又有什麼好處?”
他瞪着眼鏡看許貫忠,想要從他面上看出些端倪來。卻見許貫忠笑地高深莫測,笑得他心裡直發毛:“衙內,你目下位極人臣是不假。豈不聞易經雲,亢龍有悔?衙內一戰平燕。手握十餘萬重兵,國家財計又是泰半操於衙內之手,正是翻手爲雲覆手爲雨,今上是賞無可賞,封無可封,多半此番回京之後,衙內只有自請致仕交出兵權,方可保得己身平安。如此一來,以衙內鼎盛春秋,功高蓋世,卻要就此優遊林泉,心中豈能不懷怨望?這便有用得着他三大王之處了。”
“交出兵權?”高強一怔,這下方纔真正上了心:“未必吧,此番出兵,我僅爲副使,功在童貫之下,若是依照祖宗遺訓,封王地是他童貫,這致仕交兵權地也該是他纔對。況且北邊大事方殷,東有女真,北有殘遼,又有遼東常勝軍未定,諸般大事非我不可,這兵權若是一交,何人能擔此重任?”
卻見許貫忠並不答話,只是二目定定地看着他,高強心裡一驚,擰起眉毛來怒道:“貫忠,你當真以爲我是那等戀棧權位之人,手握大權只不肯放麼?十年終始,不想連你也是這等看我!”
見他發怒,許貫忠忽地笑了起來:“十年光陰非短,不想今日之衙內,眼光竟還是與當日大名府河上相逢時一般地清澈!衙內,小人與你一場主從,自然知你心意,只是旁人卻未必知曉,單看你年紀輕輕便即得享大名,多少人幾世都未必能有的成就,你輕輕易易便做到了,人心豈能容你?刻下汴京中的謠言,已經傳的滿天飛舞,什麼驚世駭俗地話都說出來了,小人聽的最多的一件,便是說衙內你要作那安祿山!”
這三個字一出口,高強已是臉色鐵青。這造謠人的水平還真是高啊,安祿山怎麼造地反?不就是憑着燕京造的反麼!況且,大宋朝最忌什麼?忌的就是武將跋扈,尾大不掉,一旦出現了這樣的苗頭,甭管你是功高蓋世還是萬里長城,一概拿下沒商量,杯酒若是釋不了你地兵權,那就給你來個風波亭!安祿山,還是岳飛?這是個問題……
兩者都不作的話,也有一條路,作石守信,兵權一交,買田養老,從此優遊林泉,不問世事,專心陪家中美人調笑,人說出名要趁早,娶美人更要趁早,老來娶了美人只能看不能吃,那就等着戴綠頭巾,本衙內能有這樣的豔福,羨煞多少田舍翁吶!
可是有一樁事是我學不來石守信的,人家命好啊。那時候大宋朝剛剛開國,交了兵權可以回家享幾十年的福,我呢?就看眼下這北邊地局勢未定,要是養虎爲患,過了幾年大敵入侵,難道眼睜睜看着本衙內地嬌妻美妾都被異族搶了去?是可忍孰不可忍!
高強揹着手,在屋子裡轉了三圈,這腦子裡的念頭也轉了三圈。畢竟何去何從。委實難以取捨。他驀地擡頭。橫着眼睛去看許貫忠:“貫忠。你隨我多年,向來是我智囊,爲何今日曾無一計教我?”
許貫忠見他彷徨無計,心下忽覺不忍。一路走來,高強吃了多少辛苦,費了多少心力,這世上恐怕沒有人比他看地更清楚了。百年國運一肩挑,偏偏他又不是什麼命世賢臣,十年前還只是一個京城裡的花花太歲罷了!有高強這面鏡子在此,真要愧煞天下多少讀書人吶!
定了定心緒。許貫忠方道:“衙內,十年來你日夜籌思,步步驚心,如今平燕凱旋,得享大名。爲何不趁此時激流勇退?貫忠非是不知你心中大計。關係到我大宋百年國運,奈何這天下不是隻有衙內一個人。大宋乃是我大宋萬萬子民之大宋,爲何定要衙內一肩擔當?若聽貫忠一言。就此交出兵權,致仕終老,學那郭汾陽,七子八婿,壽考令終,
事!”
見高強瞪起眼珠來,許貫忠忙搖手道:“衙內莫慌,待小人把話說完,再惱也不遲。”
高強哼了一聲,壓着肚子裡的話,只瞪着許貫忠道:“你說!你說!”
“北邊雖有大事,然而遼國新敗,未能即起,復有遼東常勝軍在彼,緩急應可支吾。若數年之後,當真大事緊急,朝廷用人之際也當再起衙內爲帥,那時節亦可爲國效命,何必在這風口浪尖之上戀棧不去說到此處,許貫忠已是動情,眼圈亦有些紅了,驀地雙膝下跪,一個頭磕在地上:“衙內,聽小人一言,此爲保命全身之要,衙內十年辛勞,到此時也該放手歇息一下了!”
望着伏在面前的許貫忠,高強縱有滿腹的話語,此際一時也說不得了。相隨十年,幾曾見過許貫忠這般懇求於他?大家相逢道左,一見如故,就連“託以心腹”這樣地話都不足以形容他和許貫忠之間地交情和信任,彼此間再如何開些玩笑,議論國事,也從來都是坐而論道,都是彼此眼睛望着眼睛地說話,何曾見過許貫忠地脊背朝天臉朝地?把心腹人當奴才,這是什麼樣的混帳人才會作出來的事!
他走上前去,雙手將許貫忠攙扶起來,又替他撣了撣下襬的塵土,嘆了口氣道:“貫忠,我已知你的心意了,只是我素來以國士相待,你亦無需如此苦了自己。不錯,眼下我功成名就,北邊亦是一時無事,哪怕就此交出兵權,致仕終老,這天一時半會也塌不下來。”
許貫忠見他這般說,正有幾分喜色,卻見高強握緊了拳頭,擡頭去看着北方,咬緊牙關道:“可是女真方興,遼國未滅,燕雲新附民心未定,我大宋又是百年來兵戈不興,拱手而治,萬一事有不測,如何應付?環顧朝中諸人,誰能繼我之後託此大事!”
他苦笑,搖頭,用力拍了拍許貫忠的肩膀:“貫忠啊!男人處世,總有自己非作不可的事,死也不能退縮和逃避地事,今日之事,捨我其誰!”
許貫忠望着面前的這個人,日漸長成的面容,業已被塞上的風霜刻畫出了幾道細紋,從前只愛握着美人手的雙掌,也被馬繮繩和刀柄磨出了幾塊老繭來。他心裡一陣酸,飛快地低下頭去擦了擦眼角,再擡起頭來時,已是一臉的堅毅,從容微笑道:“小人服了!雖說是時常相隨,然而知衙內卻不及小乙,小乙有一封書信到此,請衙內一觀。”
高強愕然,接過書信來看時,不看則罷,越看越是心驚。原來燕青這封信中,道盡了高強目下所面臨的困境,他與許貫忠意見相同,都以爲目下最穩妥的辦法,莫過於趁此機會交卸兵權,最好是連樞密使地職分也交卸了,但請領應奉局如故。如此則趙對他也放心,又離不開他理財之能,還可保證他地地位不失,以爲他日再起之地步。
然而與許貫忠意見相左的是,燕青卻認爲高強必不肯如此輕退,而北邊的局勢變幻莫測,執掌大宋軍機之人也不宜在這當口輕易更替。於是燕青在書信中便提出一着令高強匪夷所思地計策:“衙內之爲朝廷所忌者,一則以兵權,二則以財計,二者若去其一,則天子亦有借重衙內之處,亦素所信重,焉能輕易棄去?小乙不才,敢請自入仕途臨朝,與衙內建異計,以分衙內之事權。”
把燕青擡出來?高強第一個反應就是絕不可能,這浪子燕青歷來是他死黨,人所共知,那東南應奉局和大通錢莊俱是針插不進,水潑不如的鐵桶地盤,就算把他擡進朝堂爲官,不過是又多一個高強的黨羽而已,其權勢益張,如何能分高強之勢?
“貫忠,小乙寫這樣一封信,所爲何來?以小乙之智計,當不致於見不及此罷!”
許貫忠點頭道:“衙內知小乙甚深,惟此計轉折細微,書信中不盡道明,小人來前已與小乙在河上密會,細細商議了始末,自可在此道於衙內。”說罷附在高強耳邊,習習嗦嗦說了一大通,高強聽的面色變幻,怔忡良久,緩緩搖頭道:“此計大出情理之外,實乃詭道之極,連我都難以逆料其中玄妙,遑論其餘?只是此計轉折殊多,一着不慎則滿盤皆輸,某卻以爲過於難行。”
許貫忠道:“小人亦如衙內這般說,只是小乙說道,若要穩妥,自以衙內自請致仕爲上,一了百了,乾淨利落,只恐衙內不能如此罷了。若是不退時,亦只得用此一道計策,若然得成,則數年之內朝臣儘可操於我手,衙內大事可必;縱或不成,也可尋機退隱,不失身家富貴,有小乙在朝中爲衙內張目,大事亦有可爲。”
高強沉思再三,亦是委決不下,這正是一條十字路口,往前走,路是有的,只是艱危險阻,崎嶇難行,兩旁不是刀山火海就是地雷陣;往後退,退一步海闊天空,可是卻是放棄了自己爲之奮鬥了這許久的事業,大事如何未可定論。
許貫忠將事情反覆論定,業已盡到了自己身爲智囊的責任,此際雖見高強躊躇難決,心中大是不忍,卻也強忍着不發一言。身爲決斷者,在這一刻就是無比的孤獨,不管你身邊有多少名臣猛將,手中有萬兩金銀,身後有百萬雄兵,在決斷的那一刻,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幫你一分一毫。
回京去和老爹高俅商量?不用想,那一輩子深通韜晦之計的老爹定然是要他交出兵權致仕,一家子安享富貴,還用得着商量麼?許貫忠之所以趕着來到大名府向自己進言,亦是慮及此節罷。
見高強轉了一圈又一圈,許貫忠亦知他彷徨,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忙道:“衙內,魯大師日前方從遼東返京,暫住大相國寺之中,衙內何不回京去向他老人家請益?”
高強聞聽此言,雙目一亮:魯智深竟回來了?把這樁事去問他,卻是得人,這花和尚素來靈臺清明,燭見甚深,又是在遼東待了這些時,只怕對於北地大計也有些所得罷?
他雙掌一擊,喜道:“就是這般!待我回京去向魯大師請益,求他老人家爲我指點一條明路罷了!”雖然是懸而未決,到底眼前輕鬆了一些,高強甚是輕快,又與許貫忠說了些汴梁近來的人事等情,得知左相何執中病情甚重,料來已過不得今年,朝中覬覦相位者甚夥,相互間排擠傾之情日漸嚴重,眼見得又是一場洗牌。
內事,外事,這是絞在一起的兩股繩,什麼攘外安內,哪有什麼先後?還是現代一位偉人說的對,兩手抓,兩手都要硬,人生就是走鋼絲,看你走不走的過吧!
政和六年四月丙寅,大宋樞密使、河北河東宣撫副使高強,從燕山凱旋迴京。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二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0-10 10:51:57 本章字數:5123
汴梁城外等了數日,纔等到從大同回來的童貫一行,是看着當初高強搞閱兵式的風光眼熱,這次童貫的隊伍單從儀仗上來說,可就大大壓倒了高強這邊,單是全裝的甲騎就有五百騎之多,餘外更有無數戰利品充場面。當然二人相遇,該寒暄還是寒暄,該客氣還是客氣,童貫也少不得要謝過高強及時派出援兵,幫助他獲得了土木大捷——雖然在高強看來,那根本就是童貫貪功好殺,和許多武將殺平民取首級邀功的行爲相去不遠而已。
正常的得勝還朝,自然是要大肆宣揚一下的,然而此次進兵燕雲,雖然事實上大打而特打,遼兵遼將在此役中掉了腦袋的少說有幾萬人,連秦晉國王的王妃都被抓了來,但是從名義上來說,大宋這邊還是扯着嗓門說是依照約定和平收回燕雲,最多是剿滅了一些當地盜賊而已。
所謂皇帝的新衣就是這麼回事,就算大家都知道你是光屁股,還得作出穿着世上最華美服飾的模樣。因此大隊人馬停在城外整日,城中君臣們才議定了迎迓之禮,由新立的太子趙桓郊迎五里,除了迎候收回燕雲的王師之外,還要以客禮迎候此行一同南來的蕭德妃、耶律大石等遼國貴人。
郊迎之時,太子趙桓親自致禮,進退如儀處頗有賢王之風,看在臣下眼裡,對比哲宗死時那樣連一個像樣的儲君都沒有地狀況,多半都會對於大宋官家地未來抱持相當的信心。事實上在高強的記憶中。別看趙自己在歷史上沒留下什麼好名聲。兒子女兒卻着實生了不少,內中還頗有幾個看上去很象那麼回事的,趙桓就不去說他,嘉王趙楷成年後參加科考,據說原本應該作狀元的,趙自己不好意思,給挪到了二甲;肅王趙樞更不得了。一篇二三千字的碑文過耳不忘。把隨行的狀元沈晦給羞地啞口無言;即便是被金兵嚇到陽痿地趙構。到底也作了三十多年地中興之主,據說少年時也是文武全才。開弓能開一石五斗。遠超當時禁軍的水準。
生了這許多兒子。其實也未必是好事,起碼身爲太子地壓力會很大,而其餘諸子中難免會有象趙楷這樣地覬覦太子之位地大王。事實上。要不是歷史上金兵打破汴梁,把趙家宗室一股腦兒全都擄走,只剩下當時在河北相州的趙構一人,這皇位多半還真的要爭上一爭。
說起來,高強和這位大宋太子。未來地北宋十帝還真是頭一次見面說話,一則他諸事纏身,家都很少回了。哪來的功夫交結宗室?二來他刻意置身皇儲事外。趙桓又素來不好交結大臣,謹慎自守,雙方碰面的機會就更加少了。頂多是郊祭大禮或者上元節時老遠望見那麼一眼兩眼的。
大庭廣衆之下,趙桓話也不多,只是默不作聲地行禮如儀,看來當上太子之後。他的壓力不是小了。而是更大了。高強看着他年輕而沉默地面孔,心裡也有幾分同情,若是不出大事的話。他老子趙至少還有二三十年的皇帝好作,他這太子能不能熬過未來地幾十年光陰,還真不好說呢。
行禮已畢,大隊入京,兩旁地百姓山呼海嘯,都來觀看收復燕雲的大軍。當年高強招安梁山,以及种師道攻克臧底河城,回京時都舉行了閱兵式以壯兵威,然而現在高強惟恐低調不及,這閱兵式自然也是能省則省,好在前面有童貫撐着場面,他那勝捷軍原本就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先不說能打不能打,賣相便是好過常人,個個都是膀大腰圓地關西大漢,走起路來虎虎生威,看得兩旁百姓采聲陣陣不歇。
到得宣德樓前,二人由太子趙桓引導,向宣德樓上端坐的官家趙跪拜,說些應景言語。趙自是喜不自勝,收復燕雲這樣的大功勞,連本朝太祖太宗都沒能辦到,卻在他手中成就,那是何等的光榮?弄不好他大行之後,廟號得叫個什麼祖也不一定。
大功自有大賞,趙當即傳旨,依照當年太宗留下地遺訓,凡領兵收燕者封王,加封童貫爲廣平郡王,加食邑千戶,加實封三百戶,另有錢絹賞賜若干,制詞自然也是極盡華美之能事;高強則進位開府儀同三司,封楚國公,亦加食邑千戶,實封三百戶,賜號輔國運功臣。同時詔罷兩河宣撫司,代之以燕山路安撫使,雲中路安撫使,分別由种師道與劉仲武擔任,以武臣任邊帥,在徽宗朝也是一項慣例,當然監軍是少不得地,不過詔書中就不必提及了。
當時童貫自以功難副賞,且以老病爲辭,先請辭封王,再請致仕,趙皆不許,好言加以撫慰。這也只是走個過場,事後
須再三上表請辭,而後方受王爵,至於這致仕麼,則了,大宋朝還從來沒有一個王能擔當政事的,宗室向來只有養老的份。
童貫在先,高強自然也得跟着應景請辭,不過他年紀這麼輕,請致仕是不大可能的,他請的是領宮觀,自然也被趙慰留,單從皇帝的言辭表情上,高強是看不出有什麼猜忌的意思來,然而他向來不以爲自己是穿越主角,能看出對方的什麼眼底精光,面色陰鬱,是以也不敢斷定皇帝對自己就完全放心。
當晚大排御宴,犒賞有功之臣,這樣的場合高強也經得多了,照樣的談笑風生,滿嘴的天子洪福,祖宗庇佑,把自己說的越是一文不值越好。至於這樣的姿態有沒有用,那就是天曉得了,趙雖然不是什麼雄才大略的皇帝,可也不是那種一眼就看到底的白癡。
今日的主角乃是童貫,高強充其量只是第二男主角。但見這位大宋朝最有成就的太監滿面紅光。唱作俱佳,將收復燕雲地始末口沫橫飛地講說一遍,羣臣自是連連讚歎不已,然後再恭敬官家趙洪福齊天,上有明君下有賢臣,收復燕雲之功足以告慰太廟,強祖勝宗。
是日童貫大醉,他原本就是太監。趙索性賜他在宮中休息一晚。高強則素來酒量甚豪。幾乎就沒人見他喝醉過。當日雖然喝的是較爲淳厚的御酒,終究也不是鬧酒的場合,有皇帝在誰敢喝多?是以喝到最後,他還是精神抖擻,口齒清晰如故。
御宴散時,自有宮中黃門引着童貫去宮中歇息,高強則與羣臣一同跪送官家迴鑾。而後才和老爹高一道出宮,行間自然也少不得與羣臣揖讓客套。
直到進了車中,高俅才逮着機會和高強說私話,他劈頭就是一句:“我兒,如今大禍臨頭了!”說話時急得兩頰通紅,那雙大宋腳法第一的高腳在車廂板上跺的咚咚響。
高強從未見過高俅這樣情狀,心下倒有幾分溫暖,便笑道:“爹爹。什麼大禍。遮莫是京中有甚流言對孩兒不利?”
高俅見他嬉皮笑臉,不以爲意,越發急了。一面催着車駕速行,一面壓低了聲音道:“虧你笑的出來!流言不足畏,可畏的是這流言竟能上達天聽,背後焉得無人主使?那嘉王趙楷日前已親身來到爲父家中,說道待你還朝之日,要拜你爲師,請教經世理財之道,你還不曉得深淺麼?”
高強只是笑,並不答話,待父子倆回到太尉府,進了高俅地書房,四下無人時,他方道:“爹爹勿憂,孩兒已知此事,自來天家無親情,父子之間猶難言,孩兒豈不知?三大王要拜孩兒爲師,只是小事一樁,待孩兒來日回絕了他,也就是了,憑他一個嗣王,縱使懷恨在心,也奈何不得孩兒。”
高俅點頭道:“我父子乃是今上倖臣出身,將來無論是誰登基繼承大統,終究不會如何信重我父子,你若能如此,作一個今上地純臣,也就甚好,只是你年紀方輕,未來尚有數十年地前程,莫要爲了此事蹉跎纔好。這也罷了,只是今日都中傳言甚多,竟有說你要作安祿山者,爲父爲此擔了無數的心思,虧你還笑的出!”
高強見說到了正題,也正色道:“爹爹,依你之見,這流言出自何人之口?”
高俅嘆道:“兒啊,你少年早達,又是這等出身,眼紅你的人不知有多少,倘若再加上爲父,又是一等罪過,眼看你平燕立下大功,這京城裡恨斷肚腸者不知凡幾,故而流言日甚一日,哪裡能查的出何人主使?以爲父之見,孩兒如今已是位極人臣,還是找個由頭請辭了樞密院之位,回家來享幾年清福。你理財之能當世不作第二人想,今上離了誰也離不得你,他日必有再起之時,且避過了眼下這風頭火勢再作理會。”
果然不出我所料……高強情知老爹看的通透,只是畢竟是眼光短淺,只看到高家一家的榮辱,自己心中地大計在他這裡可說不通,當即點頭應道:“孩兒已知此理,故而今日便已請辭樞密事,願領宮觀,奈何聖躬不允,待來日朝堂再議便了。”
高俅見兒子從善如流,深覺老懷大慰,擔了多時的心事也放到了一邊去,又見他戎馬辛勞,也累了一日了,便即命他回府去歇息,順便看看多時不見的孩兒。
高強依言別過了老爹,出得府來,望見四下無人,便進了車仗,轉過一個街角,趁着無人主意,一個箭步竄到街邊一戶人家的門洞裡。這戶人家不是別家,卻是原先陸謙的住處,此人並無家眷,當日被高強在大牢裡悶殺之後,這屋子也就沒
,被石秀拿來派了旁的用場,今日高強便藉此地掩藏
當下進屋,從屋角翻出衣物來,將自己的官服換過了,包成一個包裹,在手裡拎着,而後再從後門溜出來,便有許貫忠安排的車輛在此接應。一徑到了大相國寺後牆,原來魯智深回到汴京,依舊還住在這菜園子當中,以他地身份,大相國寺地住持迎奉不及,哪裡來管他住在哪裡?
高強到了後牆,見當日林沖在此觀看魯智深倒拔垂楊柳的那個豁口居然還在。也顧不得發思古之幽情,踊身跳了進去,但見菜園子旁一處草廬中,一燈如豆,隱約可見一個光頭和尚端坐,心中頓時一陣溫暖,當即大步上前,輕輕釦了扣柴門。道:“徒兒深夜前來。拜見師父。”
等了半晌。卻不見裡面出聲,高強心裡納悶,卻不敢造次,只得耐着性子又等了一會。冷不防聽見裡面傳出些響動來,高強正在歡喜,凝神一聽,險些絕倒。原來是打呼嚕!
想想魯智深地脾氣,高強也不客氣,當即伸手去推那柴門,果然一推便開。進了屋中,反身將柴扉掩好,到了牀前,見那牀上躺着一個胖大僧人,一副鬍子直連到而後。正是魯智深獨門招牌地電光螺螄鬍子。高強就牀前磕了三個頭,道聲“師父,徒兒來了!”而後起身。掇了條凳兒便坐。
師父在牀上高臥,身子也不轉回來,徒兒磕完頭就起身,大模廝樣地坐着不動。這師徒倆就這麼在一個屋子裡待了一會,到底高強年輕,也不管魯智深那裡呼嚕打的越來越想,顧自說開了。
當世之人雖衆,能如魯智深這樣讓他敬佩和信任的人卻是絕少,是以高強這話匣子一開就打不住,憋了幾年的心事一股腦兒都倒了出來,從北邊外族崛起,大宋國家艱難,到自己宅中虛位,夫妻反目,想到哪裡便扯到哪裡,直覺得人生幾十年,竟然沒有一次是說話說的這樣痛快的。
他這裡絮絮叨叨說個沒完,魯智深那邊的呼嚕卻也是越打越響,高強不以爲吵鬧,反而覺得這就好比是現代電影中把電視聲音開大,以掩蓋聲響一般,便將這有節奏地呼嚕聲當作是背景音樂,越說越是起勁,到後來嘴上沒了把門地,竟將自己和李清照地那點曖昧也說了出來。
“……要說這易安居士,委實是個難得的好女子,才學云云且不去說她,最難得是深知徒兒的心思脾性,竟覺得比那同牀共枕數年整的髮妻還要來得知心一些。只是她孀居之身,又與徒兒的髮妻結好,是以深自謙退,一意迴避,而孩兒亦一時不知如何相待……啊呀,師父你起來了!”
高強猛一擡頭,才發覺魯智深不知何時已經翻過身來,手撐着光腦袋,好似一尊臥佛一般,兩隻環眼圓溜溜地瞪着他,訕訕道:“師父好睡,徒兒來得晚了。”
魯智深哼了一聲,道:“你來得不晚,話卻恁地多!灑家若是再要睡時,只恐你將什麼家宅鳥事盡數說了出來,渾似個市井婆子一般,恁地聒噪!”
高強恬着臉道:“師父在此逍遙不問世事,怎知徒兒過的艱難!好容易能得師父指點迷津,徒兒自當傾心相告。”
魯智深翻身坐起,從懷中取出一封揉的皺巴巴地書信來,擲給高強,虎着臉道:“你這廝,灑家當日已將你開革出門,爲何又來攪擾?深夜擾我清夢,酒也不見一滴,煞是可惱!”
那書信原是高強命許貫忠寫就,將前因後果大致說明了,亦說明了高強今夜前來相見之事。高強見魯智深這般說,心下更定,情知魯智深是不會把他拒之門外的,當即從懷中取出兩個瓶兒來,笑道:“虧煞徒兒伺候了師父幾年,倒還記得些師父的脾性,此乃三十年的老汾酒,並燕京馳名的粟米酒,人稱二鍋頭,兩樣皆是今世的好酒,請師父品嚐。”
說罷將瓶塞微微掀開,一股酒香直飄出來,魯智深聞見,勾動肚裡酒蟲,劈手一把奪將過來,左手一擡一口汾酒入喉,右手一擡一口二鍋頭進口,喝的酣暢淋漓,大笑道:“好酒!直恁地爽利,滿肚裡都似着起火來一般!”
左一口,右一口,兩瓶酒須臾都盡,魯智深將袍袖抹了一把沾滿酒漬的鬍子,忽地換了一副面孔,正色道:“我見你那鳥信中,說地盡是些葫蘆提話語,不着半分道理,虧你也是個經事之人,如何沒點主張!北邊多少大事等着你去作,卻在此逡巡不前,怕什麼鳥流言?”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三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0-11 10:25:32 本章字數:5702
智深自打浮海去到旅順口,他也不似武松一般有許多整日拖着禪杖四下亂走,學人說些契丹、女真等話,偶爾亦作些行俠仗義之事。這遼東之地並無王化,魯智深別無顧忌,只是由着性子來,縱然鬧出些岔子,自有徒弟武松擺平,以故逍遙,遼東漢兒多知他花和尚的大名。
忽一日,他也不知從哪裡聽說,這遼東之地有一座桃花島,乃是風景絕佳之地,島上有一座海雲寺,乃是數百年古剎,遼興宗時寺中有一個大和尚思孝,被遼主封作輔國大師,守司空之位,故而人皆呼爲守司空大師而不名。他大和尚聽聞有此名勝,自然一意要去,武松便即訪明路徑,命水師將魯智深送了去島上盤桓。
“桃花島?”這個名字可是如雷貫耳,高強大感興趣,莫非島上還有東邪黃藥師的前輩不成?待得一問魯智深去程,道是此島行近大海東岸,離遼國州只有半里多地,逢冬季結冰時,人馬可有冰面直趨島上,如履平地一般。
高強腦中一回想遼東的地形,登即明白,遼國州便是如今興城西南,它東面若說有什麼大島,非菊花島莫屬,也就是明代史籍中所說的覺華島,原來此島現今卻是叫做桃花島的,卻不知從何時開始,桃花翻作菊花,春花變了秋花?這問題顯然不會從魯智深這裡得到答案,況且無關宏旨,只得耐着性子聽魯智深演說。好歹人家也聽自己說了半天。
“灑家登了島上,見果然好大一座叢林,端的壯麗,單單舍利佛塔便有十餘座,那島上海雲寺主持縉雲山甚不曉事,只由着灑家在此遊玩,且不去說它。忽一日,寺中來了一個俗家人。一心只要度。住持勸諭不果。見他心誠,便給予度了。灑家見他形容不俗,談吐非常,便有心與他攀談,他倒也不隱瞞,說了俗家身份,卻原來是遼國東京副留守。高清明地便是,爲因高永昌據遼陽府倡亂,他無力禁止,又見遼勢日衰,兵火不息,忽一日發大慈悲心,便來此出家。”
這中間的轉折,只能用“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快”來形容。誰料到魯智深外出遊山玩水,居然就能撞見一個遼國前大官?魯智深又提起酒瓶子來,瓶底朝天晃了幾晃。將口去接時,只接得幾滴殘酒,便揮手擲到一旁,瞪着高強道:“遼東兵亂,爾早早預知,遣兵渡海入遼,創下如今遼東常勝軍偌大事業來,保了百萬黎民安居,自是無上功德。何期今日有什麼鳥流言,你便要辭卻樞密院職事,顧你自家性命,豈不思那遼東兵民孤懸海外,望中國之心如赤子之望父母?一旦棄之,心中何忍!”
高強張了張嘴,正要說話,魯智深把手一擺,竟是不容他插言:“那高留守說及遼東常勝軍時,雖以爲此軍不遵遼國號令,必有非常之志,然而遼東百姓多謂其治下安泰,道路平靖,士皆勇於公戰而恥於私鬥,頗合古意,主事者胸中實有溝壑,非高永昌輩可比。此地數年經營,你費了多少心血,雖然是我大宋朝廷,亦無人能知,倘若你一旦去職,朝中無人能繼承爾志,遼東之兵民失了主宰,不沒入遼便沒入女真,不但中國失卻此遼東四十餘州之地,此間子民亦將有怨中國,他日恐有跨海扣塞前來報仇之舉,是原本一樁大功德,卻翻作大罪業也!”
高強聞言,冷汗涔涔而下。若非魯智深提醒,他絕想不到遼東的情形是如此嚴重,在如今一片大好形勢掩蓋之下,卻藏着無數人對於前途的迷茫和恐懼。說起來,能夠隔着大海將這片土地和其上的人民籠在一處,無非是仗着大宋源源不絕的資源接濟,更有將來可以投奔大宋的希望存在,方能令如郭藥師、大忭等豪傑俯首聽命,蓋其南附之後,其身固不失富貴,而宗族亦可得以保全。即便是史文恭、花榮等自己派遣的志願軍,也無非是看自己在大宋掌權,他們有以進退,方可安心在彼做事。
而一旦自己辭去了樞密院地職事,將來何時再能掌權且屬不可知,以遼東目下犬牙交錯地複雜局勢,誰能有信心撐到那個時候?而女真人素來善於搞情報和策反工作,只須這種人心不穩地情形被他察覺,稍加勸誘,以遼東常勝軍這種較爲鬆散的機制,土崩瓦解只在旦夕之間!
他悚然而驚,向魯智深謝道:“若非師父提醒,徒兒但顧己身,方以爲大事已定,險些誤了大事!只是如今流言甚衆,禁不勝禁,恐怕官家業已生了疑心,羣臣亦有意相傾,徒兒若要依舊執掌樞機,恐怕不易。還請師父指點迷津。”
魯智深大大呸了一口,喝道:“咄!爾如今身居樞府,莫非盡是僥倖得來,些許流言傾軋便叫爾束手不成?速去,速去,這些許業障,莫來擾了灑家睡覺!”說着將個胖大身子向後一倒,不片刻鼾聲大作,竟是又睡了去了。
高強喚了兩聲,不見迴應,也只得作罷。他卻不忙便去,貪着此間僻靜,就坐在那裡想事。此際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不待大事底定決不退縮,目標既定,那剩下的也就是技術問題,原先困擾他的種種迷雲,大半俱都散去,萬
之中,周遭的點點滴滴如同清泉一般流過心底,諸般清澈。
他想得通透,遂站起身來,向魯智深的背脊深深拜謝,而後掉頭便去,更不回顧,魯智深回答他地,依舊是一片響亮的鼾聲。
從那豁口跳出寺外,登上車輛迴轉別院,高強便命曹正喚了楊林來。這錦豹子楊林在招安梁山一役立下大功,卻也不能在軍中立足。便被高強派了個軍職,留在東京太尉府行走,日常便住在他的別院左近。此人乃是石秀地左膀右臂,手下管着京中最大的一股行動力量,如今石秀既然遠在燕京,高強便找了他來,密密吩咐一番後,楊林領命自去了。
楊林去時。天色全黑。已是黎明前那一段最爲黑暗的時候。寅時初刻。高強伸了伸攔腰,竟發覺自己全無睡意,本想進內宅去見見久違的幾位愛妾,並獨子長恭,卻又怕她們已經將歇,一時間竟然不知作什麼好,只得在書房裡胡亂尋了一本書。就着燭光看了一會。
他在這時代也看了不少書,但極少在晚間看書,無他,此時的這些燭火再怎麼明亮,終究無法和現代相比,看久了那是要看壞眼睛地,這會想要配一副好地近視眼睛可不容易,就算應奉局有人會磨玻璃。但是驗光這種事要做得精細。那就不是眼下能辦到的了。
只看了一會,已覺兩眼痠澀,索性將書一丟。拿手使勁揉眼睛,一面想着:“怪道人說電燈地發明多麼偉大,這是變相延長了人地生命地發明吶!只可惜本衙內上學時物理學的不好,電學更加爛中之爛,否則無論如何要弄一臺發電機出來……”
正在YY,一,一,頓時明亮了些許,更有一道輕柔婉轉的嗓音從旁道:“衙內深夜讀書,怎不喚奴家來挑燈添香?”
“師師!你怎的還不睡去?”這正是意外驚喜,高強把手一伸,已是軟玉溫香抱了滿懷,但見懷中的佳人眉目如畫,婉孌如故,身量可是已經完全長成了。
師師雙目凝注高強面上,眼中盡是盈盈喜色:“衙內不睡,師師怎肯便睡?不單師師,諸位姐姐今夜亦皆久候,只是聽總管說道,御宴散時衙內去了老大人府上,許久不出,只道是在那邊府裡歇了,姐姐們恐怕小衙內勞頓了,明朝衙內回府時乏了精神,只得哄着他去睡。”
“那你呢?你怎麼不去睡?莫忘了我和你說過,美人不睡覺,來朝便翻作虞美人矣!”高強且是歡喜,只把言語來調侃,至於虞云云,便是當時對於大熊貓的稱呼了。
師師把身子一扭,卻掙不脫高強的魔掌,其實她又哪裡用力去掙了?白了高強一眼,道:“奴家年紀輕,熬地住,又怕衙內人雖在老大人府上,卻要派人來傳了小衙內去,只得熬着不睡了。畢竟衙內是軍國重臣了,好容易凱旋迴家,卻不來見小衙內,只顧獨自在此間作學問,若不是師師出來,見此處有***時,還不知衙內回來哩!”
想起自己連年繁忙,與家人聚少離多,高強心中頓時有些愧疚。燈下細看師師時,渾不似當年那個從怡紅樓裡帶走的小小琴師,全然一副絕色美人,恍然察覺,原來不知不覺之間,師師已經長大了,屈指算了算,不禁脫口道:“師師,算起來,你今年也該二十二歲哩!”
師師聞言,俏臉一板,嗔道:“如何?敢是衙內喜少女,家中妾侍一概嫌老醜,要學唐朝白樂天那般,十載春啼變鶯舌,三嫌老醜換蛾眉?”
高強卻待大笑,只見師師一臉的認真,忙苦苦忍住,好言道:“哪有此事?我自來忙碌,極少涉及聲色,家中既有你姐妹幾人,環肥燕瘦俱足,何必再換蛾眉?白樂天空有才名,卻不知憐香惜玉,更不知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不足爲法,不足爲法!”
見他說得誠懇,師師又瞪了會眼睛,方纔回嗔作喜,附在高強面上香了一香。高強本是壯年男子,又出征許久,不曾接觸女色之事,此際一個絕色大美人抱在懷裡軟語溫存,哪裡禁止的住?登時慾念騰起,雙臂由不得便是一緊。
師師也不是那等不經人事的少女,身旁男子的變化盡皆瞭然,她亦是久曠之身,此際亦不免全身火熱,婉轉相承,二人就這書房之中顛鸞倒鳳,說不盡的溫柔浪蕩。
雲雨暫歇,師師便要起身,高強卻是久旱逢甘霖,哪裡肯便放?正在糾纏不清的當兒,忽見師師悠然嘆了口氣,垂着頭。將絲巾去拭眼角,竟是微有淚光。高強大惑不解,正要去問,只聽師師道:“奴家自從遭際衙內,衣食已是無缺,又得衙內愛寵,雖說近年來聚少離多,終究也是不枉了。只是衙內。心中可曾念及大娘在那二龍山上獨自苦楚?”
沒有記錯地話。這已經是師師第二次提及隱居二龍山地蔡穎了。想想當初師師被蔡穎遣人苦打。若非自己及時趕到,險些兒便是玉隕香消的下場,如此以德報怨,高強頗有些唏噓,嘆道:“師師啊,大娘素來對你有所成見,倘若她回到府中。只怕第一個便容不下你,偏生你卻這般念着她
正在感慨間,不想師師卻搖了搖頭:“衙內。大娘身爲主母,師師只是妾侍。縱然是身受重責,也是並無多言,只是今日念及大娘,卻是爲着大娘前日來了一封信。”
信?高強微微一驚,蔡穎自上了二龍山之後,到如今眼看三年整,從來沒有給家中來過半點訊息。偏偏在這個當口來了信。由不得他不多心:“給誰的信?信上說的什麼?”
“此信乃是交付家中女眷共啓,故而潘姐姐招集家中衆姐妹一同開啓。信上竟是說的,要我等一同勸說衙內。寫下休書,將大娘休出門楣,並許她在二龍山出家爲尼。”師師一壁說。一壁將絲巾去拭眼淚,向高強道:“大娘在山上受了這兩年多的苦楚,便是當初有什麼事冒犯了衙內,也儘可抵得過了,如何可容她這般出門?我等姐妹商議之後,便由金芝小環兩位姐姐上二龍山去,想要勸說大娘回心轉意,如今衙內功成名就,趁着這大喜地時候,若是將大娘接回來一家團聚,豈不是好?”
高蔡兩家地爭權情事,基本上都是在暗中進行,除了身在局中者有所察覺之外,餘衆大多是懵然不知,況且師師年紀尚小,又素來不聞外事,如何能夠得知?她只道是大娘有事失寵,被高強遣去二龍山隱居思過去了,故而頻頻相勸。
高強想要解說,又不知從何說起,只得苦笑道:“此中種種,亦是一言難盡。總之,你大娘這件事,我放在心上已久,只是不得機緣而已。她想要出家,我亦已早知,也曾央人去勸說於她,只是你大娘地脾氣,你也知道一二,等閒是不得回頭地,我看金芝與小環亦勸不動她回頭。此事亦只得看我和她地緣法罷了!”
師師聽了,眼珠一轉,忽道:“衙內已經央人去勸說大娘了?這人是誰?”
“呃……你猜?”這話觸動了高強地一塊心病,自打上回二人突破了那點界限之後,他到現在還不曉得要怎樣去面對李清照,這時代又沒有什麼女性朋友,無人能站在中立地立場上提供建議,是以他連找人商量都沒辦法。如今師師突然點到這上頭,他也只能含糊其詞。
師師瞟了高強一眼,黠笑道:“衙內用一個央字,此人必定是衙內所敬重之人,又能去勸說大娘地,必定又是大娘所景仰之人,且是深知衙內與大娘之間情事者。家宅之外,能有這樣本領地人,天下獨此一位,”她將青蔥般的手指點着高強的鼻頭,一字一頓地說道:“李!易!安!是也不是?”
“……師師,你真是冰雪啊!了不起了不起……”高強措手不及,訕笑着就想起身,師師眼疾手快,一把攬住他的脖子,整個嬌軀就掛在高強身上,嬌笑道:“衙內,這便想走麼?遮莫是在外面做下了什麼好事,不敢叫奴家知曉不成?”
眼見躲不過,高強只得硬着頭皮死撐:“不錯,正是李易安,她自來與我夫妻俱都交好,此事央她去說最是應當,有何不可?”
只是在師師那雙剪水雙瞳之下,高強這頭皮是越來越軟,好似就要被榨出心頭的那點小來。直看得高強百般無奈,師師方搖頭嘆道:“衙內,你終是性情中人,不似那等無義之輩,如若不然,這等事哪裡能難得倒你?實不相瞞,大娘前次來信卻是兩封,一封給衆姐妹,一封乃是給衙內親啓。”一面說,一面走到書房一角,打開信匣,從中取出一封書信來,遞到高強手邊。
高強接過來,去了信上封蠟,展開看時,正是蔡穎那熟悉卻又陌生的字跡:
“高郎如晤:汴京一別,匆匆已數載,近聞過客消息,得知家中諸人安泰,郎君功業克隆,私心深喜,不覺山居寂寞矣!”寥寥數語,高強眼前便好似看見蔡穎獨個兒在那山中苦熬歲月的模樣,心頭五味雜陳,不知是什麼滋味。
“近聞郎君平燕,建不世之功,竊以爲危之。自古功高不賞,震主身危,況且郎君沖年得成大功,此非幼主之臣也,人君豈不忌之?愚意郎君當趁此時急謀退身之步。”看到此處,高強心中卻又生一分感慨,蔡穎生長蔡家,自幼深諳官場沉浮,權爭之道,若是能夫妻同心,此際有她在身邊,豈不是家中地賢內助?如師師雖說是一般兒地聰明,這等事卻是學不來的,惟有官宦世家之人,從小習染,方能得其奧秘。
再往下看時,高強卻是心頭如遭重擊:“妾身失德,原不足以侍奉郎君左右,只爲己身有用,不得已而姑存之。今時勢已遷,此身無用,敢請相公休去妾身,許妾身出家二龍山寶珠寺,旦夕誦經爲我高家祈福。我家現爲大宋名門,正室不可虛位,今李易安德容才學皆勝妾身十倍,伏請郎君勿以李易安文君之身爲念,以大禮聘之入府,則高門得人,諸妾皆安本位,妾身衷心甚慰,再無掛礙矣。泣血再拜,望郎君見允。”
落款:“罪妾高門蔡氏百拜上”。蔡穎居然要我娶李清照!高強整個人都傻在那裡了。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四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0-12 10:06:36 本章字數:5132
師師站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卻不敢上來看一的手書,高強微微一喟,隨手將這封信遞到師師手中,自己卻背轉身去,走到窗前。
耳聽得師師輕聲驚呼,高強頭也不回,已經聽到師師來到身後,急急道:“衙內,這,這是從何說起?大娘竟要衙內迎娶李易安爲正室,直是,直是……”
“匪夷所思,是吧?”高強喟然,轉頭見師師猶是衣衫不整,便着她先行穿上了衣服。師師先取了高強的衣物來,服侍她穿上了,而後方自己整理衣裙,一面道:“正是!李易安雖是女中翹楚,人所不及,卻也未必就強過大娘去,況且再之身,若要正位我高家,莫說旁人,便我亦是不服。只除是……”她偷眼望了望高強,下面的話卻吞了回去。
這等話即便不說,和說出來也差不多了,高強苦笑搖頭道:“你敢是道我與李易安有甚情弊,大娘故而出此下策麼?這卻是冤枉我了,我與李易安雖是惺惺相惜,並無男女之情事,大娘雖然出外別居,終究還是我高門正室,我卻不來輕侮於她。”
見師師猶有不信,高強不敢在這問題上多糾纏,忙道:“你有所不知,大娘雖早有出門之意,卻是百般不捨,遲遲未決。只是此信來得過於湊巧,前日有一人獻策於我,也叫我先行休妻,這兩者只是前後腳到我手中,由不得我不思忖。”
那人是誰?不是別個。正是身在杭州,獨領應奉局諸事的浪子燕青!
原來當日燕青給高強投書獻計,說道若要解今日之危,高強手中地兵權與財權,二者必須舍卻其一。既然時勢所迫,這兵權不能捨棄,那麼便惟有捨棄財權,是故燕青自薦。要挺身出仕。與高強建異同之格局。須知燕青執掌應奉局的時間猶在高強之上。東南五路財計幾乎盡入他手,若說是大宋資財三分天下有其一,正是半點也不誇張。他如果脫離了高強系統,憑他的才華心性,極合當今官家趙的脾胃,再有這樣的財權在手,平步青雲是指日可待。到了那個時候,高強猶如失卻一臂,其對於軍隊的影響力便也不若現今之大了。
只因高強自掌樞密院以來,一直致力於參議司的建設,將部隊的後勤整訓乃至大小軍務等等盡皆統歸參議司轄下,隨着參議司地官員深入到營一級建立機構,其在軍隊中地影響力與日俱增,雖然不能和現代政委制度相比。但無疑是大大加強了朝廷對於軍隊基層地監控和影響力。而這個機構之所以強勢。最大的原因還是來自於他掌握了軍隊上下所有人的薪俸糧草,以及隨軍眷屬生計等等各項,而高強之所以能做到這一點。與他手中掌握的龐大經濟資源密不可分。
若是燕青另起爐竈,憑藉其手中的東南財計和高強分庭抗禮,勢必能夠將現今高強在朝中近乎一手遮天的局勢打破,而成爲趙倚重的一枚棋子。事實上,觀乎之前蔡京當朝之時,趙挺之、張康國都是出於蔡京門下,卻先後被趙提拔起來,以分蔡京之權勢,亦可從中窺知,玩弄此種權術手段本是趙地拿手好戲,一貫伎倆。故而燕青所獻此計,委實是正中趙的命門,不愁他不入彀。
然而燕青起於微賤,要讓人相信他和高強不再穿一條褲子,非得下大功夫不可。因此燕青獻計之中最緊要的一條,便是要高強休妻!
乍看起來,這休妻和燕青上位,二者正是風馬牛不相及,然而正因爲這兩件事在外人看來毫無關聯,方顯出燕青的高明來。原來燕青是想要經由蔡京的舉薦入仕,若是在這個時候,高強休掉了蔡穎,兩樁事湊到一起,凡是有心人都會將這兩者聯繫起來,嗅出其中的別樣氣味來,甚或可以從蔡穎出門的始末,聯想到三年前那次大相國寺的行刺風波上去。
政治這回事,對外是什麼事都要說地冠冕堂皇,但大家肚子裡若要認定什麼,卻完全不需要任何證據,亦不必宣之於口。燕青只需要在高強休妻地同時,由蔡京舉薦入仕,其餘的轉折細微,自有有心人的想象予以補足,無需再費任何口舌功夫。於是乎,以樑士傑爲首地蔡黨集團,自此亦會逐漸與高強漸行漸遠,而其內宅生變,恰又可令人想起高強從前那花花太歲的聲名來。
這一計環環相扣,亦不費什麼功夫,看似是異想天開,兵行險着,細細想來卻又是絲絲入扣,似險實安。倘若此計果真能造成高強權勢被削弱的假象,令其現今幾乎是被置於爐火上的局面得以改觀,自然是上上大吉,高強等於沒有付出任何代價,卻重新鞏固
朝中的地位,更在朝堂上增加了燕青這麼一位強力的
之所以高強一直猶豫,卻是因爲此計過於傷及蔡穎,甚至連李清照也成了被利用的對象,若是方之三十六計,可名爲連環計,乃是敗戰之計,的確不算什麼王道。
然而巧中之巧,蔡穎雖然早有出家之意,但這封信來得這般巧法,由不得高強不聯想到燕青的獻計。其實在大名府初聞此計時,他就看出了一個問題,即燕青爲何能肯定,蔡京一定會極力挺他出仕上位?若是將蔡穎的這封信和燕青聯繫在一起,這個問題就幾乎揭開了謎底,即燕青早已就此事與蔡穎有了默契,甚或已經得到了蔡京的首肯!這答案揭曉之時,甚至比燕青的獻計更加叫高強意外,但仔細推敲的話,蓋當日蔡京被高強用計逐出,其本心該當是深恨高強纔對,以他的老辣深沉,亦不當看不出燕青的心志。如何肯如此相助高強?
然而惟有這個答案,纔可以解釋如今地這種巧合,否則的話,高強別無他念,惟有認爲這兩者之間毫無關聯,只是純粹的巧合罷了——可是在政壇混了這許久,他早就明白了一件事,在政治的鬥爭中。根本就沒有巧合這一說!即便原先真的只是巧合。也會經由有心人的利用。而變得不再是巧合。
這種種轉折,根本就不是終日想着琴韻曲牌的師師所能領會的,是以高強只是簡略說了幾句,便不再多言。師師雖然是滿腹疑竇,但見高強神情凝重,也不敢多問,只是悄悄出去。吩咐人送了早點進來,又去告知了其餘數女,方轉回來侍立在高強身旁。
“休,還是不休,這是個問題……”高強坐在椅子上發楞。其實在他心中,早知道事情業已向着某個方向發展,燕青既然和蔡穎有了默契,這計劃必然已經進入實施階段。之所以要他休妻。也只是給燕青發出地一個信號而已。
可是此刻,他心中所想到地,卻是在二龍山上孤單單過了幾年地蔡穎。當日種種。他雖然是問心無愧,然而最終夫妻倆勞燕分飛,在他心中未嘗不對此憾恨悵惘。今日蔡穎主動要求他休妻,若果真是因爲與燕青的默契,則此舉無疑是犧牲她自己一生的幸福,以換取高強的平安,由是觀之,則蔡穎仍舊在履行着她身爲高強妻子的一份義務。
“穎兒,穎兒……莫非你在那二龍山上,竟還念着我這個不合格的官人麼?”
果真如此的話,高強只覺得自己真是枉自爲人!不論她當日有沒有負過自己,蔡穎於夫婦大節上終究無虧,最終也只是被蔡家所累而已,如今要她犧牲一生,來援手自己這個作官人地,男人家的擔當和臉面何存?
我要去二龍山,向她當面問清楚!
這個念頭一經發生,高強心中猶如打了一道霹靂,所有的心緒盡皆讓路於此,自己腳下的路,和未來的方向,亦變得無比清晰。定要去向她當面問清楚!只有問心無愧,我才能直道而行,不論旁人如何看我,終究向着自己該去的方向一意前行,披荊斬棘,蹈死不悔!
他甫一下定決心,登即便跳了起來,把一旁默默侍立的師師給嚇了一跳。但一看高強的臉色,師師卻面有喜色,道:“衙內,可是有了決斷了?”
“不錯!”身旁有這麼一朵解語花,高強深覺自己地福分委實大地驚人,有李清照的傾心敬慕,有右京的心意相通,還有金芝和小環地純真朴忠,金蓮給他生了一個兒子……那是一個男人幾世才能修來的福分?乃有髮妻蔡穎,寧願將一生來換他的平安,若是虧負了其中任何一個,他高強還有什麼臉面作男人?“師師,我要去二龍山,去看你大娘,你與我同去!”
師師大喜,雖然不解高強心中諸般轉折細微,但見高強如此堅定,她亦是歡喜的心花怒放:“衙內,師師一身皆屬衙內,天涯海角亦當追隨!”
“若不容妾身同行,定是不依!”高強聞聲擡頭,只見右京和金蓮站在書房門外,金蓮手中牽着一個孩童,穿着錦祅,戴着虎頭帽,兩隻大眼睛傻乎乎地望着自己,心頭一股熱血上涌,大步走過去,將自己這唯一的骨肉抱了起來,笑道:“都去,都去!”
說是要走,以他目下的身份,也不是說出京就能出京的。當下高強與妻兒溫存了半晌,便即出得門來,到了宮中求見官家趙,只說是遼東常勝軍郭藥師聞王師平燕,遼國勢衰,故而上表稱藩,請內附大宋,隨表附上遼東常勝軍四十三州地圖,以及七萬甲兵兵籍,三十萬戶籍。自以茲事體大,當及早赴登
措置受降諸事,故而高強自請即日趕赴京東,看詳登師等事。
趙得報自是大喜,這一片地方几乎比得上整個山前八州,又有兵員戶籍,戰略位置更是重要,如何不喜?只是看高強昨日剛剛凱旋迴京,今日又要出京奔波,趙面色不忍,殷殷勸慰了幾句,又賜了許多滋補養身之物,方遣高強去了。
高強出得宮來,徑直到了樞密院中。如今葉夢得亦頂了一個同籤書樞密院事的頭銜。只是他一介書生,弄不來樞密院如今這一攤子事,庶務皆是高強從青州任上一手提拔起來地呂頤浩在那裡料理,如今宗澤亦隨同返京,這京城樞密院便是他二人在那裡作事。
他此番出京,雖然是爲了向蔡穎要個說法,但適才對趙說的那件事卻也不是信口雌黃,這遼東常勝軍內附之事確實該提上議事日程了。當下到了樞密院中。見到宗澤等人。高強便將此事說了。先叫宗澤補一道令,乃是調武松之兵過海往遼東去,以便聯絡郭藥師等人——事實上這支兵早已去了經年,現今只是作一下文書而已。而後便是計點許多兵糧器械,用海船載了,掛起大宋旗幟,送到遼東去。非只爲了提供援助,乃是要讓遼東那些不明內情的百姓官兵人等看看清楚,大宋的手業已伸到這一方土來了,爾等好該早作打算,以定去留。
至如其餘,尤其是燕雲二州的軍務,礙着現今謠言說得嚇人,高強也不敢妄動。只命宗澤詳定燕雲各州募軍的軍額花費。待他回來方定。問起一同回來的燕京降臣左企弓,以及蕭德妃、耶律大石、耶律餘睹、蕭特末等人,亦皆有有司安頓供養。且不急於一時。
諸事粗定,出得樞密院來,高強又去向老爹高俅辭行,方迴轉別院。一進院門,卻見車輛數十,人馬百數,丫鬟僕婦前呼後擁,兒子長恭被金蓮親自抱在手裡,裹的好似一個大糉子。高強大拍其腿,只是走前少說了一句,此去耽擱不起時日,且是身系公務,也不能帶同家眷隨行,這些女人便弄出恁大陣仗來,如何行走得!
當下說明原委,金蓮與師師面面相覷,作聲不得,還是右京解勸,說道雖不用許多人衆車仗,然而既然要去省親,起碼地用度亦是不免地,況且有小衙內同行,也不可馬虎了。自是由金蓮攜着小衙內徐徐行去,高強自己帶同右京輕騎先行。
高強正說有理,師師卻是不依,說道高強親口允諾,要帶她同行。高強拗不過,只得依了,命曹正選一匹馴順地好馬與師師騎了,又命將二女坐騎的鞍轡整理過,弄的格外舒適,方纔下令出發。
此時正是鳥出樊籠,魚歸大海,高強一心只念着二龍山,一路上快馬加鞭,當先而行。他這匹乃是照夜獅子馬,萬里挑一的寶馬良駒,雖說現今年齒漸長,腳力卻仍舊不減當年,一日行五百里也只等閒。餘衆的馬匹雖也是精選,卻終究沒有這般神駿,況且人也吃不消這般奔逸,又有兩個女子在內,故而一日行得百餘里,已是疲憊不堪。
第九日上,騎隊已到了青州境內。此處原是高強爲官之所,他在此平滅山賊,練兵置甲,作了不少事業,如今事隔多年,故地重遊,亦有些懷舊之情,又見二女連日奔波,神情俱皆困頓,右京幼年時受過訓練,還算好的,師師卻委實不堪奔波,一張俏臉憔悴殊甚,臉頰都陷了下去。
高強看着心痛,又不好說她強行要來,只得放緩了騎隊腳程,一面鞍轡徐行,一面說些當日自己在此爲官時的逸事給她解頤,什麼攻打清風寨,剿滅桃花山,師師聽得入神,連旅途地勞頓也忘卻許多。
待聽得高強在青州城下殺退了來犯賊兵,一路追上去救了李清照時,師師作恍然狀,指着高強咯咯笑道:“我道那時大娘不喜衙內,只說衙內迷上了旁人家眷,顛倒是爲此!”
高強訕訕,要說他和李清照相交,實是從汴京就開始了,說起來和師師還是同一天認識的,如今回想起來,當真宛如夢中一般。將這段因緣說出之後,連師師也有些呆了,想想當初自己初識高強之時,還只是一個垂髫少女,不通世事,可是如今呢,若不是高強常年在外操勞,只怕幾個孩兒也生下了。
但想想李清照,這段歲月對於她來說更是如夢如幻,尋常女子幾世都未必能經歷的曲折,她一一都經受了,如今卻還是如同浮萍一般漂泊無依,怎不叫人唏噓?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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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到了山下,山路已然騎不得馬,幸好這二龍山香腳便有爲進香客所準備的滑竿,高強便僱了兩道,容師師與右京坐了,將坐騎交付牙兵看守,徑上山去。
走了個多時辰方到寶珠寺,此間已是高家的家廟,寺中但凡有點資歷的僧人,哪個不識得高樞密相公?苦於住持與監寺俱都外出雲遊去了,只得由幾個首座率衆迎接。對於此類儀仗,高強早已司空見慣,也不放在心上,念及師師與右京一路勞苦殊甚,便着僧人收拾乾淨禪房,留二妾在此間休息,自己只領着曹正牛皋,往後山去尋蔡穎。
漸行漸近,遠遠已經望見茅廬三兩座,高強的心中卻沒來由的發慌,也不是心虛,也不是膽怯,卻就是有點發慌,有點緊張,這一世的恩怨糾纏,獨此一個女子爲最深,再見時是怎樣的一副情景?在他心中,竟是半點概念都無。
從京城出發的時候,他自以爲已經想好了一切,此來乃是爲了要問明蔡穎的心意,方可定今後之行止。可是看看到了面前了,他卻又有些惘然,倘若蔡穎果真是爲了他的安危,而決意破門出戶,是否就足以證明其心意之誠了?然則當日種種,以至於夫妻反目,兩家刀兵相向,又將何以置之?縱然逝者如斯,何以就能在這三年中洗去過往,照見五蘊真我?
腳下漸漸沉重,也不知是不是多日跋涉疲勞,到後來竟是舉步維艱。牛皋要上來攙扶,卻被高強揮手謝絕,他就這麼一步一步地走着,腦子裡也是越發的沉重。直到轉過一片樹林。眼前豁然開朗,只見一片小小空地,中有茅廬三間,左邊的那一間正冒出縷縷炊煙。
高強立定腳步,頗有些去意躊躇,忽然聽得屋後一陣輕輕的腳步聲,一個粗布衣服的女子低着頭匆匆走出來,懷中抱着幾根乾柴,乍然驚見有幾個男子立於屋前,她顯然有些意外。擡起頭來,雙眼在高強面上頓住時,整個人都呆了。
這是蔡穎麼?高強努力地辨認,一面從腦海中搜尋過往的那個鮮活地麗影,一面在面前這個好似尋常農婦的女子身上找尋哪怕一點點熟悉的痕跡。那髮髻,原本總是烏黑髮亮,一絲不芶地梳好,再用明珠金釵挽就,想當初新婦初嫁之時,朝早慵起梳頭。那根釵還是自己親手插上去的;可是如今,一根荊枝橫插過,兩邊亂髮垂下來,半邊臉都被遮掩住了。
那臉頰。本是吹彈得破,光潤如玉的,嘴角亦總是掛着充滿優越感的自信笑容,自己的手指捏上去時。輕了捏不住,重了又怕弄痛了她,這麼一個人。也正是這般的叫人疼也不是。愛也不是;可如今。塵土滿面,菸灰幾點。哪裡去尋往日麗色嬌顏?
那身形,本是楊柳細腰,娉婷身步,風吹欲折,雨打若顫,自己將她抱住的時候,只覺得抱着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句活生生地詩,楚腰纖細掌中輕啊……可如今,一根腰帶纏住,兩片衣襟微散,行走之際步履沉重拖泥帶水,竟連身子都是橫着晃動的!
只是這麼對望着,高強看的分明,只那一雙眼睛依舊似昨日燦燦如星,便在他眼前,迅即被一層水霧所迷,但那掩不住的驚喜,卻分明泄漏出了主人的心緒。柔情似水,再見如夢,身當此際情景,便是高強十年曆練,心如鐵石,到此也要化作繞指柔了。
“穎兒……”高強甫一張口,只吐出了兩個字,喉頭恰似被什麼物事堵住了,下面的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然而只是這兩個字,對面的女子卻好似大夢初醒,忽地將手中的乾柴象地上一擲,掩面奔入中間的那間茅廬去了。
高強茫然不知所云,卻聽得一旁又有幾個女子的聲音呼喚,循聲望去時,只見右邊茅廬開處,小環與金芝迎了出來,俱是滿面驚喜,搶到近前齊齊都要萬福,高強手快,一把上前攔住拉了起來,道:“早知你等在此,可都好麼?”
小環跟隨高強最久,人也最老實,此時只顧哭,話也不懂得說了。金芝倒還伶俐,一面拿絲巾擦着臉上地眼淚,一面急急道:“衙內安好,我等俱都好,只是大娘她……”
大娘……高強立時想起剛剛那個站在此地的農婦來,心中一痛,聲音也轉厲了些:“你等既然到此,便當侍奉大娘,如何讓她作這等粗活?”
小環和金芝大急,忙不迭地要分辨,卻聽中間那座茅廬門扉吱呀一聲打開,蔡穎的聲音傳了出來:“官人莫要錯怪了她倆,皆是妾身一力主張而已。”
人隨聲出,只見蔡穎依舊是方纔那一身衣飾,只是頭上髮髻已然梳的整齊,重新挽過,衣襟亦拉平了,臉上灰塵洗去,好一個乾乾淨淨地清爽佳人,雖不若當日在汴京時那般大家閨秀的華彩,竟也別具小家韻味。只是那行走時的姿態,一如行於廣廈華堂之中,仍舊不改當日的氣派。
似這麼一
形象和臉面地女子,方纔令高強找回了當日蔡穎的幾是這麼看着她,心中又生多少憐惜,高強迎上兩步,方要說話,蔡穎卻先自萬福,低頭道:“有勞官人跋涉到此,實乃妾身之過。”
“無過,無過!”高強趕忙將她拉了起來,肌膚相接之時,已覺出蔡穎大大清減,不由更是痛惜:“穎兒,此間多少自家人,皆可令其勞作服侍,爲何要這般苦了自己?”
蔡穎微微一笑,竟是不答,轉頭吩咐金芝和小環爲高強備茶,卻向高強道:“茅屋低小,不堪待客,官人可要移步前山寶珠寺中?”
“不要不要!”高強拉着她往茅屋中走,一路走一路叫:“這屋子你住了幾年,我便坐一下也不得?就在此間,就在此間!”蔡穎哪裡經得起他的氣力,只得小步急趨着由他。
這茅屋裡亦有傢俬什物,窗明几淨。倒不是住不得人地所在,乃因高強遣人從旁維護,生活上總不能叫她受了委屈,是以方纔看到蔡穎那樣子時,他分外接受不了,纔有責備金芝與小環之舉。進了屋中,但見正中供着大肚彌勒,旁邊一個木魚,一卷經書,一個手串。一個蒲團,顯然是蔡穎居常誦經之用。
蔡穎將那蒲團拖過來,微笑道:“妾身居此,日常只在蒲團上坐,如今也只好委屈官人坐這裡,妾身在旁侍立便了。”
高強也不是不能吃苦地人,看這裡環境倒還潔淨整齊,心下稍安,卻哪裡肯坐?招手命牛皋取了一張胡凳進來自己坐了,教蔡穎也在那蒲團上坐定。
二人相對。高強卻又找不到話說了,也不好就這麼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只是將些閒事東拉西扯,蔡穎臉上始終掛着淡淡地笑容。有一句便答一句,渾似夫妻閒話家常一般。
然而在這樣平淡的談話之中,高強卻分明覺得,空氣中有一種情緒漸漸凝聚。是期待?是怯意?是欣慰?是悵惘?不明所以,卻令兩人這樣平淡地說話也漸漸難以維繫了。
直到金芝和小環奉上了茶來,這種莫名的氣氛才得以中斷。高強一路跋涉上山。此際口中也確實是渴了。幸好小環服侍他最久。懂得體貼,給他的是一杯溫茶。高強大口飲盡,甚是暢快。放下茶杯,方向小環道:“多承你這杯溫茶,畢竟是你隨我最久。只是既到此間,便當如服侍我一般服侍大娘,怎可容她去生火做飯?便是出自大娘己意,我卻也要責你。”
小環乍驚乍喜,忙道:“官人,便要恁地責罰,奴家也是甘當,只是大娘整日說道要出家,只等官人那裡休書到,我二人苦勸不住,官人你……”一壁說,一壁眼淚又流了下來。
金芝口快,搶道:“官人,你這般趕來,定是不容大娘出家的了,是也不是?”
高強還未答話,蔡穎卻微微笑道:“兩位妹妹,多承你等拳拳之心,只是此事內中多有曲折,非尋常家事可比。今日官人既然親身到此,勢必要作個了結,敢請二位妹妹出屋少坐,待妾身與官人分剖明白便是。”
金芝與小環都是一臉的擔心,卻見高強並不作答,亦叫她二人出外,情知自己說不上話,也只得一步三回頭地出去了,小環一面流着眼淚,一面也不忘了將門扉掩上。
終於要說到正題了……如何開場?高強悶了半天,只蹦出了一句連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話:“這兩個,也不是小女子的,卻還是那般渾沌,當真有趣。”
蔡穎微笑應道:“未曾生養,自然還是小女子了。官人如今膝下只得長恭一子,又是常年不得在家,幾位妹妹想是寂寞的緊了,慮及高門之後,官人還該上心纔是。若然仍不得子,便是多納幾房妻妾,也還使得。”
此種話題,有多久不曾聽見了?高強搖頭道:“你不在家中,這內宅之事誰能作主?”話剛一說完,他便是一陣心悸,這話題引的,天衣無縫啊!誰之心意使然?
果然聽蔡穎又笑道:“官人說的是,國不可一日無君,高門內宅亦不可一日無主。今妾身出家之意已決,官人又肯遠來相見,足慰平生,來日即行剃度,當請官人爲妾身觀禮。官人回京之後,便可再擇名門淑女爲妻,以正家宅。”
高強定定地望着她,望着她地眼睛。從來人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只要你夠用心的去看,從那裡就可以看到一個人的內心,他拋下京城和天下的一切,長途跋涉來到這裡,不就是爲了看穿蔡穎的心,看看這個女人和自己是否還有緣分未了麼?
可是蔡穎的眼光,就那麼流動着,如同一泓秋水,清而不冽,在高強的目光注視之下,竟是平靜如初,半點也不見波動。高強沉吟片刻,忽道:“穎兒,我從京師到此,你那兩封書信,我已盡知。去歲得李易安相告,我已知你欲落髮出家之情,惟念及夫婦一場,故而央李易安將了那
前來。卻並非有所暗示,李易安於我夫妻皆爲益友,多心。”
蔡穎望着高強,依舊是微微笑着,然而此際的笑容卻多了幾分淒涼的意味:“官人,你我夫妻一場,豈同旁人,你心裡想地些什麼,當初妾身或者蔽於己見,不能看清。而今在這山上過了些時,當日種種盡皆廓清,難道妾身現今還看不穿麼?妾身與官人,緣分已盡,而官人昔日在李易安身上所種之因,今日業已到了結果之時,妾身出門之舉,正爲得己身之果報,而消官人之業障也。”
這等言語,若是說的旁人。高強必是聽也不用聽的,然而當說地是自家事時,卻是無比地清明。想想二人的過往,還有與李清照相交的種種。造成今日之局勢,豈非是三人各自的性格與遭際使然,冥冥中自有天意?
可是,再看看面前這位年方二十八歲地佳人。數載同牀的枕邊之人,只因爲一念起時與自己結緣,落得要在這花信年華。青燈古佛了此殘生。縱然說什麼因果報應。難道往後的日日夜夜,自己就能安然渡過?高強自問。並無此等修爲!
用力搖了搖腦袋,高強咬了咬牙,問道:“穎兒,你既雲出家,只須求座師剃度即可,乃今日定須得我一紙休書,莫非別有緣由?”若不是逼於無奈,他斷不會這般問話,難道一個人內心真實地想法,是可以這樣說出來,問出來地嗎?但若一直這麼打機鋒,他恐怕永遠也無法得到自己所要地答案了。
聞聽此言,蔡穎的目光仍舊是凝定在高強地面上,嘴角依舊是笑容,但那表情卻出現了變化,笑容顯得甚是欣悅:“官人,妾身當日寫下書信時,已知定有今日,之所以不徑自出家,全因心中尚存一絲妄念,以爲官人既對妾身存了憐惜之心,事勢未必定須走到今日之地步。只是官人既有此問,妾身一切塵念就此斷絕,當可無所掛礙矣!”
她不理高強,盈盈從蒲團上站起身來,走到那觀音像前,點起一支信香,頭也不回地道:“官人可知,妾身之所以能下定決心,向官人親索這一紙休書,有何緣由?”不待高強說話,她便自問自答道:“去歲李易安三上二龍山,起初兩次時,妾身雖說與她坦誠相待,亦不無私心,甚或有意借她之手,勸得官人回心轉意,誠能效娥皇女英共事一夫,亦足慰平生矣!”
她轉過身來,與高強的目光一對,高強驚的從胡凳上直跳了起來,只見蔡穎依舊掛着平靜的笑容,雙目中卻有兩行清淚流下來,悄沒聲息地滑過她的臉頰,一滴一滴的滴落塵埃:“直到李易安三上二龍山,見到妾身時,她竟坦然相告,說道與相公有曖昧之情,且將當日之情事一一道來,鉅細靡遺。官人,你可知那一刻,乃是穎兒今生最爲絕望的時刻?”從高強上山見到她,直到此刻,蔡穎第一次以穎兒自稱,這一刻,她才真正變回了當日身爲高強妻子的那個穎兒。
高強還未懂得她地心事,聽她說及自己與李清照的曖昧情事,只覺得被人捉姦在牀一般的尷尬,正要出言解釋,卻被蔡穎截住話頭。只見她一面流着淚,一面搖頭道:“官人,你當日對李易安說,所以與我家反目,並非出於私心,乃是爲國家大計,不得不然。當日妾身之所以與官人失和,也正因爲此事,亦曾以此向李易安哭訴衷腸,待得知當日李易安對官人說話,竟只是一句深信不疑,妾身那一刻如同五雷轟頂,頓覺昨日之非!”
她輕輕邁步向前,珠淚猶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一顆一顆落下來:“官人,女兒家一生志願,只想尋一個英雄夫婿,相夫教子,光大門楣。而穎兒自嫁入高家,卻崖岸自高,師心自用,從不曾細思過己身之責,直到聽得李易安之深信不疑論,方悟昨日之我,空自佔據了官人家宅正位,又幾時曾與官人同心不二?便此一處,穎兒已被李易安形容地極是不堪,也就是那一刻起,穎兒方纔醒悟,官人心中究竟所恨何事,所思何事了!”
“官人,適才你問穎兒,爲何發書請你休妻,是否另有因由,在官人的心中,何嘗不是對於穎兒少了一份信任,便如穎兒昔日之於官人一般?即此一言,足證你我無緣矣,罷了,罷了!你能在萬機之餘親上二龍山,於我夫妻之情分已是蔑以盡矣,有夫如此,穎兒今生何求?官人,求你放開執念,也去解開李易安的執念,你之於她,她之於你,方是今生之歸宿啊!”說到此處,蔡穎已是泣不成聲,雙膝跪倒在高強身前,將面孔埋在他的大腿上,捉着他地衣襟,放聲痛哭。
一個女人一生的淚水,倘若在一場哭泣中流盡的話,該是何等地悽?此時地高強,不覺已是淚流滿面。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六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0-14 10:52:55 本章字數:5804
一塊大山石上坐了許久,高強的心情才漸漸平復少許的情形,腦子裡竟是模糊不清,依稀是小環和金芝聽得哭聲進來,勸開了兩人,蔡穎已是哭得不能自已,而高強腦中亦是渾渾噩噩,作不得主張,也不要人攙扶,只是自己踉踉蹌蹌地從後山下來,走到力盡時,便在道旁的這塊石頭上坐了。
他用力揉着太陽穴,試圖將自己腦中亂成一團的思緒理清,山寺清音,靈風出峽,原本該是叫人神清氣爽的,爲何卻仍舊是不明所以?一陣山風吹來,風中帶着隱隱的鐘聲,高強驀地驚覺,擡頭看了看天候,發覺竟已日頭西垂,然則適才所聽到的鐘聲,得無便是前山寶珠寺的晚鐘?
回頭時,但見曹正和牛皋守在身後,望着自己的表情俱是一般的忠勤懇切,高強心中稍慰,畢竟自己身邊還是有這樣可信的人的。“牛皋,此間到了何處?”
“衙內,此處已是前山,距寶珠寺也只一刻腳程。方今天色已晚,衙內不如且去寺中歇宿休沐,來日再作理會。”見高強好似恢復了平靜,牛皋面上甚喜,忙上前相勸。
高強望望天漸漸黑下去了,確實到了要歇腳的時候,況且他心中尚未有決斷,雅不欲在此時再去面對自己的妻子,當下便點了點頭,幾人覓路往寶珠寺來,只遣一牙兵回報給後山的衆妻妾得知。
到得寺前,見師師與右京兩個在門口望着,見到高強到來。面上皆是詫異,顯然此時的高強,迥非她們平日所識得的那種狀況,亦趕忙迎上前來。也不敢問適才二人相談地始末。只是小意趨奉着,引他到寺中歇息。
是這般溫柔熨貼。高強的煩亂心緒又定了三分,看看師師和右京的臉上。整日驅馳的疲憊難掩。偏生又是擔心他。只強作笑容在旁侍侯着,心中不由一陣溫暖,忙叫她兩個且去歇息。不須侍侯,想自己一個大男人。金戈鐵馬也經過了許多。哪裡還照顧不好自己?
師師與右京俱都不依。眼見得高強失魂落魄。叫人如何放心地下?正在爭持間,忽聽得山下一陣馬蹄聲驟。高強眉頭一皺。轉身望去。
只見暮色之中,數騎如飛一般捲上山來。人是良御馬是名駒,登山涉水如履平地一般,看看到了近前。只見當先一人錦帽輕裘。衣袂翻飛。望臉上看是粉面朱脣,劍眉朗目,端地是一表人才。高強看見時。不禁全身一震。脫口叫道:“小乙,你怎會到此?”
那數騎如飛趕到了近前,爲首一人亦不待馬兒立定,飛身跳下馬來。搶前向高強施禮。口稱“衙內許久不見,小乙這廂拜見!”卻不正是燕青?
與燕青當真是許久未見。算來上次相會,還是政和三年大家合力整倒蔡京的那次,此後高強專注北事,東南諸路地財計和海上船隊等事務悉數委諸燕青。二人只是書信往來,再未碰面。此時意外在此相遇,高強且是驚喜,只是寒暄幾句之後。隨即便想起此間乃是蔡穎隱居之所。燕青自行前來。遮莫是與他當日所獻計策有關?
燕青這等伶俐,只須見得高強面色微微變化,哪裡還不曉得他心中疑竇?當即去拜見了師師與右京,行的依舊是家人禮。方轉回頭笑道:“衙內。小乙不待召喚。自行到此,自是有所爲而來,且入寺中一敘。待小乙慢慢分說。”
高強已知他所云。必定是與其獻計有關。此事堪稱大宋官場地極密事件。自然不容外人得知,好在此間乃是他高家家廟。慢說二人隨從地人員俱是心腹,便合寺僧衆亦是他自己地牙兵出身,斷不致走漏了消息。當下點頭,攜着燕青的手並肩而入。
有寺僧開出齋飯來,衆人用過了,高強便攆着師師和右京去歇息,自己佔了空無一人的方丈室,曹正把門,牛皋侍立,喚燕青一旁坐定了,方道:“小乙,你敢是知我往此間來,是以兼程趕來?”
燕青微微笑道:“衙內,小乙雖料得衙內多半會上二龍山來,卻無從得知確切時日,想來衙內自汴京快馬加鞭至此。好教衙內得知,此番小乙之所以離杭北上,乃是因受了蔡魯公恩狀,蔭補小乙入仕,是以要進京謁闕下謝恩。”
驟聞此言,高強心中大震,燕青竟然受了蔡京地蔭封!宋代蔭補制度,是越往上越寬縱,如武將大使臣、文臣升朝官以下,每逢大禮只能蔭一子入仕,而再向上則是蔭補人數益多,範圍也漸廣,入仕的官階也是水漲船高。燕青若是在這個時候受蔭,想來是憑着年初朝廷立太子地推恩蔭賞,而不是剛剛收復燕雲地推賞,憑着蔡京曾任宰相地身份,算他一個門生蔭補也還使得。
然而這就引出了更多地問題。結合燕青之前的獻計來看,他既是受蔡京地門蔭爲官,進京謝官時又是特意繞到這京東東路地青州二龍山來,若不是爲了見自己,則定是爲了見蔡穎。如此看來,豈非他當日所言的計策,業已在自己並未首肯時就予以施行了?
一念及此,高強大是然,皺眉道:“小乙,茲事體大,你豈可自作主張?”
燕青見高強作色,卻是穩如泰山,垂首道:“衙內,皆因茲事體大,等不得衙內回兵,小乙方纔
張。且容小乙道明此事始末,衙內再行責罰不遲。
高強喝一聲,叫燕青將頭擡起來,直視着他的眼睛。他今日心中煩躁已極,乍聽燕青不遵節制,自作主張,本是有意大加申斥,然而待燕青依言擡起頭來時,二人目光相對,高強卻又說不出叱責的話語來。何故?只因面前的燕青,年紀亦是將近三十,面容卻仍舊如十年前那般清秀俊朗,那雙眸子更是澄明似晨星,不帶半分雜念俗意。
似這樣一個人,他會作出對不起自己地事麼?只看他在水滸中對待盧俊義那般誠心。在京城面對李師師的絕色誘惑,徽宗趙的富貴逼人,燕小乙俱是心如鐵石,矢志不移,爲人亦是了身達命,視功名富貴如浮雲,這世間有什麼能動搖他心中地忠義二字?當日自己之所以使盡手段,定要得他爲臂助,不也正是看中了燕青地忠義無雙麼!
便這麼四目相對,高強的心境莫名地從之前的煩躁易怒中平靜下來。自己都能覺察到臉上地肌肉和神經漸轉柔和,不再那麼緊繃着了。他點了點頭,道:“小乙,你我相交十年,我視你如同兄弟,更不須多言,你有話直說便是。”
即便以燕青地曾經滄海,多閱世情,乍見高強如此推心置腹,也不禁感激。所謂士爲知己者死,此生何憾?方道:“衙內,你可知,早在兩年之前。便有人斷言衙內權勢太盛,必有摧折之患?此人不是別個,正是蔡魯公。”
高強不動聲色,聽燕青續道:“小乙奉命在杭州。一面奉養蔡氏一門,一面亦從旁窺伺蔡京。蔡京亦對小乙青眼有加,常謂蔡氏門中倘有一人若小乙者。蔡氏必當再得五十年之大運。故而對小乙言時。每每推心置腹,不加隱瞞。衙內。蔡京談及你時,皆是出其讚歎之語,常說他自負一生沉浮宦海,所歷者既多,而從來舞智御人,皆如其意,乃衙內起於弱冠之身,數載間竟得大用,連他亦要着了衙內地手腳。”
聽到此處,高強大是意外,忍不住道:“如此說來,蔡京並未對我懷恨?”
燕青搖頭道:“衙內,以小乙看來,蔡京生性睚眥必報,然亦是恩怨分明之人。衙內雖然拒他入相,激得他老年吐血,此生再無入相之望,然而之前輔佐不遺餘力,之後奉養亦是無微不至,以蔡京的老辣,既然已經無意再入仕宦,又怎會對衙內懷恨?想來對於堪爲自家敵手之人,老來之後便作懷想,反無甚爭競之心了。”
原來如此……高強禁不住地一陣自豪,蔡京能夠從元豐開始的劇烈政爭中活下來,並且一步一步走到權力地巔峰,其政治實力無疑是大宋朝諸多名臣中的頂尖輩,自己能在他最得意的戰場中取勝,並且贏的他心服口服,難道不值得驕傲麼?再想想如今朝中並無一個像樣的對手,只是一些小人在暗中謠言中傷,大有英雄寂寞之慨,一時間竟有些想念蔡京了。
只見燕青又道:“蔡京居常,多有問及衙內行止,得知衙內諸般措置,直指收復燕雲,多有嘉賞,只是幾番說及,衙內銳意進取,鋒芒太盛,且拔興太驟,難孚衆心,恐怕一旦平燕之後,必爲衆目所向,恐致後患。西漢周亞夫之事,衙內豈不思之?”
周亞夫平定七國之亂,爲漢景帝朝第一名將,然而景帝竟以“此怏怏者,不可爲少主臣”,而藉故下週亞夫於獄,將他活活餓死。倘若周亞夫不死,武帝即位後進擊匈奴,何愁無將?乃要隱忍許久,待衛青、霍去病等新一代將領成長起來之後才能戰勝,令人思之扼腕。
“小乙,你所言我亦思之,只是我一意以童貫爲主帥,且欲將平燕之功讓於他手,俾可令他得享大名而致仕,我則可安居樞府,從容經營北地。豈料戰事瞬息萬變,遼兵耶律大石等將希求僥倖,燕地精銳一戰盡喪,而燕京城中左企弓等人獻款,又時不我待,燕京城一鼓而下,我之功猶在童貫之上,乃始料之不及。”此刻對着燕青,高強得以從容回顧自己燕京一戰的得失,方喟然道:“此次回京之後,童貫封王,我只進使相,且兩河宣撫司驟罷,邊事悉委燕雲兩安撫使司,顯見官家亦有摧折我鋒芒之意,此亦保全功臣之道。雖然張叔夜、何灌皆爲知兵能臣,然而終究望輕,難以驟擔重任,朝堂若無我從中主持,大事難料,故而如今雖然爲衆矢之的,我卻依然要知難而進!”
他向前傾了傾身子,一手撐着桌子道:“小乙,你所獻計策,我亦熟思之,若說將你提拔起來,以分我之勢。亦可使得,若說這世間尚有人無意名利,只思忠義,非你與貫忠二人莫屬,我不信你還信得過誰?只是若爲了此事,定要我休妻,實是苦了穎兒……”想想適才蔡穎那般悽欲絕的苦況,高強心中如絞,幾不能卒言。
燕青望着高強,眼中卻又多了一絲溫暖:“衙內。你可知道,令小乙思及此計的,卻正是大娘?若非她去歲來信,說及高門隱憂將現,教我以出身求仕,連環之計,小乙雖然晝夜深思,卻也未必能得此。”
“穎兒教你?此話怎講?”這話又是大出高強意外,他趕緊連聲追問。
“正是,大娘去歲忽然
乙。論及時勢,以爲我高家如日方中,卻難保善後,保之計。大娘持論者三。一者,大宋立國百餘年,朝中皆重文學,而衙內雖亦是科舉出身。甚有詞名,然終究不與士林,特立獨行。只恐人心不服。”這話說白了。就是說高強出身不好。士大夫終究是不大看得起他的,況且高強拔興太驟。也沒時間來在士大夫階層中培植自己地班底,尤其是中下層的地方官員,更是與他無恩義,這般根基不穩,怎能在朝久居高位。
“二者,本朝文武分立,以文抑武,而衙內出身武門,雖入文階,如今亦多掌兵事,實乃本朝大忌之一,必遭人蔘劾;官家素不知兵,一旦格於祖訓,或爲人臣所惑,則衙內遭貶定矣。三者,衙內多操財計,爲本朝理財聖手,官家素所倚重,須臾不得稍離,然亦懼衙內權重,有尾大不掉之勢。好在衙內所掌皆爲應奉名下,爲御前供奉之需,人臣不得言其事,官家亦仰賴衙內助其遊樂之用,故而難以急去,衙內故而得安。”
高強自家知道自家事,這幾點確實是切中他地心事,想來蔡穎以數載相隨,又是深知官場政爭奧秘的大家閨秀,獨自在山中靜思,方能得此。“然則大娘與你信中所言,便是此計了?”
燕青點頭道:“大娘聞得左相何相公病勢漸重時,便料得朝中必有一場動盪,蓋今日朝堂之格局出自衙內一手所創,大家數年相安無事,一旦何相公病逝,左相缺位,羣臣必定是一場龍爭虎鬥。衙內爲朝中重臣,人縱不服你,也要懼你,平時不顯山露水,一旦相位虛懸,重利當前,勢必要將有份染指者盡數驅除方可,到了那時,難道沒有亡命之人出來彈劾衙內?以衙內目下衆矢之地的形勢,一旦大臣羣起相攻,那時迴天亦要乏力矣!”
“而燕青倘若出仕,再得蔡魯公暗助,樑相公等人提攜,不是燕青誇口,只憑官家昔日在豐樂樓與某相得,兩制侍從如探囊取物。誠能如此,則可在朝中與衙內互爲表裡,將諸多明槍暗箭消於無形,更可令官家對衙內信之不疑。”燕青就這麼說着,面上連一絲自得之意也無,直若理所當然一般。
高強心中卻是暗贊,憑着他對於趙的瞭解,這位皇帝是典型的有小聰明而無大智慧,性好徵歌逐色,聲色犬馬,而且最信地就是身邊人,高強近年來多在外面,陪王伴駕的時候少了,與趙相處時便覺得有些生分。而燕青當年在京城豐樂樓時,便哄得這趙官家無不如意,以燕青這身***場裡滾出來的本事,堪稱大宋朝天字第一號幫閒人才,若有燕青在趙身邊,何愁他不服帖?而燕青若是經由蔡京出仕,在官場上又擺出不大依附高強地姿態來,勢必可以從旁影響趙對於高強地觀感。
可是這麼說來,果真是蔡穎主動犧牲了自己,保他高強地安泰麼?想到適才蔡穎那悽絕的神情,自己竟還是心存疑竇,高強實是不忍再往下想了,這樣一個問題,真地是教他越想越痛,莫非真如蔡穎所說,二人緣分已盡,分開就是最好的結果?可是在他的心中,卻總是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燕青鑑貌辨色,見高強神情恍惚,已知他的心意,亦嘆道:“莫說衙內切身相關,便是小乙,初得大娘之書時,亦是嘆息良久。衙內,大娘昔日心繫蔡家,以故與衙內相左,自是她婦德有虧,衙內逐她到此隱居,亦是理所應當。然而今日剖心瀝膽,不惜己身以報衙內,又是感人殊甚,小乙以爲,如今之大娘,方可當得起衙內的命婦了。”
高強驟出不意,整個身子都立了起來:“你,你說什麼?”
燕青見狀,目中更是顯得溫暖:“大娘在信中說道,她失德過甚,不堪爲高家命婦,若以此身報答了衙內,亦可稍償當年之過,而於衙內而言,亦可免去數年來正室無人之尷尬境地。小乙卻以爲不然,衙內乃是性情中人,當年高蔡兩家刀兵相見,你尚且不忍休了大娘,難道如今大娘幡然醒悟,適可爲衙內之良配,衙內卻要心安理得地將她一生葬送,自家去逍遙富貴麼?斷無此等無情無義!”
高強腦中如被雷擊,滿天雲霧一時盡散,站起身來大聲道:“你說的對,你說的對!”他這刻方明白了自己心中地遲疑和迷惑,究竟來自何處。是啊,若說蔡穎是要贖罪,隱居三年,乃至出家爲尼,也已經足以爲她當年心向外家之舉贖罪了,況且這也委實不能說是什麼大過,她到底沒有作出什麼倒反高家的舉動來,一心一意還是想要高蔡兩家共同興盛而已,這也正是她出嫁以來一直致力之事。
何其如今,她已經醒悟昨日之非,願意全心全意地爲了自己着想,能夠盡到一個真正的妻子所應盡的義務,自己卻要將她逐出門去,坐視這樣一個對自己情深意重地女子淒涼一生?無情無義,莫此爲甚!
高強正是興奮,燕青卻又是一句話,恰似兜頭潑了一瓢冷水:“衙內,爲今尚有一件事爲難,便是那李易安,衙內將如何處之?”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七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0-16 10:18:50 本章字數:4808
日,高強早早洗漱了,便與燕青等人出了寶珠寺,復師師與右京不知他二人究竟說了些什麼,也不曉得昨日高強和蔡穎之間相談的始末,夜來已是擔了一肚皮的心事,見高強與燕青起行,便也跟着一同前來。
行到後山,卻見金芝站在路口張望,一見高強到來如獲至寶,飛奔下來扯着高強道:“不好了,不好了,大娘早起剪了一綹頭髮去,虧得我眼快發覺,夾手奪了剪子,現今小環姐跟我兩個輪班守着,此必是要官人相勸方好。”
高強點了點頭,並不說話,當先來到蔡穎所居草廬中,只見她正坐在蒲團上,神情寧定安祥,好似已經下定了決心一般,眼見衆人到來,她竟是絲毫不爲所動,只是待見到燕青時,方有些動容,張了張嘴巴,卻沒發出聲音來。
高強瞥了一眼,見小環在一旁緊緊抓着一把剪子,一臉的惶恐擔憂,便揮了揮手,道:“你們幾個,許久不曾見大娘,現今還不上前見禮?”師師便當先萬福,右京等亦跟着行禮如儀,便好似素常家中妾侍拜見大娘時的情景。
蔡穎望了高強一眼,旋即也照着舊時模樣還禮,並無多言。四女行了禮數,見高強站在那裡不說話,也都不曉得說什麼是好,你看我,我看你,就那麼站着,還是燕青見場面僵了,說不開話,便也上前向蔡穎道:“大娘請了,燕青深蒙大娘厚恩,今亦要一拜。”
蔡穎對他倒是客氣。起身還了半禮。只道:“奴家只是一斷念,小乙哥卻要生受無窮,這一禮原該是奴家相敬小乙哥的。”
高強見話題入了港,便着其餘衆人俱皆出去,再命牛皋曹正守了門口,方抄着手,掇到香案前。只見上面放着幾綹散發,顯然是蔡穎適才所剪落的。他捻起來看了看,忽地一擡手。將自己地帽子打落。再一伸手,將自己地髮髻打散了,左手一摁腰間崩簧。那一把寶刀錚然出鞘,房中恰似打了一個劈閃。
蔡穎見狀一驚,正要起來,卻見高強反手一刀,手中已握了自己的一束頭髮。蔡穎怔住。只見高強將刀還鞘,復從香案上取了蔡穎的那幾綹散發。與自己的頭髮並在一處,從旁邊笸籮裡摘一段紅線,系成一束,遞到蔡穎的面前:“喏,收好了。”
蔡穎望着那小小一束頭髮,雙手微微顫抖着,竟爾伸不出去,顫聲道:“官人……這是何意?”
高強手就這麼伸着,從容笑道:“穎兒,你的心意,我已盡知了。你要休書,我便與你休書,你要出家,便在此處落髮,我樣樣都依你,只因依你,便是對我自家的好。只有一樣,你須謹記,待我大事了當,自然回來與你爲伴,這一束頭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便是你我夫妻血肉相連地明證。”
“……官人,官人……”蔡穎熱淚狂涌而出,不可遏抑,只是這一次的眼淚,卻與以往截然不同,與淚水一同傾瀉而出的,乃是她數年來地掙扎彷徨,苦痛絕望,而後在她心底留下地一件物事,名爲希望。
高強眼裡潤潤的,輕輕將那束頭髮送到蔡穎手中,復握着她的手,珍而重之地合攏,而後輕輕地撫着她地頭髮,那般的痛惜,好似在撫摸着世上最珍奇的寶物一般:“猶記梳妝畫眉之時,我曾誇你頭髮好,如絲如錦,只是今日一別,不知何日方能再見你這滿頭青絲了。”
蔡穎任憑他說,任憑他撫摸自己的頭髮,淚水就這麼一直流着,大眼睛煞也不煞,就這麼癡癡地望着眼前的一生良人。在人生最絕望地邊緣,驟然見到了自己以爲永遠也不會見到的曙光,幸福來地如此突然,教她如何能夠經受的起?今日此刻,想必會銘記在她的心中,支持着她走過往後所有的歲月流年吧!
摩娑半晌,蔡穎方定下了心神:“官人,妾身有罪之身,能得官人如此相待,倘若再妄自輕賤己身,何顏以對官人?自茲以往,妾身當與官人同心戮力,此一玉壺冰心,但得官人體念,便足以馨香永世。只是有一件事,那李姐姐……”
高強擡手,打斷她的說話,笑道:“李易安的所在,小乙業已說與我知,只是此事乃是我家家事,我夫婦受惠李易安者業已良多,豈可再妄以一己之慾擾她?你放心,李易安之厚意隆情,我自當有以報答,決不辜負於她。惟婚姻之事,繫於緣法,卻不可因私慾而強爲之。須知情之爲物,最爲難言,其堅者可比金石,百般磨難且不改其分毫;然又最弱,容不下半點權謀計算,錙銖斤兩,但有一些時,便生嫌隙,而終至灰飛煙滅,徒然令人悵惘追思。”
他撫着蔡穎的頭髮,又撫着她的臉頰,凝視着那一雙淚水婆娑的大眼睛,微微笑道:“李易安對我,既已照見本心,而我若無真心還報,如何能對得起她?穎兒,你這以李代蔡之計,可將你家官人並李易安俱都看的小了。”
蔡穎恍然,赧然道:“官人宿慧,妾身實所不及,自當任官人所欲。然則妾身來日便當落髮,官人以何時離山?”
“我今日便回京去了。”高強淡淡笑着,語聲中卻不自禁地流露出悵惘。“我怕,怕看不得你那樣子。雖然你的眼睛這麼大,便是落了發,也定是好看的緊……”
蔡穎聞言,亦是情難自已,伸出手去攬住高強的腰,發力摟緊,便如當日她出高府之時,最後摟着高強那般用力。高強環臂相報,吻如雨點般落在她的髮梢臉頰,脣邊耳畔,小小茅廬之中,忽爾變做了當日的洞房花燭。
而不知何時悄然退出門外,作其護花使者之人,亦正如當日高強與蔡穎新婚之時一般。仍舊是那大名府的浪子燕青。只是此時。這位十年來遊戲人間,不涉半點兒女私情地俊俏浪子,嘴上掛着欣慰地笑容,眼底卻分明有淚。他想起了誰?
是日,高強宿於二龍山後山。
次日一早,平明時分,高強悄然下山。留下曹正護持着山上諸女,等候金蓮到來之後,大家見了面。方觀看蔡穎落髮剃度之禮。所該用度等物。自有燕青致書本地該管青州府申取,不煩多勞,隨函附上的。亦有蔡穎本身夫婿高強的休書一份,寫明乃是以“無出”之過休妻,並許出家爲尼等項。
這份休書一式三份,蔡穎身邊留一份,隨後寄往杭州蔡京府上收持。是爲高蔡兩家解除聯姻的證物,據傳蔡京得書之後。大笑三聲,長嘆一聲,更無多言。另一份則寄往開封府爲
三份纔是高強自己收持。
此事一出,頓時在汴京和杭州都掀起了巨大的波瀾。本朝自崇寧初開始,先是蔡京秉政,而後高蔡聯姻,高強橫空出世,在蔡京致仕之後更是與樑士傑等人聯手把持了朝中大權,這一個集團十餘年來牢牢控制着大宋的政壇,無論是誰想要對這個聯盟發起挑戰,最終都是落得飲恨收場。直到現在,隨着高強休妻,這一個強大無比的聯盟終於出現了破綻,一股暗流在不知不覺間開始涌動。
時爲政和六年,五月辛丑。
燕青站在臺階下,仰頭看着門上地匾額,五個大字系用金漆塗就,御書的瘦金體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廣平郡王府……”燕青喃喃念着這幾個字,緩步拾階而上,對着幾個懶洋洋的門子抱拳道:“相煩通稟童大王,只說杭州燕青前來拜見。”
那幾個門子聞言,忙向門房取了前日投地帖子來翻看,見燕青地投帖上已經有童貫所批的準見字樣,皆改顏相向,笑道:“原來是燕直閣,童大王今日謝絕賓客,專候直閣到來,請隨小人來。”
燕青點頭,袖中取一疊錢引,每人分了一張打賞,衆門子笑逐顏開,都道如何克當?
過了門禁,燕青隨行隨看,那引路的之人乃是內宅家人,適才也見了衆門子得賞,便即落力奉承,見燕青目光所注,便即口沫橫飛講演一番,將童貫這座王府賜第誇得如玉樓金闕一般,天底下皇宮第一他第二。
燕青點頭微笑,隨口稱讚幾句,待過了三進,到得童貫書房門前,方打賞了那家人,報名求見,裡面用一個請字,房門大開,燕青長揖而後入,見到童貫穿着蟒袍坐在當中,便唱一個大大地肥喏,笑道:“童大王安好?燕青這廂有禮。”
童貫上下打量了燕青好幾眼,忽地大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一見天顏,便得授起居舍人,天章閣直閣,通直郎借緋,如今名噪京城的燕直閣!遠來辛苦,有勞過府相探。請坐!”童貫所報的這一長串官名,便是燕青如今的頭銜,蓋因他雖然是進士出身,卻在東南領應奉局八年之久,今年方因蔡京之蔭而入朝爲官,豈料趙親自召見,與語大悅,立即封了這麼長長一串官職。這其中通直郎爲從六品散官,依例穿綠衣,趙特許加恩服緋,與四五品官相等,故曰借緋;天章閣直閣爲館閣添差,歷來是清貴官職,非得人望者不授,其官自閣學士以下,有待制、直閣等官,而天章閣爲真宗御書供奉所在,其地位僅在龍圖閣之下;起居舍人則是中書省屬官,職司掌皇帝起居言行,備送史館編輯,因立於大殿之右,故號爲右史,乃是一要緊職分。
燕青自大觀二年進士登第之後,只授了一個散官,便即遠赴杭州執掌應奉局,一掌就是八年,而後因此次立太子而由蔡京親自執筆寫表蔭補爲官,單單此事就令時人矚目,鹹以爲應奉局向來是高強的地盤,燕青既爲他地心腹,何以入官竟不由高強,而由蔡京?再與近日京城所傳的高強休妻一事聯繫起來,頓時便引起了無數遐想。
而趙對於燕青地青眼有加,又格外增加了這種遐想的寬度和深度,豈有人一入仕便得右史的道理?何況更加館閣!然而有識之士便不免想起當日燕青尚未出京之時,一手把持豐樂樓,令得京中士大夫皆津津樂道,爲青樓中的翹楚,樓中行首白沉香便深得趙寵愛,坊間豔傳雲。如今看來,這燕青當真是深得趙信任,故而八年之後仍舊繫於心間,一見之下便授高官,想來以趙的性子,提拔起人來是基本不顧年資班輩的,這燕青將來飛黃騰達,必不在話下。
燕青聞言,卻向童貫笑道:“燕青有何德能,無非是蔡魯公的恩蔭,又有童大王的引薦,方得此美官,故而今日過府相謝,些許禮物,不成敬意。”說着將禮單呈進。
旁邊有人接過去,交給童貫看了。燕青手握東南應奉局和海外船隊,說他是半個財神爺也不過分,這份禮單上的東西,即便以童貫的見識廣博,也要看得動心,不覺笑道:“燕直閣說的哪裡話來?此乃官家的恩信,作臣子的進薦賢臣,份所應當而已。”
便即請燕青作了上座,問些蔡京安好,東南時事,人物存沒等事,俱是尋常對答,燕青一一應答,並無窒礙。童貫說了一會閒話,忽道:“方今朝中大臣,皆以高樞密爲班首,今何相公病重,左相爲臣班之首,不可一日不除人,人多謂高樞密有望入相。聽聞燕直閣與高樞密相交莫逆,乃是高樞密拔起於牆垣之間,諒來交誼深厚,不比尋常,何以燕直閣要經由此次立儲恩蔭,由蔡魯公薦進,而非由高樞密拔擢?此事某家思之不解,望燕直閣不昧。”
燕青聽聞,立即站起身來,望空遙遙一揖,正色道:“童大王,論起高樞密對於下官,正是高義隆情,恩同再造,下官縱使粉身碎骨,亦難以報答其恩義之萬一。只因高相公一意謙退,恐遭物議,不肯汲引親近入朝,方令燕青在杭州一住八年,此乃不與黨爭之舉,足見高相公高風亮節,燕青沗爲高相公近人,豈可於此矇昧?而之所以爲蔡魯公所知遇,亦是因受了高相公之命,奉養杭州蔡氏,以故得與蔡魯公相交接,故而今日得以入仕。此中情由,旁人不知亦屬無妨,而童大王立功燕雲,爲本朝第一人望,燕青不得已而言之。”
童貫聞言,眼珠轉了幾轉,復又笑道:“如此說來,倒是某家狹了,錯估了高相公之美意,還道他有意壓抑燕直閣,不使爲官,恐有忌才之嫌。”
燕青忙笑道:“焉有是理?燕青碌碌之輩,幸得高相公簡拔,傳以理財之術,應奉之道,方得以執掌東南應奉局八年,得官家之信重,亦泰半由此,追本溯源,實拜高相公所賜也!而今身既入京爲官,蒙官家厚恩,仍許領應奉如故,追思高相公栽培之恩,不知如何報之?”
童貫大笑不止,連聲稱讚燕青重義,當下留了用飯。席間燕青自是妙語連珠,編詞唱曲信手拈來,其風流處便連童貫亦是歎爲觀止,將自己腰間一對美玉解下相贈,燕青推辭不過,只得拜謝受了。
燕青拜謝去後,童貫復將那份禮單看過,袖中又取出一封書信,只見那信封上分明寫着落款:蔡元長!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八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0-16 10:19:03 本章字數:4945
強自二龍山返回京城,時日還在燕青之前,只是他甫又得悉一樁要事,乃是遼國遣使請和,要和大宋好生論一論這兩國盟約的問題。
其實在年初大宋興兵北上收取燕雲的同時,女真也沒有閒着。原本是定於去年會同遼東常勝軍夾攻契丹的計劃,卻因爲斜刺裡殺出一個阿鶻產大王而流產,爲了消弭這個有可能危及到完顏部在新建立的女真國中統治地位的禍根,阿骨打不得不極力安撫那些迫不及待地要攻掠遼人的猛安謀克們,轉而大舉派兵南下曷懶甸諸水,圍剿這股神出鬼沒的阿鶻產軍。由於該路屬於國相撒改的傳統地盤,是故阿骨打就算增兵,也是以撒改長子粘罕爲主帥。
粘罕出手,果然不凡,他率軍南下之後巧妙佈局,花費了近兩個月的功夫,將親阿鶻產的那些女真部落一一懾服,使得阿鶻產的活動範圍逐步縮小,最終被逼到生女真與高麗的邊境線附近。然而隨着隆冬來臨,大雪降下,即便是世代生活在此地的女真人,其活動能力也不得不大打折扣,阿鶻產則仗着兵少而精,又與高麗人取得了默契,就趁着這個時機幾次出擊,攻克了女真抵禦高麗的幾座城塞中。
此種賣族求榮的行爲,自然激起了粘罕等女真將士的極大義憤,他迅即致書高麗國主,強調兩國之間剛剛訂立的盟約,威脅說這盟約不但關係到兩國邦交。更是經由大宋的居間斡旋而訂立,高麗若要敗盟。說不得要與大宋一同興兵來討。
重壓當前。高麗國主立刻見風使舵,將阿鶻產拋棄,且與粘罕合謀,把這一小股女真人給賣了出去。就在新年將至之時,雙方終於達成了默契,粘罕率軍打了一個伏擊,給阿鶻產所部來了一個毀滅性地打擊。其部傷亡殆盡。阿鶻產陣亡。其實以當時的情形而言,阿鶻產見勢不妙,原本是打算投降地。畢竟完顏部以生女真諸部地老大自居。女真人的人口又少。倘若對方能夠甘心降服,一同參加建設女真國的大業的話,多半還是會善待降者的。在阿骨打起兵擊遼之前的數十年中。完顏部歷代征服生女真諸部的戰鬥中。亦皆採用此種政策。
不幸地是,在阿鶻產地軍隊中,尚有百餘名女真戰士是從遼東常勝軍派出的,爲首者便是阿海。他既是阿鶻產舊部同族,便深受阿鶻產的信任。時常帶在身邊,怎料當阿鶻產力所不敵。想要歸降時。阿海反戈一擊,一刀便砍下了他地腦袋,隨後便向粘罕表明自己屬於常勝軍地身份,只說是原已遷往常勝軍地界。被阿鶻產率軍過境時招誘裹脅而來,想請粘罕送他們數十人回返常勝軍中。
遼東常勝軍兵力雖強,但組織並不嚴密,尤其是對於新附地各族各部,多以羈爲主,這一節粘罕也是知道的,因此阿海這般說法,也能圓的過去。然而粘罕畢竟是女真國中地強人,自然不會單憑阿海這幾句話就信了他,便即收了阿鶻產地首級,將阿海一羣人權且羈押在國中,一面致書常勝軍那邊查詢。
這阿鶻產原本就是被高強拿來犧牲的棋子,也沒指望他鬧出多少名堂來,他能牽制住女真大軍幾個月之久,業已超出了高強的期望。於是花榮接獲粘罕書信後,便即直承其事,請求粘罕將阿海等人放還,至於粘罕要求依約夾攻之事,則辭以隆冬之時,糧草不足,須待秋後方可成行。原本雙方約定的夾攻時間就是政和五年的秋冬,女真自己後院起火,誤了時辰,也須怪不得常勝軍,粘罕接信亦是無可奈何。
但花榮卻另有禮物奉上,他在信中將大宋進兵收取燕雲地日期告知了粘罕,當然這一來一回,等到粘罕接到信時,已是正月下旬,燕雲戰事業已接近尾聲了。
可粘罕遠在遼東,又沒有直接渠道接觸到燕雲的消息,他怎知具體地戰局進展?甫知大宋從南攻打燕雲,他急得直跳腳,連聲埋怨高強說話不算數,怎地口口聲聲說什麼宋遼友好,不肯夾攻,轉臉就自己去打燕雲了!
天與不取,反受其咎。粘罕雖然未必知道這句漢話,但道理卻是懂的,他當即便率軍回師北上,向阿骨打進言即刻起兵西進,攻打長春州與泰州,這兩處乃是女真通往遼國上京腹地的必經之路,最是緊要。
阿骨打亦非常人,素知遼國疆域萬里,屬國數十,不是敗個一兩仗就能打垮的,趁着現今遼國四面受敵地當口,定要將他打到不能翻身才可,是以便即應允,遣使四出調集兵力,預備大戰。奈何這女真國雖然是建立了,但諸猛安謀克的居住狀況也不是那麼快就改變的,動員起來更加煞費時日,所幸諸猛安在歷次對遼戰事中斬獲頗豐,一聽說要對遼國開戰便人人奮勇,因此到了是年三月下旬,阿骨打便集結起大軍兩萬人來,經由出河店去攻打長春州。
此地乃是遼兵重兵把守,留守喚作蕭託斯和,乃是一員宿將,老於兵事,情知女真勢大,便一面嚴守城池,一面揀選精士健馬,與女真大軍周旋,雖然敗多勝少,卻始終不給阿骨打以打殲滅戰的時機。
正當女真兵泥足深陷的當口,忽有遼國大將蕭幹來投。說來蕭幹前年便曾經率鐵驪部納款,後來卻又逃走,其部衆由蕭幹之兄長別裡剌掌管,現今也已被編爲猛安謀克,跟隨出征。蕭幹既然歸來,別裡剌便與他一同前來向阿骨打謝罪,情願將自己所領猛安交給蕭幹。
阿骨打正當用人之時,蕭幹又是深知遼國虛實的大將,自有用他之處,於是既往不咎。更將原本居於達魯古城一帶的九百奚營交給蕭幹統領——這九百奚營當然不是就有九百部,只是一個名字而已——加上蕭幹舊部千人。編作三個猛安。有兵三千五百人。
蕭幹得了重用,當即搖身一變,成了女真兵地急先鋒。他深知遼國現今無兵可用,便即獻計阿骨打,棄了長春州不顧,直撲其身後的泰州,此處兵力空虛。被女真兵一鼓而下。長春州守兵聞訊大驚。登時生變,有副將開了城門,女真人就此破城。老將蕭託斯和力戰而死。屍首被女真兵拿來泄憤。砍作肉泥,至於屠城擄掠等項,悉是常例。自不待言。
遼國經此大敗。原本集結來準備反擊地二十萬漢兵又皆已遁去無蹤,遼主天祚真是坐困愁城,一夕數驚。到此地步,他也不能強項,恰有南來地原西京留守蕭乙薛說及燕雲交兵等事。天祚聽說大宋猶以兩國盟約爲言,恰似捉着一根救命稻草。連忙命人請來被羈留至今的葉夢得使節團。道明兩國結好之意,請他回覆大宋官家,念及兩國交好百年,請求大宋發兵助遼國平亂。事成之後情願以燕雲各州爲謝。這等事當然不能單單指望宋使,
遣使節前來定約,奈何之前的兩任使節,張琳罷官,逃,蕭特末又被大宋軟禁不遣,如今竟是連一個願意出使的大臣都找不出來了。天祚也算是絕的,竟將國書封好,命自己的親隨耶律迭攜了,隨大宋使節一同南來,道是依舊以駙馬蕭特末爲使,依照國書指揮商議定約即可。
葉夢得兩番出使,都是久留才歸,這時也顧不得許多,將天祚所託俱都承諾,反正他只是傳達而已。由於道路不境,大隊人馬走地小心翼翼,經受了多少苦楚,直到五月中方到了虎北口關下,此處已是大宋疆界,密雲守將朱不敢怠慢,遣兵將葉夢得並遼使耶律迭等人接入關來,以禮送往燕京,可憐葉夢得一行入關之時,個個伏地大哭,只道此生再也不得踏上關內土地了。
消息傳到汴京,又是一陣騷動。宋人自澶淵之盟以後,雖說對遼國是持敵國之禮,然而事實上是一直被這個北方的強鄰壓的喘不過氣來,豈知如今不但一戰收復燕雲十六州,遼國更是屁都不敢放一個,反而主動遣使求和,一時間又是一陣諛詞潮涌,不在話下。
按照朝野地主流輿論,是要見好就收,反正燕雲都收回來了,就此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天下太平君臣豐樂,豈不是上上大吉?這也算是當時士大夫階層地社會理想之一了。
然而身爲謀國之臣,高強自然不能接受這樣因循芶且的理論,打燕雲之前你們都說不要打,大家要熱愛和平,結果打完以後的推恩濫賞,一個個都毫不推辭;如今打勝了,正是乘時進取,底定北疆地大好時機,卻又跳出來說不要再打了,已經打夠了……是何人哉?
這日羣臣朝議,議的便是這北疆大計。那左相何執中近年來病情日重,已有詔許不須至朝堂視事了,今日卻也強起病體,來到殿前,趙見到老師辛苦,便以九五之尊,下丹相攙扶,何執中感激涕零,君臣作惺惺相惜狀,羣臣跟着感慨讚頌一番,而後方始開始議事。
當有葉夢得出班來,奏明前後使遼始末,並說及遼中虛實等情。他本是文學侍從之臣,言辭便給,這兩次出使又着實吃了些苦楚,所謂真情實感,說到動情處伏地大哭,殿上諸臣皆爲之泣下沾襟。
高強聽的心不在焉,這些東西早就經由北地的細作探明瞭報於他知曉,他此時目光卻時不時溜向殿角,燕青在那裡端坐着奮筆疾書,正在盡他史官的職責。
“小乙這史官作地,倒也似模似樣,若是換了本衙內,這一手毛筆字要寫的又快又漂亮,殺了我頭也作不來!只是據樑師成所言,趙近來幾乎每日都會提到燕青之名,聖眷之隆一時無兩,按照趙地脾氣,小乙這史官看樣子也是當不長,不曉得哪天就要升上來了。”他正在那裡發呆,忽然覺得有人在看他,眼角一瞥之間,卻見童貫正迅速地將目光收回去,心中不由得一凜:“高強啊高強,如今正是要命的時候,外有強敵環伺,內有小人摯肘,容不得半點閃失啊!”
此時葉夢得已經說罷,將遼主答覆的國書奉上,自己退到一邊。趙看罷遼主國書,以之宣示羣臣,遂道:“今我師一戰而下燕雲,遼主震恐,奉表請和,該當如何酬答,諸臣其廷議之。”
現今站在殿上的,平燕功臣高強和童貫二人俱在,他兩個不說話,旁人怎好開口?而童貫業已致仕,今日是特旨登朝議事的,他也不會先開口,於是衆目睽睽,都看着樞密使高強。明知現今自己的處境敏感,此時卻也無可推辭,高強便即閃身出班,手捧朝笏道:“官家容稟,前日有遼東常勝軍主郭藥師送款,言欲以其遼東之地內附。臣訪查古籍,以爲漢時北塞之所以爲固,皆因有塞外三郡爲之屏藩,所謂遼東遼西右北平,烏丸三郡是也。今燕雲雖復,塞下不安,倘得遼東之地爲之羽翼,則燕地可得而守,不然,臣恐北虜漸安之後,燕地難免戰火連綿。今遼主雖雲講和,其意蓋欲暫息兵戈,且借國朝兵力以安其本國而已,殊非出於本心向善,一旦國中安定之後,必思復奪燕雲,不趁今日底定北疆,則貽日後之患。前朝一棄河湟,便須數十萬兵方可收復,可爲明鑑,伏請官家聖裁。”
所謂棄河湟者,乃是哲宗初即位時元佑羣臣秉政,所謂元佑更化,一反熙豐之法,就連神宗時王韶所開闢的河湟各州,羣臣皆以爲地遠勢險,須得駐紮大兵,糧餉轉輸又不易,靡費朝廷錢糧無數,索性棄守各州,將千里山河拱手送給了羌人。本朝王厚與童貫開邊,其實就是收復了這些過去業已被宋軍佔據的舊地盤而已。
趙這一朝是新黨得勢,又成功收復了河湟等州,自然輕饒不得舊黨的元佑諸大臣,因此編訂奸黨名錄時,這擅棄河湟也是舊黨的罪名之一,當然這等棄守千里國土,也委實是大罪一件。如今高強提起這件舊事來,羣臣亦皆惕醒,莫要今日亂說話,他日秋後算帳起來,也將自己打入某某奸黨之列,想想蘇軾、呂大防、文彥博等人的子孫至今都不能作京官,委實可憐,不由得個個縮頭。
收復河湟,與收復燕雲,同爲徽宗朝兩大武功,因此高強將二者並列,趙也聽的入耳,便點頭道:“遼東之土,漢唐時皆爲我中國之地,唐季兵亂,契丹始大,遼東通中國之路道絕,遂沒於契丹,其情實與燕雲一也。今燕雲已復,遼東復遣使送款,據朕覽其上表,彼處人心頗思中國,想乃脣亡齒寒之意,朕甚憫之。”
他這一開口,便是定了調子,羣臣中多是沒主意的牆頭草,哪裡敢出來擅自議論?
然而今日之朝堂,卻與高強出兵燕雲之前不同了。不同者之一,左相何執中病體漸重,眼見不保,這大宋首相的位置人人眼紅,個個不讓,都想着要上位,於是自然要竭力找機會表現自己,這便是不穩定的因素;不同者之二,有一個人功勞既大,地位又是超然,縱然說些逆耳之言,對他自己也是無傷大雅。何人?新封廣平郡王童貫是也!
這不,童大王見高強一言,聖躬附和,一時間萬馬皆喑,要緊出班奏道:“官家所言,誠爲聖斷,體念遼東與燕地百姓如同中國赤子一般無二,料想彼等百姓若知官家此心,定當感恩懷德矣!顧臣前承朝旨,按兵巡邊收復雲中,已察覺遼國勢衰,羣下離心,殊非之前大敵可比,以臣之見,何若一舉與遼國絕交,納遼東降人,復遣大兵與女真練兵,索性滅了契丹,爲太宗皇帝報仇,方顯我中國威風也!”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九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0-26 10:38:40 本章字數:5302
強冷着眼睛,在一旁看童貫慷慨陳詞。原先他以爲,了童貫爲宣撫正使,成全了他以太監之身封王的夢想,大家算是合作愉快。縱然是後來兵勢所迫,沒能將首入燕京的功勞讓了給他,面子上終究還過得去。
哪裡曉得回京之後,立時就發覺不對了,老爹高俅和他說及朝中有可能對他不利的大臣時,第一個就點了童貫的名:“我兒,你終是年資淺,不懂得人心險惡。如童貫久典兵權,門生故舊遍軍中,他又素得官家寵信,當日蔡太師從蘇州賦閒到入京爲相,亦是多承童貫之力,足見其權勢。如今他得以封王是不錯,功勞卻實不及你,他又是素來自命爲本朝第一名將的,而今入燕的大功被你取了去,豈能甘心?更有甚者,人心苦不足,他封王之後勢必不能再掌兵權,自然要眼看着你大權獨攬,到時候此消彼長,多半以爲你是有意推了他出來作擋箭牌,自己好獨掌兵權。將心比心,若你是童貫時,可能容得下你麼?”
如今看來,果然不出老爹所料,童貫自恃身份超然,他一個封王致仕的太監,大約也沒有什麼機會出來幹事了,說什麼出格的話也不會被人疑心他黨同伐異,或是有什麼私心,竟似有了一塊免死金牌一般。童貫選擇這對遼的策略作爲突破口,亦是頗爲高明,要知高強近年來之所以能穩掌樞密院大權,都是因爲他首獻平燕策。並且一手操持直至大功告成,而今燕雲既定,對遼的策略亦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倘若此時能夠推翻高強地一貫立場,說不定就能動搖了他的樞密大權——誰的政策誰執行,此乃應有之義。
“人啊……你這死太監,在土木一役貪功好殺,壞了我的大事,我還沒來彈劾於你。卻要倒打一,委實叫人心恨……”高強一面肚中發狠,一面向站在一旁的葉夢得使個眼色。
葉夢得是攀着高強的枝上來的,而今業已身爲宰執。此番若是得敘兩番出使之功,莫說是執政了,大約這相位也可肖想一下。因此這北疆的戰略,說起來也和他的政治前途息息相關。是以高強從二龍山回京之後,得知葉夢得將要回京,便即飛函石秀,命他在使團過燕京時作了葉夢得地工作。要他回京之後如此這般。
現今聽到童貫說要滅遼,他心中已是大不相與,又見高強遞了眼色過來。當機立斷。出班道:“陛下。臣適自北地歸來,正有以稟明陛下聖裁。”
趙在那裡聽童貫慷慨激昂。他原是好大喜功的皇帝,正有些聽的入耳,忽然見葉夢得出來,忙許他陳詞。葉夢得謝過了,便道:“臣留北廷時,適逢王師收復燕雲,那遼主始則雲我朝背盟,乘人之危,頗有意將臣等一行殺卻以泄憤。當有彼近臣自南來,奏稱我王師雖取燕雲,然處處皆謂兩國交好有自,系據盟約而收燕,即便取燕雲之後,仍當交好如故。那遼國方內憂外患之際,聽聞我朝仍有意固盟,其主甚喜,然而頗不能信,故而垂詢於臣,臣稱說百年交好之誼,且言我中國素來信義爲先,縱使燕雲本我漢家地,亦須得遼國允可方前往收回。遼主聞之,其意漸解,方不來加害臣等。”
“陛下,臣在北地時,多見契丹貴人,言兩國交好百年,爲兄弟之邦,如今契丹國危在旦夕,中國誠能念兩國交好,出兵援手時,北朝深體我中國仁義,定當一力固盟如故,甚或南向以弟事兄,亦未可知。臣念及契丹雖爲北虜,顧百年來與我通使報聘,禮數不虧,誠已沾染我中國禮義,倘若一旦敗去,更以草莽腥羶之不測之敵,則北疆從此多事矣!”
“故臣愚見,今我大宋既已收復燕雲,祖宗大計得全,方遼國有累卵之危,若趁此時出兵接護遼主,東拒女真,效石晉時契丹國主德光援立石敬塘之功,則彼時遼國可割燕雲而有之,今世我中國竟不能得其地,存其國耶?”
這番話雖然長篇大論,中心思想卻很簡單,遼國現今已經弱了,就算把他滅掉,也未必就佔了許多好處,北地蠻夷甚多,換一個從來沒打過交道的陌生敵國起來地話,不是又要和當初宋遼之間一樣,大家掰上那麼幾十年的腕子,打個筋疲力盡,方能安生?倒不如幫助遼國渡過眼下的難關,要些好處,一手底定了北疆的外部環境,方爲上策。
這最後一句話,卻是高強與身邊智囊們挖空心思纔想出來地。當初這燕雲十六州之所以割讓給了遼國,正是因爲石敬塘要作皇帝,借了契丹兵進來打中國人,才把中國的土地割讓了去。而今遼國勢危,天祚帝眼看皇帝都要沒得作了,這處境和石敬塘當日相比,可謂是難兄難弟,倘若此時中國出兵,效法耶律德光故事,來個援遼抗金,事成之後這好處大概也不會比當日契丹所
六州少到哪裡去。
這等以牙還牙,方是雪恥雪到了家,果然正中趙的下懷,他那雙龍目登時就亮了起來,擊節道:“葉愛卿不愧兩番出使,不辱使命,果然命世之才也!朕聞北地收取燕雲之後,且是欣慰,然思及唐季燕雲多遭北虜侵襲,晝夜不安,若是北地一日不靖,燕雲一日難安,彼皆朕之子民也,如此橫遭兵火,朕心何忍?若能如葉卿家所言,既定北疆百年之安,又全我中國與契丹盟誓之義,真可謂王者之師也!”這等有面子又有裡子地事,聽上去也不那麼難辦到,趙一時間頗有些心癢難搔。
童貫見勢不妙,忙又出班道:“陛下,葉相公曾兩度使北,誠知虜中虛實。奈何臣念北虜素來兇狡。神考時趁我中國一時之危,便來索關南之地,後竟增歲幣二十萬乃止,足見其梟之心。今雖雲固盟,特以其國勢艱難,權宜之計爾,一旦僥倖得存,緩得元氣,豈不又要生叵測之心?莫若滅了他國。斷根爲上。”
這話聽來,卻又有理,趙本是耳朵根子軟的,此時竟沒了主意。正躊躇間。見樞密使高強立在一旁並不說話,心中倒有些詫異,便道:“高小愛卿,平燕之策系卿首建。卒成大功,諒來卿家對於北事若掌上觀文,何以不發一言?”
高強見點到了自己,要緊出班打拱道:“陛下。臣固有欲言,然而正思謝罪之事,故不敢發。”趙見說謝罪言語。越發奇怪。忙問端詳。
高強故意看了一眼童貫。見童貫神色如常不爲所動,方向趙作惶恐狀:“陛下容稟。方臣奉旨北上收取燕雲之時,系以盟約新定之名義,交割燕雲等州,顧燕地有遼人不服,方動刀兵以備萬一而已。幸賴陛下洪福,祖宗威靈,燕地臣僚獻城納款,足見我兵師出有名,人心所向。乃其後兵出居庸以招諭牧民各種落,不期與契丹雲中留守蕭乙薛軍相逢於道路,臣下貪功僥倖,不解陛下出兵之聖意所在,擅動兵戈,險些失信於敵國,幸得彼軍隱忍退讓,方始倖免鑄成大錯,此臣將以謝罪之事。”
此論一出,童貫地臉色難看之極,高強這一手喚作以退爲進,端地是耍地漂亮,叫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倘若認定了當時還是要和契丹盟好,那麼追究起來,其實真正貪功僥倖地不是別人,正是他童貫那一路兵,這下倒黴的可不止一兩個人,整個西軍都得來個大地震,若是被高強有心利用地話,將他童貫在西軍中的勢力連根拔起都有可能;倘若否認了此節,又等於是當面扇了官家的耳光,兼扇了自己的耳光,當初出兵之時,那朝旨上可是白紙黑字,寫着依照盟約收取燕雲地,你敢說官家的不是?
一時間童貫那張老臉拉的賊長,是紅一陣白一陣,更不知如何是好。
這出兵交戰的詳細情形,趙自然是無從得知地,否則歷代哪有那麼多希功冒賞之事?信息不對稱,原本就是皇帝和大臣之間最大的分別。而今見高強說的誠懇,說起來也不過是其部下武將作錯了點小事而已,自來大宋朝輕賤武人,以爲武人既然不讀書,不識聖賢之道,大義之所在,那也是難免的,臨陣作些出格之事,哪裡就能怪到統兵帥臣地頭上?而高強殷殷以其事爲憾,亦足見其不匿部下之短,而對朝廷之忠心了。
有思及此,趙心中不惱反喜,笑道:“卿家爲國立功,些許微瑕,何足掛齒?譬如朕這塊美玉,通體晶瑩通透,卻有一絲紅紋,朕不以爲憾,反以爲喜也。”一面說,一面提起腰間那塊玉來,示意羣臣。
羣臣見皇帝在那裡發議論,自然要捧臭腳,大家都是飽讀詩書之人,登即紛紛引經據典,稱說金無足赤,人無完人之理。高強正在那裡謝恩,高俅自是老辣,忽地出班道:“承陛下以美玉方之小兒,何以當之?臣斗膽請陛下將此玉賜以小兒,俾令小二朝夕得睹,思及陛下愛人恤臣等情,日後更求時時精進,日夜琢磨,終成大器。”
古人以美玉譬喻君子,素來以爲人之修德,當如美玉一般,故而有“洵洵君子,溫涼如玉”之語。高這麼一說,趙也覺得有理,索性便解了那方玉下來,命中官持了下丹去,賜予高強佩帶。
高強暗叫老爹厲害,不愧是大宋頭號球星,這門前捕捉機會的嗅覺當真了得!忙雙手高舉過頭,將那方玉接過戴上了,而後憋了一口氣,硬是憋得兩眼通紅,好似有淚一般,謝恩時語聲都有些哽咽了。
君臣一番酬答做作,這事就算是揭過了,童貫看看高強,心說算你本事!此事若是就此作罷,其實對他這個始作俑者纔是好處最多,起碼如此一來,童貫所率西軍這希功貪賞的罪名基本上就沒人會再追究了。
童貫一力主張對
,其實也是擔了這份心事。倘若宋遼和好如初,遼半要拿這件事出來。就算不能追究大宋背信的責任,好歹也是談判時討價還價地一個籌碼。這子若是等到那個時候纔出膿,惹得趙震怒的話,童貫多半要吃不了兜着走,而若是兩國交惡,這事自然也就無關大局了,橫豎是要打的,殺些遼兵算什麼過錯?無過有功咧!
現今這般揭過了,雖然禍根未除。童貫卻也不必擔心高強抓着這件事來和他爲難了。自知這也算是高強向他示好地一個表現,童貫亦是老辣之輩,當下悶聲大發財,先行受落了。只當是高強搶了他入燕京地功勞,以此賠禮罷了。
見童貫默不作聲,高強要緊順風行船,向趙道:“陛下。適才童大王說道聯金攻遼之事,庭議原也說及,當時乃以收燕地民心爲先,不可師出無名。故而不許此策。今燕雲既復,然畢竟其民淪落北虜二百年,如今降順之官左企弓、劉彥宗等。皆燕地望族。而八九世仕遼爲官。食彼俸祿,豈不思其世恩?倘若本朝先雲固盟結好。待收取燕雲之後卻又壞盟北犯,臣恐失信於民,燕地人心難安矣。即今燕雲旬月即下,當地尚有契丹、奚人等遺民數十萬不暇北歸,方懷惶恐之情,若聞國朝懷盟北伐,自必以爲己身難保,勢必嘯聚一方,鋌而走險以求僥倖,是乃橫生事端也。故而臣以爲,縱使契丹有可滅之狀,亦不當經由我大宋之手而滅之,所謂弔民伐罪,王師之名,今契丹曲意事我,何來罪狀?”
趙聞言,點頭稱是,這等師出要有名,無故不得興兵地論調,正是儒家經典所一貫強調的,宋朝皇帝都是從小經受儒家經典地薰陶和訓練的,怎不聽地入耳?便道:“如此說來,卿家亦是主張當存契丹,發兵助其平滅女真的?”
高強忙道:“卻又不然,臣以爲,契丹固然當存,女真卻亦不妨並存,使二虜相鬥,我中國居中操權,得令二虜爭先南面事我,方爲正道。昔漢唐時設官都護塞外,皆以此道,分裂虜爲數部,挑動其仇恨相鬥,中國始得安坐。如今難得女真起兵擊遼,其勢甚張,契丹數敗,諸道有瓦解之勢,其必恨女真入骨髓,兩者爲難解之死敵,正我中國用事之機。觀乎前者女真浮海遣使來求夾攻,今日遼國失燕雲十六州不以爲憾,反更發還我使節,求我出兵援手,皆可知彼二虜相爭,我中國方能坐收其利。”
趙聞聽,連連點頭,問道:“然則以卿家之意,當如何居間而得利?”
“陛下,方今遼勢日衰,女真步步進逼,若不得我中國援兵,則遼將危亡。故而今日遼使前來求和,臣意便可許之,除正式交割燕雲等州之外,並須求彼借道遼東,使我大宋得以與女真之地相接,方可有以援遼擊金。如此一來,便可收取郭藥師等遼東降人獻地,且令女真有所忌憚,必不敢輕易興兵擊遼,而將以使者來聘我中國,求我夾攻遼國。如是者再三,我中國居間,可定二虜之和約,往後百年之間,我大宋北疆便有泰山之安。”
解決遼東常勝軍的問題,是高強目下的頭等大事,故而趁着這個機會提出來,也不愁趙不答應,那是多大地一塊蛋糕,誰不垂涎!況且,有了這一方土,這一支兵,高強憑着自己對遼東常勝軍的影響力,更足以鞏固自己在朝中的權柄,倘若有人想要取代他的地位地話,只須讓花榮和郭藥師那裡鬧出小小亂子來,朝廷還敢不請他出來主持大局麼?當然,這等行爲基本上等於是擁兵自固了,須得百般隱秘行事纔好。
果然趙聞言大悅,又向朝中羣臣問計。這段時間何執中病重,大家的眼睛都盯着左相這個位子,形勢沒有明朗之前誰都輕易不敢亂動,怎好得罪了現今炙手可熱的高強?看剛剛趙和高家父子之間君臣相得的樣子,好似高樞密這位子一時半會還是穩固不搖地,羣臣都是善觀風色之人,當即皆稱高強謀國老成,能知北疆利害,之前既然能獻上平燕之策,成此大功,如今這條計想來亦是不錯。
趙見朝堂上一派和諧場面,便即點頭,命三省擬旨,俾樞密院可以與遼使磋商盟事。又錄葉夢得兩番出使功,進位他爲金紫光祿大夫,職尚書右丞,將原先兩相兩參的格局又變成了兩相三參。
下得朝來,衆人皆向葉夢得道賀,高強亦雜在其中,正說着話,忽然覺得自己被人踩了一腳,眼光一瞥間,就見鄭居中從自己身邊若無其事地走了過去,正向扶着柺杖的左相何執中噓寒問暖。他心裡明鏡似地,這鄭國舅多半是也惦記這大宋首相地位置呢!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十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0-26 10:38:56 本章字數:5856
燈初上,***通明,滿身錦繡的達官仕女此來彼往熙歌燕舞時時可聞。此處正是大宋第一等熱鬧去處,頂級消費娛樂場所,東京豐樂樓。
自打崇寧末年豐樂樓建立,白沉香登臺演出一炮而紅,引得當今官家趙亦時常垂顧,至乎掘地道以便隨時往來,這豐樂樓便成了大宋朝宗室臣僚,富商大賈最青睞的去處,就算是囊中不那麼寬裕之人,只須有些許銀兩或者機緣,也是渴欲前來一觀。這等獵奇心理,視乎現代人凡提到此類高級娛樂場所,鹹稱北京某大夜總會,一般無二也。
對於普通人來說,這豐樂樓乃是神秘莫測的去處,尋幽探勝不勝之喜;而對於大宋官員來說,此間便成了絕佳的會晤場所,平時臣僚交通過密的話,或許會被臺諫奏上一本,說你結黨營私,但若是在這***之所不期而遇,頂多說是行爲不大檢點罷了。原本大宋的律例,也是不許官員逛青樓的,不過文人素好風流,因此也沒什麼人拿這等事來作文章,況且這豐樂樓乃是御勾欄,當今官家尋樂之所,豈同等閒?
現今這三樓的包廂之中,便有兩名當今最爲走紅的官員對坐,樞密使高強與尚書左丞鄭居中是也。
要說這兩個同逛青樓,那也是歷史悠久其來有自,當日崇寧五年高強尚未入仕之時,就夥着老爹高俅和鄭居中,將官家引到此地。憑着幫閒之功,一舉博得聖眷歡心,至今未衰,二人更從此結成政治同盟,攜手平步青雲仕途,稱之爲豐樂之盟也不爲過。
今日乃是鄭居中暗示了高強,二人方纔在此相會。要說鄭居中的用意,高強肚子裡明鏡也似,論起現在朝廷中地局勢。真是撲朔迷離,詭譎難測。其一,北征二帥立下大功之後,童貫是封王致仕。高強卻仍在朝堂用事,其處境大有高處不勝寒之感,說不定哪天一個普通的臺諫官上一道奏本,登時就會有人羣起而攻之。而他之所以現今還是安然無恙。卻又原因多多,這邊事方殷,趙仍舊屬意高強主持大局乃是其一,其次便是左相之爭了。衆文官眼睛都盯着這塊肥肉,沒看清楚風向之前,誰會冒險來和高強爭鬥?
鄭居中與高強飲了兩巡。放下酒杯。回顧了一番二人十年相交以來相互扶持。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的光輝歷程,俄爾方道:“賢侄。古語云,慎終追遠,你我相交一場,如今這一道關口大是不易,還需你我同心協力,方可履險如夷。”
大家既然是老朋友,高強也不作態,便道:“鄭世叔,方今何相公病重,我亦遣了一名神醫前往探過,雖經診視,略微好轉,然而據那神醫所言,何相公已是病入膏肓,最多不過兩月之命。這左相乃是大宋臣僚之首,敘百官而朝同列,最是緊要,故而昔日蔡相去後,官家便以帝師何相公居此,倚重非常。如今左相之位眼見又有一爭,論起學士資歷、歷任兩府,鄭世叔原也當得此位,更因身爲外戚之故,深得官家信重。然而所難者亦在於此,本朝歷來外戚不得干政,鄭世叔得以官居左丞,已是異數,倘若再居政府爲相,小侄恐怕朝野士大夫羣議將洶洶也。”所謂神醫者,自然是安道全了,高強得知何執中病重之後,便即命他前去診治,施以針石,濟以湯藥,何執中因此稍稍振作,因而昨日才能上朝。這等小小收買人心的舉措,在現今是唯恐不足,高強自然是處處留心。
鄭居中嘆道:“誠如賢侄所言!自蔡相去後,這數年來何相公垂拱爲相,我等數人相得益彰,朝堂上一片和氣,和中而能濟外,故而賢侄軍興北伐,所向克捷。然而何相一旦病危,眼見得這朝中的一團和氣登時變做了詭譎猜疑,羣臣皆熙熙然仰望左相之任,不復往日推誠之態,吾心甚惜之!今日請賢侄一敘,也不是吾定要居這左相之位,顧念數年來大家相處不易,莫要一時失察,叫旁邊窺伺的宵小之輩鑽了空子,那時節噬臍莫及也!”
高強忍不住側目,心說你嘴上說的漂亮,竟似要團結大家共創和諧社會,本衙內要不是認識你十幾年,險些要被你騙了!不想作左相的話,你找我開什麼小會?還不是想要我表明態度支持你!
話說高強現今的處境,就好似是西漢時賈誼所說地,“人居於柴上,下燃以火,柴猶未燃起,遂以爲安也”,腳底下是一座火山,不定什麼時候就要爆發的。想要平安渡過的話,一個辦法是直接從這火山上下來,然而形勢所迫,他一時又沒得退,只好找另一個辦法,那就是釜底抽薪,用細功夫一點一點把那些不穩定的因素消弭於無形中。將燕青推出來,吸引一部分人地注意力,便是抽了好大一捆柴火。
而現今,鄭居中無疑又給他提供了另一個抽柴火的機會。高強來時,業已有了計較,當下不慌不忙笑道:“誠哉,斯言!方今之朝政乃我等共行,譬如這博覽會、交易所等法,惠國利民,若是一旦左相所除非人,如同前朝司馬溫公一般,悉依己身好惡隨意罷黜,豈不是壞了我等數年心血?更有甚者黨爭再起,便不知伊于胡底矣!”話說的漂亮,其實也很直白,他和鄭居中之所以關係親密,那是有充足理由的,鄭居中和他綁在一起
升官,從當日地直學士院歷任兩府,樞密參政都當過財,單單從這交易所中,憑着操縱市場等等手段,他姓鄭的每年就從這裡撈走上千萬貫!試想,鄭居中怎能離了高強?
鄭居中自然大大點頭,遂道:“賢侄說的正是。即今只要賢侄一句話,這左相之位,究竟賢侄屬意誰人?某是外戚之身,相位是隻怕今生無望,賢侄亦非素得士大夫人望者,恐亦難當此任,不若你我同心贊成一位相公正衙,可保己身富貴。”
高強只道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不敢置信地望望鄭居中。忍不住出言試探道:“世叔,這左相繼任者,小侄雖也思及,卻苦不得人。不若世叔你參贊一二?”
鄭居中老於人事,哪裡看不出高強試探之意?他卻爽氣,搖頭苦笑道:“賢侄,實不相瞞。若不是某身居外戚,人言可畏,這左相之位自是當仁不讓,奈何此關難過!原本那樑士傑官居右相。這數年來施政亦是頗善,又與我等相善,你我一同扶他爲首相。也還罷了。只是近來忽聞賢侄休妻之事。那東南燕應奉入京爲官,卻又是憑了蔡魯公地恩蔭。這等變幻莫測,卻叫某着實看不懂了,是以須得賢侄一句言語。”
顛倒是爲了此事!燕青地事,屬於最大的機密,戳穿的話就玩不轉了,除了原先就已得悉地許貫忠和燕青本人之外,高強就只告訴了老爹高。再有就是蔡京既然許了燕青恩蔭出仕,憑他那雙老眼,多半也能看出些端倪來,不過這方面有蔡穎和燕青去處置,高強也不擔心,要是蔡京這裡會出岔子,那蔡穎和燕青兩個還獻什麼計?
現今這鄭居中雖然也是鐵桿盟友,但畢竟是因爲利益結合,利益夠大地話他也不大靠地住,是以高強想都不用想,登即作無奈狀,長嘆一聲道:“唉~世叔,此乃家門恨事,再也休提。若說樑相公時,亦是老成謀國之人,一旦爲左相,想必亦要倚重我二人,況且爲右相秉政至今六年矣,我意官家亦當屬意於他。”
鄭居中聞言愕然,那樑士傑是蔡京的女婿,當仁不讓地蔡黨魁首,如今高強既然休了自己地蔡氏夫人,兩家諒必要生了嫌隙,爲何高強竟是滿不在乎?眼珠一轉,便將此事權且放下,卻道:“賢侄,現今都中多有些謠言,你可曾聽說?”
一提到這事,高強臉上越發苦了,拉着鄭居中的手道:“世叔,這正是一提雙淚流啊!小侄一心爲國,苦心孤詣,終於得成大功,也不曉得哪個賊廝鳥嚼舌頭,用這等陰損招數構陷於我!倘使落到小侄手中,定將他行那勾舌之刑!”
鄭居中見他大倒苦水,心下頓安,暗說原來你也有怕的時候!他笑道:“賢侄莫憂,自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賢侄以沖齡登政府,開本朝未有之局面,那等庸碌之輩豈不恨你?自是拿不勝拿,只須官家信你,朝中臣僚遮護於你,也就是了。只是你現今處境微妙,家宅又是不寧,若是有人趁此時向官家進言,將公主下嫁於你……”
高強霍然一驚,這一句話可真把他嚇到了!公主下嫁,聽上去是一件很風光的事,可實際上就不是那回事了,要知道大宋朝不許外戚干政,倘若趙當真用公主下嫁地話,必然是羈高強權勢的一種手段,到那時他要是尚了公主還不交權,恐怕就真要見血了!可是,話說回來,趙有成年的女兒了嗎?長子趙桓才十七歲吧……
“世叔莫要誆我,禁中果有此語否?”
鄭居中見他變色,便知高強了無退意,心中倒有幾分歡喜,他在高強身上落了重注,巴不得他再掌權十幾年纔好。便點頭道:“正是,如今官家大公主諱玉盤者,國封嘉德,年方十六,尚未許親,其生母王皇后既已,婚事便着當今鄭皇后作主,鄭皇后曾與某提及此事,命某徐擇佳駙馬配之。原本本朝公主不許大臣,並狀元郎亦不曾下嫁,然賢侄今頗爲人言,官家爲保全功臣計,若是將公主下嫁,亦未可知。這也是賢侄少年早達,方有此事。”這公主稱號,歷史上政和三年曾經改爲帝姬,當時民間言都說“國中無主”,也不知怎的,如今都政和六年了,大家還是都叫公主。
這公主還是帝姬,高強自然不來理會,然而聽說趙長女果然已經成年,這就不同一般了。雖說按照歷史上所言,嘉德帝姬相貌甚美。雖不及茂德,亦是難得地美人,不過爲了這麼一個只是聞名地美人,要他放下手中的權勢,還有那一大攤子事,他怎麼能甘心?當即氣急敗壞地向鄭居中道:“鄭世叔,你不若直言相告,今日相請小侄,莫非便是諷以此語?”
鄭居中見他着忙。也不敢相戲,忙道:“皇后娘娘適作此語,命我善擇佳婿,卻不曾提及賢侄之名。只是某念及賢侄處境,方有此憂罷了。”
高強聞言,心中稍安,然而念及鄭居中的身份和本事。他在宮中自有耳目,嗅覺自然靈敏之極,他既然作此推測,恐怕不久之後就會成爲現實了!當下心念電轉。不旋已有了計較,遂道:“多承世叔關懷,小侄感激不盡。這公主下嫁雖是美事。然而若配小侄作填房。則有失官家體面。嘉德又是大公主,天下焉有是理?敢煩世叔在鄭娘娘
多照拂。便以此言語推搪便是。”
鄭居中見高強態度堅決,也便應承,卻道:“若不欲公主下嫁,只是小事,如今這左相之位,方爲大計。如今賢侄方求保身之道,若是左相所除非人,若因謠言傾軋起來,有人劾你一個擅權跋扈地罪名,朝中無人遮護,亦是禍事。賢侄,我意這左相之位,早定爲上。”
高強見他應承了,心下稍安,點頭道:“正是,世叔金玉良言,小侄自當記取。何不如此,樑相公自是位尊,恐怕當作左相,小侄一力贊成世叔繼任爲右相,同秉政事,那時有世叔在都堂照拂,小侄自然有泰山之安。”
鄭居中聞言,正是喜出望外。要說他當真不想作宰相,那真是欺心之語,不想作宰相的話這十幾年來削尖腦袋望參政班子裡鑽則甚?所懼者人言祖制而已。如今在這左相之爭中,樑士傑看似離相位最近,但其實他也有隱憂,那就是他作右相也有六年之久,按照大宋朝的慣例,中樞不大會讓一兩個人把持如許之久,況且他是蔡京地女婿,可以說是繼承了蔡京八年爲相地根基,再讓他作幾年左相地話,大有尾大不掉之勢。
是以樑士傑若想要進位左相,也不是坐在那裡等天上掉餡餅就行了,還得爭取臣僚地支持,同時製造輿論以投合趙之心,這幾方面都得用到宮禁中實力雄厚地高強和鄭居中等人。而鄭居中要作右相,怕的也就是士大夫們以祖製爲藉口強力反對,倘若臣僚之首的左相能夠贊成,那阻力就要小很多了。
當下定計,二人便叫了歌伎進來助興,又命人重開酒宴,暢飲方休。鄭居中心中既定,這酒喝起來着實痛快,酒酣之際看那歌伎中有一人姿色絕倫,便扶去將歇,一逞其快了。
高強送了他出去,自己返回包廂中又坐定,腦子裡就在想剛纔鄭居中所說地公主下嫁之事。雖說鄭居中應承會在鄭皇后面前加以斡旋,但是高強卻擔心這空穴來風非是無因,要不是宮中確實有這種打算,鄭居中斷不會無緣無故提起這樁事來。
“倘若真作了駙馬,任憑你天大才氣,地大本事,也只好收拾肚腸,老老實實在家作寓公了,弄不好連生意都不許你作!大宋朝對於宗室管制之嚴,豈同等閒?”高強越想越驚,這等燙手美人不要也罷,爲今之計,最好是儘快找個填房夫人。
那麼將家中的妾侍選一個扶正?卻又不妥,那幾位雖然都還使得,但畢竟個個身份低微,倘若趙當真要將公主配他,只須一道聖旨,這填房都得乖乖讓出位子來。除非是填房本身家世顯赫,令趙有所顧忌,方纔使得。
“如此說來,李清照倒是適合了,以她的才名位望,士林中大是有名,官家亦頗爲敬重,若說訂了她作填房,諒來公主也大不過她去……”撓了撓頭,高強只覺得自己臉上有點發燙,在二龍山上他說的一本正經,要將真心以報李清照,這話說出口還沒幾天,就要大張旗鼓地拿人家來作護身符了。
左思右想,終於是下定了決心:“罷了!我原已願意向李清照求婚,顧一時不曾有機會罷了,似這等情深意重女子,如何能負了她?此事不過是一個契機而已,無需太過拘泥。”
主意既定,高強便即喚來豐樂樓地頭號大茶壺樂和,命他速速請白沉香過來一敘。
時候不大,一陣環佩響處,白沉香挾着一陣香風飄然而進。這位豐樂樓的頭牌崇寧年間便已聞名京師,算起來現今已是三十四五的人了,不過也許是因爲活的自在,能夠作自己想作地事,也許是因爲保養得法,總之白沉香現今看上去竟和十年前沒多大分別,一雙眼睛仍舊是烏溜溜地靈動活潑,勾魂的緊。
彼此以禮相見了,高強便請白沉香就座。說起來白沉香爲什麼一直對高強另眼相看?自然有許多因素,不過高強素來待她以禮,也是其中之一,素常她也與人相談,都是坐的樂師位子,不得上座地,在趙面前更是如此。惟獨高強每次與她見面時,都是分賓主落座,待之均禮,白沉香微賤之人,口雖不言,心卻感激。
現今亦是這般坐了,白沉香見座上殘酒,側畔樂器,便笑道:“衙內久不來此,來了卻不着奴家陪伴,是何道理?當罰酒一杯!”
高強一笑,自己斟了一杯酒喝了,將杯底亮給白沉香看罷,方笑道:“白行首多日不見,亦是如常俏麗,適才聽行首在廣座中唱曲,這腔調益發婉轉輕揚,足見功力日深。”
“還不是多虧了衙內教曉練聲之法!”白沉香掩面而笑,她曾經聽高強提起所謂美聲唱法地一些皮毛,自己摸索着試了試,加在平常地唱腔中,居然大受好評,大抵這新鮮玩意總是有市場的。
客套既畢,高強便轉入正題:“白行首,今日相請,乃是有一件心腹大事相托,不知李易安可是在行首別院中暫住?”
白沉香乍聽此言,雙目連閃,將高強上下打量了一番,忽地將團扇掩着半邊臉,笑道:“近聞衙內休妻,正室虛位,請了奴家來問及李易安,莫非是爲了此事?”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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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下馬,見白沉香亦下了車,便笑道:“今番生受行回媒婆。”
白沉香橫了他一眼,將四色禮品提在手裡,叮囑道:“李易安自是對衙內有情,然亦自高,衙內若要成事,可得耐下性子。”
高強笑道:“這個不消說,某自然理會得,便是小意些便好。”當日讀水滸傳,那王婆爲人拉皮條雖是可惡,然而其關於如何泡妞的秘訣一番高論,卻令高強拍案叫絕,所謂潘驢鄧小閒者也,今日便須用到這個“小”字。
白沉香抿了抿嘴,便入院中去了。高強百無聊賴,便從牛皋手中接了一塊刷子來,給自己的愛駒照夜獅子馬刷毛。此時正是高強在豐樂樓向白沉香問及李清照的次日下午,白沉香與李清照交好,素來知她心意,故而每欲玉成高強和她兩個,只是苦無機緣,昨日高強向她一說,這大宋美妓行首正是喜出望外,當即一口答允,只是說及李清照回到京城之後,借了她的別院暫住,杜門不出,想是另有情由,這提親之事不可委諸旁人。
高強聽時,已知是李清照必是覺得她對不起蔡穎,有意迴避自己,故而連博覽會的金石齋也不去住了,若不是白沉香向樂和漏了口風,樂和又致函告知了燕青,他一時還真不知李清照原來就隱居在他眼皮底下。待見白沉香極是熱心,心說莫非女人都是天性如此,見到自己的閨蜜終身有托時。一個個都是百倍熱心?怪道作媒地都是女人家!
原本這說媒提親,應當是先稟明父母,再請媒妁,再沒有男人家自己跑來求親的道理。然而李清照的脾氣高強也是知道一二的,若不得自己親自登門,先設法解開她的心結,而後再以誠意動之,如何能說的動她?
一面等着消息,高強手上刷着馬毛。腦子裡也沒閒着,正把南宋以後的詩詞名句在腦子裡轉來轉去,所爲哪樁?當日向蔡家議親之時,他高強的詞章業已出了名。是故蔡穎特別提出要高強填詞相贈,結果當時信手就寫了一闕釵頭鳳,險些兒一語成,斷送了卿卿性命。當日之事出於不意。因此犯了錯,今日來向李清照提親,這一節想來是避不過的,還得先行想好才妥當。
無如宋人以後中國日衰。元明清三代才氣幾乎斷絕,能提地上筷子的詞人寥寥無幾,數得上來的也只有辛棄疾、姜夔、納蘭性德寥寥數人而已。而且高強又不是正宗學中文的出身。也只能記得其中個別特出者而已。要想作地中式。談何容易?當時方知舊時舉子之苦。
正在那裡苦苦回憶“人生若只如初見”到底是說的好意還是歹意時,那邊門扉開處。白沉香已翩然而出,招手喚高強近前來,蹙眉道:“衙內,這便如何是好?易安聞聽是衙內前來提親時,竟爾一口回絕,說道衙內無情無義,不足爲夫婿哩!”
得,看來是自己休妻之事傳到李清照耳中,她不明就裡,已經對自己失望之極了。高強來此之前,原也慮及此節,當下亦不氣餒,點頭道:“似此正可見李易安乃是性情中人,某心實喜之。相煩白行首將此物轉呈李易安,就說此物乃是某自山中攜回,她一見之後,自當明瞭我心意。”說着將一個香囊呈給白沉香,內裡裝着便是蔡穎三年前出門之時,所和的那一闕釵頭鳳。
白沉香自然不解其中細故,不過她是久慣***場的,鑑貌辨色之間,哪裡看不出這一對男女之間必有情弊?竟連信物都有了!當時接了過來,狠狠剜了高強一眼,打定了主意要將李清照那張嘴撬開,把個中八卦裡裡外外翻個底朝天方纔罷休。
那白沉香轉身又進門去,留下高強在那裡動腦筋。這等有人居中傳話,要想解開李清照地誤會,殊非易事,關鍵是他和蔡穎之間雖已冰釋前嫌,相約他日再聚,然而空口無憑,要如何取信於李清照?
彷徨片刻,白沉香又出,益發愁眉不展,將那枚香囊依舊還給高強,道:“衙內,李易安一見此物,竟爾甚是恚怒,更不答話,便將此物擲還,說道請衙內便回,今生再不相見。”
這麼嚴重?高強這可有點發急了,就算不因爲時勢所逼,他也有意向李易安求親,今番也是因緣巧合而已,倘若能着蔡穎先寫一封書信,向李清照解說箇中原委,諒來也不至於象現今這般誤會叢生,無從解釋。
當下別無他法,只有先設法動搖其心,若能見面詳談,憑着李清照心中對他終是有情,庶幾能夠辨白——要知道,一個女人之所以好哄,全是因爲她喜歡你而已。
念及適才腦子裡所想的納蘭詞,高強已有分教,便央白沉香取了紙筆出來,就馬鞍上一揮而就——如今高強也算會用毛筆寫幾個字了,當然稱不上什麼書法,不過是尋常楷書而已——,交給白沉香,作沉痛狀道:“十年交誼,當日情動,只道是平生知己,卻哪堪惡語相加!罷了,請白行首將這半闕詞交於李易安,便說高強傷心矣!”
白沉香見狀,心中益發好奇,所謂當日
說的是什麼八卦?竟連奴家都不曉得!便將那張紙箋就手一讀,頓時霍然動容,不即進宅中傳信,便向高強嗔道:“衙內,竟有這等好詞,從不說與奴家!”
“是了,是了,此乃應景之作,今日事了之後,必當許可白行首採用之。”高強連聲應承,幾乎要伸手來推,白沉香見他着忙,便即笑着去了。
少停,果然有使女出來,說道請衙內入內相見。高強見這苦肉計得售,心中暗笑。臉上沉肅,整頓衣冠昂然便入,後面牛皋跟隨,曹正率着衆牙兵把守門楣四周,閒人不得近前。
此處原是他當日央求白沉香,爲他引見李清照之時,想起當日自己既有詞名,復有白沉香的引薦,李清照卻還是堅持婦道人家內外有別。不許自己相見,只得從畫舫中遠遠望上一眼罷了。而今十年過去,景色依舊,人事全非。高強一路走來,當年地情形宛如重現眼前一般,心中得無唏噓?待到了那名爲“不繫舟”的畫舫近前時,已然滿面悵惘神色。卻並不是演戲了。
躬身在岸邊唱了個喏,高強見船上使女並不相請,自知事尚未定,便即耐着性子等候。過了片晌。畫舫中響起李清照那熟悉的聲音,悠悠吟道:“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地是妙詞。不想詞人既能有怒髮衝冠憑欄處。復能作東風夜放花千樹,只可惜心性既別。詞章再工又能如何?高相公,若是有意以此相責,恕易安不敢受,此詞原封奉還!”說罷舷窗一掀,一道白影直飛出來。
高強手快一把接着,見是自己地那張“難得”地手書,中間裹着一方鎮紙,入手頗覺沉重,不禁咋舌,看來李清照的火氣着實不小。想想自己和李清照之間,也真是多生波折,當年幾經反覆,方始見得一面,已經是到了青州歷經兵火,後來漸漸親近,卻又格於身份家門等等緣由,始終是若即若離,忽遠忽近,直到去年因爲蔡穎出家之事,二人間方始真情流露。似這樣能知肺腑地紅顏知己,幾生方得修來?
好歹已經到了畫舫外,彼此聲音可聞,局面比之剛纔連大門都不得進,已是大爲改觀了。似李清照這般火大,自然是因爲對於高強的失望,所謂由愛生恨者也,是以她火氣越大,高強心裡反而益發喜歡,當時抖擻精神,心說且看本衙內盡展所學,誓要點到易安爲止!
當即將手中那張紙一抖,冷笑道:“當日得易安居士知心,高某隻道是平生知己,不意也如坊間閒人一般,將那些流言俗語盡數採信而不深思,豈非故人心易變乎?倘非變心,則易安當世才女,聞絃歌而知雅意,豈不知高某本心,而竟信坊間流言?”
那畫舫中沉默片刻,只聽李清照又道:“人生若只如初見……高相公,可記得當日與髮妻數載恩情否?今日一旦以無出之罪棄之,相公曾不欺心!如易安蒲柳之姿,甚不足以適相公之高班。”
竟是糾纏上了……在這個問題上,高強最大地苦惱是沒有證據,要怎樣讓李清照相信,自己只是出於權宜之計,才暫時將蔡穎休了,而且現在求親之舉,也已經得到了蔡穎的首肯?空口無憑啊!
既然沒有證據,也就只好以情動人,而要想打動李清照,最好的辦法自然還是以詞章動之,投其所好。當下高強微一沉吟,便道:“易安居士請了,既然容許高強自辯,實爲難能可貴。可知今日某自燕京凱旋,都下竟有何等流言中傷?某身當此嫌疑之地,不得不行非常之事爾。”
話說得無比隱晦,但局中人自然知曉,況且李清照既然關心高強,自亦會擔心他的處境,爲之百般籌思不解。如今乍聽得高強言語,竟說乃是行非常之事以應之,她亦是久歷仕宦之家,自知宦海詭譎難測,多有難言隱事,這一細細思量之下,竟是越想越覺得是了。
只是此事畢竟難言,終難憑高強這麼隱晦地一句言語便即釋然,李清照沉默半晌,方道:“相公雖雲如此,妾身卻自難信,縱雲嫌疑難洗,又何必出此下策?忍將婦人之平生捐棄,換取一己功名,竊謂亦非大丈夫之所爲也!”
說的正是,誠哉斯言斯人!高強心中大是感動,遂將蔡穎先和燕青合謀,用此行險之計,其事始末原原本本都說了出來,末了方說及自己對於蔡穎的承諾。待說畢之時,只聽得畫舫中已是隱隱可聞女子哭泣之聲,卻又聽得白沉香拍手道:“好也!奴家只說小乙哥非比旁人,絕非趨炎附勢之人,何以舍卻衙內,獨自出仕?顛倒還是爲了這忠義二字。故不惜自污,當真是世間第一等肝膽好男兒!李姐姐,我道衙內終不負你心意,今番如何?可容他進來相見否?”
高強隔着船舷,看不清裡面動靜,只是白沉香須臾便出,面有喜色,一面把手連連相招。高強見狀大喜,當下也不經船板。一個箭步便跳上畫舫來,恰幸還記得禮數,在門外又唱個喏,道一聲莽撞。方纔推門入內,
香卻是知情識趣,只在門外不進來。
高強進得船艙,見李清照坐在一角。垂着頭,恍若不知他進來一般。當下小心翼翼走上兩步,又唱個喏,道:“某百計自辯。始得與易安相見,心中何其快慰!適才聞易安以大義相責,雖高強爲國事計。終究無愧於心。然而穎兒不惜以身相報。我若不許她時,卻顯得我高強忒也小器;如今雖是允可。終究這婦人名節關係一生,穎兒口雖不言,某卻委實深惜之,是故當日便已應承,待大事了時,當棄一身之富貴,歸隱山林,俾可不理外事,與她偕老。”
李清照聞言,慢慢擡起頭來,只見她雙頰淚痕猶在,嘴角卻已露出了微笑,好似甚是欣慰。高強見狀甚喜,正要再說,忽見李清照臉色一變,正色道:“如此說來,相公休妻只是權宜之計,待國事定當時,要當重收覆水,再續前緣?然則今日相公前來提親,是何道理?”
這臉板的,還真是有情還似無情咧……高強寧定心神,直視着李清照地雙眸,亦正色道:“只爲我正室不可一日無人,而今日能知高強與穎兒,他日能容我夫妻再度聚首者,世間惟有李易安一人而已,故欲以家事相托,俾可後顧無憂也。”
能把求婚這種事說的如此冠冕堂皇,那一瞬間,高強自己都要佩服自己了。然而對於李清照來說,這樣的說法卻恰好合了她的胃口,一種被信任和託付地使命感,恰恰衝散了她心中由於對高強產生情愫,而對蔡穎產生的愧疚之念。是這般的奇女子,竟是絲毫也不矯情,她沉思片刻,便即起身萬福,道:“相公以此相托,妾身敢不竭力相報?自是惟君所命!”
“嘖嘖嘖,是提親吶,不是託孤哎!”聽壁腳地白沉香想是再也按捺不住了,衝進來對着高強道:“衙內,這便是你地不是了,拋開世間種種不說,李姐姐對你是一片真心,你若要向她提親,也當是一片赤誠纔是,說什麼家事相托,他日再與旁人夫妻聚首?雖是你情深,卻也太過委屈李姐姐了罷!”
高強尚未答話,李清照卻一把扯住,搖頭道:“妹妹何出此言?相公倘若是那等不念舊情地無義之人,妾身斷不會視他如此之重了,今日之事亦只得這般,縱有不如意處,也只得說是今生無緣,求於來世了。況且妾身是再之身,今蒙相公不棄,已是大出所望,哪裡還敢奢望許多?”言語之間,終是有些黯然。
高強聞言,心中又是感動,又是慚愧,上前深深施了一禮,道:“再云云,高某略不在意,所重於李易安者,徒以世間知己難求,紅顏知己者百世無一,若不約以婚姻,報以平生,如何酬答得了?獨某家愚頑之身,竟能得數位紅顏知己,此生得以相報者,如此而已,倘有不足之處,亦只能求於來世了。”
李清照聞言,又是心酸,又是感激,真個是恨不相逢未嫁時,當時眼淚便掉了下來,高強本是不把什麼男女大防放在眼裡的,看地心痛起來,便即上前執着她手,將絲巾去拭她面上淚水,一面低語安慰。一旁白沉香看見時,既爲李清照高興,復又想起自身,只因侍奉了當今官家,雖說是地位超然,無人能欺,卻也因此而不得向自己心上之人表白,只能慨嘆韶華易逝,知己難得。對比李清照這般,雖說是有點委屈,然而枯木得以再逢春,又何嘗不是異數?一時感懷傷情,淚水亦是流個不停。
哭了一時,三人方休。既是解開了彼此心結,那婚姻的禮數也只是末節了,李清照父母皆亡,所餘親人只得其舅舅、前任參政劉正夫一人,此老前年業已稱病致仕,回到杭州鳳凰山下養老去了,若要請來作女方長輩,煞費時日,故而只得先行文定之禮,換了帖子便回。
高強回到家中,便將此事告知了老爹高俅。高俅聽說要續絃李清照,亦是喜歡,蓋他高家出身微賤,雖然父子貴幸不可言,然而終究不爲士大夫所認同。而李清照士林人望,隱爲當代詞宗之一——當然高強也勉強算一個——,倘若能夠嫁入高家,無疑能夠大大提升高家在士林中地聲望,對於高強現下所面臨的困境,也不無小助。
既已稟明父母,接下來的親事操辦就沒有高強什麼事了,他只需要等候兩家議期之後,照着劃定的時間表行事即可。他現在要作地,卻是趕緊把這個消息給放了出去,要讓京城中的人都知道,我高樞密要續絃了!
當天晚上,高強正在家中向妾侍們說及此事,大家聽說是李清照來作大娘,俱都服膺,前後萬福稱賀者不絕。正在一家歡喜之時,忽然牛皋進來,說道有豐樂樓的執事樂和在外,說有要事求見衙內。
高強便即披衣出外,只見樂和滿頭大汗,顯然是趕路甚急,見了高強便道:“衙內,速速與小人前往豐樂樓中,當今官家現在樓中,有事相召!”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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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豐樂樓執事,樂和的檔次和燕青顯然差了不是一點到豐樂樓來的時候,他就不能象燕青那樣隨侍在旁,哄得趙開顏,頂多是席間唱個曲說個笑話什麼的,插科打諢一下。若說拿古代著名的倖臣來比擬的話,燕青可比東方朔,樂和則頂多是某個伶官。
.=.始末,還有召喚自己時的心情如何,樂和便不大了了,只說今日乃是樑師成和燕青二人相陪,因此趙並不用他侍侯,是以不知事情始末。
好歹兩個幫閒都是自家的鐵桿,燕青當然不用說,樑師成身爲宮中大太監,其政治立場也是一貫屬於高強一派。這還不完全是因爲他和高兩個都是出自蘇軾門下,而是高強手握應奉局,內廷的開銷多半都從他這裡出,和樑師成恰好是對口的關係,自打那年的明堂修造工程開始,大家合夥賺的盆滿鉢滿,試問樑師成對他這位財神爺怎會不滿意?
“不過呢,現今燕青另起爐竈,而且看樣子混的着實不錯,業已成爲御用幫閒,頂替了我老爹和鄭居中等人。他現今是仍舊掌應奉局如故,以後和樑師成合作的就是他了,若是我和燕青之間擺出一副不大對盤的模樣,不曉得樑師成要傾向哪邊?”
這等足以殺死無數腦細胞的事,高強設身處地地爲樑師成想了一下,便即放棄了。因爲他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取捨。想來隨着燕青在將來的進一步飛黃騰達,有這種苦惱地大臣多半會越來越多,放眼朝中盡是一片牆頭草,這種景象倒也有趣。
不多時到了豐樂樓,來到趙專用的某處包廂之外,便聽裡面曲聲悠揚,奏的是自己未曾聽過的曲調,歌喉仍舊是白沉香的歌喉,歌詞卻頗有些熟悉。仔細一辯,竟然就是自己日間拿來向李清照炫耀的那半闕木蘭花令。
一曲既罷,只聽趙擊掌嘆道:“今日又聞新曲妙詞,誠爲難得之樂也!”
聽上去趙心情好似不錯。高強便即推門,在門口叫一聲:“臣高強奉詔來見,官家聖安。”說罷撩衣作勢欲跪。爲何作勢?基本上趙出來玩的時候,那是極爲隨和的。別說君臣禮數,你就算和他打鬧幾下,他都不大會放在心上。
果然趙見他到來,便不教跪拜。徑自引進房來。高強受寵若驚,眼睛一掃之下,只見房中俱是自己的人。除了趙之外。尚有一男一女一太監。便是燕青、白沉香、樑師成,此外當然還有些樂師舞姬之流。權當他們不存在好了。
便笑道:“官家今日興致卻好,未審何事如此開懷?”
趙果然興致極高,拉着高強地手便不放,大笑道:“卿家做得好大事!今日一曲打動李易安,本朝兩大詞宗聯姻,洵爲盛事,豈可不教朕躬得知?若不是香香說起,並將這半闕新詞呈進,朕不知何日尚能得見此等妙詞也!”說着搖頭晃腦,便在那裡吟誦“人生若只如初見”。
高強心中大定,忙謝過了,笑道:“易安誠爲佳人,非此無以動之,故而臣雖久不彈此調,亦只得勉強爲之。只是今日所書,不過是上半闕而已,官家若要鑑賞時,臣尚有半闕未出。”說着便將下半闕吟出,曲調業已譜就,白沉香便即清口唱出,趙又是歎賞不已。
“卿家詞,燕青曲,香香歌之,可稱本朝三絕也!”
詞是聽完了,趙的八卦魂可纔剛剛燃起,他也曾見過李清照幾面,只因近年來步入中年,趙的性趣逐漸轉向了清純處女,對於李清照本人是沒有多大興趣,不過一個女子而能負士林雅望,他卻多有好奇之心。以李清照的才氣,自然是應對如流,深得趙歎賞,而今聽說高強娶了她作續絃,而且是自己前去提親地,提親時且曾口占一詞,這等驚天八卦,現代人幾乎無法想象,就算是超級明星之間的婚戀情事如布拉德皮特與安吉李娜朱麗,又哪裡有高強和李清照這樣的顯貴身份?
因此上大宋頭號八卦發作,抓着高強就來個刨根問底,定要他將與李清照之間交往的經過一一道出。其中地上半場,當年李清照從青州進京之時,高強也曾在這豐樂樓中向趙說過,當時趙便有賜婚之意,只是那時高強正室蔡穎尚在,李清照作妾侍似乎又委屈了些,因而作罷。如今峰迴路轉,二人婚事竟爾成真,趙大爲驚喜,聽起八卦來便格外上心。
今日又是時日湊巧,旁邊有兩個大宋最具文藝才華人士作陪,燕青和白沉香都是奉承慣了趙的,深知他的脾性,從旁湊趣不已。譬如說到當日高強在青州救了李清照時,燕青便唱起那首“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而說及李清照進京,高強力陳二人不得約爲婚姻時,白沉香便歌司馬光的“相見爭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待說到今日定親之時,則二人同唱唱“人生若只如初見”。這一大出八卦聽下來,恰似一場頂級音樂劇,趙爽到不行,驀地叫一聲:“如此婉轉曲折,偏又終究花好月圓,豈可無終曲謝幕?”
高強自是懂得湊趣,便即啓請趙賜一闕御製詞,俾可爲這一場十年
跑劃上一個圓滿地句號。身爲藝術家皇帝,趙此創作慾望自然是蓬蓬勃勃,不可遏抑,當即欣然命筆,一口氣寫了八首詞。
然而趙雖然是皇帝中頂尖的藝術家,但其詩詞水準顯然不及書畫甚多,更不要說高強抄的都是千載傳唱地佳作,李清照亦是千古第一女詞人。有道是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這八首詩詞若是單單來看,亦還尚有可觀,擱在這段故事後面,就大有狗尾續貂之慨了。
倘若趙是乾隆那種只知附庸風雅,而無自知之明地爛人,大抵寫完之後還要洋洋得意一番,而高強也只得大拍一通馬屁了事。幸好趙生爲宋朝皇帝,平生也見多了善制詞賦地臣工。好歹還能看得出自己的詞究竟好壞如何,反覆吟誦再三,終究擲筆嘆道:“果然是本朝兩大詞宗,其間竟無朕落筆之處!這幾首御書自不妨賜予卿家。以爲賀禮,然而卻不可以之爲結語,莫貽天下人笑!”
高強原本就是文抄公,他是看不出這等詞之間有多少意境區別。只是見趙意出於至誠,便即一番馬屁拍過,將那八首詞收了下來,回去找人裱起來。又是一件了不得地東西。
這廂燕青忽道:“官家,高相公與李易安俱爲本朝士林雅望,這一段姻緣又是來之不易。臣啓請官家賜旨。俾臣得以將此事編輯成爲話本唱詞。街頭巷尾傳唱,洵爲佳話。”
高強乍一聽時。大出意料之外,正不知燕青這般說法究竟何意,忽見燕青左手下垂,比一個不可的手勢,這手勢只有高強手下的細作方纔懂得。他一見便知其意,忙道:“官家容稟,李易安雖爲臣之良配,然而這婚事在臣爲續絃,在易安爲再,殊非天設姻緣可比,若是以之大肆宣揚,恐傷了聖朝體面。”
趙剛纔聽燕青說話,正有些見獵心喜,待聽得高強不願,卻又有些猶豫。哪知燕青即道:“便是聖朝盛世,方有續絃再,亦可得佳偶良配。官家,臣以爲此事正可見本朝盛德也,伏請官家允可。”
於是高強和燕青兩個就這麼在趙面前爭了起來,一個說要低調要低調,一個說要宣傳要宣傳,弄得趙無所適從,聽左邊也有理,聽右邊也有理。最後只得向中立的樑師成兩個問計。
大概樑師成自己也沒有想到,他這麼快就要在高強和燕青發生爭執時選擇立場。儘管這看起來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然而大宋朝歷來是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這士大夫的輿論傾向很多時候都會影響到朝廷地政局,而以高強和李清照的名氣,二人間的婚姻又有這許多絕妙詞章打底,可以想見,這麼一加宣傳出去,在士大夫中必定會掀起無數波濤,至於反響如何,則殊難逆料。
當此情景,如何取捨?樑師成看看高強,又看看燕青,到底是老關係佔了上風,便向趙道:“老臣以爲,婚事系出私門,若是高相公不願時,亦不可隨意宣揚,恐傷大臣體面。”
趙聞言,雖然頗有些遺憾,倒也從諫如流,便即吩咐燕青作罷。燕青領旨,便向高強致歉,稱說自己也是一番好意,想要讓這一段佳話千古傳頌,爲中國添一樁妙事而已。高強心中叫妙,面上作不以爲意狀,淡淡應酬幾句便罷。
這等小小爭競,無傷大雅,然而落到有心人的眼裡,便是燕青和高強未必是穿同一條褲子地跡象,即便是趙這樣的皇帝,他難道看不出來?偏生燕青選的機會又好,象這種事情無論你怎麼看,都不會扯到大是大非問題上去,叫人捉不到半點把柄,既可以看成是燕青有意向人宣示他對於高強並不是馬首是瞻,亦可以看成只是馬屁拍到馬腳上的一個例證,端看旁人自己心中對於高強和燕青作何立場罷了。
看樣子趙也與樑師成一般,只察覺到燕青和高強之間不比往日,卻也看不出究竟搞什麼名堂。當下重拾舊話題,趙便要高強自己填一首詞,作爲他與李清照故事地結語,高強搜腸刮肚,一時竟想不出有什麼絕妙佳作是表達花好月圓主題的,腦子裡能想起來的不是“問世間情是何物”,就是“一片傷心畫不成”、“心字已成灰”,暗想果然這悲劇比喜劇更能出經典,喜劇是看過就忘,悲劇題材才能叫人反覆傳誦呀!
好在有以推脫,高強便即說要待成婚之後,與李清照共制一詞,方可稱旨。趙見說得有理,便頷首稱是,卻要高強和李清照各制一詞。限要同詞牌同韻腳,以爲唱和之作,才見得完美。高強大是頭痛,憑他肚子裡這點墨水,想要和李清照詩詞唱和,談何容易!到時候只得先想好一首詞,叫李清照去和罷了。
於是重開宴席,說詞唱曲不勝之樂,沒過多久。趙酒意上涌,念着次日早朝,不便在此歇宿,便即擺駕從地道回宮去了。自有樑師成作陪,燕青與高強送到地道口上方別。回過頭來左右無人,高強便捉着燕青笑罵道:“好你小乙,竟將此事來戲我!”
燕青號稱小廝撲天下無雙。自然不把他這點手腳放在眼裡,只是隨意推搪,一面笑道:“若不以此事,怎教官家見得你我不同?待小乙來日將
初與大娘之間的那兩闕釵頭鳳道與官家。以見得小又體念蔡家恩情,方與衙內有異。足消官家疑竇。”
高強這才知道他是深謀遠慮。只是如此一來。自己地私生活算是被人用到了極致,幸虧只是小範圍流傳。好歹比後世那些娛樂圈明星們將自家的兒女照片結婚進程種種都拿來賣錢要好上一些。也幸而燕青是和他作戲,倘若真個有心拆他的臺,憑着燕青地才華,只消編一齣戲文出來,把他高強寫成當代陳世美,負心忘義地典型,大約麻煩不小。
二人說笑一陣,高強見白沉香坐在一旁默不作聲,便想起她白天也是哭地心酸,想來是有些自傷心事。當日燕青在汴梁執掌豐樂樓時,白沉香便已多次流露出對燕青的傾慕心意,只是燕青心如鐵石一般,全然不爲所動。這倒不全是因爲燕青曾經滄海難爲水,主要還是白沉香身份尷尬,身爲御用情人,燕青怎敢着她手腳?想想在水滸傳中,燕青身負梁山招安地重責大任,對於李師師的引誘且不爲所動,足見他心中意志之堅定,頭腦之清醒了。
“或許,也只有等到趙退位之時,白沉香方纔得能自主吧!”高強心中一嘆,果然是各人理得各人事,他雖然是富可敵國,權傾朝野,卻連身邊一二男女地婚事也作不得主張,是何造化弄人?
正在懷想間,忽聞燕青道:“衙內,近日三省計議,欲將朝廷新法行於燕雲等地,乃是由樑相公力主。小乙因在東南理財八年,樑相公便令小乙亦得參與其事,只是事由甚密,卻不教衙內得知。恐是樑相公意在左相之位,又以爲衙內與蔡黨別道而行,是以有意以此自進。”
高強一皺眉頭,心說果然是一石激起千層浪,這朝廷中的格局也到了要重新組合的地步,樑士傑居然敢把主意打到剛剛由本衙內收復的燕雲諸地頭上,還不讓我曉得!好在本衙內棋高一着,早已埋伏下燕青這顆重要棋子了,不然豈不是要着了他地道兒。
據燕青所說,這樑士傑想要在燕雲各地推行的新法有幾條,頭一件就是方田均授法,清丈田畝乃是勢在必行;二一件是鹽茶禁榷,同爲大宋疆界,若是鹽茶法不通行於燕雲各地,未免令燕雲的鹽茶價格大大低於內地,這不是明擺着擾亂市場麼;三一件是重選官吏,將燕雲之官納入大宋官員任免的體系中,即便是選人官這樣地下層官僚,也須得按照選法赴京試官,而後可授。
這幾件事看起來都是三省分內該管,而且用意也都是好的,然而高強親手平定了燕雲,他卻曉得,這幾件事全都是不折不扣的餿主意,看上去是理所應當,其實件件都是弊政。首先這方田均授法,在內地便已行不通,士大夫地主們全力抵制,清丈田畝根本就開展不了,若是行之於燕雲,無疑又是把當地盤踞多年的那些世家大族地利益給狠狠扒掉一層,他們又不象大宋的士大夫一樣,有許多渠道來抵禦中央政令的執行,這樣矛盾積累起來,不是逼人家造反麼?
第二件鹽茶禁榷,更是餿中之餿。大宋朝鹽茶專賣施行了上百年,各地地市場制度已經成形,鹽茶市場也已經逐漸穩定,朝廷藉着鹽茶專賣,從中每年賺取數千萬貫地利潤,幾乎佔到戶部收入地一半。可燕雲從前是遼國治下,人家可沒有鹽茶專賣這一說,遼國自己在關外有鹽池幾處,也有海邊鹽場,所產的白鹽質優價廉,每年走私到內地來地都不知多少,高強自己就在作這門買賣。那燕雲的百姓吃慣了便宜的鹽茶,一旦燕雲象內地一樣施行鹽茶榷賣以後,勢必鹽茶價騰,而燕雲的商品經濟又不象內地這般發達,百姓的貨幣收入不多,哪裡來的錢去買鹽茶?勢必擾民。
第三件看上去總是沒有問題了吧?恰恰相反,這條最容易立竿見影地惹禍。要知道燕雲到京城數千裡地,官員授官都得到京城來的話,路費花銷可不是小數目。大宋朝是不管官員上任的路費和安家費的,好在大宋官員俸祿優厚,倒也支付的起,那燕雲的官吏可就不一樣了,俸祿向來微薄,要他們自己掏錢到汴京來等官,甚至跑官買官的話,恐怕傾家蕩產都不夠!這些人都是熟知當地情況的地頭蛇,又吃不慣苦,一旦由此生怨,不是奔遼就是奔女真,不免把中國虛實盡數泄漏於他國——難道指望這些幾個月前還領着遼國俸祿的人,對於大宋朝有多少忠誠心麼?設若有一二人,如當年那奔入西夏爲元昊謀主的落第秀才張元吳昊之流,那禍害可就大了!
倘若高強一時不察,任憑樑士傑等人先擬好策略,在朝堂上提出來的話,他措手不及,反駁起來也是無力,這幾樁提議大有可能就此通過,然則燕雲現下一片大好的安定團結局面極有可能一舉被打破,將來再要收拾的話,可就要付出更大代價了。——也可能就沒有機會收拾了!這正是高強寧可承受流言和巨大壓力,也不肯稍作韜晦的原因所在,此時正是一着不慎,便會滿盤皆輸的當口。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十三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0-26 10:40:03 本章字數:5226
了次日上朝,有人報稱契丹使者已至都下,亟待重開此事原已商定由樞密院主掌,是以羣臣並無異議。
接下來便是樑士傑出班,奏稱燕雲既復,自當政令一統,遂啓請將中國諸法度在燕雲一一施行。當然作爲一個飽學儒士,上奏時勢必要引經據典,上引六經下據故事,同一樣事情能翻出幾種不同的表達方法,類似於孔乙己研究回字的四種寫法一樣,總之就是不好好說話。幸好高強當大臣的時候也不短了,好歹能夠分辨其中的關鍵詞,前後拼湊一下,理解大意總還是能辦到的。
“看來就是燕青所說的那三件事了……”高強暗叫僥倖,他既已事先得知,早已做好了功課,象牙笏板寫滿了小抄,對於應付這場考試是成繡在胸。
不過他現在關心的並不是這件事的是非問題,要知道政治的決策很多時候是不問是非,只看你能擁有多少人的支持,具體在這個環境中,那就是誰是你的盟友,誰是你的敵人?畢竟樑士傑所上奏的這三樁法度,無論從名義上還是必要性上,都能站得住腳,唯一不對頭的就是對於燕雲的實際情況不瞭解。
除了燕青之外,他並沒有從時任執政的鄭居中和葉夢得那裡得到同樣的消息。固然這倆人最近也是忙的可以,但大家畢竟只是盟友關係,高強也沒有囑咐他們要將都堂三省的大事小情悉數報備,他們之所以沒有及時通知高強。大約是出於對此事地嚴重性估計不足,認爲不需要告知高強罷了。
剩下的那位張克公,高強和他並不算太熟,此人是從御史中丞升任執政,素來是矯矯獨立狀,不大黨附他人,好在爲人尚還識大體,只消高強佔了理字,他倒也都會贊成。
不過呢。現今是敏感時期,一方面這左相之位人人覬覦,不但是朝堂上的大臣,在野人士也有蠢蠢欲動的。比如之前遭貶的張商英,聽說最近就在活動。相反,重新起用蔡京的聲音卻並不多,想來是樑士傑自己想要上位。對於把年近八十、體弱眼花的老泰山再次捧起來也就不那麼熱心了。
“看樣子,最需要打倒的就是樑士傑,此人覬覦左相之位,今日必不肯被我駁倒。否則其顏面何在?可惜啊,若是能事先溝通一下,本衙內捧你上位又有何妨?”想是這麼想。只是現今他表面上已經和蔡黨掰夥了。樑士傑又是想要進位左相的。哪裡會象以前那樣對高強推心置腹?政治麼,就是這麼回事了。城頭變幻大王旗,應屬尋常。
說話間,樑士傑已經一本奏罷,將書面奏本交由黃門呈進御覽。趙放過一邊,便向下面諸臣問道:“衆卿家,樑相公所奏三事,不知可有堪議處?”
昨天才得到消息,高強自然不可能有時間從容佈置,他只是來得及自己作一下功課,同時知會了兩個確定會在這件事上站在自己一邊之人。如現在,他只是向下丟了一個眼色,登時便有一人出班道:“臣左企弓有本進奏!”
樑士傑眉頭一皺,心說此事難道走漏了消息?爲何左企弓竟似早有準備一般?眼光不由得便向鄭居中和葉夢得兩個人溜了過去,他可不是笨蛋,第一時間便想到了左企弓一介新附降人,朝中別無朋黨,除非是一手招降他們地高強纔會通風報信給他們,至於消息來源則多半不出這兩員高強的死黨了。殊不知這還真是冤枉了鄭葉二人。
趙一見是降人,沒來由地一皺眉頭。何故?只因左企弓雖然也是燕京世家,書香門第,但這遼國的生活水平比大宋差了一些,奢侈程度更加沒法比,左企弓從小過慣了寒酸日子,做派言行都和趙這樣錦衣玉食的精細富貴相去甚遠,猶如二十世紀末中國地城鄉差別一般,都市貴公子的趙看到鄉下土財主的左企弓,他能有什麼好臉色?
好在自幼訓練嚴格,金殿之上趙還能自持,便即作出一副寬宏仁主的姿態,笑道:“卿家久居燕地,知彼民情風俗,所奏必是好地。”
左企弓連忙稱謝,遂將本子奏上。要說這位燕京降臣到底也是從小讀聖賢書的,雖然行文方式和引用經典的習慣和中原儒士稍有差別,不過居然也是讓高強一般兒聽不入耳,照樣是靠着關鍵詞加以拼湊,當然他那副燕京口音就沒法改了。
左企弓倒是一片赤誠,這幾件事關係到燕京無數世家大族的身家性命,由不得他不據理力爭。其所述理由也大致妥當,只說樑士傑所論有據,只是燕地粗定,民心稍安,不可於此時大動,只能擇其要者先行,次者緩行。具體而言,則田畝可清丈,田賦須釐定,但授田則須緩,待黃冊造就,三年以後燕地開始徵
時,再量授民田纔好;鹽茶法則必須緩行,原因很簡沒錢,不但老百姓沒錢,世家大族手裡也沒錢,要知道前年燕地才大旱,以至於到了要吃人地地步,現在去哪裡找錢出來買鹽茶!
至於一體授官,那就問題不大,不過左企弓還是強調燕地受北虜(身爲宋臣,遼國又當衰弱,左企弓當然也就毫不客氣地管遼國叫北虜了)統治二百年,人情風俗與中國殊異,當參用燕地土官與內地流官,最好是燕地的官員來到汴京參見選之後,能再返回燕地去做官,那就上上大吉。
高強聽罷,心裡還在感嘆,你瞧人家左企弓多麼識得大體,我還擔心他們燕人窮,擔負不起往返汴京選官的費用,人家乾脆就忍了,提也不提。不過似他這樣想法地人顯然不是全部,至少樑士傑就不作如是想。
左企弓目下是封爲權禮部左侍郎。只因他未曾經兩省及侍從官,故不得爲正任侍郎,不過也是從三品地大官了,依例賜穿紫衣。這當然是看在他是降人地份上,特旨加恩所致。只是在樑士傑看來,你一介降人便有這樣大官作,好應對本相感激涕零,惟命是從,見本相說及燕地政事。趕着出來搖旗吶喊還差不多,怎敢獨持異議?
不滿歸不滿,他卻不能自己衝鋒陷陣,好在爲相數年。手下自有一幫黨羽,登即便有人跳出來加以反駁,大道理一套又一套。左企弓也不是不懂得明哲保身的人,不過他世居燕地。拉家帶口地一大陀,現在的面折廷爭就是最好的明哲保身了,一時哪裡肯讓?於是雙方脣槍舌劍,你來我往。金殿上頓時吵的不可開交。
趙聽了一會,幾乎要打哈欠,心說這等議事。哪有昨夜的唱曲聽起來爽利?一想到昨夜的唱曲。頓時就想起高強來。他是平燕首功,對於燕地政事諒來亦有發言權。便即點將:“高小卿家,語涉燕雲,何以不聞卿家出言?”
高強聞言,忙出班道:“陛下,臣職司兵事,政事殊非所長,兼諸位臣工所言皆有是處,方傾耳聽之,故未有以言。”橫豎沒到見分曉地時候,他還是先裝裝樣子的好。
趙點了點頭,正要再說,忽聽有人在下面道:“故事,兩府各有所司,問計則可,決事則不可僭越,高樞相所言,深合己身之分。”
叉叉的,這是哪個混蛋戳本衙內的脊樑骨?分明是想要擡我上架麼!高強心頭火起,轉身去看時,卻見是一個不大相熟地殿中侍御史,心說你一個從七品的小官,換以前你敢說我一句不是?定是有人想要試試本衙內的水深水淺,要是就這麼中了你的招,往後可不知要被人欺負到哪裡去了!
不爽歸不爽,他可不能公然和監察御史放對。一來是雙方身份不合,對方明顯是炮灰一個;二來監察御史地位超然,職司彈劾糾偏,縱使是對着皇帝大放厥詞,皇帝也得聽着拉倒,不能不許他說話。
好在自有人出來替他撐腰,鄭居中見高強面色不善,當即出班道:“陛下,固然兩府各有職司,然而事涉新定之地,雖武臣亦可爲邊帥守臣,獨樞相不得參政事耶?此臣所以不解。”
好幫手!高強大是讚賞,畢竟是讀書人,叉叉地正着說也是有理,反着說還是有理!
那監察御史當然可以再度反駁,不過鄭居中官居尚書左丞,正經的行政集團頂層官僚,指責他的話就得提着烏紗帽上本彈劾了,他雖然是炮灰,卻也不能盲目亂轟一氣,當下也就閉上嘴巴不說話了。
趙見國舅出來說話,自然要給幾分面子,欣然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況且高卿家文武皆能?自不妨直言,三省亦可擇其可採者損益之。”
得了金口,高強先行謝過了,次後道:“陛下,臣先聽樑相公陳詞,深覺有理;嗣後聞左侍郎言事,又覺有理。顧二者之間歧見之處,乃緩急不同耳,樑相公謂須速定,左侍郎則堅持宜緩。然臣之所以事陛下者,首曰理財,次謂兵事,政事殊非所長,今勉強爲言者,不得不出於理財計耳。”
高強號稱理財聖手,人所共知,即便是有意與他作對如蔡京者,亦不得不對此服膺,而他的晉身之階亦是由此而出。當話題來到這個領域,朝中能與他掰手腕地人就一個都數不出來了:“燕地畢竟如何?人鹹謂燕地土地富庶,農桑極盛,然臣計其田土,豐腴處未必過於河北,而況北地連年災荒歲凶,百姓艱食,燕地百姓易子而食者,五年中有二年如此。昔日熙豐行新法,上下有錢荒之嘆,直至本朝官家登大寶,始得錢引之用,上下通行無滯澀之弊。如今燕地經遼苛政民生疲敝,聞市井中銅錢皆無,
爲市,此所謂困極之時,若驟行鹽茶等法,臣恐百姓而有司惟有出自強行抑配之法,是乃促民鋌而走險,豈盛世所當有?”
說到這裡,君臣都已瞭然,高衙內顯然是反對樑士傑的主張地了,這一點與之前幾年中。兩府之間配合默契地情形,真有天壤之別!只見樑士傑不動聲色道:“高樞相雅善理財,人所共知,今燕地欲行諸法,本相亦憂錢荒之生,卻好有燕起居入朝,說道可將大通錢莊在燕地各州開設,行錢引之法,俾可令泉貨流轉。市井復甦。”所謂泉貨者,就是指錢,換個說法而已,讀書人地習慣。
高強肚裡暗笑。燕青這是挖個坑等你跳下去呢,虧你還在這裡說嘴!面上卻現出不豫之色,冷笑道:“大通錢莊是本相一手所建,燕起居守成而已。本相豈會不知其理?須知錢引之行,全仗信用,而此物惟有本朝有之,如燕民素爲遼臣。如何識得!倘若期以數年,俾燕地與中原商旅流通,貨物週轉。錢引漸漸爲燕民行用。自然可解錢荒之患。如今卻不可行。再者,燕地百姓無錢買鹽茶。樑相公卻說可用錢引,莫非是想要每戶百姓先發給錢引若干,而後再行收取?”
這最後一句話顯然是出於揶揄了,樑士傑就算再不懂金融,也不會犯這樣地低級錯誤。他心中亦是惱怒,大家相交十年,對於高強的能力他已是充分高估了,卻沒料到在這件事上,高強竟會如此和他針鋒相對!
按照樑士傑地想法,如今高強乃是衆目所向,行事應當處處低調纔是,這正是他在權力之路上更進一步的大好機會,這燕政三條便是由此而發。一旦這幾條得以通過,而且並非出於高強之手,他樑士傑的影響力勢必益發大增,更可趁着這個機會帶自己的黨羽們從燕地大撈一把,藉以收買人心,爲他進位左相造勢。
此際高強言辭犀利,咄咄逼人,樑士傑自然不能輕易言敗,相反爲了觸手可及地左相之位,更要加一把力,當即道:“高相公所稱理財事,自是道理,卻無非是涉及鹽茶而已。鹽茶乃是民生所需,不可一日無之,高相公既然說燕地不可如中國一般行鹽茶法,且說百姓無錢買鹽茶,莫非是要朝廷在今後數年將鹽茶盡數白白髮放給百姓不成?”這一句卻是反脣相譏,取的便是高強的語意。
“嘴皮子倒是厲害,樑士傑畢竟還是有些本事的。不過呢,現今本衙內是風口浪尖,好歹你們文官們正忙着搶左相這個香餑餑,暫時顧不上我,而趙卻又被本衙內摸順了毛,一時半會也不會來和我爲難,不趁此時立威,更待何時?怨你自己運氣不佳罷!”高強冷笑一聲,應聲道:“樑相公,燕地鹽價僅爲河北之半,甚或更低,諒來相公當深知之。非但是鹽價,即便是糧價茶價絹價,燕地無不低於中國甚多,此乃是宋遼之間二百年隔絕所致,彼北虜之人,食貨之道安及中原?一旦通行無阻,民間商賈往來,以燕地之低價,驟然易以中國之高價,未知百姓何以爲生?”
這並不是個別現象,譬如現代兩德統一,東德地經濟較爲落後,於是雖然西德在統一之後極力援助東德,其地百姓的生活仍然是先來了個大倒退,經歷了十幾年才漸漸轉了過來。在現代發達的金融和物流等條件下,要彌合兩地間的經濟差距,尚且花費如許之久,何況是在古代?無奈這現成地例子沒法舉出來,害得高衙內要多費多少口舌功夫。
高強尚且苦於說理,樑士傑就更加不知如何應付,相比起一般的官僚來,他起碼有一點好,那就是從政多年,對於政事甚爲嫺熟,也曉得百姓在朝廷法度下的反應究竟如何,因此高強這般說法,他倒也能夠理解。無奈現今是有進無退,當年張商英剛一上任,新官的三把火統統被高強滅了一個遍,於是從此無所作爲。這等前車之鑑,如何不教他忌憚?
當和高強一個陣營地時候,他唯恐高強不厲害,然而現今大家公開放對,才曉得這位年輕衙內肚裡的料子。眼見得趙聽得連連點頭,好似意有所動,而手下黨羽們一個也幫不上腔,此種問題專業性太強,那是涉及到整體經濟規模和通貨膨脹結構的,這些讀慣儒家經典地大臣哪裡應付得來?
樑士傑苦於應對,便想要找援兵,眼睛一溜之間,不禁一亮,何不教此人去和高強打對臺?“陛下,臣敢請燕起居演說理財之要,俾可收攻玉之效!”
燕青?羣臣地眼光齊刷刷地轉向了這位當初高強地鐵桿手下。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十四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0-26 10:40:17 本章字數:5723
居舍人號稱右史,自然是坐在大殿右手。何以會有說白了就是皇帝身邊的記錄員,平時一言不發,只是埋頭奮筆疾書,其勞動成果是編纂實錄的直接憑據,沒座位的話,難道要象蒙古人的筆貼式一樣憑空鬼畫符?
照理說來,金殿上君臣議事,起居舍人只有旁聽動筆的份,根本沒有資格開口。然而燕青卻與旁人不同,首先他確實如樑士傑所說,對於理財甚有心得,其次從沒有官職跳到起居舍人,他居然只用了一天時間,有眼色的都會看出趙對他另眼相看,這位子顯然他是幹不長的,誰會來抓着一點小岔子和他過不去?
當下百官注目之下,燕青不慌不忙,將手中的毛筆架好,袖子裡墊着吸墨水的紙抽出來,頭上紗帽扶正,身上官服拉平,而後才離席起身,來到殿前,躬身下拜,口稱萬歲。
不得不說,這人和人真是不一樣的,就燕青這幾下做派,任是哪個上殿的官員都學過無數遍了,偏偏就是燕青作起來,一板一眼俱都分明,舉止之間更是說不出的瀟灑飄逸,走起路來身邊就好象有一陣清風圍繞一般,看兩眼就覺得呼吸都順暢了許多。似這等人物,方纔當得起“玉樹臨風”這四個字了,那哪是人啊,根本就是一棵活生生的白玉樹,曹雪芹倘若活轉過來,看到燕青這麼個人在面前,打死他也寫不出“泥作的男子。水作地女兒”這句話來。
“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啊!別看本衙內佔了那許多便宜,又會理財又會抄詩詞還會作曲拍馬屁,可人家燕青就是這麼往趙面前一站,愣是就讓人覺得比他矮了一截!就憑這模樣,趙不打心眼裡喜歡出來纔怪!”高強肚子裡無盡感嘆,說老實話,燕青確實是他見過最對趙脾氣的人。
趙什麼脾氣?宋史主編脫脫曾經擲筆慨嘆,宋徽宗樣樣皆能。獨不能爲君爾!中國藝術史上,趙絕對數得上號,不但是他自己畫的好,對於藝術理論的總結和發揚。他都有獨到的見解,而且在宋朝朝廷對於藝術類加大投入的前提下,大宋朝以官方辦藝術的氣派,確實是締造了民族藝術的一個高峰。這些都得算是趙的功績。
就是這麼一個人,作了皇帝也改不了他地癬好,只要看看徽宗朝的大臣傳記就能明白,那裡面寫明瞭姿容英偉之類關於外貌的褒語的。不下三分之一。中國地歷史書裡,歷來是能短則短,惜字如金的。能夠在史書傳記裡記載某人長的帥的話。那不用問。絕對是帥地不同尋常了——當然是按照當時的標準。
即便如此,在這經過藝術家皇帝親自挑選的朝堂之上。燕青照樣是帥的無人能比,你說他得帥到什麼程度?長地好還在其次,關鍵是燕青文武兼通,身有百藝,舉凡你能想到的技藝,簡直就沒有他不會的,當真是如同脫脫對宋徽宗地評價一般,樣樣皆能!現今還只是三十不到地人,真叫人想不通他這些本事都是什麼時候學來地?到此不得不佩服蘇軾的那句話,書到今生讀已遲啊,人地大本領都是孃胎裡帶來的,你學也白搭!至於能不能作君王,燕青可就沒什麼機會進行實踐了,不過照高強對燕青的瞭解來看,他對於權力殊乏慾望,大抵也是當不好皇帝的。
於是乎,燕青怎能不對趙的脾胃,怎能不受寵?好在從歷史記錄看來,趙並沒有同性戀的傾向,否則的話,高強可要擔心燕青爲了幫他而付出太大的代價……
閒話少敘,且說燕青來到御前,照例要謙退,然而趙一見他就喜歡,也不管什麼故事慣例,直接命他直言無妨。樑士傑更是眼巴巴地望着他,指望這位大宋朝除了高強自己之外,最能明白高強那一套理財策略的大臣能幫的上他的忙。
燕青面上淡淡微笑道:“陛下,臣在東南時,掌應奉局諸事,亦知錢荒之禍,實自於百姓辛苦一年,不過得些天地所生糧米桑,譬如吳中雖號曰富庶,不過是稻一年再熟,而桑一年八採而已,倘再積以流轉之弊,而無積蓄,如何不生錢荒?錢荒者,實物荒也,與用錢無關。”
之前高強論及錢荒時,其實也曾經說及這種道理,也就是說,生產不發展,流通又慢,怎麼能不發生錢荒?不過對於這其中的道理,能想通者有限,大多數人都是似懂非懂,也別說是過去人了,就連現在許多隻知道研究歷史而不懂些經濟學的學者,在談到宋代的經濟問題時照樣是胡說八道一通,拿些古人的陳詞濫調充門面。
趙甚是聰明,乍聽燕青如是說,也覺新鮮,當即消化了一下,便道:“燕卿家,只說這燕雲之事,與吳地又有何不同?”
燕青笑道:“陛下,須知北地本自貧瘠,漢家天下十三州,幽州素來貧瘠,歷年皆須冀州相助錢糧方可。今則亦然,且契丹雖亦知任用漢官以恤農事,然而北地苦寒,冬有大雪,春有大風,每每傷及莊稼,其地所出安得與吳中相比?縱使比之河北各州,亦有所不及。”
樑士傑聽到這裡可有些着急了,燕青這分明是往高強那個路子上走的,一味強調燕雲多麼多麼
若趙信以爲真,他要如何帶自己的黨羽從這片新取油水?
忙插言道:“如此說來,豈難道燕地竟是不毛之地,朝廷得之全無禆益?”
燕青笑道:“卻又不然,據下官看來,燕雲毗鄰塞外,兼有稼與牧養之利,況且契丹之盛時威及萬里,多得西域之珍物,如雪梨、西瓜等物。皆爲中國之所無。倘能互通有無,交相利養,則燕雲致富只在十年之間,當可爲中國添一勝地,如今則只可休養生息而已。”
雪梨西瓜,都是從西域傳入的果蔬品種,當時只有契丹國中有種植,中國則大多不識。只有邊民或者有人得以一嘗。當然隨着宋遼之間交往頻繁,這些東西也有宋朝大臣得以品嚐。然而畢竟爲數過少,大多數人也只是從歷代使臣地奉使錄上得知其名而已。
高強眼看火候將到。忙奏道:“陛下,燕起居所言,臣以爲極是。伏請陛下……”
話剛說了一半。燕青忽然道:“陛下,臣尚有數言未盡。”
樑士傑本已惱怒異常,還道燕青不敢和高強唱對臺戲,忽然見燕青打斷高強地說話。基本上也就和麪折差不多了。不由大喜,差點要催他快快說出。幸好腦子裡還有把關的。知道現在開口催促就等於是搶了皇帝的臺詞。只好艱難地閉嘴。
趙昨日業已看出燕青和高強不大對盤,卻不明所以。今日又見燕青公開打斷高強的說話,心下益發奇怪。卻不好便問,便着燕青繼續稟奏,對高強亦要安撫兩句。
燕青轉過身來。先向高強謝過了適才打斷說話的罪。遂道:“雖然燕地目下貧苦。不能驟承中國之法,然而若是放任不管。則燕地鹽茶等物若是流入河北河東各處,甚或泛海前往京東、兩淮、兩浙,則勢必擾亂行市,令官鹽官茶不得行銷,其值大亂,貽害無窮。故臣以爲,在燕地榷鹽榷茶,勢所必然,只是推行禁榷之時,須得與中國有異。”
樑士傑這一下便覺出不對來,前幾日招集手下商議這三件事時,燕青也曾與聞,當時怎麼不見他說及禁榷之法要與中國有異?再一看趙的臉色,全神貫注在聽燕青說話,登時恍然大悟,肚裡暗罵該死:“成年打雁,今日教雁把眼了,這廝竟是有意以此晉身!”
明白歸明白,現在出來打斷燕青的說話更爲不智,樑士傑一雙眼睛骨碌亂轉,一時間卻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要知道一向以來,在理財方面他都是承高強的意旨行事,自己並不擅長這方面,倉促間要怎麼和這兩個浸淫多年地理財老手較量?
卻聽燕青向趙道:“陛下,臣以爲,鹽茶等法自須當行,惟燕民一時不得適應。方今燕地瀕海,民可自行煮鹽,雲中亦有鹽池近邊,是以可於燕山路獨行鹽引法,令彼處得鹽,就於彼處行銷,且莫論鹽價高低,引值幾何,先教其地百姓習於榷鹽之法,而後再徐徐將鹽價遞升,最終始得與中國統一。如此則燕民既安,中國亦可免受其患。”
“茶則北地所產甚少,而其民多食腥羶,自然倍加需用。臣以爲燕雲地接虜中,每年邊市榷場均需大宗茶葉交易,可令仍依往年易茶之法,茶引只及白溝舊界爲止,而於燕地別行茶引,於舊界上受茶,燕雲各處販售。既有虜中市易茶葉之利,諒來燕雲茶價亦當隨之騰昇,待與中國相等時,即可將茶引通行無阻。只是此法須得我朝與北虜開市貿易方可,如若不然,則只得募商賈自行販茶售於燕雲百姓,但得民怨不集於朝廷,也就是了。”
燕青一番話,說得趙若有所思,百官交頭接耳。高強看看燕青,心說你倒是厲害的,把事情說地這般似是而非,好似我的主張過於保守,而樑士傑地辦法就太過冒險,只有你最得當!沒法子,對於從商業中發展出來的市場價值理論,縱然宋朝的士大夫在中國曆朝歷代中算得上是最熟悉經濟地,他們也絕對不能在這麼短地時間內消化領會,這也正是爲什麼高強要倚仗着應奉局完全不受朝廷文官摯肘的優勢,才能發展出自己一套理財體系的緣故。好比王安石的那一套,本身就頗有缺陷了,偏偏對於大部分官員來說還是過於超前,加上權威又不足,結果就是變法變到後來越變越走樣,最終變不下去了。
其實真正代價最小地辦法,高強剛剛反諷樑士傑地時候就已經說出來了,就是發補貼,不過不是給百姓,而是給商人,一方面培植當地和大宋接軌的商業體系。一方面也可以藉助民間資本來緩解朝廷財政地壓力。這樣逐年減少補貼力度,最終達到統一市場。至於對商人地補貼費用從哪裡來?很簡單,舉債就是,如此就可以利用整個大宋地經濟體系來消化這一筆支出了。不過呢,反正高強和燕青之間有默契,他也就不來拆穿燕青地說法,反而是作皺眉無奈狀。
樑士傑對於燕青地說法也是似懂非懂,不過他是一個很合格的官僚。官僚地做法一般是,對我有利的就是有道理的。既然燕青說還是應當権鹽茶,那麼這就是對他有利地。至於具體地措施,難道樑相公剛剛有說到具體地
?這只是燕青加以演繹了一下而已嘛!
於是樑士傑推波助瀾,幾位黨羽再一起鬨,這條就算通過了。表面上看起來是雙方大致平手,高強略微吃虧,其實得益的只有燕青一個人。只是單從表情上看來,燕青完全是無動於衷。依舊瀟瀟灑灑地行禮如儀,回到自己那右史地座位上去作記錄員了。
然後說到方田均授法,要清丈田畝編訂黃冊。這等事對於新納領土是免不了的。只是高強說起當初平燕之時。有許多當地“義民”用各種方式相助王師,的是有功之臣。業已承製授官有差,或者只復其家租稅。按照大宋的田賦制度,對於官戶是一律免稅地,因此高強請求免丈這些官戶的土地,而要重點清丈那些契丹人侵佔漢人的田地。
高強心裡也清楚,燕雲的契丹人其實有很多已經漢化,他們也是種地地,然而這樣一行方田法,漢官勢必會趁機欺壓他們,打着民族的旗號去奪取他們的土地。可這也是麼辦法地事,誰教契丹人二百年來從燕雲得了那麼多好處呢?也該是叫他們付出點代價地時候了,況且一味攔着朝廷裡這些官員,不許他們沾手燕雲地話,人家道你打下燕雲山前八州,金山銀山自己一個人獨吞,誰不眼紅?知識分子要陰人的話,那可是防不勝防地,早晚參你一個挾朝廷自重,對燕人市恩,進而參你是意圖自立,有不臣之心,那可就糟糕之極。
關於燕人官員的任用,這次是葉夢得出來諫言,稱說燕地甫平,朝廷不明當地風土地情,確實需要當地官員相助,是以十年之內,通判以下官員須得有半數燕雲之人,通判以上方可依照朝廷的選法加以任用。這些大臣官做得高了,家財自然也會多些,想來也不在乎進京求官的這些花費,還會感激朝廷給了他們一個入朝爲官、進入大宋權力中樞的機會。
一番明爭暗鬥之後,已是午牌時分,大殿上的爭論終於告一段落。趙累的不行,心說這幸虧是五天才有一次這樣的大朝會,以後再有這類大動作,盡數丟給三省和樞密院去爭吵,吵完了纔好拿上殿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今天樑士傑也算是佔了些便宜了,起碼在高強最爲權威的理財領域,樑士傑有了燕青的幫助,並沒有落了下風。是以散朝之後,閣門外一羣大臣圍着樑士傑寒暄奉承,包括參政大臣張克公亦在其中。不過鄭居中站在一邊,心裡可就有些苦惱了,那日原本與高強商議好了,要合力捧了樑士傑上位,可是看看今日樑士傑和高強互別苗頭的架勢,這兩個顯然不對盤,然則那便如何是好?
中年鄭國舅之煩惱,高強自然是看得清楚,他顧自上了馬,待牛皋問他往哪裡去時,故意大聲答道:“往博覽會去者!”邊說邊溜了一眼鄭居中,鄭國舅當即心領神會,向臣僚告罪先走,拐個彎也奔博覽會去。在他之後,葉夢得亦步其後塵,拐彎抹角地往博覽會去。
不提三個執政在一起開小會,卻說趙下朝來,先命身邊中官將燕青請到御苑中來。
時候不大,燕青便到。趙看時,只覺得眼睛一亮,燕青竟爾穿了一身胡服,絲毫不見草莽之氣,卻益發顯得英挺俊秀,當然這一身也不算是標準的北地胡服,業已經過了燕青那些應奉局手下的改良,只是趙哪裡辯的出許多?
當下吩咐燕青坐了,趙便問道:“卿家何年中舉?中舉之前作何營生?”
待得知燕青從前是高強的家僕,入太學時才脫的籍時,趙大爲慨嘆,說道:“家僕亦得上舍及第,卿家當真難得,可敬,可敬!只不知可有人以此相詰難卿家?”
燕青笑道:“世俗之人在所多多,臣亦理會不得許多,只是嘗有大臣語及時,每欲以爲笑柄,臣卻淡然處之,答以自僮僕而爲大臣者可以爲榮,自大臣而爲僮僕者方以爲恥爾。”
趙聞言拊掌大笑:“卿家所言極是,果然妙人妙論也!”
讚歎一回,卻又道:“然則卿家之受高樞密之恩實重,何以近日觀卿家言行,頗有怏怏之意,因何事與高樞密有所?待朕爲卿家解之。”
這一問不打緊,燕青慌忙跪倒,那眼淚說來就來,泣道:“官家仁孝,乃以恩義責於臣下,然臣下亦讀聖賢書,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涌泉相報,況且高樞密於臣下恩大於天?然而近日高樞密以無出休妻,蔡氏大娘泣血猶無以迴環,只得落髮出家,臨去時作一釵頭鳳以遺高樞密,臣偶然見之,深覺悽愴,於是不免覺得高樞密爲人稍顯涼薄。”說着,便將蔡穎那一闕釵頭鳳演繹一番。
趙尚是首次得聞這一曲,但覺低迴婉轉,蕩氣迴腸,待燕青唱罷時,他癡癡半晌,才如夢方醒,嘆息道:“果然絕妙好詞,當真我見猶憐,何況卿家?只是不孝有三,無後爲大,高樞密這番休妻,亦是出於不得已,卿家還是稍稍開懷罷!”燕青伏地道:“官家厚恩,天高海深,臣敢不遵從?”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十五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0-26 10:40:45 本章字數:5480
日,高強在樞密院升座,宗澤等人皆來拜謁。如今雲功臣的論功行賞也大體結束,宗澤帶了一個同籤書樞密院事的銜頭,按照現在的話說就是常務副院長,主持日常工作,平日裡庶務都是他在那裡作着,呂頤浩則升作樞密都承旨。原本按照功勞來算,這個位子該是趙良嗣來作,不過他到底是降臣,樞密都承旨按例須得時時隨侍在御前,面見他國使者時都要在場,趙良嗣出現在這類場合就不大合適了,是以委任了宋人。趙良嗣本人則被遣去燕京宛平城,任了知宛平軍事,乃是文知軍,也算遂了他衣錦還鄉的宿願。
今日樞密院升帳,不是爲了別事,只因遼國使者來到汴京,兩國要重開和議,商定邊界。前文說過,由於燕雲交兵之事,兩國之間互相扣留使節,一度鬧的劍拔弩張。現今雖然是暫時停戰,宋軍盤踞燕雲消化地盤,遼兵也不敢輕易啓釁,邊疆上一派和睦景象,但誰能說得準,什麼時候又會再打起來?是以此次竟無遼國大臣前來,議和事體是由遼主天祚寫成了詔書,遣其近侍耶律迭攜來南朝,交給業已被南朝羈留的前任使節、駙馬蕭特末,由他主持談判工作,且命“做客南朝”的耶律大石作副手。
樞密院乃是在閣門之外,宮牆之內,因此外國使節輕易也難入內,今日乃是兩國重開和議的第一日,當有儀衛前導。將契丹使節蕭特末、耶律迭等人延請入宮門,高強率領樞密院衆人降階相迎,兩方畢禮,方始入內坐定,許多繁文縟節,不必細說。
兩邊坐定,先是各自宣讀國書,卻是爲何?乃是表明自己地身份和權限,以爲雙方談判定一個調子。所謂名正言順是也。
可是這國書一讀,立刻就出問題了,遼國那邊的說法是“大宋入我疆土,爲惜兩國自來交好。我兵不與交鋒,亟退避塞外,今當考兩國故事疆界,重定邊面。再修和好”,意思就是燕雲還是我家的地方,不想跟你打而已,現在要談的話。還是以此爲前提。
那邊大宋的國書卻大相徑庭,說的是“我皇帝順天應人,憫燕雲漢人久淪腥羶。今遼政不恤百姓。黎民號泣轉死溝壑。故而命羣臣安集之,今已粗定。自古塞內塞外。各有疆界,宜定其封疆,彼此終世可守,倘有民願慕義南來北歸,皆可聽之”。意思就是燕雲本來就是我家的,你遼國管不好我就收回來,這個問題就不用談了。另外要是你那邊還有人願意來投奔我,我還是要收留的,你不能說三道四。
這還怎麼談?蕭特末雖然是耶律餘睹一派,算是主和論,不過畢竟是契丹宗室,他心裡還是忠於契丹國,要維護契丹利益的,大宋這等說法,簡直就是欺人太甚,把燕雲拿回去還不算,照樣打着進一步侵蝕遼國地主意。
“燕雲諸州,本我朝太宗皇帝援立石晉,爾中國父事我國,以此爲禮。如今南朝把來收去,我皇帝姑念兩國交好百年不易,若將此依舊交還南朝,也還使得,然而理不可悖謬。況且收納叛亡,例同交釁,兩國盟約素無此道理,豈可書於此處?”
對於蕭特末的據理力爭,高強只是笑道:“蕭駙馬少安勿燥,且聽我慢慢道來。那燕雲十六州誠爲二百年前中國割讓出去,業已經你家遼國管轄許久,每年得了無數金帛子女,自澶淵之盟後又得歲幣,我中國之待遼國也厚矣!當日割地乃是石晉所爲,其約亦當止於石晉而已。”
說到這裡,他臉上的笑容忽地收了起來,沉聲道:“爾既已援立石晉而得十六州,嗣後又滅石晉,且將出帝母子北遷,後竟歿於遼中,屍骨不得還鄉,縱使當日有恩,於此亦已盡矣!既無援立之德,奈何仍以舊約而據燕雲?其後漢、周繼興,及我藝祖龍興,卒受天命而有天下,自當奄有漢家故地,是故太宗率師來取燕地,不意你家強要抗拒,傷我太宗龍股,後竟以箭創而棄天下!”
他越說聲音越大,到此將桌子重重一拍,騰的站了起來,喝道:“自石晉滅亡之日起,爾遼國竊據燕雲百餘年,至今方始歸還,已是遲了,我不來與你算這百餘年所收租稅地帳目,還說什麼是非?”
蕭特末瞠目結舌,耶律大石在旁忽道:“高樞密,百年舊事無從分析,今我主只命我等來議疆界,及定兩國盟約。既然高相公這般說法,想必心中自有主張,不妨說出來,你我一同磋商便是。”
高強看了看耶律大石,只見他倒是一臉坦然,心裡倒有些納悶,敢情耶律大石在燕京一敗之後,想通了些什麼事,也想要和我合作了?有道是兇拳不打笑面,既然對面不和他爭執,高強也就不爲己甚,再次施展變臉招數,端出笑臉道:“如此說來,倒也使得。若說兩國盟約,某這廂有幾條章程,且聽某一一道來。”
頭一件不是燕雲,也不是遼東,是什麼呢?得說說兩國之間
問題。乍聽起來這是虛無飄渺的東西,其實不然,等不平等,單從這第一條就能看出來了,想當初石敬塘和遼國定約,那可是自稱兒皇帝,對着比他小八歲地遼主耶律德光得叫爹的!
當然了,高強原本也沒有打算太過欺負遼國,大家馬馬虎虎定個兄弟鄰邦,宋爲兄遼爲弟,也就罷了。蕭特末與耶律大石也不準備在這個問題上多有爭執,聽說這一條和澶淵之盟相同,便即認可。
第二條就有爭議了,關係到燕雲漢地的歸屬,雖說如今大宋已經佔了這片地方,可是當地還有許多契丹人和奚人生活。若是其名不正的話,對於大宋治理這片地方也是一種隱患。
按照蕭特末和耶律大石地想法,既然你都已經佔了這片地方,也就承認了事,歷史上割讓燕雲十六州的典籍疆界都有據可查,只須按照這些疆界交還土地,其上的人民願留者留,願北遷地允許北遷,那麼也就大家相安無事。
可高強偏不。一張嘴就是“爾遼國自石晉亡國以來,竊據燕雲垂二百年;當我太宗皇帝意圖收回之時,竟爾擅敢興兵抗拒,傷損太宗皇帝龍體。如今雖然歸還。是非不可抹去,除將燕雲各州交還之外,更須將二百年所得燕地賦稅交納我朝,並太宗皇帝受辱之抵償。亦須格外加饒。”
這筆帳還能算嗎?蕭特末爲人原本甚是溫和,被高強這種說法也給激得跳起來了,心說這帳要是這麼算地話,乾脆把我遼國全土統統交給你大宋好了。兩百年地賦稅啊,還有什麼太宗皇帝的龍體!
耶律大石卻出乎意料地沉穩,一把拉住了蕭特末。示意他定下心來。一面向高強皺眉道:“高相公。倘使南朝果真如此,我兩國也不必說什麼和議。無非是爾南朝有意亡我大遼而已。天下豈有口稱兄弟,而如此相殘的道理?莫非南朝空號禮義之邦乎?”
高強這樣開價,原本就是信口開河,乃是爲了下面地談判打個基礎,你總不能一遇到談不攏的時候,就叫囂要打仗吧?武力是用來威懾的,能從談判桌上得到利益的話,那可比打仗划算地多了。
當下便笑道:“今日只是初議,我等且將諸款草出,至於當否,不妨一一細商。”
蕭特末和耶律大石所收到的天祚國書之外,原有一樁密令,要他二人在達成和議之後,務必要請南朝念在兩國和好的份上,以兵救援,抵禦女真大軍的攻勢。要知道蕭幹一降女真,泰州又已失陷,從女真往遼國上京地千里大草原是一馬平川,快馬十餘日即可抵達!女真兵之所以一時未出,只是因爲這片草原乃是遼國根本之地,又有許多沼澤,道路不熟的話也不敢冒進,再有後勤也是一個大問題,女真人並不是遊牧民族,沒有充足準備的話,他們也沒辦法在這樣的荒原上大軍跋涉。而相反,契丹部落軍在這樣地環境中卻可發揮相當的戰鬥力,種種因素加起來,這才暫時阻擋住了女真大軍的腳步。
然而這種局面畢竟是不會長久地,現今遼國對於治下地大部分州縣都已經失去了控制,遼國五京之中三京俱失,西北和西南面招討司地兵馬又路遠難至,可以說,這一年乃是遼國最爲難熬的一年,如果在這個時候和大宋再失和地話,遼國的滅亡真是駐足可待!就是這樣的局面,叫談判桌前蕭特末和耶律大石的腰桿怎能硬的起來?
縱然明知前路多艱,耶律大石卻始終存了一分報國之志,因此以他剛烈的性格,竟比蕭特末更能忍辱負重,只是在那裡靜靜地聽高強漫天要價,竟爾不動聲色。
高強一面說,一面觀察對方的神色,自己肚子裡都有些佩服起耶律大石起來。老實說,他開出來的條件大概可以和馬關條約相媲美了,不但要燕雲,還要遼西遼東,除了土地之外,還要馬匹牛羊,每年還得遼國倒給歲幣若干。如果遼國當真答應了這樣的條件的話,也不用別人來打了,頂多五年之內就得全國崩潰,政府破產。
待高強說完,耶律大石臉上竟是微微一笑,道:“高相公一戰而下燕雲,非徒戰之得力,之前不戰而得四州實爲訣要,足見高相公深知文武相濟之道。今日之相談,關係到我大遼國統,倘若大宋果然如高相公所言,仍舊願意與我大遼爲兄弟之鄰邦,始終不輟,愚意相公斷不至於開出此等條款來。”
他將身子略微向前傾了傾,那雙四楞眼眯起來盯着高強道:“高相公,倘若只是虛言誆騙於我,何不就此將某家放還北國,整兵再決一死戰?倘若戰勝,大遼全土盡是南朝所有,豈不爽快!”
“好的很,沒掀桌子,那就說明你已經有了足夠的覺悟,知道在這裡必須要作出妥協。才能保證遼國地存續。”高強被他這樣反將了一軍,心裡反而喜歡,嘴上登時軟了幾分:“大石林牙說笑了,方我兵雲集燕雲時不向貴國攻伐,難
諸軍逐次回軍之時,反要與貴國大動干戈不成?天下然則蕭駙馬與大石林牙既奉貴國國書,則亦必有腹案,何妨坦然言之,免得大家你猜我我猜你。徒然坐費時日?”
普通來說,談判地底線是最大地籌碼。誰都不會輕易泄漏給對方,以免落入被動。然而高強這個提議卻甚合兩位遼使的心意。他們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如果在談判上耗費了太多的時間的話,一旦貽誤軍機。甚或上京都被女真打破。那時節再要大宋的援兵也就沒什麼意義了。
當下蕭特末便也一條一條地列了出來,主要是燕雲劃歸大宋所有,其地百姓無論胡漢,皆爲大宋子民。縱使有人北逃入遼。遼國也須得予以遣返;其次遼國將與西夏解除盟國關係,也就是說往後就算大宋把西夏給滅國了。遼國也決計不會發一卒援兵;其三即是高麗從此不爲遼國的屬國。任憑大宋與之議交;其四是兩國歲幣從每年五十萬減至每年三十萬。恢復到澶淵之盟地水平。
這其餘幾條還罷了,當高強看到第四條的時候。眼睛登時就直了,心說你都被我打成這模樣了。還敢跟我要歲幣?反了天了!
登時就把臉拉了下來:“餘事尚有可議,歲幣決計不許,非但不許。遼國尚須每年貢我大宋馬萬匹。牛萬頭。此外許我大宋每年向遼人買馬十萬匹,牛十萬頭。”
蕭特末這時也對高強有了點了解。當下沉住氣道:“高相公有所不知,我北地田土貧瘠,往年國中稅賦之半皆自燕雲,今兩地若歸還南朝,朝廷用度極乏,又不得徵於各屬國,如何保得朝廷體面?自知這歲幣之賜有所不宜,然實出不得已,若南朝能許時,下官願應許我遼人每歲於邊市向南朝賣馬及牛羊橐駝,只須南朝有錢來買時,任憑交易,決不阻攔,每歲至少牛馬各十萬,如何?”
這話說得倒懇切,但高強還是想不通,正要發飆時,宗澤從旁邊輕輕踢了一下高強地腳跟,高強到嘴的話便收了回去,揮手道:“說了半晌,口也幹了,不如且請兩位使節奉茶,稍坐片刻如何?”那兩個自然瞭然,也就同意罷會。
高強吩咐人上茶點,自己與宗澤轉到後進,宗澤便道:“相公,北虜不治食貨,其民又遷徙不定,故而每歲歲幣對於遼國朝廷甚是緊要,不可或缺,若是買牛馬時,只須天災允許時,他卻無妨。今下官有一提議,何不改歲幣爲朝貢,命遼國歲時進貢牛馬,我則量價優給之,將這歲幣之賜便加在其中給了他,豈不了當?須知北虜劫掠成性,倘若國中無資財時,不免連年興兵犯界,我兵處處嚴備不得休息,其費遠過於歲幣也。此則祖宗澶淵之盟賜給歲幣之深意,伏惟相公深體之。”
高強望望宗澤,一臉地恍然大悟,宗澤不明其意,還道自己說了什麼蹊蹺話語。原來高強心中卻想:“我說明朝以後朝廷每年都作冤大頭,對於遠來朝貢的各部落,都是來的少,去地多,完全不懂得作生意地道理,顛倒根子在這!看來面對北方的異族劫掠,是個儒家大臣都能想出這點子來啊,既有了面子,又能夠滿足北方異族對於銀絹的需求,當真是個好辦法!”
其實要說起來,對於習慣了農耕社會思維的儒家大臣來說,能採取這樣地辦法解決北族劫掠地問題,已經算是達到極致了。要知道中國北方土地貧瘠寒冷,那幫狼崽子從來都是看着南方的華夏大地口水直流,一有機會就要南下劫掠一番,其實也就跟嘯聚山林地綠林好漢一個性質,文明社會地寄生蟲而已。
然而站在中國地角度,對於這些異族的劫掠當真是頭痛無比,那大片鳥不生蛋地破地方,打下來也沒用處,就算是大肆擴充軍備,把他打個服服帖帖,你橫是不能把人家都殺光吧?哪怕是蒙古人那樣的屠殺,到頭來也沒能滅了多少民族。
於是乎,朝貢貿易就成了最好地解決辦法,一方面是萬方來朝,給足了中央帝國的面子;另一方面中國的財富也藉着這個渠道輸送到了異族地手中,暫時滿足一下他們地貪婪。假如用現代人最熟悉地社會現象來打比方的話,這就等於是一個富翁給當地流氓交了保護費,不比你請一百個看家護院省錢麼?
身處這樣地環境,高強才徹底看清楚了朝貢貿易的本質。可是,從明代的實踐看來,這種朝貢貿易其實也就是揚湯止沸,根本解決不了實質問題,那些蒙古人、女真人什麼的,該搶還是搶,該朝貢還是朝貢,明朝九邊照樣是駐兵百萬,耗費錢糧無數,顯然這幫狼崽子比中國的黑社會流氓都不如,連保護費的潛規則都不懂。
既然現在站在這裡是一個思想超越了古人的衙內,難道還要重新走這樣的老路麼?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十六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0-26 10:41:10 本章字數:5621
問高強有什麼辦法?其實也不新鮮,就跟當初拿來誘辦法一樣,把遼國物產在大宋京城的物價一說,然後允許遼國將來每年都能直接參與這樣利潤豐厚的貿易。
說起來,其實遼國在物產這方面比女真人還不如,女真人好歹佔着白山黑水,北珠、人蔘、生金、蜜臘、名馬等等,物產甚是豐富,只要肯下功夫去勞動,不愁沒東西來向中國出售。遼國在這方面就差的遠了,主要就是些畜產,比如牛馬什麼的,這類東西要說中國也是需要的,然而運輸費用和本身價值相比起來就高的離譜,不象女真人那些物產,都是些體積小、重量輕、價格高的好貨色,適合長途販運。
蕭特末和耶律大石也不是笨蛋,這中間的帳算算也就知道了,不要說遼國連年災荒,牲畜死了不計其數,就算是豐年牲畜蕃息,想要指望從互市中獲取足夠的利潤的話,那難度也是相當大的。況且說到作生意,兩位遼使頗有自知之明,歷來和大宋的貿易都是處於逆超——這個名詞他們並不知道,但是兩國邊市開了百餘年,誰更賺錢還是知道的——狀態,哪裡能討了好去?這麼一來,高強關於以互市代替歲幣的提議就顯得不那麼有吸引力了。
眼見這兩個冥頑不靈,高強心頭火起,向耶律大石道:“區區三十萬歲幣,對於我中國乃是九牛一毛,之所以不許者。乃是此事於理不當。既然貴國所需者銀絹而已,我意可以牛馬畜產市易得之,此乃正道也,何兩位使人俱不允可,莫非惟有搶掠所得方是正道?若真如此,欺我中國劍不利乎!”
見高強要翻臉,蕭特末和耶律大石也軟了,所謂形勢比人強,要是隻爲了這點小事導致談判不成的話。那真是捨本逐末了。
一旁宗澤又唱白臉,說什麼南北之間素有商賈之利,遼國只是貪圖歲幣來地容易,卻不曉得市易之所得遠勝於此。倘若能苦心經營一番,也未必就比討要歲幣來得少了。
一番軟硬兼施,這歲幣一條算是議定了,兩國邊界上開市。大宋允許遼國每年在邊市上賣給中國牛馬若干,其價由宋遼兩國使者參照汴京博覽會中的物價,量減沿途運價之後予以制定。其實中國除了需要耕牛戰馬之外,當時汴京每年都要消費羊數十萬頭。其中大多數都是從遼國進口來的,只不過遼國人不懂作生意,這些貨物多半都是被象李應這樣的漢人走私過來的而已。
有鑑於此。高強也以私人名義給兩位遼使支了一個招。遼人不懂作生意不要緊。直接把這每年邊市上的交易額分成若干份,向民間商賈公開招標。也莫管是契丹人還是漢人,總之價高者得。只須這個交易體系形成了,單單象這樣每年賣一次國際貿易配額,就足夠遼國朝廷的開銷了。
好不容易,算是把這一條給議定了,然而回過頭來再一看,居然大家忙了一天下來,只是議定了一條最細微的問題,可見外交談判之難!高強這邊是不必着急,耶律大石和蕭特末卻是心頭火燒,一面和高強、宗澤拱手作別,一面心裡暗下決心,明天說什麼也得加快進度,把兩國疆域問題給解決了!
將二位使節送到宮門外,高強與宗澤算是完成了一天的任務,相視一笑,亦各自回家。這邊剛剛與宗澤話別,高強還沒上馬,只聽後面一聲呼喚:“那前面敢是高樞密?且留步!”
聲音略顯稚嫩,聽上去很是陌生,高強甚是詫異,轉頭一看時,肚子裡就在叫苦:“我地祖宗,怎麼在這裡撞見他了?”
要問來者何人?只見一個少年,身上穿着王爵專用的蟒袍,頭戴沖天紫金冠,手中橫持玉如意一柄,舉手投足間盡是一派金馬玉堂的富貴之氣;往臉上看,這少年生得面紅脣白,眼睛稍細,雖略帶陰柔之氣,也不失爲少年英俊一名。但這都不是問題所在,關鍵是他的長相居然和當朝天子趙有五六分相似!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趙第三子,現在爵封嘉王地趙楷便是。
趙這個皇帝,在中國歷史上有一絕,那就是精子活躍度很高,一生有六十多個子女,據說被擄到北國之後還生了十幾個,不過高強始終覺得這些在金國出生的龍子龍孫,其血統大有可疑之處,故而可以忽略不計。單單計算在大宋出生的這些子女,趙也創造了一項中國皇帝生育界的記錄了。
在趙地三十多皇子中,長子趙桓業已立爲太子,次子乃是當今鄭皇后所生,不過早夭,再下來就是這位三大王趙楷。而長子趙桓謹言慎行,仁孝懦弱,素來不爲趙所喜,倒是這三大王趙楷,不但長得象趙,才華爲人也象,都是一般的才華橫溢,爲人輕佻,父子兩個相投的很,故而在歷史上的徽宗朝,這儲君之爭一直鬧得沸沸揚揚,甚至於有種說法,說這北伐燕雲地大軍主帥,其實原本是想要派趙楷的,只是後來由於各種原因方纔作罷。
當然現在趙桓剛剛立爲太子,這趙楷年紀更小,今年才十五歲
之爭還沒現出多少苗頭來。原本高強從燕京回來的曾多次遣人致書,說道想要向高強學習理財之道,只是現今高強唯恐不夠低調,哪裡肯再趟這一遭渾水,是以與老爹高俅商量之後,便回書婉拒。
打那以後,大約趙楷從這封書信中看出了高強地心意,也就不來自討沒趣,高強有日子不見對方地動靜,自己又忙地腳不沾地,也就漸漸把這事給放下了。只是不料今日竟會在宮門處狹路相逢。
按照大宋官場的禮數,親王是第一等人。與宰相均禮,比執政尚且要高出一階,況且是趙楷主動向高強招呼,因而就算肚裡再不情願,高強也只得搶行幾步,向趙楷躬身施禮。好在宋代不是清代,若是換了滿清,要高強對着一個十幾歲地孩子自稱奴才屈膝下跪,那還不如殺了他頭了。
趙楷忙打拱還禮。別看人還沒成年,禮儀舉止可是從小經受嚴格訓練的,進退之間絲毫不亂。待雙方禮畢,趙楷便向高強笑道:“適才進得宮門。遠遠望見相公白馬,是以孤王一眼便即認出,這匹寶馬當真萬中無一,想來高相公領兵平燕之時。騎着這匹寶馬衝鋒陷陣,定是所向披靡了。”
這原本是一句普通的奉承話,高強雖然是出身太尉府,不過卻屬於帥臣。論理是不必他身先士卒的。然而高強心中就不願和趙楷扯上瓜葛,生怕惹了嫌疑,一聽他誇獎自己的坐騎萬中無一。登時就想起歷史上韓世忠得到過一匹好馬。自己不敢騎。獻給了皇帝,說此馬過高。騎乘非人臣禮,趙楷這句話是不是也在找我的岔子?
忙笑道:“三大王過譽,此馬乃是九年前出使遼國之時,託人在民間買得,哪裡是什麼萬中無一的好馬?如御苑之中驥之屬甚多,皆勝於本相這匹老馬。”
趙楷一怔,忽而笑道:“高相公莫非對孤王有甚成見?乃先前婉拒師從之請,而今道左相逢,言語中又諸般小心?”
高強背上一陣汗,倒不是嚇的一身冷汗,卻和現今網絡用語的“汗”有點相似地感覺,到底是親王出身,到底是性格頗似趙的親王,果然爲人輕佻,這官場上講究的是點到即止,有什麼事肚子裡知道也就罷了,還用得着特地說出來麼?
也還別說,這種打破規則的對話,還真叫高強有些無所適從,他也只得連聲謝罪而已。
趙楷一句話把氣氛弄地僵了,見高強大概是不打算再進行下去了,只得嘆一聲道:“若論理財,高相公乃本朝聖手,當之無愧也,孤王心實欽羨之,每日遍讀聖賢之書,何以竟覺得高相公諸般規謀深遠處,其意有高於古之聖賢者?以之按問諸師,又尋覓典籍,卻終無可解,是以方有求師之語,不意相公自珍如此,竟不可得而師,孤王心實憾之。”
他向高強作了一個揖,言下不勝唏噓,轉身向宮中行去,走出幾十步外,竟還扭過頭來望了高強一眼,其慨嘆惋惜之情,竟似極真。
高強心裡一陣膩味,倒不是對這趙楷本人,一個半大孩子,表現的中規中矩,也算難得,起碼並沒有給他留下什麼不好的印象,若只是大家學術交流,高強雖然並不能系統闡述經濟學的要點,但也不至於敝帚自珍到這種地步。無奈此子出身皇家,所有相關地事體就變得不那麼簡單了。
哪裡曉得,當真應了那句老話,樹欲靜而風不止,高強前腳到家,後腳就有中官上門,說道趙急召高強入宮。高強不明所以,好在那傳訊的中官乃是樑師成的心腹,給高強透了個風聲,說道嘉王趙楷入對,考了學業進展,而後趙便傳了旨意出來。
高強一聽,心裡咯噔一下,莫不是趙楷居然請動了皇帝作說客,定要我給他作老師?這下可要了命了,來不及找人問計,只得重新穿上朝服,再回宮中去。
此時已是月上中天,原本宮門已畢,不過這趙爲帝不可以常理測度,居然側門還開着,樑師成親自在那裡等候着,專等高強入宮。
一見樑師成的面,高強如獲至寶,等不及客套兩句,一面步行往宮中去,一面就低聲向樑師成問訊。樑師成亦壓低聲音道:“三大王入對學業,官家甚喜,俄爾三大王忽而流淚,官家問其情由時,便說是渴欲向賢侄討教理財之道,不得其門而入。官家一聽,即刻命人宣你入宮,想是要親身爲三大王延師。”
果然如此……高強暗自叫苦,別看這事是趙親自經手地,但是隻要他一點頭,從此就打上了嘉王黨的記號,這太子能給他好臉色?歷史上趙桓雖然是個較爲溫和懦弱的人,但對於趙楷兄弟可是恨之入骨。肅王趙樞就因爲是趙楷地同母弟弟,就被頭一個派到金國去爲人質。要不是金兵打進來太快,趙桓是在非正常狀態下登基,估計趙楷地下場不會比趙匡胤地幾個兒子好到哪裡去。
“世叔,你可得救小侄一救,太子大位已定,小侄可不想和三大王有什麼瓜葛……”
樑師成看看左右,將聲音壓得更
“某自然理會得,你到了官家面前。可如此這般,此……”嘰裡咕嚕一頓,高強有的字句聽清了,有地壓根就沒聽明白。有心要請樑師成說大聲一點時,卻覺得樑師成倏地離開自己兩三步之遠。擡頭一看,卻原來已經到了禁苑門口,心中頓時大恨。當初看電視上,人家咬耳朵的時候都是嘰嘰咕咕的,偏偏個個都能聽的分明,怎麼就沒一個說你聲音太小了。我沒聽清楚呢?!
這當兒恨也無法,只得隨着樑師成入了禁苑,但見崇政殿中***通明。不知點了幾千百隻蠟燭。若是那位李後主的小周後到此。人家點慣了夜明珠地,不曉得會不會被這些燈燭的煙氣給薰昏了過去?起碼高強當年是用慣了電燈的。對於這時代的夜間照明就頗有微詞。
不消一刻,已經到了御前,由於是平素相見,下跪也免了,只是打拱作揖而已,高強擡起頭來,卻見一旁站着燕青,不由得一怔。
趙見高強注目燕青,便想起前日聽燕青說及地那段因果來,便即笑道:“高卿家詞章絕妙,並前後夫人俱是工於此道,前日聽得燕說書提及卿家前夫人蔡氏所制釵頭鳳詞,極精妙婉約者,朕嘉嘆良久矣。若非無出,則豈非卿家之良配?”
高強又是一怔,當即把些套話應付了,再一咀嚼趙適才的話語,方向燕青賀喜道:“經筵官乃天子私人,例不輕除,自當賀燕說書得進此位。”原來趙適才稱燕青作燕說書,顯然是封了他作崇政殿說書,只是尚未關白門下省草制書而已。這崇政殿說書乃是一個要緊的位置,每隔一日要進宮中爲皇帝講課,自來非碩儒大賢莫得,以庶官爲之則稱說書,以侍從官爲之則稱侍讀、侍講。燕青進京不過月餘,竟已得到了這個位置,當真令人驚歎。
燕青自也遜謝。趙待他兩個客套畢,方招手叫了趙楷過來,執着他的手向高強道:“朕諸子之中,惟此子跳脫,每每與經書之外,復留意雜學。適才宣他入宮,本爲考較學業,卻聽他哭訴,說什麼想要從高相公學那理財之道,卻苦不得門徑。朕爲人父母,自然望子弟向學,故而宣卿家入宮,只爲問一問卿家,畢竟何事不得爲三兒西席?”
高強暗罵趙二百五,本衙內還不是不想摻和你皇家那點破事?你倒好,就被這小子哭了兩聲,居然就要把我往火坑裡推!
他回憶了一下剛纔樑師成所說地那幾條,小心翼翼地陳詞,首先是說自己太忙,軍務倥傯;二則理財小道,非親王所宜受學,不敢誤人子弟;三則以故事,宰相、執政無爲親王師者,故而辭不敢受。
趙聽罷,也覺得有理,畢竟這時代尚未領會到經濟學的重要性,一說到學問,首先就是儒家六經,便是農桑都比理財來得高段一些,自己的兒子年方十五歲,要學這等末道確實有些不務正業了。
他轉過頭來看趙楷,趙楷卻道:“官家,高相公所言非是,兒臣以爲理財之道,自仁宗皇帝后便爲本朝大事,至神考時,則諸般新法無非是爲理財而已,然而王荊公以下諸公殫精竭慮,以必成之法,借朝廷雷霆之力,州縣奉行之,猶不能勝,動輒有錢荒之患;直至本朝,高相公起自應奉,妙手輕點之下,數年之間天下大治,乃至有我大宋博覽會,動集萬國珍寶於一地,此則勝於熙豐諸公多矣!以此觀之,理財殊非小道也!”
這番話一出,高強居然有些感動了,只因他辛辛苦苦這麼久,聽到的最高地評價,居然就是從面前這個十五歲的孩子口中說出來的。比王安石更偉大?別地不敢說,要說經濟學,本衙內那是當仁不讓啊!
只不過,自幼經受儒家經典薰陶地趙顯然不作如是想,王安石之所以受到士林推崇,其實也是和他地經術學問有關,唐宋八大家之一麼!高強呢,連一手毛筆字都馬馬虎虎,更不用說寫散文和駢文了,也就是時不時填些詞章而已,在文學方面了不起是個柳三變。
不過他身爲皇帝,倒也明白理財的重要性,況且本朝兩個最會理財地大臣都在面前,也不好公然去貶低了他們,只得向趙楷道:“此言真井底之蛙也!真宗皇帝手製勸學詩,稱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鍾粟,高相公燕說書俱是同科登第,他們有這等理財本事,自亦是向聖賢書中學來,爾小小年紀,經術未成,倘要妄言理財之道,豈不是捨本逐末?”
對啊對啊,你就聽話,乖乖地去念儒家的書,莫要來煩我了……
高強正在腦中碎碎念,卻聽趙楷說了一句話,險些把他嚇了一個跟頭:“官家,倘若兒臣能經科場登第,敢問官家可能許兒臣向高相公請益?”
敢情這位中國歷史上身份最高的進士,居然是因爲本衙內纔去參加考試的?(康熙不算,連最喜歡拍他馬屁的閻崇年都認爲不可能)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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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的心中,終究是寵愛這個三子趙楷,禁不住他軟得權且答允了,反正本朝業已有了太監進士,衙內進士,家僮進士,再出一個親王進士,也不算什麼大事。其實大宋朝立國百餘年,只因文風日盛,這一個進士出身對於官員來說也是日漸重要,近年來許多業已經由蔭補等途徑得官的現任官員也都紛紛進學應試,就好比現在的官員在職讀書一樣。當然在高強看來,這些官員比現在那些在職讀書鍍金的官員還要好上一些,起碼當中很多人真的就是憑本事去考試的。
只是趙楷這小娃娃卻恁地不消停,見趙允了他進科場,卻又生出事端來:“官家,兒臣幼讀經史,惟不見有理財如高相公者,足見此道恐非前聖經典所及。今官家得高相公輔國.故而理財有道,民不加賦而國用饒,誠爲國家之幸事。然而論起高相公理財之道,則兒臣從未見有人能深悉其中之妙,一旦高相公去廟堂,則此道誰屬?故兒臣敢請官家,要高相公著書立說,盡道理財之要,且令太學諸生習之,科場策論試之,積以時日,可望得此社稷之臣。”
此言一出,趙還沒答話,高強心裡咯噔一下子,當即跪倒在地,連聲道:“臣不敢當,臣實不敢當!”
他果真是不敢當麼?沒錯,這一次高衙內很難得地在皇帝面前說了真話。如果是領兵平燕,得以建立大功。只是惹人嫉妒的話,那麼在太學中樹立他自己地學問,那就是直接捅了文官集團的馬蜂窩了!這太學的教材是那麼好改的?
當日王安石坐享大名數十年,一朝爲相時,幾乎是天下翕然望治。然而他要推行新法之時,卻發現手頭沒有多少合用的官員人才,於是不得不向科舉打主意,把自己的《三經新義》和《字說》這兩本書定爲太學的教材。以王安石的地位名望學問,作作教育事業該是綽綽有餘了吧?沒門?就爲了這件事。士大夫們分成兩派,打的不可開交,象牙塔也成了兩黨交鋒地主要戰場之一,無論舊黨新黨執政。首先要作的幾件事當中,就必定有改太學教材這一項在內,本朝的蔡京也不例外,就是在他手中。劃定了“元佑學術”這個名詞,司馬光等人的書都看不得,甚至連吟詩都成了元佑學術,只能填詞。
你說。這太學地水如此之深,高強哪裡敢去趟?這不沒事找事麼!
“這死小子,一個勁地在他老子趙面前替我說話。究竟存了什麼心?想要早早給本衙內打上他的標籤麼?”高強跪在地上。看不到趙楷的臉色。更重要的是也看不到趙地臉色,肚子裡卻禁不住的滿腹疑竇。單從自己幾度婉拒了趙楷使者。而且是自己都不出面來看,兩人之前的交情是決計說不上友好的,趙楷要是當真出於對自己地推崇說出這些話來,那倒還簡單了,可若是有心人這麼教他……
高強想到這裡,不禁打了個冷戰,這一招可夠損的!當着他老子的面拼命向自己示好,甭管自己推地多幹淨,在皇帝、在旁人眼中,必定都會把自己看成和他走地更近,所謂無利不起早,不是有好處地話,他一個親王憑什麼給你出這麼大的氣力?要知道太子趙桓平素謹慎小心,幾乎完全不涉及朝政,這個三大王趙楷就是宗室中對於趙影響力最大地一個人了。
想要推脫?很好,一副不識擡舉的模樣,果然是居功自傲,連親王都不放在眼裡了,而且還是當着官家的面呢……
坦然接受?更不可取,交結皇子歷來是朝臣大忌,趙可還沒到四十歲呢,沒有意外的話,起碼還有二十年皇帝好作,你身爲樞密使就忙着結交皇子了,是不是覺得年紀輕輕這官就已經做到頂了,太不滿足?!
於是高強除了跪在地上,大叫臣萬萬不敢當以外,甚至連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敢說,多說多錯!
此時夜已漸深,周遭一片寧靜,這崇政殿裡除了諸人的呼吸之外,居然也是一片寧靜。高強也不曉得自己在地上跪了多久,方纔聽得趙道了一聲平身,謝過了站起身來。
卻見趙面上一如平時,微微笑道:“高卿家,適才三兒所言雖多童言無忌,然亦不無道理,卿家理財之能殆出於天授,諸臣工雖飽讀詩書,歷經州府廟堂,然而每每於卿家所手創諸法,甚至要等到奉令施行之後,方能略窺其立意之高妙。即如錢引一事,自昔神考在時,屢議當興,然終不可成,要待卿家起於東南,而後普行天下,所到之處民皆稱便,然而朕詢之有司,皆不能盡道其妙。”
高強急得汗都出來了,莫非趙楷當真這麼得趙的寵愛,只是這麼隨口一說,趙就要順杆爬?
要說這設立學,教授經
高強還真不是沒想過,實際上在這幾年中,以博覽會等名義,業已在諸路設立了一些初等學校,不過那主要是爲了給自己手下龐大的商業機構儲備人才,教地都是些技術、數學、會計、管理類的基礎知識,老師都是請的各地的著名工匠,以及博覽會、應奉局屬下的老成之人,相當於現代的專門技術學校,並不成什麼系統。
如果要真正系統地教授經濟學的話,高強估計用不了幾天就會被人打上門來。經濟學的基礎理論第一條,就是理性經濟人假定,即人都是自私的,會因爲經濟利益的計算而改變自己的行爲,沒有這一條的話,所有的經濟學方法全都是空中樓閣。可是就這一條,就和儒學的基本信念是南轅北轍,你看現在蒙童發矇時所學的第一句話是什麼?“人之初。性本善!”這已經不是具體方法上地分歧了,這是從根上要挖儒學的祖墳吶!
高強雖然不盡贊同儒學的理念,但是聖人地一些人生哲理。他還是很敬重的,其中就有一條,始作俑者,其無後乎?要是從他手上開啓了這樣一樁大業,或許後世會留下高強的千古美名,這還不一定,但是眼前有一件事是確定的。那就是他多半會和布魯諾、哥白尼同一下場。思想啓蒙啊。人人都能幹的?
遠的不說。單說實際的,高強原本就已經是高處不勝寒了。一旦開講經濟學,立馬就會給人一個大大地口實,叫做誹謗先賢。妄立邪說。你還別把古人都當傻瓜。人家玩這一套上千年了。沒有地事都能給你扯出來,何況這事實白紙黑字明擺着在那?於是乎。這官當然不用當了,包藏禍心嘛;什麼錢莊啦博覽會啦應奉局啦也不用開了。邪說能有好事嗎;那些跟着自己一路走過來地部屬也得跟着倒黴。
要不說這革命者都是貧下中農呢,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既得利益階層自己過地滋潤着。哪怕天要塌下來了,只要砸不到他自己頭上,誰來捅這個簍子?況且天也未必就要塌了。
“官家,臣此身既爲國家所屬。自不敢敝帚自珍,吝惜區區學術。只是這理財之道,委實出於先賢經典。顧今之學人不深思爾。”思來想去。高強橫下一條心。現在這風口浪尖上,一切都得給外事讓路。或許等到大局平定,本衙內自身安穩了,還有興趣來普及一下理財知識,到時候咱也寫本書,暫定名《原富》……什麼,你說這是外國名?沒學問,這是國學大師給起的譯名,原文你去查查,有這麼雋永嗎?《國民財富的性質和原因地研究》……
趙乍聽此說,甚是好奇,照你這麼說,大家都是學儒家經典地,獨有你把經唸對了,別人都是念地歪經?“高卿家,敢問卿家理財之法,本據何典?”
高強哪裡學過多少經典?只不過是被趙楷捧的太高了,想要先回到地面而已。他腦子裡飛快轉動,忽然想起論語裡地一番話,忙笑道:“《論語•子路》篇雲,樊遲學稼,子曰吾不如老農;請學爲圃,又曰吾不如老圃。樊遲出,子曰樊須小人也!臣讀至此,每思文宣王深意,蓋以爲事各有專,君子學治國理民大道,至於農事則自有老農研習,君子誠能文載其術,延於後世,則功莫大焉,亦無需親耕學農。樊遲學於孔子門,不問其所當問,反問農事,此其器小者也。”
趙楷在旁邊,聽到這裡,忍不住插言道:“高相公所言差矣,蓋農事小人業也,豈君子之宜所問?”
高強笑道:“世間固多品類,君子者寡,小人者衆,然而聖人云有教無類,無論是君子還是小人,皆官家赤子,如我爲臣者,爲天子作宰牧,更須明瞭小人之事,不然何以治之?”
這話略有些強詞奪理,然而趙卻聽得入耳,甚覺高強忠君之心,點頭道:“卿家發明此論,甚合朕心。然則此言農事爾,與卿家理財何干?”
高強笑道:“臣讀至此,始知聖人之書,乃教人作君子,卻不及小人之道,故而若學小人之道,當向小人學之。如農事須問老農,如理財事則須問商人,故而臣時常混跡商賈之間,問其往來興販致富之道,從中一點一滴,興發出來,遂成今日理財之法也。官家請想,這等小人之法,如何可以教於諸學生?如聖人教化乃是大道,學子當深學之,修身齊家,待其爲官之後,爲天子宰牧,方可學小人之術,適可理民論事,爲官家分憂。”
趙楷終究是年幼,到此瞠目結舌,無言以對,趙亦是聞所未聞,卻聽得龍顏大悅:“好一個聖人教人作君子,卻不及小人之道!如卿家者,真可謂心中時時有君父者也!”說着還拍了拍高強的肩膀。
此乃拍馬屁地
會,千載難逢,高強自然不能輕易放過,慌忙再度跪心兼感激之情,此不贅述。燕青見機,也從旁敲些邊鼓。
趙連連點頭,方向趙楷道:“三兒。你可懂得高相公深意麼?方學業未成時,不可好高騖遠,只可將聖賢之書反覆研習,通其經義,以方正己身,力行就學。待日後大道成就,再來擇其小人之學而爲之,則可得其法,否則便是捨本逐末。亡其至道,如孔子所言小人爾!”
趙楷忙躬身受教,又謝過了高相公指點,高強樂得見好就收。隨口客套幾句。
天時不早,趙到這時候也該歇息了,遂揮手命三人皆去,自回後宮安歇。
高強出得門來。先請趙楷起行,自己向燕青使個眼色,燕青自然會意,二人相互打拱作揖。大聲而別,出宮後南北分道揚鏣而去,然而兜了一個大***。到了博覽會左近地一所宅院中。卻又見面。
此際別無他人。高強想起適才被趙楷擡上架地驚險來,仍是覺得後怕。當時只須反應慢了一點,天曉得會弄出什麼後果來?後怕完了就是發怒,拍着桌子大罵趙楷小兒居心叵測,只爲了一己私利就在那裡盡力攛掇,也不管別人受得了受不了。
燕青在一旁笑吟吟地看高強罵街,時不時還奉上清茶一杯,以供潤喉。直到高強罵得夠了,冷不丁冒出一句:“據衙內看來,今日嘉王之舉,果然是居心叵測麼?”
高強一怔,想想這事還真不大好說,不過管他趙楷是怎麼想,反正這事對我沒什麼好處,理他則甚?“小乙,嘉王再好,終究是個皇子,我身爲大臣,自不當與之結交,縱使他果真是敬我如師長,亦不值得我爲他作許多事。”
燕青點頭道:“衙內深得守中之道,然而今日之事,卻不可等閒視之,宮中自有耳目,我等與嘉王一同入對,不消片刻便要傳到太子與諸大臣耳中,衙內若要保全己身,便須設法向太子示好纔是。”
我就說這事煩人吧……高強扁了扁嘴,皺眉道:“小乙,你有何良策?”
“衙內,自來宮闈相爭,有力者並非大臣,反是宦寺嬪妃之流,更能策應。”
高強若有所悟:“你是說,讓樑師成從中維護太子,助他取悅今上,得以鞏固太子之位?”
燕青拍手道:“早知衙內穎悟,果然不假,方今樑大鐺與老太尉交好,朝野皆知,若是樑大鐺能行此道,則太子必暗中歸德衙內,嘉王之事自然解矣。”
好辦法,貌似歷史上樑師成也是站在趙桓一邊,爲趙桓最終保住太子之位直至登基立了不少功勞,以至於後來朝野異口同聲要殺六賊之時,樑師成就死活賴在趙桓身邊不走,貌似還真就多活了幾天。
這所謂地示好當然不是直接跑上門去說我要跟你好,總得有個契機,只須請老爹說服了樑師成,待有用到他的時候稍微伸一把手就是,身爲宮中地大鐺頭,要尋找這類機會是小事一樁,譬如說……“有了!今日嘉王深夜入對,雖然說是考較學問,終究與宮禁相違,太子若是也要這般入對,難免遭人非議。不如請樑大鐺建議官家,於東宮至禁苑中架一道複道,太子便可隨時往來宮中,晨昏定省乃至不時入對,皆可如意。”歷史中這樁待遇是嘉王趙楷獲得的,不過高強哪裡管他許多,隨手就給安到太子頭上,這下可夠分量了吧?
燕青略一思忖,亦覺高妙,方讚了數句,轉道:“衙內,前日朝堂議事,樑右相上燕雲三事,當日只定了鹽茶,方田與授官皆未定,御意是令兩府均商,不知衙內作何打算?”
這又是一件煩心事,高強嘆道:“樑士傑恁地心焦!我本已與鄭相公有約,等到何相公去相之時,便一同薦他爲左相,領袖羣倫,誰料到他竟是這般,定要與我作對。旁的瑣事也就罷了,燕雲乃是新附之地,又關係到北地大局,我是斷不能容他胡爲,壞我大事。”
燕青亦點頭道:“方今衙內功高權重,頗遭人忌,所以臺端未有彈章上者,蓋以爲左相之位未定,如樑相公、張相公,甚至石中丞等,皆引頸以望都堂,不欲在此時別生事端,開罪衙內罷了。”
他說到這裡,忽地傾了傾身,向高強道:“衙內,你可知曉,樑相公之所以急於有所建樹,以便拉攏人心,其實矛頭還未必是指向你。”
高強訝然:“你是說,還有人在覬覦相位,而且此人能夠令樑士傑都大爲忌憚?”
“不錯!”燕青擊掌道:“據小乙所見,樑相公最忌者,乃是杭州蔡太師!”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十八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0-26 10:41:33 本章字數:5730
京……一提到這個名字,高強腦海裡便想起那雙細長
在歷史上,徽宗朝的政壇都由蔡京把持,十七年間四度爲相,黨羽遍及朝野,被評爲六賊之首;而在現在這個時空,雖說蔡京已經被高強鬥倒了,而且如今年屆七十,又憤恚嘔血,按說業已不能復起了。可是現如今,一想到蔡京也有可能復相,重新站到大宋政壇的中央,高強的心裡也不能不生出一絲戰慄。
連張商英都在外面活動,想要回京參與到政局當中,蔡京爲什麼就沒有可能借着這個難得的機會再起爲相?畢竟朝中真正能和他較量的人,惟有高強一人,而偏偏現在高強就有一個最大的弱點,怕人說他跋扈難制。
大宋的政治風氣,基本上是由皇室和士大夫兩極擺動構成的,任何一方都無法佔據絕對的優勢。皇帝由於掌握了宰執大臣的任免權,看上去是具有某種優勢,然而行政大權實際上掌握在士大夫手中,又使得皇帝在選擇宰相時不得不尊重士大夫們的意見,因此能夠作宰相的人,有一個重要的條件,就是資望必須要重,方纔能夠領袖羣倫。
而隨着上層政治的逐漸發展,則呈現出皇帝越來越侵奪相權,宰相也極力將行政權集中,以求對抗皇帝權威的趨勢,因此徽宗朝以及南渡以後,歷代政壇都是權相輩出,一直到南宋亡於蒙古爲止。所以讀歷史的時候,很多人會疑惑南宋政治看上去是那麼腐敗。奸相一個接一個。昏君也是一個接一個,爲什麼他還能創造了全世界範圍內抵抗蒙古入侵最長時間地記錄。甚至一度打得蒙古人都喪失了信心?實際上這就是當時政治生活地一種必然趨勢。
而象高強現今這樣的位置。要想扳倒他,必須有兩個條件,一是趙對他生出疑忌之心,想要削他地權柄;二是士大夫們羣起而攻之。一定要他下臺。只是高強上臺以來走地是倖臣路線,大抵可視爲天子門生。一向又能討趙的歡心。雖說現今有謠言對他不利,不過在趙身邊有樑師成照應,這種謠言一時還起不到大作用。當然,在皇帝這一邊。高強也不是沒有破綻。那就是童貫對他頗有心病,他又是大太監,能夠進出宮禁,可以直接向趙施加影響的。因此高強要先行與他和解。將土木之變的責任給掩蓋了下來。
皇帝這邊問題不大。那麼就看士大夫那一頭了。原本以他倖臣出身,年紀輕輕就得以掌權,落在士大夫們眼中那就是一個不折不扣地奸臣典型,現在這個奸臣眼看就要發展成權奸了。那還了得?倘若本朝士大夫們有前輩們那種面折廷爭的勇氣,高強早就被人一天幾十道奏摺地彈劾,沒罪也得回家賦閒去。
可惜地是,經歷了新舊兩黨幾十年地紛爭。大宋的士大夫們在內鬥中將元氣損耗殆盡。蔡京當權八年,你想他手下會提拔起直言敢諫的大臣麼?有的話也被踢走了!即便剩下三兩個,也不成氣候。偏巧現今何執中病重。掌權地大臣們個個都把眼睛盯着這個位子。彼此間合縱連橫兼拖後腿。忙地不亦樂乎,一時間也就沒人來找高強的麻煩。
現在沒有。不等於以後就沒有,因此高強現下一面是主持與契丹的和議。一面就是要趁着何執中還沒有斷氣的這段寶貴時間,將大宋地政局重新納入對自己有利地軌道中來。原本他已經與鄭居中商議妥當,想要扶持樑士傑爲左相,換取大家地繼續合作,不想前日樑士傑招呼也不打一個,就把手伸到燕雲這塊地盤上,登時犯了高強的忌,雙方鬥了一場,大體未分勝負。
“小乙,樑相公數年來一直與我相得益彰,他掌東府我掌西府,何相公備位而已,大家相安無事,何以他今日要與我爲敵?”
燕青失笑道:“衙內,這便是你想的差了,樑相公意在左相,哪裡會在這時候來與你相左?只是燕雲三事,乃是他中書份所當行,他乃是念你如今要避嫌疑,這燕雲之事若是出自你手,被諫官彈你一章結恩燕人,那就反爲不美了,以故貿然行之。不過樑相公數年來一直承衙內之意行政事,外界早有非議,他此次自行其是,大抵也是想要藉此顯示一下,沒有衙內從旁照應,他也能做好大宋宰相罷。”
日前高強與鄭居中、葉夢得二人密談之後,得出的也是這個結論,畢竟樑士傑位望年資都遠在他之上,高強還沒進科舉地時候,樑士傑便已經入京爲中書侍郎,可現如今高強官居樞密使,和他右相在朝堂上是面對面的平起平坐,縱然口中不言,心裡哪能沒有疙瘩?再加上這幾年來,朝廷的大政方針幾乎都是經由高強的建議而定地,平燕大略更是極大地侵奪了宰相地事權,而樞密院這個原本已經將要淪爲宰相附庸的機構,卻因此而權力大張,幾乎要與相府分庭抗禮,樑士傑身爲右相,自亦難平。現今好容易燕雲恢復,高強這樞密使頗遭人忌,多半也是作不長了,樑士傑趁機來耍點手段,收復一下失地,也是理所應當。
如今見燕青也如是說,高強心下稍安,便道:“你既這般說,那便是了。只是你適才說道樑士傑
京復起,卻是何故?蔡京近日畢竟如何?”
“衙內望安,蔡京自從復相不成,嘔血歸隱之後,身體每況日下,想他年屆七旬,激憤嘔血,這元氣傷損極大,哪裡還能有精神應付宦海風波?近年來不惟眼花,並兩耳亦是漸漸失聰,平日裡深居簡出,除了小乙與他幼子蔡絛之外,餘人皆難得一見。他若要復相,則勢必要聯絡故舊門生。多方造勢。打探京城消息等等,豈有坐於家中只待宣麻的道理?”
高強命燕青接近蔡京。原本就是要他在最近地距離監視蔡京,莫要叫這老狐狸又翻過身來,以蔡京地深沉老辣,錯非燕青這樣地人才,監視他也不是件容易地事。燕青說罷。見高強還是有些不大安心,又道:“衙內,小乙離杭之際。業已安排下了棋子。若是蔡京稍有異動,便當知悉。自昔蔡攸遣人在大相國寺行刺衙內。衙內竟無一指加於蔡氏一門。亦是寬宏之極,若是蔡京再要不知好歹,小乙自然理會得。”話雖然說地隱晦,但高強卻也明白。對於蔡京地防範。他從來就不能懈怠過,倘若蔡京當真不知好歹,那惟有出自武力解決了。
高強見說。方點頭道:“雖是如此說,不可大意。那蔡京能薦你入京爲官,焉知不是爲了調開你。好從容佈置?此老狡猾,不可不防。”
燕青應了,又問道:“衙內。如今樑相公因燕雲三事與衙內有隙。這左相之位畢竟屬意何人?”
“何人?誰都不如自己人來得放心吶!要是你燕青能作宰相。我還怕什麼?”高強喟然長嘆,隨即自己被自己說愣了,這隨口而出地一句話。竟是他自己先前都不曾想到的:“燕青爲什麼不能作宰相?歷史上王甫內結樑師成。外奉承何執中與蔡京。結果後來連蔡京都壓不住他,六年之間從校書郎一直做到宰相。而且是首相!現今燕青聖眷更勝於王甫。才華亦復勝之,至於內廷和外朝地實力,有我和樑師成、鄭居中等人通力合作,也是遠勝於王甫當年,他憑什麼就不能作宰相?”
來回踱步,越想越覺得有理:“如今燕青所差者,不過年資而已,剛剛入京幾個月,倘若沒有大功,驟然拔至宰相地話,只恐人心不服,人言可畏。我又不好公開助他,何妨就趁此機會,扶他上位?”
燕青適才也聽到他說的那句話,驟然聽聞時也只當是笑話,然而見高強這般沉思,良久不言,也曉得高強確實動起了這腦筋。他自是聰明過人,雖然之前久在杭州,然而與汴梁之間飛鴿傳書,大事小情皆得留意,朝中種種變幻皆在眼底,否則怎能一入京師便得重用?
隔了片刻,燕青忽然道:“衙內,小乙畢竟資淺,難以驟拔爲相,倘若何相公果然是兩月之命,有這兩月時間從容佈置,小乙可爲兩制,明年便可入執政班。”
高強眼睛一亮,所謂兩制者,乃是負責草擬製詞者地統稱,翰林學士帶知制誥爲內製,中書舍人知制誥則爲外製。侍從官中以此爲優等,歷來是宰相預備隊,基本上作宰執的人沒有跳過這兩個口子地。倘若按照年資來論,作宰相者通常要有如下的經歷,須放過州郡親民官,須出使外國,須經翰林,從這方面來說,高強大抵這輩子都不可能作宰相地。
若是把燕青放到這裡頭來考量,最大地弱點就是不曾作州縣父母官,即所謂親民官。然而這也不着急,正如燕青所說,可以先作兩制,然後放外任,大不了作一下邊臣,立點功勞就招回來,反正只要皇帝喜歡,旁邊有權臣照應,這些年資還不好混麼?
那麼剩下的就是出使外國了,眼前正有一個大好機會,一旦與契丹談判有了結果,必定要遣使前去交還國書,訂立盟約,若是把燕青派出去,這等使節又勝過平時,歸來身價自必百倍。所以說,當務之急還是要幫他做到兩制官,否則連出使的資歷都不大夠。
現今燕青已經是天章閣直閣,勉強也算侍從官,新近得的這個崇政殿說書可不得了,庶官中最叫人眼熱地便是此官,所謂天子私人,豈同等閒?高強好歹也在官場混了這幾年了,看現在燕青這架勢,就算沒有人幫忙,他幾年內也是要進執政地,至於能不能當宰相,那就兩說了。
可翰林學士到底是三品官,和執政相去一階而已,而燕青現在才只是從六品官,要如何才能在短短兩個月實現六級跳?這就不得不用一些非常規的手段了。
高強仰起頭來,望着天花板上的花紋。口中念念有辭:“若要升官。須得立功,亦須造勢。偏偏我又不能明着助你……有了!”他雙掌一擊,臉上盡是壞笑:“小乙,咱們今番來施一個李代桃僵之計,如此這般,這般如此。”
燕青乍聽此計。即便以他地智計亦不免爲之驚歎,二人反覆計議,把前因後果都給算計明白了。自覺天衣無縫。方纔分頭而去。
次日高強依舊去和兩位契丹使節磨牙,今日局勢又和昨日不同。蕭特末和耶律大石顯然是有備而來。上來就提出,十日之內和議必須訂立,否則寧可不議。
高強坐在桌子對面,看
人頗有些好笑,這招本是我用來對付契丹地,如今卻來。想要爭取主動,算不算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不過此一時,彼一時。那時燕雲未復。我是要收攏民心。不得不把這個宋遼和約掛在嘴上,拉大旗扯虎皮是也;現今燕雲業已收復。各處要津皆有我宋軍控扼,縱使還有人不大順服地,諒也興不起什麼風浪來。
他微微一笑道:“二位使人,自來兩國和好,皆爲惜百姓生靈,非徒恃甲兵。而今既雲和議,須得爲後世百代開太平,如何能草率從事?即今貴我兩國條款相差殊甚,若要十日之內議成,想來二位使人亦有以教我。”要作讓步就快點,不光你沒空,我也很忙的!
耶律大石與蕭特末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看出一絲無奈,這樣一個對手真是叫人無話可說,有理抓着不放,沒理就耍無賴,如何得了道:“疆界之議,如燕雲自是歸還南朝,遼西遼東卻是我家故土,如何強索?相公所言無據,萬不得允。前日承相公指點,這歲幣可寢,代之以互市則可,這故地萬萬不能割,伏請相公深體之。”
耶律大石地性子,說話用這樣的口氣,那是委婉之極了。高強卻也不是定要撕破臉皮,邊塞上若是有這樣一個講究禮義的遼國政權,大可爲大宋抵禦北面那些更爲野蠻不開化的民族,譬如蒙古人之類,而且遼國一旦老實了,西夏也就跳不起來,這西域的膏腴之地,絲綢之路,可勝過漠北那種不毛之地多多矣!現今不是一百年後,中亞和西亞地諸多文明國家都還存在着,沒有被“黃禍”毀滅,打通西夏壟斷了百年之久的西域之路,方是更爲合算的買賣。
高強嘆了口氣,故作無奈狀,苦笑道:“若非我朝官家體念兩國結好百年,爲生靈計,務要兩家交好如故,怎可依從?即今兩國邊境,便以唐時舊有燕雲故地爲準便了。所云降人,則今年之內,可許往來,明春正旦之後,但有叛逃入敵國者,皆須送還。”
兩人見高強鬆口,正是大喜,當下一條條都是沒口子地答應,就連歸化州以北直至獨石口的數百里牧場,原本並非唐時十六州故地,只因高強堅持要劃歸大宋,耶律大石與蕭特末居然也就捏着鼻子答允了。其實若是一個後代人來看,高強劃地這條邊界線就甚是熟悉,正是明長城的沿線所在,在他想來,明代既然以此爲內外分界,乃是數十年與韃靼、瓦剌諸部交戰,漸次劃定,想必有其道理在,以此爲界的話,恐怕彼此的紛爭要少一些。
當然在蕭耶律兩人看來,高強這是徹頭徹尾地打劫,在他手指輕輕一劃之下,有許多原本在唐末時已經被契丹佔據,並不屬於燕雲十六州的土地也都成了“漢家故地”。可是這個問題是不好爭的,要當真算起來的話,唐代契丹都督府都是受中央朝廷羈地咧。
雖說是大家好商量,然而這地界划起來還是非常麻煩,直到高強直起身子來,對着地圖上屬於中京道的大片遼西土地咋了咋嘴,非常遺憾地宣佈宋遼地境劃分初步達成,兩邊才終於鬆了口氣。當下大家對照着各自手中的圖冊和地理資料,把各處界限地標誌一一錄明,什麼這裡以哪條山爲界,那裡以哪條河爲界,那時代又沒有經緯度,也只好用這樣地辦法了。
劃界之後便是外交關係,反正大家原本就是兄弟之國,依舊還兄弟相稱好了,不過在屬國關係上,遼國不得不斷絕與西夏、高麗之間地關係。高麗還好說,畢竟女真一造反,那國家與遼國本國的通道就全部斷絕,屬國關係也就無從談起。
這西夏可是遼國好容易才確立地從屬關係,歷來是對抗大宋的一條有力臂膀,就在十多年前,大宋與西夏交兵連連得勝之時,遼國還曾經遣使爲西夏請和,並且逼迫着大宋歸還了侵佔西夏的一些土地,足見兩者關係之親密。況且當今西夏國王李乾順是娶了遼國公主,算起來是天祚的女婿,古人乃是家天下,這國家之間倘若要斷絕關係,莫非姻親也要解散?
蕭特末倒沒強項,只是將這個問題擺到高強面前,高強亦爲之撓頭。他原先讀史書時,看到和親就不當回事,也沒大關心這外交關係與和親之間的互動,況且古代哪裡有什麼正式的外交關係可言?
最終還是宗澤提了建議,說道國不妨親,西夏從此不可向遼稱臣,遼亦不可卵翼之,雙方彼此若要來往,亦須時時知會大宋,至於兩國姻親則不須斷絕,自可依舊往來。高強想想反正眼下大敵是女真,一時半會也不會對西夏如何,便即應允。
三下五除二,和約大體草成,高強正要露出欣慰的笑容,不想耶律大石搶道:“尚有一節,雖是末節,亦不可不書明,即宋遼既爲兄弟之國,自當守望相助,若是一國有大敵當前,他國須得竭力援助。這一條,相公可依得?”
高強心說早知道你意在於此,恐怕我要是不答應你的話,這和約也就白談了罷?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十九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0-27 10:09:10 本章字數:5369
到遼金戰局的發展,其實高強比這兩位遼使更加清楚從北地傳回來的密報,女真大軍在攻克泰州之後,一面四處徵調糧草和攻城兵器,一面揀選精兵健馬,看情形不過三五個月之後,等到秋風起,馬掛膘以後,便會大軍長驅越過千里草原,直搗遼國上京城了。
之所以女真敢於採取這樣的策略,乃是因爲蕭幹敗於燕京之後,便千里投奔女真麾下。此人可謂識途老馬,對於遼國道路山川、軍事部署是一清二楚,知道上京只得萬餘兵馬,而且士氣低落,若是女真能以大軍奔襲,一戰而下,隨後再轉而南攻中京大定府,如此算來,遼國五京在一年之內便將全部淪陷。
他不聲不響地將這份經過整理的情報放到耶律蕭二人面前,眼光只在二人面上溜來溜去,卻不忙說話。按照參議司的分析來說,遼國眼下已經處於絕對的劣勢,即便大宋能馬上出兵增援,在只能自己解決給養問題的情況下,也沒辦法派出足以對抗女真兵的大軍。當然,這個結論是純粹針對女真即將發起的攻打遼國上京的戰役而言,倘若將全局納入視線中,也不是沒有辦法來遏制女真。
但蕭特末與耶律大石身爲遼臣,卻更加深知局勢的險惡。匆匆看畢情報,耶律大石擡起頭來道:“高相公,今局面危殆,南北兩朝既爲兄弟之邦,勢必要請南朝出兵相助。”
高強苦笑道:“大石林牙。不是我不顧惜兩國交誼,委實是愛莫能助。有一件事,這份密報上並未寫明,方今女真大兵壓境,上京一夕數驚,人皆有去意,兩位使人可知貴主天祚何在?”
耶律大石與蕭特末對望一眼,心中已是隱隱覺得不好,硬着頭皮道:“我等在此消息不通。敢請相公告知。”
“陰涼河!”
這三個字從高強口中一吐出,耶律蕭二人的臉色頓時大變,蕭特末是面如死灰,耶律大石則是氣得鐵青着臉。額頭上一根青筋突突直跳,只差沒有跳起來破口大罵了。陰涼河是什麼地方?此乃中京道境內一條河流,河畔有獵場,歷來是遼主消夏避暑地所在。時方六月。北地盛夏之時,天祚帝這個時候跑到那裡去,不問可知,這位皇帝是去度假去了。
對於遼國的皇帝來說。並不一定要象中原皇帝那樣老老實實待在京城大內不動,四時捺鉢乃是常理,也是這塞外帝國保持對屬下臣民凝聚力和威懾力的一種手段。但是現今是什麼時候?遼國五京之中。東京遼陽府去年被郭藥師佔據。好在郭藥師名義上仍舊奉遼正朔。只是不聽號令而已;今年正月中,南京析津府與西京大同府一起被宋軍攻佔。好吧,這也是兄弟之邦,大不了交還燕雲就是。
可是女真卻是不折不扣的心腹大患,在女真兵隨時可能直搗遼國上京的情況下,天祚帝不在上京措置守禦,激勸士氣,居然跑到陰涼河去避暑了!縱然上京的遼國將士仍然有意固守,可是皇帝擺出這樣的姿態來,教下面的將士如何有拼死之心?
耶律大石緊緊攥着拳頭,嘎吱嘎吱的聲音傳到高強地耳朵裡,清晰可聞,足見這位遼國宗室中的豪勇之士心中是如何的悲憤。此時此刻,高強的心中卻生出一絲同情來,不爲別地,對於耶律大石此時心中的情緒,他自問決不陌生,在中國的歷史上,前線將士浴血奮戰,誓死保家衛國的時候,後方地皇帝和大臣們卻一意芶安,將大好河山和無數忠心的子民委諸敵國,棄諸塵土,這樣的情形還少了嗎?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這樣的痛苦,並不是哪一個民族專有地,而是所有心懷忠義卻報國無門之士共同的悲憤吶!
他回過頭去,看了看坐在身後的宗澤,這位歷史上本該懷着同樣地悲憤死去地烈士,心中忽然覺得無比地自豪。十年以來,從未有這樣一刻,令他對於自己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爲感到驕傲,就爲了我中華象宗澤這樣地人不再那麼抑鬱的死去,我高強受的這些委屈算得了什麼?
高強重又轉回頭來,向耶律大石道:“大石林牙,蕭駙馬,兩位使人忍辱負重,一片拳拳報國之心,某亦心有所感。如今兩國重結盟好如故,自有脣亡齒寒之慨。若是我大宋有以相助貴國之處,自不惜區區物力。”
耶律蕭二人聞言,俱都擡起頭來,對視了一眼,卻又緩緩搖了搖頭。蕭特末仍舊是一言不發,耶律大石卻向高強拱了拱手,低聲道:“蒙相公厚意,實感於五內。奈何國勢一瀉千里,縱然起兵聖於地下,恐亦無力迴天矣,何必要南朝枉費錢糧?來日朝堂訂約之後,我二人便要回轉朝中,拼將這一副身軀與大遼同去,他日九泉下也見得太祖天皇帝面。只是女真之心,南朝不可輕信,須得速整邊備,某料一旦兩國接壤
必有一場好廝殺。”
他說罷,站起身來就要告辭,高強手快一把扯住他的袖子,笑道:“大石林牙說的哪裡話來?當日某十餘萬兵入燕,林牙只得兩萬兵,亦敢邀擊於盧溝河畔,復以孤軍守燕不下,是誠知其不可而爲之,此等氣概,雖然彼時戰陣相爭甚烈,某亦時常讚歎不已。今日爲何輕易言棄?如若林牙不棄,某這廂卻有個計較。”
耶律大石與蕭特末俱是一怔,耶律大石素知高強不是好相與的,他這份大禮不曉得好不好領受,蕭特末卻好似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急道:“相公請講。”
高強笑道:“實不相瞞,去歲那女真亦曾遣使來汴京,與我朝商議夾攻大遼之事。且許以燕雲相贈,只是我官家顧惜兩國邦交百年不易,御意不許,顧念他遠人來朝不易,因而特許通商等事。如今女真攻遼不已,我大宋自不能坐視,待來日某稟明官家,遣一使節往女真中去,諭以兩國和好之事。勸他罷兵休戰,不來攻你,如何?”
蕭特末聞言一呆,還沒反應過來如何應對。耶律大石將手一摔,把高強的手蕩在一邊,惱道:“高相公直恁地相戲!雖是南朝好意,只是那女真必欲亡我大遼而後已。豈會因你南朝一介使人便罷兵修好?況且南朝與女真地境素不相接,兵勢不及相交,徒然空言而已,那女真勢必不會放在心上。”
戲肉來了!雖然手被人摔了一下。高強絲毫不以爲忤,仍舊笑道:“林牙所言甚是,故而若要那女真肯聽我大宋言語。還需貴國行一個方便。”一壁說。一壁向身後宗澤伸出手去。收回來時已經持了一個卷軸,遞到蕭特末和耶律大石地面前。
蕭特末接過卷軸來。打開與耶律大石一同觀看,這不看便罷,一看之下兩人又是齊齊變色,原來這竟是遼東郭藥師向南朝請降的一份表章!
耶律大石兩年來一直在外征戰,對於遼東之事並不如何瞭然,蕭特末卻是去歲末才被大宋扣留的,自然知道去歲年中郭藥師擊破高永昌,佔據東京四十餘州之事。當去年遼國得知這一消息的時候,可笑那北院樞密使蕭奉先還以爲是得了一位社稷之臣,當即便商議遣使去封郭藥師爲東京權留守,命他率軍北伐女真。只是幾撥使者派過去,竟如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蕭奉先這才意識到不妙,大概又是一個象高永昌那樣趁亂而起的梟雄。
他身爲建議之人,不敢承擔責任,反正使者沒有回來,也就不能說郭藥師如何如何,乾脆祭出一貫伎倆,把這件事就壓了下去,不告訴天祚帝實情。不過這種事是瞞上不瞞下,遼國大臣中許多人都已看出郭藥師的“不臣之心”,甚至有人已經懷疑郭藥師與大宋勾結,不過遼東亂了好幾年,遼國在這一地區的統治秩序幾近癱瘓,因此竟沒有人能確切知曉郭藥師和大宋之間的關係。
現今見到這份表章,蕭特末恍然大悟,高強既然敢於在他們面前把這件事拿出來,自然是已經有了十足的把握,可以接納郭藥師這股勢力內附,看樣子雙方接觸定然不是一天兩天了,但不知還要遼國行什麼方便?
“適才所草文書中,亦言兩國逃人勿論,至今歲年終方罷,如此說來,郭藥師倘欲內附,我大宋予以接納,亦無不可。”高強笑道:“若是貴國能行個方便,將郭藥師現有之地一同割讓我大宋,則我大宋便即與女真接壤,大軍跨海北上,可以直抵女真身後,諒他女真初起之小國,豈能抵禦我宋遼兩大國聯手?”
耶律大石騰地站了起來,正要對高強吼,蕭特末一把拉住道:“耶律兄不可造次!此事只可從長計議。”
耶律大石怒道:“如何計議法?南朝貪得無厭,口說願結兄弟之盟,要了燕雲,又索遼東,只說什麼要與女真接壤,如此步步蠶食,明日再索遼西,後日復要雲內州、天德軍,何時是個了局?某隻是不從,拼這一身與國同殉,也就罷了!”
他原本生得豪壯,此刻怒髮衝冠,滿面絡腮鬍子都根根直豎起來,驟一看真好似一頭雄獅一般。若換了一個尋常宋朝大臣,見他這模樣恐怕要心生畏懼,不過高強好歹也是帶過兵,殺過人,見過陣仗地,對着白刃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哪裡會把他放在眼裡?
“大石林牙心懷忠義,某自是欽佩,只可惜林牙不知大體,只顧一己之慾,將大遼存續的要害關節輕輕放過,良可惜也!”高強微微冷笑,將那一份表章從容取了回來:“方今貴國已是累卵之危,若我大宋坐視不理,一旦上京失卻,諸道瓦解,兩百年之大遼灰飛煙滅,莫說遼東一地,便是中京奚地,雲內諸州,我自將來取了,又有何妨?只是那時大石林牙恐怕早已將身殉國,去九泉下見爾太祖去矣,身後之事,自然不來
耶律大石聞言益怒。一手推開蕭特末。指着高強道:“高相公,某與你相識十年。雖然彼此各爲其主,某亦敬你是個人物,山前八州偌大土地,被你一戰而下,旬月間便即安寧。某自問無有此等手段。既是你說兩國和好如故。某爲大遼國祚計。也只得依你,只道你得了燕雲便罷,豈知又要索遼東!”
“南朝素無信義,西京蕭留守原本全師北還。縱使不能守土,總還能全軍退出塞外。只因信了你南朝言語。說什麼相送出境,蕭留守一時不察,遂有土木之變!”耶律大石也不管蕭特末的勸阻。一面與他拉拉扯扯,一面指着高強叫道:“今番索要遼東。只說是爲我大遼與女真解和,倘若取了遼東之後。又得了女真好處。再來要抰我家,如何了局?休怪某家小人之心。委實南朝之言難信!”
果然是子就要出膿啊。你瞧,這土木之變終於被人拿來說事了!高強立時納出一句言語,乃是兒時所看地內戰片中地經典臺詞:“誤會。土木之變只是個誤會呀!其間種種巧合,殊非人力所能挽回。倘若他日有隙時,某自當細細爲林牙道明,縱使見了貴國蕭留守之面。某亦可分說得。即今某要遼東。乃是念他郭藥師全師南附。若不得遼東土地。如何養活?要他衆人背井離鄉,未免不近人情。倘若遼東生變。只怕是那女真漁翁得利,我兩國又有何益處?”
耶律大石冷笑道:“高相公,你言辭便給,某隻說你不過,只是相公空口索要遼東,某萬萬不能依從!”
咦,這說着說着,口風有點不對勁啊!高強不及細想,脫口道:“然則以林牙之意,須得如何方信?”
耶律大石驀地安靜下來,沉聲道:“只除是南朝將勸諭女真罷戰之事寫入兩國盟約中,並遣使者周知國中諸路,乃至遼東、女真、西夏、高麗各處,約明期限,若是女真逾期仍要動兵,則大宋便須攻伐女真不義之國。除此,只是難從。”
望着耶律大石的眼睛,高強才曉得自己終是小覷了他,這廝樣貌粗豪,但是對於自己情緒地控制力卻殊非表面看上去那麼粗疏,想想當日燕京初遇時耶律大石的模樣,真有些不敢認了,果然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吶!
耶律大石地提議,乃是對於遼國最爲有利的解決辦法,橫豎遼東已經向大宋納款稱臣,憑遼國目下朝不保夕的局面,終究無力挽回,只能依從。若能趁此機會,把大宋推到女真國地對立面,則女真勢必要調轉頭來對付這個心腹之患,遼國不但可以獲得寶貴地喘息之機,更可以尋機與大宋合擊女真,相信當世兩大國併力聯手之下,女真哪怕再如何不可敵,也要飲恨收場了吧?
保住遼國地存在,以便大宋能有充分的餘地來消化新得地燕雲和遼東地盤,進而去找西夏國算算這一百多年地總帳,這是高強的既定方針。然而,假如現在就答應遼國這樣地條件,與女真公開對敵地話,無異於是以大宋自身去抵擋女真地兵勢,打不打得過另說,但是這樣一來,不就等於是被遼國拿去作了擋箭牌了嗎?耶律大石打地好算盤!
高強驀地一笑:“大石林牙,好韜略!奈何國勢不振,縱有迴天妙手,亦徒呼負負!若是一意要我入彀,我只須袖手旁觀女真攻遼,大不了遣人去迎回貴國天祚皇帝,挾天子以令諸侯,敢問遼國何處不入我手?到那時,不知大石林牙要以何地來求我大宋出兵相援?”
耶律大石與蕭特末齊齊一振,臉上都有些不可思議的神情,然而仔細一想地話,高強說的這番話竟然大有可能成爲事實!試以現今地局面來推算,一旦上京被攻克,中京道乃是奚人地盤,也在女真人地爭取之列,未必就會爲天祚死戰到底,如此一來,國中幾無立足之地,他南奔入宋,豈非是順理成章地事?到時候皇帝都在他人掌握,耶律大石還有什麼籌碼來與大宋談判?
驀地長嘆一聲,耶律大石將眼睛合上,過了片刻,方睜開,與蕭特末耳語了兩句,好似達成了一致,遂向高強道:“相公如此說來,果然存遼之意甚誠,某心甚安,於此拼將這頭顱一擲,且許南朝得取遼東便是!只有一樁事,須得相公斟酌。”
高強眼見對手摺服,亦是甚喜,笑道:“林牙不妨直言,但吾所能,皆可盡力。”
“今上京危在旦夕,一旦我兩國定約之後,南朝須得速速諭令女真罷兵,爲我兩國解和。如今大宋勢強,若取遼東之後,只須一紙詔書,女真勢必要謹慎從事,如此我大遼可解倒懸之急也!”耶律大石一面說,一面深深作揖:“懇請相公應允!”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二十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0-28 10:27:28 本章字數:5471
士傑揉了揉太陽穴,又捶了捶後腰,但覺得渾身上下自在的,而耳朵裡灌進來的爭吵聲越來越大,更叫他心煩意亂。
自打前日他在朝堂上提出燕雲三事,遭到高強等人的駁斥以來,這政事堂就沒有一天安穩。原本朝廷的政事應該是由中書擬議,進覆門下,而後皇帝定製之後,交尚書等省施行,然而這燕雲三事經過御前一吵,交由三省共商之時,樑士傑就知道這事一時半會是定不下來了,那門下侍郎張克公還罷了,尚書左右丞鄭居中和葉夢得都是高強一黨,自然是不能叫他這右相好過了,雙方又是各有門生黨羽,政事堂裡每日就在那裡你一言我一語,到今天連一個像樣的奏本都拿不出來。
“當初岳丈爲相之時,仿熙豐故事,置都省講議司專司變法之事,誠爲至理,事權倘若不一,何事可成?”樑士傑心中慨嘆,不由得也生出一絲後悔來,當日若是能夠先行向高強通個風,大家統一一下意見,何至於弄到現今這般田地?只是這小子眼下雖然還是風光,但是料不到哪天就會被逐出樞密院,放到外任去了,自己若是象從前那樣和他綁在一處,這相位只怕也不安穩吧?更不用說還想更進一步,成爲大宋左相了!
此時這政事堂裡又站起一人,大着嗓門在那裡講述燕雲之事,此人相貌儒雅,年紀不大,正是鄭居中的姻親。新近剛剛轉到吏部爲官地秦檜。要說這秦檜,近來的運氣也好也壞,好的是,他被鄭居中強行塞進北伐軍中,並且兩次承擔了陣前使者的任務,完成的都還算不差,憑這兩項功勞,他從一個剛剛授官的河陽三城節度判官,坐火箭一樣連升三級。跳到了吏部左曹員外郎,一隻手已經摸到了京朝官的邊。
要說不好呢,那就得怪童貫了,原本秦檜與遼國西京留守蕭乙薛達成和議。應該算是大功一件,誰成想童貫貪功好殺,臨陣翻臉將蕭乙薛一軍殺了個七零八落。回來之後,高強有意安撫童貫與西軍。把這件事輕輕給揭過了,既然童貫等人殺敵有功,那麼秦檜這議和的功勞也就不大了。否則的話,有鄭居中在尚書省爲他撐腰。只怕他地好處還不止這一點了。
原本以他一個區區七品官,在這政事堂裡是沒他說話的份,可誰叫他是吏部左曹官呢?這左曹管的是文臣幕職州縣屬官。原先叫做流內。手握七品以下官的選判授大權。分管地侍郎官階三品,其下是郎中。再下面就是員外郎了,換句話說,秦檜大概就等於是現今所謂的中央組織部副秘書長,肥嘟嘟的實權口子啊!燕雲三事中,正有關於燕地官員選之事,鄭居中便將他引入政事堂,爲自己搖旗吶喊來了。
樑士傑久歷宦海,如秦檜這等驟然拔起的新銳見地多了,半點也不放在心上,對於他說的話是左耳進右耳出,相反他心中在意的,卻是另一位勢頭更猛、年紀更輕的新銳大臣。“燕青……他今日爲何不見蹤影?崇政殿說書……嘿嘿,好厲害!”
吵了半天,眼見日頭偏西,卻也沒有說出個子醜寅卯來。原本扯皮就是官員地特長,現今又是雙方拉開架勢有意扯皮,短短几天之中,哪裡能有什麼成果?好在大家都是讀了幾十年的書,肚子裡墨水不少,扯皮扯到得意處,說不定還要吟詩填詞以助興,算是扯的風雅。
看看時候差不多了,樑士傑便即起身,作個羅圈揖道:“諸公,今日已晚,待明日再議,這幾樁事關係到燕雲新附之地,終究要商議定當纔好。”一壁說,一壁還向左企弓、劉彥宗這兩個燕京降官安慰兩句,勉勵他們明日再要多發議論。
衆臣僚相互作別,依次出門去,秦檜跟在鄭居中身後亦步亦趨,聽他指點自己適才發言地得失,邊走邊點頭。看看人將走盡,葉夢得墮到最後,一扯樑士傑地袖子,樑士傑知機,亦緩了兩步下來,等到人都走光了,方轉過頭來。
這倆人本是交好,蔡京致仕後又是相幫着一起做官,故而交情更不同尋常。只是此番燕雲三事,樑士傑和高強之間氣氛詭異,葉夢得夾在當中,便有些尷尬起來。
“子都兄,如這般商議,何時是個了局?子都兄也知關竅所在,爲何要這般崖岸自高?”葉夢得既然與樑士傑交好,這說起話來也就直截了當。
“少蘊賢弟,此事卻是愚兄魯莽了。”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左右無人,樑士傑也就樂得大倒苦水:“本意這三事都是中書分內當行,事先愚兄亦是計議周詳,料想縱使不去向高強徵詢,也自無妨,且數年間某所行政事,大半皆是與他相得益彰,誰想偏偏這燕雲三事上意見相左至此?如今嫌隙已生,再要申明衷心時,又恐難以取信,如之奈何?”
葉夢得見樑士傑語意甚誠,便點頭道:“既知子都兄本心,小弟亦可爲之緩頰,只不知兄意下如何?”
樑士傑喜道:“此事非賢弟不可!”一面說,一面深深作揖。
葉夢得還了一禮,卻嘆了口氣道:“子都兄地心意,小弟亦可知七八,如今何相公纏綿不愈,不理政事,門下諸事雖有張相公執掌,然而左相序百官而朝同列,不可一日無人。那高強不知明哲保身之道,只是一味進取,倒叫人不敢與他多有瓜葛了。”
樑士傑大嘆知己,這官場上什麼最重要?站隊正確最重要!原先高強是炙手可熱的紅人,氣運盛時連蔡京都擋他不住,然而現今正是亢龍有悔,明眼人都看地出來,縱然皇帝聖眷不衰。那些士大夫們也不容他久掌兵權。根據樑士傑地情報,御史中丞石公弼業已在蒐集關於高強的小材料,預備尋找時機來個一劍封喉,要知道大宋朝諫官權重,一旦有諫官彈劾了,即便被彈劾者是宰相,也須得避位待罪,若是一幫諫官一起上章彈劾,哪怕你半點罪也沒有。單單是給諫官們面子,也得下臺外任,否則人家說你戀棧不去,也是一樁罪名。
就這樣的局面。樑士傑又是覬左相之位的人,他哪裡還敢象以前那樣和高強緊緊綁在一起?然而這等話又不能明着說,因此葉夢得今日的表態,對於他而言不啻是久旱逢甘霖。
當下樑士傑握着葉夢得的手。感激涕零道:“得賢弟爲臂助,愚兄何其幸也!他日若愚兄得爲左相,這右相之位,自非賢弟莫屬!”
葉夢得笑道:“小弟驟拔執政。豈能得隴望蜀?子都兄卻不妨去與鄭相公商議此事,鄭國舅欲爲相久矣,苦於外戚身份。只怕臺諫不容也。倘得兄援手。大有雪中送炭之慨,必當爲兄盡力言之。”
樑士傑聞言。眼前一亮,笑道:“愚兄與鄭國舅素無交誼,此事只得仰仗賢弟代爲說項,雖然二事皆非常人所能爲,料想賢弟大才,自當無礙。”
葉夢得滿口答應,要不是早先和高強、鄭居中商量好了,他哪裡會跳出來和樑士傑說這些話?二人並肩出了禁門,一揖而別,各自登車返家去,若是有人能看到他倆人在車中的表情,或許會很驚訝,這兩人居然都是得意洋洋,好似剛剛算計了別人一大筆便宜的模樣。
過了兩日,又是五日朝參之時,升朝官以上齊集紫宸殿,向趙山呼舞蹈。
隨後遼使升殿,向趙跪拜之後,宣讀所攜國書,乃是兩國講和盟好之意。接着是樞密使高強出班,解說雙方使節商定盟約經過,這中間的種種細微轉折也不去細說,總之是天下一片和諧景象,兩國永結兄弟之邦。
趙業已得悉和約議定,不過這和議乃是國家大事,還不限於軍事和外交政策,因而照例要交由三省會議過。兩位遼使雖然心中着急,卻不好當面催促趙,只得謝過了退下。
接下來便是樑士傑奏稟燕雲三事。之前吵了整整五天都沒有任何進展地這三件事,最近兩天卻進展極爲迅速,三省長官彷彿一夜之間有了心靈相通的本事,說起話來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甚至對於左企弓等燕京降人的言論也都是儘量採納,於是兩天之內,燕雲三事就大體定下來。
鹽茶禁榷已然說過了,關於燕雲土地清丈,由於宋軍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就平定燕雲十六州,當地州縣地簿冊都還完好無損,因此樑士傑主張先依照這些現有的簿冊制定稅賦,暫時不進行大規模的清丈。至於那些來不及逃走的契丹貴族,則依照業已商定兩國和約,予以限定日期遞解出境,他們所擁有地田產牲畜奴婢等等,當然是要由大宋官府接收,用以作爲當地流官的職田、學田,以及獎賞有功之臣等用。
這一條乃是大家各讓一步,既保證了歸朝燕人的現有權益,又給大宋官僚們留下了足夠的油水。要知道契丹人佔據燕雲二百年,在當地佔有了大量地土地,甚至於象可汗州這等地方,乾脆就被奚王霸佔成爲投下州,整個州都是奚王的田土,如今契丹人被逐出,留下的財富想想就叫人眼紅。
大宋朝號稱不立田制,官田基本上都是拿來出賣地,佃農向地主交租,地主向官府繳稅,這兩級跳已經成爲國朝定製,也是大宋朝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地經濟基礎。官府擁有地田產並不是很多,大約只佔到百分之一強,而前些年楊戩所立的括田所,便是將民田括爲官田,要求佃農直接向官府交租,這當然比收稅地利益要大許多,也是增加朝廷收入的一條手段,只不過楊戩等人鬧的太厲害,直接侵犯了自耕農的利益,因此招人嫉恨罷了。
現今隨着燕雲收復,沒收了大量的田產爲官田,就好比是憑空多了一塊肥肉,要知道大宋朝出售官田的價格,通常只有三五年的地租而已,對於本處地租佃戶甚至更爲優惠。低者只須一年多的地租就能買到。這樣的出售模式,當然是士大夫們“努力”的結果,平頭百姓能
錢買田?
現今這樣的處理方式,無疑是皆大歡喜,不但大宋中央的官僚們可以從中大撈一把,就連燕雲本地的豪民也可獲利,畢竟他們是地頭蛇。當然有人歡喜就有人愁,在那些燕雲的契丹貴族中,也頗有一些是世居此間。打算終老是鄉了,而今大宋朝一紙詔令,不管他們願意不願意作宋臣,一律都得捲鋪蓋滾蛋。試想浮財又能帶走多少?只是被打敗的人就得接收這樣地命運,誰也看不到他們的眼淚向那裡飛。
這一條議定,接下來便是燕雲授官之事。樑士傑又是一段長篇大論,中心思想大概是燕京扼守北疆。人馬勇勁,面對着北方敵國,乃是國家第一等要害去處。昔日大宋朝爲了抵禦契丹侵攻,升大名府爲北京。爲河北第一重鎮;如今燕京既復,其重要性也當不下於大名府,因此請求趙。升燕雲安撫使爲留守司。置官屬如大名府一般。
這又是一樁妥協的結果。衆所周知,一塊地方行政級別一旦上去了。所有的官吏都能從中獲得實惠,可以設置地官吏員額也會大大增加,不但可以保證燕京歸降官員的待遇,亦可爲朝廷的官僚們留下足夠騰挪的空間。當然這樣就會給國家財政造成更大地負擔,只是當涉及到官員自身待遇的時候,基本上沒有人會說“我少拿一文錢,國家就多得一文錢”,此理古今一也。
趙這等皇帝,從來是不算細帳的,一見金殿上大家都是喜氣洋洋,點頭讚歎,自也無甚話說,於是這燕雲三事就此底定,當即命中書門下覆行。
斯事既定,又說了些瑣事,太監便在那裡喊:“衆臣工,有事早奏,無事退朝!”沒有意外的話,今日地朝會也要到點了。
忽然聽見殿角有一人高聲道:“臣燕青有事啓奏!”說話間,只見燕青離了座位,幾步來到丹前,躬身道:“陛下,今有河東民王景文獻上玉圭一塊,言爲國之重寶,不敢擅自藏匿,自須進獻國家。臣按察圖冊,料此物殊非等閒,故而冒死進獻。”
朝臣哄的一聲,頓時議論紛紛。這祥瑞之事,歷朝皆有,大宋朝獨多,自打真宗皇帝興道教以後,全國各地大興宮觀,祥瑞之事每日可聞,甚至什麼幾百只雞排隊跑路都成了祥瑞,一旦經過朝廷認定之後,大家一同升官發財,花差花差。此風經仁宗時大加打壓,好歹算是消停了一陣,等到本朝徽宗皇帝登基,蔡京號準了趙的脈有意逢迎,又是連上祥瑞,譬如上次黃河出兩頭龜,他就在那裡說是什麼象罔,春秋齊國小白公子得之而稱霸,是爲齊桓公。不過那次被高強事先料定,攛掇着鄭居中藉機堵了蔡京一把,從而當上了樞密副使。
除此之外,蔡京獻寶也不是一次兩次,比如改六璽爲八寶,後來又弄了塊玉,給徽宗作定命寶,再加上真宗時出土地傳國璽,現下大宋皇帝地戳子足足有十塊之多,這還是官方認定地,不算趙自制的那些私章。已然這麼多了,別人想要再獻寶,這名目也不大好想,加上高強在朝中時,向來是有意打壓這等取巧求官之人,譬如上次陪趙逛博覽會,官家看中了一盤北珠,也被高強花言巧語哄得自己掏錢買下來,旁人鑑貌辨色,這風也就不大吹了。
哪曉得今天,燕青這位剛剛入朝爲官不過百日地新貴寵臣,居然又弄出一塊寶來!
趙是看到燕青就喜歡,當下也不問臣僚,興致勃勃地道:“卿家博雅君子,善識古物,既是卿家以爲此物非常,自當進獻,朕赦你無罪便是。那獻寶之人何在?”
燕青謝過皇恩,便說那人就在禁門外相候,趙忙命中官趨出,前去招引。
不大功夫,中官領着一人上得殿來,那人一身布衣,顯是平民,一腳踏進殿門來,頭也不敢擡,一骨碌趴在地上,沒命價只懂得叩頭,口中只是呼萬歲不已。
趙問了幾聲,那人期期艾艾,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趙不得要領,便着燕青去問。燕青得了聖諭,便上前向那人手中取了一塊玉圭來,呈到趙御座前。
趙忙取了來看時,見這塊玉圭上尖下方,好似升朝官的笏板一般,只是格外厚些。上下大約一尺來長,其色深黑,中間隱隱透出紅光,握在手中溫潤細滑,對着光略一傾斜,只覺得流光溢彩,若是移到不見光處,它卻又好似一個黑洞般,幾乎要把人眼球都吸進去似的,形制材料,均與尋常所見之玉大相徑庭。
趙看了半晌,不得要領,便向燕青道:“不知卿家果以此物爲何寶物?”
“臣察其形制,證諸典籍,唯一能與之形容相符者,非大禹元圭莫屬!”
此言一出,滿朝大臣都是倒吸一口涼氣:不得了,大禹寶物啊!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二十一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0-29 10:15:23 本章字數:5456
對於現代人來說,大禹是一個歷史人物,讀過上下五千讀物的都知道,什麼父子相繼治水九年,三過家門而不入啥啥的。不過也就僅此而已了,絕大多數人對於大禹的認知也就停留在這種小學生文庫的水準上。
可是實際上,大禹是一個與儒家理想國的“三代之治”緊密相連的人物,所謂唐堯以上古之聖王,不可得而法,下則法三代也。翻閱儒家的典籍,三代基本上算是一個關鍵詞,其地位大約類似於馬克思主義中的共產主義社會,都是現今的君臣們應當努力達致的目標,大凡有人說到現今怎麼怎麼不對,印證的反例通常都是三代以上如何如何。
有意思的是,即便對於大儒們來說,這三代也很難指定到底是哪三代,一般說法都是指的堯舜以下的一段歷史時期,但又不是夏商周三朝,因爲三代是好的時候,好的時候怎麼會有暴君,怎麼會出現兩次革命呢?但是不管哪種說法,大禹屬於三代之王,這一點是大家都沒有疑問的。
現今居然有人獻寶,居然說是大禹王的元圭!滿朝君臣俱是飽讀典籍之人,平常說話都能把三代掛在嘴上的,哪裡看不出這個東西有多重要?
趙心中亦是驚喜,他自然不是儒家經典的信徒,儒家要求皇帝是應該損己身而奉天下,恭儉愛民,趙偏偏是愛熱鬧愛享受愛花錢,雖然不至於象明朝某些皇帝那樣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爲。但是跟儒家的皇帝標準是相去甚遠地。
可是世人就是這般矛盾。他越是不符合這種標準,就越是想要標榜自己合格。其掩耳盜鈴之心態,皇帝和常人也沒多大分別。今年收復燕雲之後,羣臣業已拍過一次馬屁,要給他上尊號,趙當時就已經是心癢難搔,不過本朝皇帝還沒有生前受尊號地先例,即便是仁宗皇帝。也是一般,趙再大終究不敢大過祖宗去。因此當時是捏着鼻子推辭了。當然這種謙遜的美德也得到了大臣們地一致褒揚。可是在趙心中,他卻着實是想有人能拍一記令自己舒服無比的馬屁的。
現今燕青在朝堂上這麼一亮寶。趙心裡頓時就起意了。但凡學過儒家典籍的,上古三王是必修課,元圭這名字還真不陌生。尚書中有舜典。寫明瞭帝舜賜元予大禹。用以表彰他治水之功。倘若這元果真能認定是大禹之寶,那麼此寶非人力所爲。殆天授也,趙受之正是順天應人,無需顧忌。也不用給祖宗面子了。祖宗面子再大。大不過三王和天意吧?
可以說,在見到這塊玉圭的第一刻起。趙就已經下定決心。這東西朕要了!
高強站在左班首。看到趙的眼神死死盯在那塊玉圭上時,已知自己所謀必成。按照歷史上的記載。徽宗朝確實有上元這檔子事,其時乃是政和二年。主事者乃是蔡京。然而自他登朝以來,政和年間地朝堂格局早已大變,蔡京當時已經被貶出京。這元圭自然也就沒人獻上了。
今番高強想要讓燕青上位。最快的辦法就是立一個大大地功勞。而對於趙這種皇帝來說,最大地功勞不是安邦定國。而是能順他的心意,你讓他爽了,他就會讓你爽。於是便命燕青去翻實錄,果然發覺政和二年河東路有民王景文獻玉圭,只不過當時沒人借題發揮,也沒當回事,這件事就這麼擱置了下來,可憐那王景文帶着在汴梁一住幾年,無人聞問,連回鄉地盤纏都沒有,抱着一塊玉圭吃也不能吃,喝也不能喝,連典當都不敢,萬一哪天朝廷想起這檔子事來,又要納寶了呢?雖不比春秋時和獻寶的苦楚,這幾年的日子也夠難熬地。
燕青訪明確有其事之後,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這人挖了出來,一看玉果然在,不由得大爲欽佩高強地記憶力,當即回家去翻古書,作了幾天功夫,自覺萬無一失了,這才領了王景文前來獻寶。
當時趙取過元圭來,只在那裡翻來覆去地看,口中嘖嘖讚歎,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他這般作態,自然是想要有眼光地大臣看出他的心意,跳出來支持燕青,將這塊也不曉得什麼來歷的玉圭驗明正身,一口咬定就是大禹元圭。
從來皇帝地身邊,都不會缺少善伺人主心意地大臣,明君身邊有直臣,昏君身邊有佞臣,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羣分是也。而佞臣之中,則又以宦寺居首,於是親王班後面登時跳出一位,乃是千古之下頭一位封王地宦官,童貫童大王是也。
“陛下仁孝愛民,威及敵國,文治武功皆爲人主之範,人言天子受命於天,故而降下這等寶物,乃是上天眷顧陛下之意。”同樣是太監,童貫和樑師成就不同,他素來是在軍中,說話自然不會文縐縐,更不懂得引用經典。然而話雖然淺薄,這馬屁卻拍的恰是癢處,趙一笑,還要裝作謙虛:“卿家之譽朕也過矣!如何當得?”
這麼一作態,是個有眼睛地人
出趙的心意來了,當下鄭居中等大臣亦紛紛叫好不在那裡大拍馬屁,不一會就把趙升格爲能與大禹相提並論的聖王了。
樑士傑看着這般景象,後脊樑卻一陣陣的發冷。何故?這種手法,對於他來說再熟悉不過了,平生所見地大臣之中,最善於用祥瑞來媚惑君王者,非蔡京莫屬!聯想到新近耳朵裡灌進來地流言,還有燕青出仕地經歷,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一個念頭不可遏制地浮上心頭:難道說,此事乃是出自蔡京的授意,燕青爲之?
單單是燕青的話,他還不大放在心上。但是加入蔡京地話。那形勢就完全兩樣了。平心而論,即便是在現在,他已經作了六年右相地情況下。蔡京在士林中地聲望依舊在他之上,倘若蔡京當真能復出執政,這左相之位多半還是非他莫屬。無他,資歷老爾,丈人和女婿,先天上地優勢啊!
想想政和三年蔡京進京獻哲宗實錄時。朝野人人都以爲蔡京必相。然而玉清樓鹿鳴宴上。竟爾峰迴路轉,蔡京不但不得爲相。相反是氣急嘔血,最終是灰溜溜地回到了杭州去養老了。這中間地轉折,別人或許不瞭解。他樑士傑卻看地分明。若不是高強從中動了手腳。蔡攸爲何會氣急敗壞,出到派人刺殺這種下策?
“倘若這玉圭真是出自泰山授意。高強此子素來深知泰山爲人,我既然能有此疑竇。他必定也能看地出蹊蹺。卻不知他如何應對?”樑士傑心中狐疑。一時拿不定主意。不曉得該不該迎合,只把眼睛向對面,去看高強的反應。
卻見高強亦正把眼光向他這裡望過來。二人目光恰好對上,樑士傑有些心虛,下意識地就想把眼光移開,想想又覺得不對。這不是更顯得心虛了麼?然而與高強對視片刻。他又有些後悔了。這麼大眼瞪小眼地,算哪回事!
高強業已收到了葉夢得的反饋,知道樑士傑對自己的表態。且不論他本心究竟如何。起碼說明目前他還沒有正面挑戰自己地打算。這也正符合他之前對於樑士傑心理地揣測。此人雖然數年來爲相。然而事權卻被高強地樞密院搶去許多,高強手中有平燕這杆大旗扛着。他自然是爭競不過,而且政事有許多都得依賴高強的錢莊和博覽會等機構策應,方可推行無礙,這右相當的是縛手縛腳,任誰心裡都得有些想法,爭權爭權,這權力原本就是爭出來地,不是誰能給予誰的。
然而現今擺在樑士傑面前最大地目標,並不是從高強和樞密院那裡奪回部分權力,而是對於即將空出地左相之位地覬覦,在這左相之爭塵埃落定之前,樑士傑根本就不會和高強拉開架勢搶權,否則不是被旁人漁翁得利?橫豎高強現今是高處不勝寒,等他當上左相之後,大把機會來對付高強。
“樑士傑啊樑士傑,想不到吧,這一計對於旁人算不得什麼,但你心中最懼者乃是蔡京復出,此計就正中你的要害,看你疑心生出多少暗鬼來!”高強心中偷笑,驀地收回眼光,出班向上奏道:“陛下,臣不識古物,卻有一事不解,不知燕起居何以認定此物便是大禹元圭,有何憑據?”
大宋朝的官員們大抵沒有聽過安徒生童話,不會知道皇帝地新衣這個典故,然而現今這局面就很有點象某個小孩子童言無忌,剛纔那些拍馬屁地人一時間都不曉得如何繼續,心裡都在那裡後悔,我怎麼沒有先問問這個問題呢?光顧着拍馬屁了!
趙也是一時語塞,儒家典籍中記載上古事蹟最多者,主要是尚書,其中有堯典,有舜典,也曾說及賜予大禹元圭之事。但是仔細回想一下就會發覺,其實尚書中壓根就沒載明這元圭是什麼材料,什麼形制,雖說這元圭抓在手裡很舒服,看樣子算是一件寶物,可燕青憑什麼就一口咬定它是元圭呢?
燕青不慌不忙向上奏道:“陛下,臣翻閱經典,確乎不見元圭形制,然而此圭迥非常玉可比,顧臣考較典籍,慮其大義。昔大禹治水,開九山,疏九河,定九州,功莫大焉。故而帝舜賜予元圭,以彰其功,且以天意歸之,故有禪讓之事,此元圭者,便是大禹受天命之憑據,故而其形制皆合古意。”
他走上兩步,指着趙手中地玉圭道:“陛下請看,這玉圭上方尖圓,代表天,下方平,代表地。其色玄而赤者,天之色也,豈不聞天玄地黃?而此圭長一尺兩寸,兩旁排列十二山,又是帝堯首建天下十二州之意……”
“且慢!”高強截入,不解道:“只說是大禹元圭,何以其形制乃是以帝堯行止而定?適才又說大禹定天下爲九州?”
燕青復笑道:“樞相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物乃是帝舜傳於大禹。自然不是大禹所制。而帝舜承帝之道,豈可不以帝之數,而反去記大禹之功?此亦二帝善體天道。能知天意,故而能將此物傳承大禹,卒成大業之故。
這等話語,就好象後代地導遊解說詞一樣,明明只是一塊普通地石頭,偏要說它是什麼金猴三打白骨精,而且說得有鼻子有眼。這一角是猴子屁股,那一根是金箍棒。下面三個石頭依次是白骨精變地老頭老太小媳婦云云。總之是不說不象,越說越象,何況大家心知肚明。這種馬屁是要拍的,但是也要拍地有水準,道理都說不圓地話,豈不是貽笑天下人?
眼見燕青說得頭頭是道。趙龍顏大悅,高強心知火候已到。用不着再作捧哏了,忙向上稱賀道:“燕起居博學強記,所論極是。如此說來。此物畢竟非元莫屬。此物數千年方得一出,恐是大禹所定九州中,幽州二百年來淪落夷狄。有傷大禹聖德。今陛下奮發英武。克取十六州,全我漢家故地。足見陛下德配天地。寰宇無比,故而上天眷顧降下此寶,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趙聞言大喜,笑道:“雖是天意,亦賴卿家等將士用命方得,朕何德之有?”
這等君臣相互拍馬屁,形勢登時分明,朝臣們至此再無疑慮,紛紛出班向趙道賀,一時間馬屁與諛詞齊飛,口水共臉皮一色,趙口中謙遜,手中卻把那塊玉圭抓地緊緊。
樑士傑從旁看時,心中大爲驚訝,高強居然如此贊成其事,難道說自己判斷有誤,這件事並不是出自蔡京地授意?他一面亦向趙稱賀,一面肚裡飛快盤算:現今這元圭獻寶已成定局,燕青原本已有聖眷,現今更加是要飛黃騰達地。這件事倘若是蔡京授意他所爲,恐怕是想要讓他自己升官,而後相機在趙面前進言,引進蔡京入京秉政,如此看來,燕青便是蔡京地一個要害棋子,須得想辦法拉攏過來纔好。
若是判斷失誤,此事乃是燕青自己所爲,那麼此人之善於迎合趙處,實不在蔡京之下,偏生又是這般得寵,將來前途不可限量,自己何不設法招攬於他?一想通此節,樑士傑頓時恍然大悟,原來高強早已作如是想,故而出班來湊了個趣,大抵是想要和燕青重歸於好吧?好不狡猾!
樑士傑亦非常人,當機立斷,便向上奏道:“陛下,地出至寶,天降祥瑞,此乃天意眷顧陛下,當擇吉日告天地社稷宗廟,而後具大禮,於明堂受之,以示陛下體敬天地之誠。至於天假民王景文,及燕起居引進之功,皆當破格封賞,臣以爲民王景文可着即授官大夫,而燕起居博雅君子,善識古物禮制,甚堪嘉賞,可令入學士院爲詞臣,庶幾隨侍帝側,掌宸翰之要。”
所謂詞臣者,便是翰林學士的別稱,不但官高,而且位尊,等閒人一輩子也難做到這等位置,樑士傑把出這等重賞來,自謂不可曰不厚,想來蔡京縱使能提拔燕青,也不過如此罷?而給予王景文重賞,卻是有心要遮他地口,樑士傑久歷宦海,深知其中險惡,任何一件大事都有可能被人當作話柄,來對付政敵。這王景文樣貌甚是落魄,倘若被人收買了,有心攀誣,說出什麼話語來,他執掌中書這幾年,凡事幾乎都能扯到他頭上,豈可不防?
下朝之後,樑士傑得知這王景文居然是四年前就已經入朝獻寶了,登時大爲慶幸,還好自己見機的早,主動建議給他一個大大的官職,算是封住了他地口,否則一旦這事被人牽出來,就算不怪罪他,這不識天意、不可爲聖君宰相總是跑不掉了,那時節不但左相無望,就連屁股下坐了六年地右相恐怕也要挪一挪了吧?想想後怕,未免又請求趙再加封王景文的官職,此是後話,按下不表。
趙見樑士傑這般說,大臣們的意見大致統一,下面就該進行一貫的程序了。先是從善如流,加封燕青爲通奉大夫、翰林學士承旨,天章閣待制,封民王景文爲朝散大夫,通判開德府。至於樑士傑請求趙接受元至寶,以告天地社稷宗廟之事,趙卻堅辭不可,一味謙遜而已。
這種事大家都是熟極而流,當下便回頭去擬表章,大臣們一同押了名姓,請求趙接受;趙不受,降詔推辭,詔書中欲拒還迎之意甚明;衆大臣體味聖意,再次上表勸說,趙再次降詔不許。如是者三,最後迫於民意天意,趙只得勉強依從,遂定於是年冬至,於寰丘祭祀時接納之,分遣左相何執中告昊天上帝,右相樑士傑告后土,親王二人分告太廟別廟,尚書左丞鄭居中告太社,太稷,且命鄭居中權領禮制局,看詳受元圭大禮。
這些繁文縟節,只是虛耗時日而已,是以在此說明。
卻說當日下得殿來,燕青滿面笑容,一一謝過諸位大臣,尤其是樑士傑薦舉之功,更是加意謝過。樑士傑自然是言辭謙和,着意結納,卻不知高強在他身後看到這般情景,一股笑意幾乎就要壓不住了。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二十二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0-30 10:23:15 本章字數:5280
強很高興。
高強高興的原因,並不是成功地擺弄了滿朝君臣一把。誠然,燕青獻上元圭這一手玩的漂亮之極,在現今朝野這種幾乎是人人都心懷鬼胎的情況下,根本就沒人敢挑頭來拆他的臺,相反不約而同地把這件事給做大做好。用現在的話來說,這叫作借勢,就是憑着朝中大佬們你看着我,我盯着你的微妙局勢,燕青根本沒有倚仗任何人的引進和擡捧,就完成了這麼一件大事,而且效果絕佳,實在是令人叫絕。
並且這元圭的分量也大大重於本朝的前幾件大喜事。改六璽爲八寶,建造明堂,這幾件事雖然是大張旗鼓地熱鬧了一回,但是那都是本朝君相們自己給自己貼金,玩的是禮制。這元圭則不然,大禹遺寶啊,象徵着三代之治的至寶,拿今天的話來說,那就相當於剛解放那會兒高唱“共產主義實現了”,這麼高的調子!尤其是趁着燕雲收復,真正是九州混一,大禹元圭的出世,好似正是在讚揚大宋朝做到了九州混一,豈同等閒?
於是乎全民出動,萬人空巷,汴梁城的熱鬧處堪比上元節,幾乎人人臉上都是興高采烈,各處宮觀更是香火鼎盛,繁華處更勝於當年真宗皇帝大搞天書封神。
然而高強現今的高興,卻幾乎和這件大事完全沒有關係,很簡單,師師有身孕了!
其實高強已經做過父親了,長子長恭政和元年出世。算虛歲如今也有七歲了,只是當時高強自己都不曉得在金蓮肚子裡留下了血脈,兒子一歲多了才抱到手中,根本沒有體驗過從一開始就期待着孩子降生的喜悅和興奮。
是以,高強從得悉師師有孕地那一刻開始,整個人便有些雲裡霧裡,每天從樞密院一出來就往家裡跑。一到家就圍着師師在那裡轉悠。眼睛也不看人。一個勁地盯着師師的肚子看——其實沒啥好看的。才兩個多月。他純粹是瞎積極。
倒也不怪他這麼緊張,實在高府上下也沒經歷過這樣的事。自打高憑着踢球發了跡,直封殿帥以來。他老人家雖說也娶了妻納了妾。卻愣是就沒播下一粒種子,發出一棵芽來,膝下惟有高強這麼一個過繼的孩兒,也難怪高俅愛惜高強。等到金蓮抱着兒子長恭回府。老高樂的不行,隔三差五就叫人把孫子帶過太尉府去耍,可是饒是這般,他卻也沒有經歷過府裡有人有喜的事。
自打高家發跡以來。師師居然是府裡第一個懷孕地女人!高家父子自然不待言,家中地女眷們更是忙翻了天,可嘆兩代妻妾加起來十好幾個,竟然只有金蓮一個人有懷孕地經驗。衆女眷四下裡打聽有關婦人妊地注意事項時,也不免要怨恨一下自己地肚皮不爭氣了。
高強自己倒沒這方面的自覺,反正子息絕少是穿越者的傳統。第一代穿越者如項少龍。乾脆就是絕育了纔過去地。他現在有了一個兒子,這眼看第二個又要出世了。比前輩強過太多了!當然,前世看過些諸如《妻妾成羣》之類作品,高強也曉得眼下這內宅大約是要有些不安定地因素,一早就和家中妾侍們一一安撫過了,好在現今內宅中隱隱是金蓮爲首,如今的金蓮可不是《金瓶梅》裡那樣,自己生不出來卻放狸貓去害人家孩兒的,仗着年紀長,又有子嗣,幾個妾侍都甚是敬她,因此高府一派喜氣洋洋的景象。
然而世事無完美,高強家裡也有點事叫他不放心地,那就是長子長恭漸漸長大,也到了該發矇讀書的時候了。可是這幾年高強忙的厲害,家裡幾乎都沒空照顧,這小子基本上可以說是在內宅女眷的溺愛中長大,慣地不象樣子,真個是無法無天,連學也不好好上。高強這些日子在家看在眼裡,急在心上,說了幾句不聽,發脾氣就要打,可惱這小子居然會找援兵,一溜煙跑去找老太尉高俅訴苦,高俅尋着高強就教訓,說這孩子如此之好,你怎的捨得打他?
高強在那裡懵,這小子哪裡好了,皮的要死還不聽話,要是小時候不立下規矩,長大了還得了?哪知高俅一句話,直接把他噎了一個跟頭:“我兒,你小時候還不就是這般?且由他去,待長大了自然成材。”高強一聽,險些背過氣去,似他這般長大了,倒真是成了衙內第二,不過不是本衙內,而是原先那個,花花太歲後繼有人吶!
總而言之,這孩子在家裡是養不好的。恰好這段時間高強總和師師在一起,就想到師師這個名字地由來,乃是她小時候體弱,她父親怕女兒長不大,就舍在廟裡,師師原本啼哭甚急,卻被一個老和尚摸了兩下頭,登時不哭了,其父以爲與佛有緣,故而叫做師師。
當時汴梁城中原有這等風氣,將孩兒舍在寺廟中,過活一段時日,乃是爲孩兒積福之
:爹高到城外軍營中去視察,將長恭帶到東京大相國寺,交給魯智深管教,想這位大和尚天然佛性,一身正氣威嚴,任你再頑劣地孩子,到了這位佛爺面前也得學好了。——哪怕是隻學會了好勇鬥狠,只須心地正派,也算是個爺們不是?
魯智深開初自然是不願,高強在那裡苦苦哀求,好話說盡,總算是求得大和尚點頭,許長恭在廟裡一年時日,只不許高府中有人來探望,便是送衣送飯也是不許,高強自然滿口答應。回到家裡也不告訴衆人,只說是派人帶出京去,尋高人拜師學藝去了,惟獨怕金蓮思念兒子過甚傷了身子,纔對她說了實情。金蓮亦曉得高強苦心。雖然心中不捨,也只得苦苦隱忍,實在熬不住了,便拿望遠鏡隔老遠向那菜園裡瞄上幾眼。
這日,高強方下了朝來。正要返家去看師師,有太尉府裡幹辦來報。說道老太尉有事,請相公過府。高強心道定然又是來向自己要孫子的。雖說老爹對自己着實不錯,這件事萬萬不能順着他,只看當初那位衙內地行徑。就可知高會教出什麼樣地孩子來了。
一路走。一路打定了主意,待進得太尉府,剛走到高俅書房門外,就聽見裡面談笑風生。好似是高在和人說話。高強在門外報了姓名。方進門去,見客座上坐着一位老者,身穿儒衫,樣貌有些面熟。再一想。纔想了起來。趕緊上去拜見:“劉大資政,一向可好?貴體無恙否?”
原來這人乃是劉正夫,當日高強還沒入朝時,他便已經官居執政。雖說談不上有多少才能,聲名卻還不差,只是後來身體欠佳。只得致仕回杭州去養病了。杭州也算是高強地根本重地。自然曉得劉正夫地情形。此老雖然身體有病,卻還想着要復出做官。在杭州都不忘了拍趙的馬屁,在鳳凰山下建了一座大大地樓閣,供奉起趙賜予他地御書來,爲此強奪民產甚多,風評一時大壞。
雖然心裡不大看重此老,眼下高強卻得對他恭恭敬敬。爲何?這劉正夫便是李清照地舅舅,李清照父母俱亡,孃舅爲大,兩家這就要攀親,高強怎好給他臉色看。
劉正夫卻是臉色甚好,也不知是杭州水土養人病體見好,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總之是紅光滿面,坦然受了高強一禮,捻鬚笑道:“賢侄少年早達,出將入相,實爲本朝年輕才俊中的翹楚,不幸出妻亦是情非得已,今番與我家甥女卻是良配,老夫故而親自從杭州趕來,爲你二人主婚。”
高家父子自然連聲感激,只是高強一面客套,心裡就犯嘀咕,按說這種婚姻大事,論地是排行輩分,縱然在座之中數他現在官最大,可是也輪不到他插嘴,老爹把他找來,總不會是和劉正夫談彩禮的吧?必是這老兒自己想要弄什麼花樣。
果然高俅便道:“我兒,見今當朝何相公病重,樑相公雖說是政事淹通,所在有能聲,惜乎士林中終是欠了人望。不知你意下如何?”
話說到這份上已經是夠直白了,若非當着劉正夫的面,高俅大概就直接說,何不把咱家這位親家孃舅扶上相位,好替咱們高家遮擋風雨?高強心中一動,論理說,按資歷和聲望,劉正夫雖然及不上蔡京,但在趙心裡也是掛地上號地,特別他是趙一手提拔上來的人,可以算是親信了,擔任左相也可謂是得人。須知趙登基十有六年,其中蔡京爲相八年,而後樑士傑又作六年右相,蔡氏在文官集團中潛力驚人,趙對此的牽制手段,就是任用他自己的老師何執中爲左相,從旁制衡蔡黨獨大。現今何執中不行了,若是由劉正夫來作左相,好似也能符合趙心中對於左相人選地期望。
只是想起歷史上劉正夫地陽壽,好似就是在這一年到頭,雖說穿越者會帶來蝴蝶效應,不過高強可不敢斷定自己就能蝴蝶到劉正夫的陽壽上,他又不是孫悟空!“現今朝堂上大家都是你盯着我,我盯着你,倘若推出劉老來,好歹也是一把助力,只盼望他身體硬朗一些,才五十多歲的人呢……有了,何不遣安道全爲他把把脈。”
心中有了計較,高強便向劉正夫道:“劉公當年乃是天子親擢,若非身體欠佳,只怕早幾年便已拜相矣,今番痊可入京,正是國家之福,官家之幸也!卻不知劉公定於何日入闕面聖?”這話亦是說的隱晦,然而先已表明了自家樂於支持劉正夫地態度,也要看劉正夫在官家心中分量如何,說到底這宰相人選,還是要趙拍板纔算數。
劉正夫亦是官場老骨頭,自然聞絃歌而知雅意,便即應道:“中使已至舍下,須後日面聖,官家且有御筆撫慰,甚言欣悅之意。
頗有得色。
高強與老爹相視一眼,便齊齊道聲恭喜:“既是天顏甚和,想必入相有望矣。這廂先行賀喜劉公。”劉正夫自然要謙遜幾句。其實何執中雖然病重,可人還活着,大家現在就在這裡談論相位誰屬,老左相聽到了估計要氣得吐血。
劉正夫沉吟片刻,話鋒一轉,卻向高強道:“賢契領兵平燕,成不世之功。且又是沖齡,今日朝野人人矚目,豈不聞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高強心說你倒是鼻子靈光。不愧是老官僚,便苦笑道:“小侄雖然不學,卻也懂得這等道理。本當功成身退。無奈尚有大事未了。方今正與契丹議盟,不瞞劉公。日前業已商定盟約。兩國重修舊好,現今契丹被女真侵攻困窘,我大宋亦當施以援手。恐怕北邊自此多事。而現今樞府之制大異於常。皆是小侄一手所經營,若是驟然易主。恐怕未易便得諳熟,若是誤了國家大事,則高強一身雖定,心卻何安?”
高俅聞言。自不免埋怨幾句,所謂天塌下來有高個頂着,你收復燕雲已經立下大功。莫非偌大中國竟無一個能人?說歸說。他也知道高強的意思。要緊配合:“劉公。此子頑劣。只是不知進退。老夫說來慚愧。竟是勸他不得,劉公高才。不免要教訓他幾句。”
劉正夫忙謙謝了。笑道:“賢契首建平燕之策,卒成大功,本朝雖多碩儒大德,卻有幾人能夠?賢契既然這般說,必是有不得已處。如今老夫卻有一計,庶幾可以稍解賢契之憂。”
高強大喜,忙即問計,劉正夫悠然一笑,手捻鬍鬚,擺足了高人地架子,方道:“便是適才賢契所言,樞府法度業已與往常大異,不可如前一般視同執政班。老夫之計,便是出於此,待後日面聖之時,可見機對官家言,稱說祖宗以樞府本兵,與都堂相對,然而後世宰相漸漸權重,侵奪樞府事權,以至於樞相備位而已,皆同執政一般轉遷。而今燕雲雖得,北地未安,樞府不可一日不得其人主持,且不可令宰相復得以凌轢之。賢契以爲此對如何?”
高強還沒反應過來,高俅已是拊掌大笑:“畢竟劉公老成之人,果然計出非常!我兒,你不解得其中妙處麼?官家如今心中所念者,乃是朝中大權不可掌於一人之手,劉公此計,重開東西兩府對立之局面,宰相只可專領文官,不可兼制樞府,於是兩府分權,官家便可升降其間,無不如意。”
高強還是沒明白過來,加強樞密院地職權一直是他致力地目標,這是自然而然地事,你這個部門倘若要發揮最大的效能,就必須要別的部門配合你,伴隨着就是權力重心的偏移。而他現今之所以遭人忌者,亦是因爲手中權柄太重,威望又盛。若是如劉正夫這般說法,提請趙將樞密院一發升作與宰相地都堂並列地步,豈不是使他更加招風?
高俅一臉恨鐵不成鋼:“劣兒,終是不思,俗語云不進則退,反之亦然,你既然不願退,那麼索性便向前進,兩府分立之後,宰相事權被分,自然要竭力制衡於你樞府,於是便不容你一府獨大。官家既可樂見其成,不但不會來忌憚你權勢太重,復要設法迴護於你,否則相府事權如此之重,你樞府終是受制於人,哪裡能夠和他相併?”
高強這才恍然大悟,暗叫妙哉!原本大宋朝兩府並立,對持事權,甚至於建國之初,樞密院地事權比相府要更大一些;然而承平日久,相權日益膨脹,而樞密院則成爲以文抑武的直接戰場,漸漸就成了文官系統的一個部分,自然就日漸屈居於宰相之下,位與執政相等。
然而現今劉正夫這麼一手,請求趙將樞密院地地位再度提升,便使得原本只有一個權力中心地大宋官僚系統一分爲二,如此一來,臣僚間勢必要發生分裂,經過一番爭奪之後,始能確定權力地平衡。而對於高強本人來說,在這一過程中,他的個人威望勢必會成爲一個重重地砝碼,在層出不窮地官場鬥爭中被漸漸消耗,直至混同於尋常官僚。
而這種趨勢,卻又是高強所樂見地,他並不是官迷,也不是財迷,只是想要在自己手中把國家外部安全搞定,便好回家抱孩子,當然,還要好好管管不成器地兒子。倘若事情果真如劉正夫建議地這般發展,那麼文官集團的注意力勢必會被這種對立局面所吸引,而趙爲了保持這種權力的平衡,甚至會極力設法保全他地位置,因爲環顧當朝,除了他高強之外,誰能對抗以宰相爲首地強大官僚隊伍?
他站起身來,向劉正夫深施一禮:“劉公老成,小侄拜服!”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二十三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0-31 10:27:44 本章字數:5430
和六年八月初三。是日,大宋天子趙賜宴爲遼國送宋使燕青北上。
此次締結盟約,除了正式收回燕雲之外,更將歲幣五十萬免去,堪稱是大快人心,將朝野間由於收復燕雲而一直保持高漲的情緒又再度推高了一層。恰好正值大禹元出土,朝臣正在勸進之時,這兩件事很自然地被牽扯到一起,作爲趙英明神武、聖君大帝的證據之一,因而順理成章,進獻元圭的大臣燕青,自然也就被視爲宣諭盟約的不二人選。
當日賜宴之中,大宋人個個都是笑容滿面,座中惟有一人是笑不由衷。何人?乃是本次出使之副使,新除吏部左曹員外郎秦檜是也。他之所以廁身使團之中,乃是出於鄭居中的力薦,說他當收復燕雲時曾兩度爲使,表現不俗,可謂熟知北事,用來給長居東南的燕青作副手,庶幾可以爲燕青拾遺補缺。
原本這差事是個肥缺,人人都曉得以此爲晉身之階,乃是一個難得的機會,秦檜又豈能不知?不過他是且喜且憂,也想趁着出使的機會爲自己多攢一點政治資本,卻又捨不得自己剛剛得到的吏部美差,要知道現今大宋朝官員冗猥的現象已經頗爲嚴重,一個官職有三個人等着,堂除正任一人,權領職事一人,部闕待任又有一人,秦檜這一走,三五個月回不來,這口子又是要緊的去處,斷然等不到他回任地。一想及此,心中怎不叫痛?
他卻哪裡知道,這件事若沒有高強授意鄭居中,鄭國舅縱使和他有姻親,也不會這麼賣力的提拔於他。高強的心思很簡單,秦檜這人做官的本事是一等一的,讓他在京城的官場中廝混的話,這傢伙如魚得水,又已經積攢了些資歷功勞。指日高升自不待言。憑自己的本事,仗着宮宦寺佞臣的勢力搞點小動作還可以,真要按照現今官場地規則來玩,未必就能玩得死秦檜這種人。日前劉正夫不經意的一點,便已經讓他再次認清了這一點。
既然如此,索性就把他多多放出去,讓他到國家交往的廣闊天地去大有所爲。你不是骨頭軟嘛?我就給你機會,今日使遼派你去,他日使金還是派你去,看你能守到幾時!
想想剛剛到手的美差。燕雲選授官在即,正是大有所爲地時候,秦檜心中真是萬般不捨。好在這次盟約對於大宋大大有利。自己能夠躬逢其盛。將來也是青史留名的角色,這麼安慰自己。總算是心意稍平。
三巡御酒罷,降詔書慰勞使節諸人,賜銀絹錢物若干,以爲酬答使人之用,契丹使節蕭特末與耶律大石一起敬領。這兩個使節與往年不同,乃是先入大宋後爲使,嚴格說起來這也算是某種城下之盟,足見契丹國中無人了,兩人想到這次訂立的盟約又是將祖宗力戰所得膏腴之地送了與人,心頭真如滴血一般。好在大宋總算是有些香火情,業已遣人送國書勸誡女真權且罷兵休戰,自己一行回到遼國之後,只須臥薪嚐膽,以契丹疆域萬里,立國二百餘年的深厚根基,待將眼下地難關渡過之後,捲土重來亦未可知。
禮畢,兩國使節辭別聖駕,出宮就行。此番使團隊伍異常龐大,除了應有使副雜員之外,尚有燕雲之役所俘獲的契丹貴人,秦晉國王蕭德妃以下數百人,此番也是一體放還,這幫人在大宋名義上並不是俘虜,而是客人,因此供奉甚謹,花錢不少,偏生這些人心中怨憤不平,常常藉故找麻煩,弄得禮賓司整日價雞飛狗跳,不得安寧。今番有司得悉將要遣還這些人之時,幾乎是要燒高香送他們走人了。
使團出了汴京,先是乘船,沿御河向北入大河,而後一路北上,直到河間府方棄船就岸。在此處,耶律大石等人有幸成爲首批搭乘有軌馬車的外國人,其實也是首批有軌馬車的乘客,皆因高強弄出這馬車來,原先只是爲了載運軍需,從河間府修到州新城,二百多裡地修了足足兩年方竣工,算算使費,再也不敢往下修了,若是修到燕京地話,大概整個河北一年之內都沒菜刀鋤頭供應,何也?鐵用光了!
今次使團北上時,耶律大石等人以軍情緊急,國勢艱危哀告趙,趙本是個耳朵根子軟的皇帝,想想契丹也算是服了軟了,便恩許他們此行不必依照故事,將里程迤邐蜿蜒,可以循直道,以最快的速度出邊塞。事下樞密院,高強便下令河間府地馬車站改裝出了兩列載客車廂,專門用來接送使團,不過每列車廂載客不過六十多人,往返七八趟才把這批客人給送到州新城。
到了此間便是燕京管下,當地官員大多數仍是之前地遼官,頗有些人識得使團中地契丹人,自免不了要打打招呼,說些送別的話兒,此時一出塞,今生不知可有再見之時?
耶律大石眼望這片自己爲之奮鬥經年地土地,如今卻已姓了趙,歸了宋,表面上雖然是平靜
一隻手在大腿上已經將褲管都抓破了。忽而聽見身道:“大石林牙亦曾與我家常勝軍交兵,不知可曾聽過常勝軍地軍歌?”
耶律大石恍然驚覺,燕青不知何時竟已來到他地身旁,與他並馬而行了。他冷哼一聲道:“敗軍之將,不足言勇,貴朝常勝軍自是不凡,然若非我朝正有北患,恐亦不能如此輕易收取燕雲。至於軍歌云云,某雖曾聽聞,卻不記得。”在他心中,始終是認爲大宋乘人之危,自己輸的不甘心,當日盧溝河一戰,若是能再多幾萬兵,宋軍兵數雖衆,又何足道哉?
燕青一笑,也不把他言下之意放在心上。自顧輕聲吟唱起那一闕滿江紅來。此地自有常勝軍軍士守把,忽聽有人在唱軍歌時。齊齊把眼睛來看,見是大宋使節在唱這歌時,個個都把胸脯挺地高高,一個接一個地加進來,待唱至結尾時,聲音漸漸放大,已是數百人地合唱:“……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一曲既罷。衆人齊喝一聲彩,燕青已是慣了這等場面,瀟瀟灑灑地四下一拱手,以爲答謝。方轉過頭來向耶律大石道:“林牙,此曲蓋以河山淪陷之恥激勵士卒,我兵激於忠義,故而臨陣不顧。奮勇向前。卒成大功。燕某說及此事,並不是想要爲難林牙,只是方今遼國局勢艱危,雖然有我大宋承諾援手。然而易經有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若是遼國積弱不振。終不成要我大宋如當日貴國太宗援立石晉一般。也遣兵來立遼國皇帝?”
耶律大石聞言勃然變色。這話正正戳到他地肺管子上,當日高強脅割遼東時。話語中隱隱也是這般說法,現今聽得燕青也如是說。直氣得他火星亂崩。牛眼瞪着燕青道:“使人所言,欺我大遼太甚,敢以我國中無人乎?”
此人曾爲萬軍之帥,氣勢凌人。這一下發威真如猛獅一般,周遭有些宋兵望見,還道他要暴起傷人,一個個都在摸兵器。燕青身當其怒,卻是如清風拂面,不以爲意,反笑道:“素聞大石林牙威嚴剛毅,果然名不虛傳,遼國有此能臣,自是中興可期,適才燕某言語多有得罪了。”說着馬上一拱手,便要催馬前行。
耶律大石忽地道一聲“且住”,向燕青道:“使人能道直言,亦是非常人,只今我大遼爲女真所侵,以至於要以地割還大宋,求罷干戈,追根究底仍是我自家不強,方受人欺。今日時勢已然,某並無多言,他日收拾我家舊山河之時,還請南朝一觀。”
燕青眉毛一挑,道:“小人立言,君子立行。既然大石林牙能有此壯志,某自當拭目以待,所幸燕某年不滿而立,自有大好年華可立足以待。大石林牙請了!”說罷大笑三聲,揚鞭前行去了。
耶律大石攥緊了拳頭,強行將一股怒氣壓了下去,轉頭去尋蕭特末去了。
當晚宿於燕京城中,契丹兩位使節推辭說旅途勞頓,不涉請宴,這城中如李處溫等遼國降人也有些尷尬,不好意思大家相見,正好兩便,是以雖然燕京大城,卻沒有什麼飲宴酬答之事。
雖然如此,黑夜中卻也不安靜,譬如兩位契丹使節,耶律大石和蕭特末,此時便聚在一處密商。原來耶律大石今天日間受了燕青幾句言語,牽動他地心事,深爲契丹國運擔憂,便來尋蕭特末商議,等到晚間無人之時,劈頭便問:“蕭駙馬,可知餘睹都統何往?”
論理說,耶律餘睹雖然是自己投奔南朝,不象他們幾人是被南朝扣留的,但是此番兩國講和,耶律餘睹回不回國兩說,好歹也該露個面,然而從耶律大石被送到汴梁,直至此刻將要出塞了,居然是一次都沒見到耶律餘睹,甚至都沒人說起,好似這人生生就從世間消失了一般,如今想來,着實詭異。
蕭特末與他一般,也是不知,復問道:“林牙問起餘睹都統,是何用意?”
耶律大石將日間燕青所說言語簡略說了一遍,皺眉道:“某自被擒時,無時無刻不在籌思中興之計,想來想去,當今我主不修政事,國家危亡在即,居然還要依舊清暑陰涼河,如此~任?若要圖強,非得先立賢主不可,是以想起餘睹都統,方悟他之前力建晉王爲國儲之深意。”
蕭特末原也是耶律餘睹一黨,聞言自是贊同,當日汴梁和談之時,乍聞天祚帝正在避暑之時,那種整個天空都變得灰暗的感覺,到此刻依舊是格外鮮明。有志於復國之臣,若是輔佐這等昏主,誰還能對國家的前途抱有信心?
他搖了搖頭,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向耶律大石道:“此事不妥,當日餘睹都統以圖蕭奉先不果而南奔,南兵入燕時他也在軍中,現今兩國重定盟好,此等大事他勢必不能置身其外。如今和議既成,憑他與南朝關係。大可趁此機會風光回朝,甚或將蕭奉先拿下以快前仇,
知,何以竟是無聲無息?以我對餘睹都統所知,當日時,骨肉軍帳多被追兵截殺,此等深仇斷無不報之理。今番偏生無他消息,敢是有甚大舉措?”
耶律大石悚然而驚。一個念頭如同流星般劃過腦海,登時照亮了一片天。倏地驚道:“遮莫是餘睹都統早已北上,想要趁此時奪回朝中大權?如今女真兵臨上京。一旦上京再失,主上無所歸,勢必要西走大漠以避敵鋒。倘若餘睹都統能趁此時截得御營。廢主上而立晉王。則國事盡在他手中矣!”
蕭特末也是一驚,叫道:“卻是可慮,某在南軍中時嘗與餘睹都統言,他地骨肉軍帳多在雲中。行間收取契丹流民爲兵。有南朝佐以軍資兵器,其勢當有所圖。遮莫便是在此?”
耶律大石見說。更是心急如焚。這一推測的可怕之處在於。如果南朝地真正意圖是想要餘睹掌權地話,那麼對於女真地制約勢必不會象他所期望地那樣及時發出。而是要等到上京被女真攻克,遼國土崩瓦解地時候才作出。這個時候消除了外部威脅。正有利於耶律餘睹奪取權力。然後建立起真正親宋地一個遼國來。
仔細想想。對於南朝來說,確實這樣纔是最穩妥的辦法,現今地盟約對於遼人來說只能用喪權辱國來形容。天祚雖然~.未必都是親宋地。或許不會這麼輕易就接受盟約。只有將整個遼國朝廷上下全都換過一茬,新的班子纔好拋開過去地負擔。無所顧忌地接受歸附南朝地事實。
然則今天燕青有意用言語來刺激他,又是何意?
當蕭特末想到這個問題時,耶律大石卻已經有了答案:“蕭駙馬,南朝想必已是成竹在胸,他將言語來點醒我等,正是要我等作出選擇,若是想要中興我契丹,重振祖宗雄風,則必定要有所抉擇,不可再如現今這般芶且了。”說話之間,竟覺得滿口都是苦澀之意。
蕭特末想想,亦覺有理,方向耶律大石道:“林牙,似此你意下何如?”
耶律大石痛苦地閉上眼睛,搖了搖頭:“我雖心有不甘,然而又能如何?方汴京得悉主上不守上京而前往避暑時,某這顆心便死了!我遼國萬里大國,卻被區區女真連敗,以至於諸道瓦解,人心思變,難道不是我主自己失了人心之故?那晉王雖幼,國人皆以爲賢,倘若奉之爲主,則國祚仍存,庶幾君臣戮力同心,中興可期,你我一同攜手打平女真,再興祖宗王業,亦有以憑恃。”
他一面說,一面咬牙,想到天祚帝昏庸不爭氣,將好好一個大遼敗到這步田地,直氣得恨不能將牙關咬碎,一拳雷在桌子上,怒道:“我意已決,若是餘睹都統所謀不成,我回朝之後亦當設法另立明君,只須是太祖子孫,總好過亡於他人之手!”
這等話已經是跡近反叛,須知所謂太祖子孫,便是遼國宗室姓耶律者,不說遼國國中千萬個耶律,只是他耶律大石自家,難道不是太祖子孫?他說這等話,已經是有了自立之心了。
蕭特末亦是明事地人,聞言便知其意,他卻另有主張,倘若餘睹當真立了晉王爲君,他以親自訂立南朝盟約地“功勞”,又是餘睹一黨,在新朝廷中自然受重用。縱使餘睹所謀不成,晉王不立,耶律餘睹本身也是契丹宗室,好歹他有南朝撐腰,若要自立的話,豈不好過耶律大石這孤家寡人?須知塞外之族皆尚勢力,耶律大石在燕京一敗,親信士卒幾乎盡喪,真正地光桿司令一員,他拿什麼來自立!
兩人同屋異夢,到此已經無法進行下去,好在大家對於要廢天祚立新君還是有共識,在耶律大石而言,亦未嘗不是在此下一個政治籌碼,好在將來要成立地契丹新朝廷中爭一個位子。
過了燕京兩日,便出虎北口,於路但見宋軍旗幡林立,城郭修繕正忙,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運送糧草軍需地車仗駝隊更是絡繹不絕,明眼人一望便知定有所圖,耶律大石等人向燕青問訊時,也只說是待北地之亂爾。
那虎北口雖然是五關之一,卻不象山海關那樣一座雄偉關城,乃是兩山之間一條潮裡河,河畔一條小道依山蜿蜒而行,自昌平北去出山,一路有百里之遙。雖然沒有關城屏障,然而小道入口處建立昌平城,百里山險中可以隨時設伏邀擊,亦是泰山之固。
一行人到此,便有常勝軍左軍統制李孝忠率軍接應,稱塞外兵亂,道路不靖,迄今不聞有契丹兵馬前來接應使團,若是使團仍舊要北行時,只得以宋兵大隊相送。
耶律大石本已在擔心宋兵趁火打劫,此時哪裡肯聽?正在爭執不下,忽聽得前面大隊人馬喧嚷,跟着便有人來報:“契丹接應兵馬到了!”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二十四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1-1 10:19:03 本章字數:5664
了虎北口,乃是一片山地,道左原有頓館,乃是爲了節之用,現今卻被大隊人馬團團圍住,裡三層外三層風雨不透。一旁山坡上數百名大宋官兵亦列成陣勢,將宋朝使節燕青、秦檜等人圍在當中,遙遙在那裡觀望。
秦檜等了半天,全不見裡面聲息,忍不住向燕青道:“燕學士,這耶律餘睹將契丹降人盡數押入頓館中,倘若要大開殺戒,我等當如何處?”
燕青看了他一眼,冷笑道:“秦員外何必擔心,此間並不是我大宋疆界,這些契丹人亦並非我朝所歸還降人,他們縱使殺個血流成河,又與我大宋何干?只須那耶律餘睹莫要殺的性起,將兩位使人與國書也毀卻,那便無事。”
原來當日所謂契丹接應的兵馬,竟是耶律餘睹所率領的兵馬。自打大宋平燕之後,耶律餘睹的親信兵馬一直都在塞下活動,打着契丹宗室的旗號,頗招了一些兵馬,再有大宋暗中接濟糧草,所部短短數月中已經膨脹到萬人之衆,當然其中未經戰陣者甚多,打不得硬仗,不過只消不碰到女真兵,這萬餘人馬倒也足以嚇唬嚇唬人。
耶律餘睹本人亦曾隨高強回返京城,坐困個多月之後,便被高強秘密遣還塞下與其舊部會合。此時他從宋軍手中接收了這批契丹人,看着以往平起平坐的同僚大臣們在他的兵威下瑟瑟發抖,一時間頗有些躊躇滿志。按着腰間刀柄,虎視周遭諸人。冷冷道:“何去何從,諸公一言可決!”
蕭特末眼見這局面,情知耶律餘睹必定是與大宋勾結好了,想要利用他們使團回國的機會接近天祚帝,乘機行廢立之事,憑他耶律餘睹叛臣地身份,又不得詔書。想要入朝的話也只有這個辦法了。他原本就和耶律餘睹一黨,此時更不遲疑。當即起身道:“今上昏庸,契丹八道瓦解。五京淪陷過半,若不另立賢主,如何期望中興?晉王素有人望。且爲皇族正統,宜繼承大統,某意已決,願相助都統行此大事。”
這種事只怕沒人挑頭。現在蕭特末一表態。自然有人紛紛應和,數百降人中倒有一大半願意贊成其事地。倒也不能怪這些人不忠心,實在契丹一個泱泱大國,幾年之間就敗成這副模樣。他們爲國守土。結果燕京被克,自身南遷北還,雖然身體上沒有多少痛苦。然而這精神上受驚委實不小。歸根結底。天祚帝身爲國主。委實難辭其咎,所謂君擇臣。臣亦擇君,倘若君王實在令臣下失望的話,這皇帝大抵也是作到頭了。
耶律餘睹見狀甚是喜歡,眼光一瞥,卻見耶律大石仍舊盤膝坐地,默不作聲。他素知耶律大石有將才,燕京一戰跟隨在高強軍中,也親眼確認了這一點,當日耶律大石手中若是能有五萬精兵,這一戰勝負尚未可知。如今要行廢立大事,倘若能得到他的助力,獲益必定良多。
遂大踏步走上前去,向耶律大石抱拳道:“今大義所在,人心所向,林牙乃是當世英雄,自無不明之理。林牙亦是我契丹宗室,豈可忍見我大遼傾頹?”
耶律大石擡起頭來,冷冷地向耶律餘睹道:“我有一言,煩勞都統爲我解惑。”
耶律餘睹聽說叫他作都統,乃是他叛出遼國之時的官階,好似耶律大石並未將他視爲叛臣,心中便有幾分喜歡,忙道:“林牙且請直言,某言無不盡。”
耶律大石站起身道:“敢問都統,所云另立賢主,便是立晉王了,那今上當如何處之?”
耶律餘睹笑道:“我當何事,原來如此。今番國家危殆,主上昏庸,當效唐朝靈武故事,請主上遜位爲太上皇,晉王賢明可繼大統,即奉養太上皇於祖州可也。林牙放心,我等皆爲國家計,又受當今國主之恩,豈會忍心加害?”
耶律大石正要他這句話,遂點頭道:“都統既如此說,足見忠義,某當附驥尾。”說罷向耶律餘睹伸出手去。餘睹見狀,心中微覺不快,這顯然是平等禮節了,他既然首倡其事,隱隱便爲事主,耶律大石一個被擒之人,居然要和他平等相待,怎能叫他心服?
無奈眼下乃是收買人心的時候,再想想今番大事成就之後,自己憑着與晉王母妃文妃的姻親關係,定然是大權在手,江山我有,那時節耶律大石又算得了什麼?耶律餘睹很快壓下心中不快,亦伸出手與耶律大石相握,作欣喜狀道:“有林牙仗義相助,大事必成矣!”
就此,契丹數百人皆贊成其意,表態願追隨耶律餘睹行廢立之事。耶律餘睹大喜,便即開始甄別人員,將自己的親信百餘人安插在隊伍之中,自己更是喬裝改扮,緊緊跟在蕭特末身旁,人人腰間暗藏利刃。
燕青站在高阜上,遠遠望見包圍着頓館地大隊契丹人馬開始撤離,便向秦檜笑道:“事濟矣!秦員外,你我且莫多言,只看一場好戲便是。”秦檜懵然不知所以,不過卻也曉得將有大事發生。
卻見那大隊契丹人馬呼嘯而去,只留下三百多騎爲衛護。而後宋遼兩國使團再度登程,只因兵力較寡,一路上宋
有人戰戰兢兢,生怕有亂兵出來爲患,須知前次葉夢之時,就是在這中京道境內被賊人伏擊,那時護送兵馬有數千之衆,但賊人竟有萬人之多!這等大賊,大宋境內惟有多年前的梁山泊賊人可與之相比。不過這話只可在心中說說,不容於口,誰都曉得梁山泊賊人被招安之後,許多都加入了常勝軍中,此次平燕之役,常勝軍揚眉吐氣,周遭護送兵士中便有許多是常勝軍出身。焉知其中沒有梁山之人?
所幸這一路上居然無事。原來是耶律餘睹所部在附近掃蕩清淨。大股賊人盡數遠遁而走。不敢停留。以故使團得以安然走出山地。再行八十里。便到了遼國中京大定府。
此處本是奚王府所在。有奚王霞末在此屯駐,聽聞使團到來。不敢怠慢,慌即整頓館舍,請使節休息。只是此番來使人數委實多了一些,光兩國護送兵士便有近千之衆。契丹貴人又有數百,再加上宋使數十人,這大定府乃是遼國五京之中最小的一座。館驛哪裡住地下許多人?只得命護送兵士權且在城外紮營。衆貴人入京歇息。
當晚自然是奚王霞末設宴爲使團接風。一衆契丹貴人擔了一路地心事,到此刻纔算是安生下來。席間頗有人喝醉了酒。在那裡號啕大哭。這奚王霞末原本與耶律餘睹交好,在席間受了蕭特末地擺唆之後。登即順杆爬。一夜之間也就加入了這個不大不小地反叛集團。
次日使團兼程北上。有些不大牢靠地契丹隨團人員就被留在奚王府中看管,免得他們走漏地風聲。只是少了這些人。使團地規模不縮反增。奚王霞末派出千餘兵馬沿途護送。兼充引路之責,直奔遼主天祚避暑所在地陰涼河畔而去。
這陰涼河在中京大定府西北二百里。快馬奔行一日便可至。不過這使團卻走了足足三天,第四天早上才和御營地探馬接上了頭。到此。縱然有些契丹人心中原本不大情願造天祚地反。此刻也是灰心了。原先契丹兵法,這攔子馬是遠探之兵,最遠處可以跑到百里之外,一面打探敵情。加以襲擾。一面也令敵人不能得悉契丹主力軍所在。現今上京危在旦夕。這天祚不但消遙自在地在此間避暑。御營地軍紀也是這般廢弛。探馬居然離大營只有十多裡。倘若敵人大軍掩至,這天祚帝將如何應敵?要知道上京到這裡。除了一條潢水之外。別無任何險障!
當時餘睹以下人人懷憤,衆人隨着大隊緩緩向御營行去,沿途不斷有契丹騎者加入歡迎地隊列之中。看其臉上地神情,顯然對於這個從大宋歸來地使團抱有莫大地期望。耶律大石見此情形。心中甚是悲憤。他所爲之奮戰不已的大遼,如今竟已淪落到要指望敵國地憐憫才能生存。是何衰世?不經意間。想起了日前宋使燕青所言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話來。驀地想起一事。覷見左右並無生眼人,便拉着喬裝改扮的耶律餘睹低聲道:“到了御營之中。你以何時發難?若是一時不發,這宋使的安危,可要着人遮護好了!”
耶律餘睹點頭道:“林牙所慮甚是,待會入御營之後,只待某之內應將晉王母子攜出,這廂便即發作,只消制住蕭奉先和主上,餘者不足慮。至於宋使,來時早已知悉此事,你怕他們沒有準備麼?”
耶律大石點了點頭,不再言語。十餘里路轉瞬即至,遼主那裡業已得到了消息,當下有大臣充館伴前來迎接,左右兵馬亦越發多了起來。
衆人情知即將見到遼主天祚,畢竟是十幾年地主上,心中都有些緊張,有地人探手懷中握着刀柄,有地人在那裡東張西望,好在周遭人馬衆多,大隊所到之處號角齊鳴,再加上牛馬嘶鳴之聲,吵鬧異常,這纔不顯得異樣,否則地話,這麼大隊地使節團,在即將到達御前時居然沒有人交頭接耳,是個人都會看出有問題了。
御營名字中有個營字,住處也真就是一個營帳,只是格外大些,帳外豎着遼主標誌性地大,遠遠望見大羣人在那裡等候。耶律大石與蕭特末二人下了馬,大步趕過去時,卻見北院樞密使,當朝一等權臣蕭奉先率衆在那裡相迎。
倆人對視一眼,齊齊躬身,單膝點地施禮道:“蕭樞相,某等奉皇命往南朝議盟約,今已克成,將帶兩國國書與南朝使人一起返來,企盼主上一見,俾可覆命。”而後燕青與秦檜等數員南朝使臣,亦上前與蕭奉先廝見。
那蕭奉先與燕青等行了禮,忽地將手一揮,登時有數百名御營官兵四面八方涌上,將耶律大石等契丹使人盡數圍在垓心。燕青等南朝使節卻被隔了開來。與蕭奉先在一處。
秦檜雖是曾隨大軍北伐的。膽氣比尋常士子要強上不少。但是這般劍拔弩張。一觸即發地局面。對於他來說。還是過於刺激了一些。再加上原本就心虛,當時便嚇得面青脣白。顫聲道:“蕭,蕭相公,這是何意?”
蕭奉先泰然自若。向秦檜拱手道:“南朝使人休驚,此乃我朝擒拿叛賊之舉。請諸位南使少安,觀我官
。”一面說。一面團團行個禮。待見到正使燕青時不由得一怔。皆因這位使臣不但年輕,風度長相俱是絕佳。當此露刃相逼地情景。燕青臉上竟是半點懼色也無。還在那裡以禮與蕭奉先對執。
蕭奉先怔了怔。方笑道:“使人卻是好膽色,南朝士大夫皆如此乎?”
燕青笑道:“非也。只是某身後有大宋在。何懼之有?蕭相公且顧幹事。無慮某等。”
蕭奉先聞言,心下登時不喜。暗叫這廝忒以狂妄!只是他方恃和議以自安。不好和南使多計較,便即旋過身來,指着圈中驚怒交迸地耶律大石等人喝道:“爾等議地好盟約!怎的將叛臣耶律餘睹也夾雜在行列之中。帶到御前來了!敢是要謀反不成?”
耶律餘睹一聽此言,便知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敗露了。這蕭奉先乃是他地死敵,縱使不殺旁人,對於他是斷然不會放過地。當時已知身臨絕境,更不遲疑。揮手將壓在頭上地帽子打了去,挺身而出,指着蕭奉先喝罵道:“我把你這亡國奸臣!大遼人人忠心。偏是你這廝盡用妄言蠱惑主上。上京淪亡在即也不思援救。只顧在此逍遙!爾欲令我契丹人爲女真蠻奴牧馬乎?你這殺千刀地矮子!”
蕭奉先聞言大怒,有道是罵人不揭短。這蕭奉先少年時生過一場病,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小兒麻痹,好歹沒有殘廢,只是脊背有些佝。平時倒還罷了,可巧今日和南使燕青站在一處,燕青那是什麼樣貌?登時將蕭奉先對比地格外不堪了,他適才看燕青不順眼,多少也是因爲此節,人道女人會嫉妒比自己漂亮地女人,其實男人也是一般。
“爾叛國逆臣,尚要強項!你來看,這是何人?”說話間,蕭奉先將手一揮,身後有人推推搡搡,押上幾個人來,餘睹一見,立時暴跳起來:“老狗!我自做事自身當,你拿我家人則甚!”一旁蕭特末亦是大呼,原來那乃是三個女子,樣貌間有六七分相似,乃是同胞姐妹三人,最長者是蕭特末地妻子,中間一位便是天祚帝的文妃蕭瑟瑟,下首站着乃是餘睹地妻子。
蕭奉先見餘睹罵個不休,怒從心頭起,從身旁衛士手中拔出腰刀,頂着餘睹髮妻地背心,向餘睹喝道:“反賊,膽敢謀刺主上,待某先斬爾妻室,再取爾首級!”說罷,舉刀便刺。
餘睹睚眥欲裂,拔出腰間短刃來合身便撲,忽聽蕭奉先身邊有人長笑一聲:“且慢!”跟着就聽蕭奉先一聲慘叫,那把刀噹啷一聲落在地下,一個紫色身影站在蕭奉先身旁,笑道:“某家萬里而來,身負國家重任,容不得延宕時日,敢煩蕭樞密速速引某去見貴國國主,如何?”
衆契丹衛士一見此景,幾乎不敢相信自己地眼睛,站在蕭奉先身旁的,竟然是大宋朝地使節,翰林學士承旨燕青!但見這位翰林一反時人心目中對於南朝士大夫地謙謙君子形象,一隻手捏着蕭奉先地喉嚨,猶如提着一隻雞一般輕鬆,另一隻手中竟提着一把手弩,那蕭奉先則捂着手腕,在那裡哀哀叫痛,一支弩箭穿過他地手腕,兩頭露尖,哪裡還握地住刀?
餘睹見狀大喜,他亦是知機,曉得燕青這麼搏命一擊,擒住了蕭奉先爲質,頂多是給他贏得了寶貴地一點時間,等到天祚帝親出地話,那麼蕭奉先這個人質就不值一提了。當即提氣叫道:“衆契丹將士!某家耶律餘睹是也,今番還朝,爲地是剷除奸臣蕭奉先,重振我大遼聲威,敢問衆將士可願隨我?”
他這麼一喊,四下裡倒有上萬人聽見了。這場中除了內圍地數百人是蕭奉先的心腹之外,餘人都是御營衛士,這批人可謂是對契丹最爲忠誠之士,而近來國事江河日下,衆人心中對於當朝地蕭奉先自然是怨言頗多,相對的對於被他排擠地耶律餘睹則甚爲同情。因此餘睹這一嗓子喊出,衆人都是聳動,一時間俱都向王帳周遭涌來。
餘睹見狀,心中大喜,復又提起叫道:“奸臣誤國,蠱惑我主,以至於朝政不修,國勢大壞!衆將士,如今女真兵臨上京城下,祖宗墳塋危殆,爾等爲何不在陣前殺敵,反到此遊獵?蕭奉先,你究竟是何居心,你還是契丹人嗎!”
一提起上京城,衆契丹將士敵愾之氣大起,場中忽然靜默下來,一雙雙眼睛都盯着在燕青手中哀嚎不已的蕭奉先。其實他也不是這般不堪,只是燕青精擅小廝撲之技,手上功夫委實了得,只是稍一加力,便叫他說不出話來,只能任憑餘睹在那裡煽動人心。
餘睹見狀,情知火候已到,振臂高呼道:“是我契丹好男兒,便與我殺了此賊,奉主上一同北去,保衛我大遼上京去!”蕭特末亦趕緊跟着呼喊,他們在御營中原有親信部屬,這當兒也都夾雜在人叢中隨聲附和,衆契丹將士一時那裡分辨地清許多?自是激動心意,山呼海嘯一般地叫:“殺了蕭奉先,打回上京去!”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二十五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1-2 17:16:23 本章字數:5438
到天祚帝發覺情勢不妙,出帳來想要安撫人心時,已涌,不可遏制了。原本他是聽了蕭奉先的線報,說道耶律餘睹與南朝關係密切,現今朝廷與南朝修好,他必定會趁機回朝來搗鬼,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須得小心戒備。天祚素來親信蕭奉先,他的皇后與元妃,以及蕭奉先、嗣先,還有那位在東京遼陽府被花榮一箭射死的蕭保先,都是一母同胞,這一家的勢力可想而知。
當時諸軍喧譁,幾至於變,天祚帝雖然是九五之尊,卻也壓不住場面了,當下只得先宣佈餘睹無罪,復御營都統職務,兼攝北院樞密事;餘睹既然無罪,當初首告他的蕭奉先自然就成了誣陷好人的奸臣,當即被五花大綁,拴在馬樁上待罪,其親信黨羽數十人同日被免官。當日晚些時候,天祚又出詔書,策立次子晉王敖魯斡爲太子,不日拔營起寨,回上京廣平澱去,預備抵禦女真侵攻。
此詔一下,衆契丹人的反應相當好笑,先是羣情歡騰,山呼萬歲不已,而後便有許多契丹貴人開始三五成羣聚在一處,嘰嘰咕咕地議論紛紛。議論什麼?便是要不要回到上京去和女真交戰了。
當時被耶律餘睹煽動人心時,他的死黨都在那裡搖旗吶喊,加上軍心本已壓抑,因而一呼百應,人人都在那裡喊着打回上京去。可是這股風一旦過去,大家頭腦冷靜了下來。許多人就想起這句話後面的含義來,那可是要和女真兵死戰地!
這裡是天祚的御營,士卒部將多半都曾經經歷過前年那次御駕親征女真的大戰,護步答岡上血流成河,骨肉齊飛的慘狀,至今都留在各人的腦海之中。雖說那一戰原本是契丹的優勢,皆因耶律章奴臨陣作反,天祚帝敵前退兵才使得戰局急轉直下,然而一年多過去。局勢此消彼長,女真雄兵三萬,而且是蓄銳已久,而御營的兵馬不過兩萬。又是疲憊之師,當日尚且敗北了,今日又有何勝算?
竊竊私語半天的結果,就是當晚午夜時分。御營中軍再次亮起無數火把,耶律餘睹率領大軍將御帳團團圍住,齊聲呼喊天祚出帳。
這一次,天祚出帳的速度比白天要快了許多。而且是甲冑齊全,看來是根本就沒有睡下。他強作鎮定,命身邊宿衛太保、剛剛從南朝歸來地耶律迭點起***。提起嗓門向羣臣道:“列位臣工。深夜到此。不知有何緊急軍情?”
有什麼緊急軍情?無非是行那廢立之事罷了!不過這種事作歸作,名聲可不好聽。因此真正的主謀是不會出馬的。耶律餘睹看了一眼蕭特末,後者又看看另一個大臣,這麼一個一個看下去,一直到隊伍的末尾,乃是一位倒黴蛋,名喚特母哥,此人一介武夫,官居御營硬寨太保,算得上是御營中地頭一號猛將。
所謂猛將,其實也就是高級炮灰的意思,這時候就得發揮炮灰的作用了,當下特母哥看看自己下首再沒有旁人了,只得硬着頭皮上前,伏地跪倒,道:“陛下,今當返上京,與女真決一死戰,臣等伏念昔日護步答岡一戰,我兵實勝於女真,所以戰不利者,全是因軍心不穩,章奴作亂。今若要取勝,得先定軍心,故而臣等斗膽,伏請陛下遜位,將大寶傳於太子,則臣等戮力同心,誓要扶保陛下父子殺敗女真。”
畢竟是武將出身,說話也不懂得轉彎,直統統地就勸天祚遜位了,其實連遜位這個詞都是別人教他說的。特母哥說完,伏在地上就不起來,場中一片寂靜,只聽見火把在風中烈烈聲響。
天祚氣得身子微微顫抖,他畢竟作了十來年地皇帝,到這當口還能寧定心神,眼光逐一在耶律餘睹、蕭特末、耶律大石等一衆大臣臉上掃過去,目光所到之處,大多數人都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簾,不敢與他目光相對。獨有耶律大石,攥着兩個拳頭,毫不畏懼地直瞪着天祚。
兩人的目光一對上,天祚的怒火登時就好象找到了一個宣泄口一樣,直向着耶律大石噴過去:“大石林牙,朕來問你,你也是這等想麼?”一面說,一面手指顫顫地虛點着耶律大石的臉。
耶律大石面無懼色,反而踏上一步,昂然道:“陛下,臣心中便是這等想,今日大遼危殆至此,全是因爲陛下信用奸臣蕭奉先一黨,專事田獵不恤朝政,致使軍心渙散,民心思變,那女真有機可乘,南朝亦將燕雲索回,祖宗故地十去其三,百姓戶口削去大半。如今若要中興,惟有請陛下順天應人,遜位讓權。”
天祚氣得渾身發抖,沒毛病也要氣出腦血栓來了。他手指着耶律大石,口中半天說不出話來,只是連聲說:“你好,你好!”
耶律餘睹見狀,曉得此事不宜多言,免得夜長夢多,忙向蕭特末遞了一個眼色,自己踏前一步跪倒,喊道:“請陛下順天應人,遜位讓權!”蕭特末隨即也跪倒
依樣葫蘆大聲喊了一遍,而後呼啦拉地跪倒了一大片那裡叫“請陛下順天應人,遜位讓權”。只是顯然事先沒有操練好,大家喊起來不是那麼齊整,聽上去甕聲甕氣地,隔的遠的人根本就沒聽清前面人叫什麼,只得在那裡跟着瞎起鬨。
一萬多人圍着一人下跪,看上去這中間地人威凌萬軍,乃是無比威嚴,可誰能想到,被這許多人拋棄地獨夫一人,心中又是什麼滋味?千夫所指,無疾而終!
天祚見此情形,方知大勢已去,驀地長嘆一聲,垂下頭來,轉身回御帳去了。耶律餘睹不敢起身,向站在天祚身邊地耶律迭使個眼色。耶律迭會意,忙跟着天祚進了帳去。過了片刻,他轉身出來,臉上盡是悲慼之色,一手持着一卷黃麻紙,一手託着一個黃布包袱,大聲道:“北院樞密耶律餘睹、駙馬蕭特末、北面林牙耶律大石領旨!”
耶律餘睹見狀大喜,曉得自己總算是幹成了這件大事,喜得兩隻手都微微顫抖。膝下一軟,險些沒站起來,多虧耶律大石從旁拉了他一把,這才得以站起。三人走到耶律迭面前。好歹都是有些城府之人,沒有幹出伸手搶聖旨地事來,齊齊躬身領旨。
耶律迭將聖旨展開讀了,乃是天祚地遜位詔書。倉促間身旁無有詞臣,這詔書乃是天祚御筆所制,簡略無比,只說將皇位讓於太子晉王。三大臣輔政,末了勉勵兩句了事。
耶律餘睹等三人領了旨,便向御營中請出晉王來。將傳國璽交到他手中。而後齊呼萬歲。拜倒磕頭。這晉王雖是契丹人,然而亦自幼讀書。知道這時候須得謙讓,因而卻不敢受,掩面走回自家營帳中去,而後羣臣反覆勸進,擾攘了一夜,晉王方纔勉強從耶律餘睹手中接過了玉璽和詔書,點頭同意登基爲帝。
新帝登基,按理是有許多禮儀,雖說目下是非常時刻,不過還是有些必不可少,比如告天地,祭祖先之類,御營中自有大臣爲之,不必贅述。
直到第四日頭裡,燕青才接到了新任遼主宣諭,請南使參與新帝登基大禮。當下從行囊中備了禮物若干,同秦檜換了朝服,跟着引導的使者來到郊外,眼看着天祚帝與晉王攜手登上高臺,親手將玉璽傳給晉王,而後下臺而去。
晉王接過玉璽,而後便是黃袍加身,再發表一番演說,勉勵將士羣臣共赴時艱。演說完畢後,自是羣臣拜見新帝,山呼萬歲不已。燕青從旁冷眼觀瞧,發覺將士們臉上倒是頗有些喜色,足見軍心對於天祚帝的表現委實是失望之極,晉王登基頗孚衆望。
輪到他登臺時,燕青亦是行禮如儀,大講兩國兄弟之交,祝願遼國早日收復失地,平滅內亂——嚴格來說,女真雖然不繫遼籍,但終究是遼國的屬國,確實是屬於內亂。
晉王乃是憑藉耶律餘睹上臺,其政治路線自然也是傾向於大宋,況且他自幼讀中原書,思想情感上也較爲親近大宋。今日見大宋使臣便是這般人中龍鳳,心頭更是喜歡,言下着實優待。
當日畢禮,晉王正式稱帝,羣臣同上尊號爲天慶皇帝,奉天祚爲太上皇。此乃遼國舊制,亦是塞外胡族千年以來的習俗,譬如匈奴單于要加個大字,五胡亂華時皇帝不叫皇帝要叫天王。遼國太祖阿保機自號天皇帝,其妻號地皇后,大約算得上是塞外諸族中稱號最大的一對,這兩個加起來,成吉思汗的稱號可要差了幾條街那麼遠,不過是大海麼,你大的過天地麼?
新帝登基第一件事,便是殺人,將蕭奉先父子家族盡數斬首示衆,家財沒入官中。蕭奉先姊妹、太上皇地皇后以及元妃,因爲是宮妃的緣故,得免一死,依舊還服侍太上皇,前皇后尚且被冊爲皇太后。不過天慶帝生母文妃亦被冊爲皇太后,顯然這個皇太后纔是話事之人,其姻親蕭特末、耶律餘睹等人,自然是權勢喧天,一時無兩。
非常時期,俗禮不拘,天慶帝即位後,隨即下詔御營拔營起寨,回返上京。這原本是應有之義,當初耶律餘睹便是以此爲號召,趕了太上皇下臺。
然而現今輪到他自己來執掌國柄,態度卻又不同,畢竟遼兵屢敗之餘,對女真皆有畏懼之心,此戰難操必勝,若是新登基的天慶帝親征,一戰再敗,這局勢可就沒法收拾了。
有鑑於此,耶律餘睹與羣臣商議之後,便啓請御營擺駕中京大定府,美其名曰控扼全局,撥精兵五千給耶律大石,請他先行前往上京應援,待探明敵情之後,再定御營行止。天慶帝初登大寶,國事全憑這三位大臣作主,亦無話說,耶律大石慨然受命,點起五千兵馬,便即登程。
這廂御營拔營而起,向大定府緩緩行去,那奚王霞末業已得知禪讓消息。亦要作佐命之臣,便即率衆在中道相迎,天慶帝好生撫慰,即在道旁加封蕭霞末
奚王府六部大王,號爲六部奚王。隨後長驅入中京面樞密使耶律餘睹、副元帥耶律馬哥等人計點兵馬士卒,且募民間馬匹入軍,旬日之間,得精兵數萬。戰馬亦有兩萬餘,一時間聲勢大振,頗有北上與女真決戰之意。
這日,天慶帝御中京正殿。邀請大宋使副燕青、秦檜二人上朝,待之以禮,具道兩國百年交好,今遼國有旦夕之危。須請大宋念在兄弟之交,不吝相助。天慶帝雅善經書,言辭文雅深沉,令人聞之動容。殿中內侍等人頗有爲之泣下者。
燕青自是一一對答如流,說道來時朝廷已然遣使往遼東去宣諭女真罷兵講和,如若女真恃勇不服。當以兵助大遼討之。只是使者往來。遷延時日。故而要請遼國權且忍耐,不可行險僥倖。他連日來見遼國大興兵備。有北上與女真決戰之勢,倘若此戰再敗,這遼國當真就是不可收拾了,那時節縱然大宋再怎麼想要保全遼國,也沒法子了,對於高強來說,這就意味着其一貫奉行的政治路線地失敗,足以迫使他下臺走人。
在燕青看來,這自然是金玉良言,持國之人手中握着無數人的身家性命,自然不容稍有閃失。無奈天慶帝年少氣盛,原本對於大宋朝乘人之危奪取燕雲之舉便心存怨憤,現今又聽說宋使勸他莫要去和女真決戰,自是然不悅;況且他是因爲天祚帝一味避戰,失去軍心才登基,這“打回上京去”就好比是他的政治綱領,現今剛剛坐穩了帝位,便仍舊要施行避戰政策,豈不是出爾反爾?年輕皇帝心中,對於政治的厚黑性殊欠火候,不免怏怏不樂起來。
燕青何等樣人,這年輕皇帝眉宇間稍一變色,他即刻便領會到了,當即笑道:“陛下胸懷壯志,有意廓清宇內,重整河山,自然是英明神武。只是我大宋古語云,兵者國家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焉。今貴國自有良將,士卒亦有哀兵之心,誠爲用武之時,然而貴國先時皆以偏信奸人而致敗,如今陛下登基,先斬奸臣,誠令人心大快,然而若因此而師心自用,不聽賢臣之言,則當日貴國太上皇初登大寶之時,亦曾剷除乙辛、張孝傑奸黨,何其十餘年間,國勢大壞如此?忠言逆耳,惟在陛下帝心。”
身爲南朝使節,燕青自可這般放言,縱然天慶帝聽了大爲惱火,也不能把他如何,大不了是提出外交抗議而已。當年蔡京黨羽林出使時,在天祚帝面前大放厥詞,臨了也不過是貶了兩級官而已,是爲前例,況且今日兩國國勢強弱懸殊,他更是有恃無恐。
這天慶帝到底是剛剛登基地新皇帝,心態上還算平和,聽得南使說起前事,想想自己老爹果然如此,當年登基時一舉剷除專權數十年的乙辛、張孝傑奸黨,舉國大悅,都以爲是聖君在世,結果十餘年後,自己竟然又是作了和他老子一樣的事,一上臺就把之前當權的大臣給殺了一批,若是不能發憤圖強,焉知這以後不是和他老子走同樣地老路?
年輕人面子薄,心裡雖然是聽地進,臉上卻轉不過彎來,沉默片刻之後,還是耶律餘睹看場面有些尷尬,出來打了圓場,請天慶帝降詔,准許兩朝盟約,這纔是正事。
當下有詞臣呈上寫就的盟約書樣,天慶帝看罷,只見一條條都是割地割地再割地,掩卷不忍卒讀,只是押着卷尾寫了名號,便命人將去用御寶。中使將盟約交於符寶郎用御寶訖,便即交付燕青手中。
這一份盟約到手,秦檜站在燕青身後是滿面喜色,情知這份盟約對於大宋朝大大有利,自己雖然不是正使,今番功勞也是不小,不枉了拋下剛剛到手地吏部肥缺,辛苦這一遭。
燕青卻淡然處之,依禮謝過了遼國君臣,便請示自己還朝時日。不料天慶帝地回答,卻叫燕青也有些意外:“南使遠道而來,於前日復立奇功,朕甚盼與南使多聚幾日,可否在此間盤桓些時?如今我朝多有仰賴南朝之時,南北之間消息傳遞不易,朕素知南朝有用鴿之法,此間若有緩急,亦須請南使飛鴿將消息傳往南朝國中,若能隨朕左右,庶幾得宜。”
燕青心中一轉,此地可不宜久留,眼看這北邊大戰將起,萬一大宋地詔書到了女真國,惹起遼東戰事的話,高強那裡壓力又要大增,這時候朝堂上忌他地人又多,萬一支吾不來,可要壞了大事。
遂笑道:“國主美意,本當奉承,奈何身負國家重任,我朝官家旦夕只望臣回報盟約事項,臣不敢枉顧君父之憂勤。若雲兩國消息傳遞,臣可請副使暫留國中,國主倘有欲知會我朝之事,可即向彼言之。”
秦檜一聽此言,當時臉色大變:要我常駐北地?殆矣!殆矣!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二十六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1-3 15:47:55 本章字數:5728
管郭藥師已經上表請求內附,遼國這裡的外交障礙也是遼東的真正內附,仍舊是一件相當麻煩的大事,某種程度上來說,甚至比收復燕雲更麻煩。
麻煩在哪裡?就麻煩在這一海之隔上。莫要小看了這區區百十里的海峽,就是這一道水,意味着兩地之間交流的成本大大增加,民間交往的難度比前倍增,相對來說,登萊與遼東之間的民風民俗、經濟發展程度等等方面,相距也就甚遠。不象燕雲和河北之間,在宋遼百年和平的日子裡,兩地之間過一條界河就能往來,只須守邊士卒稍有懈怠,那民間的交往就和互相串門差不多了,譬如高強手下的李應,作這門生意便得心應手,往來南北之間幾乎都沒出過什麼岔子。
雖說遼東的高級將領中,有相當部分都是高強派過去的,另外如大、郭藥師等當地將領,也是較爲傾向於歸降大宋,尋個有利的靠山,但這並不意味着,他們就會無條件地俯首稱臣,任憑大宋朝的文武官員擺弄。正相反,在這些從遼東多年的亂局中脫穎而出,掌握了權力和民衆的將領身上,無論是遼東人還是中原人,都體現出了亂世豪強的某些特質,說桀驁不遜或許有些過頭,但是萬萬不會象中原大宋的武將那樣,甘心對於尋常儒生出身的大臣聽命效力。
正因爲深知這一點,高強此時纔會如此光火。因爲在商議要如何接收新收服的這片遼東土地時,竟然有些大臣以爲這是又一個功業唾手可得地大好機會,在那裡大放厥詞,說什麼遼東既然心向中原王化,便可以王化服之,須得如大宋朝文武定製,於各處設立州縣,釋郭藥師等兵權,招還中原安享太平云云。
聽了這等言論。高強氣得只想罵娘,要是真讓你們這麼搞,恐怕連花榮都得被逼反了,他就算不想反。也架不住下面的人情洶涌啊,豈不聞陳橋兵變事?那裡都是一些在人吃人的環境中搏殺出來的驕兵悍將,你想要用什麼王化去羈他,讓他老老實實交出手中的權力。那不是在做夢嘛!
好在大宋朝縱然無人,卻也不是個個都如此~|使過北朝兩次的人,聞言便出來駁斥。說道遼東雖請內附,然其地遠中國而近北虜,百姓亦是番漢雜處。民情不一。不可驟行中國州縣法。其實大宋朝對於這類新附之地也有成法可循。在西北推行了近百年的蕃部治理法,便業已證明是卓有成效。在歷史上甚至培養出了象李顯忠這樣忠心不二,萬里歸朝的番官將領,足爲明證。
官場中向來是守成易,破舊難,既然葉夢得說道有成法可依,衆大臣一見這辦法卻好,就算是搞出事來,那也不是自己負全責了,何樂而不爲?當即翻出西北六路治理蕃部的往來書卷法令,拉拉雜雜弄出一大堆所謂地“故事”來,從番官官職設置,到往來使節的級別,書札格式,龐大的行政系統所牽涉到的方方面面,全部都有了成法可循。
說到派去宣諭郭藥師等人,接受內附地使者,原本高強是想要自己親自去走一趟的,畢竟他前後在遼東弄了那麼多手腳,有許多其實是見不得光的,先打一個前站的話,可以把話柄清掃一遍。奈何現今他已然是位高權重,隨着劉正夫向趙地進言,樞密院和政事堂之間的事權正待理清,御史臺上下那些沒有逮到機會參劾他的御史們都是憋紅了眼,只要一找到他的岔子,弄好了黑材料,那定然是象一羣惡狗一般上來搶食,誓要將他這個竊據高位地無德佞臣撕個粉碎,以正綱紀,厲風俗。似此,叫他怎麼能前往遼東這塊飛地?
無可奈何,只能退而求其次,好在遼東這麼大片土地,又是地位特殊,尋常大臣也不好派去宣撫,總得是帶兩府職銜的纔好。過往的宰執大臣中,還在世地多半都是蔡京地死黨,如樑子美、林、餘深、薛昂等人,趙既已決意不相蔡京,這些大臣自然也都靠邊站了,現任地宰執大臣又多半不肯去位,只等着左相何執中一嚥氣,大家要重新劃分勢力範圍。於是推來讓去,就落到了執政班中地位最低,人也較爲寡合的宗澤頭上。高強自然是樂見其成,宗澤身爲一手執掌參議司地大臣,對於遼東的具體事務恐怕比他本人都還要清楚,由他擔任使節,再合適不過。
於是與燕青等人出使前後腳,宗澤也奉朝旨出京,以同知樞密院事帶遼東宣撫使,往遼東去宣撫郭藥師等人去了,成爲中國歷史上首任遼東宣撫使。其實原本按照西北成法,這職司應該是叫做經略安撫使的,可是高強一想到“遼東經略”這個字眼,禁不住就心裡發冷,宗澤偏偏也是象熊廷弼一樣,既有才而又不合羣的人,這口採不妙之極,還是改作宣撫爲好。
既雲建立宣撫司,那就不是宗澤一個人的事了,除了從各處官署與部闕待任官中抽調了大批人手之外,更從常勝軍調了韓世忠背嵬軍全隊,總計兩萬五千大兵,戰馬兩萬匹,作爲新設宣撫使的直屬大隊。這兵威不是用來給郭藥師、花榮等高級將領看的,乃是用以威懾他們下面那許多千戶、百戶,所謂耀武揚威,也就是這個時候用
世忠這一部背嵬馬軍自可另派用場,因此將士家屬此番並未隨軍,仍舊是住在大名府左近。
燕青、宗澤之後,便是第三撥使者,依照宋遼之間的盟約,須得遣使往女真國去,曉諭他罷兵休戰,與遼國講和。這一回可就沒人來爭了。衆大臣也不是一味地傻。起碼什麼地方有危險。他們的嗅覺可是靈敏地很。這女真國乃是新起地勢力,兵威強盛,又是蠻夷中地蠻夷。素來不懂禮義的。今番乍聽萬里之外地大宋朝要他們不可攻伐遼國,一旦受了刺激,指不定要作出什麼事來。到那時。使節不免就首當其衝了。
當然士大夫們慣於弄文。就算是不敢去。也能找出一大堆理由來,如說這女真是遼國屬國。雖然歷史上也曾朝貢中國。然而道絕百年,邦交不修。因此彼此交往既不好同遼國一樣用國書,也不好象對待奉大宋正朔的高麗國那樣用詔書。結果爲了這些東西吵了半天。末了竟有人弄出范仲淹作書答西夏國主元昊地舊例來,說是可以請國中大臣自己修書給女真國主。高強聽得直翻白眼。這件事他也是知道地,范仲淹爲此可是受了彈劾。怎麼現今卻成了可以依循地故制了?
末了還是定依西夏國例,往來用國書。以友邦論交,反正大宋朝周圍地國家都不大買他地帳。彼此間平等論交地話。君臣都還能夠接受。至於使節。則是馬擴當仁不讓。以曾經在女真中行商經年,通曉女真言語風俗而中選。趙御筆加了馬擴一個武功大夫銜。擇了良辰吉日。送他起程而去。
此時北地軍情瞬息萬變,兩路往遼東的使節自是爭分奪秒。好在一路上地水道運輸早已打通,宗澤與馬擴二使偕行。經汴水、梁山泊、濟水而出大海,在登州水師地引導下。一路直航旅順口,中間更不換船,又逢夏季南風盛時。端地快捷無比。
到了旅順口,那岸上武松業已接了信,率領部下黑風營將士列隊相迎。他與宗澤也曾會過。馬擴更是往來數遭。然而此時相見卻與往日不同。顯得分外親熱。何故?原來這般孤懸海外。又有軍紀約束不得隨意往來。雖然武松所部多半都是和尚兵。在中原甚少家眷地,但是畢竟是身在異鄉。若不是武松素得軍心。所部紀律又嚴,這幾年中不曉得會生出多少事來。作爲這批軍隊地主官,武松地肩上擔子可想而知。
而今總算盼到了中原朝廷地宣撫使者,也就到了論功行賞地時候,就好比是近代中國內戰時期,南方八省游擊隊聽說“中央來人了”,那般歡欣鼓舞,確實出於至誠。而宗澤在歷史上恰恰是以善於統御雜牌軍著稱的,其個人魅力毋庸置疑,當下一一撫慰,再頒諭旨,諸軍都頭以上皆轉兩階,武松授遙郡觀察使,算是正式邁入高級武官地行列,士卒則多有銀絹犒賞,軍心登時大悅。
宗澤到了此間就不走了,此處乃是武松駐守,大宋人渡海而來的多半都在此間,安全和忠誠上都是全無問題。當下宗澤便在此間設立宣撫司,分遣使節告知遼東諸將,命他們約期來見,免得自己大隊人馬這麼浩浩蕩蕩開過去,弄出什麼誤會來就糟糕。馬擴地路可要比他遠了許多,於是兩下辭別,他輕騎數十北上,往女真國中去了。
消息傳到各處,郭藥師等人盼這一天也是盼了許久,當初原本說要和女真夾攻契丹地,結果中原朝廷卻先攻燕雲,後又與契丹講和,弄得女真頗爲惱火,連番遣使來責問遼東諸軍地去向。今番好容易等到朝廷招撫使者,當即各率帳下精兵數百,來到蘇州關下叩關而入,直至宣撫司,拜見宗宣撫來。
當下宗澤站在堂上宣讀敕書,郭藥師封武泰軍節度使,加檢校少保,同知遼東宣撫使;花榮封宣武軍節度使,亦同知遼東宣撫使,以下大、徐寧、史文恭三人爲承宣使,去節度使一級而已,欒廷玉觀察使,其餘各將授遙郡六任官及橫行諸班等武職官,原任千戶、百戶等職司仍舊,賜銀絹賞賜各有差。
其實宗澤在參議司這幾年,對於遼東地事務也不陌生,當初陳規率了若干參議人員到遼東管理屯田事宜,也是他首建其事,至於郭藥師和花榮等人這幾年來地所作所爲,他更是一清二楚,因此堂上見面之時,宗澤談笑風生,認起人來一個不差,說起各人地才幹所長,以及平生得意事來,更是信手拈來。毫不費力。
郭藥師諸人心中本是惴惴。喜見中原宣撫竟是這般體察下情。大衆盡皆感嘆這一遭也不枉了,一體開懷謝恩。而如花榮、史文恭等中原舊人,這份心情更是極爲複雜。出生入死幾年間。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竟有人慾流泣者。
初時地激動過後,便是喜悅。當晚蘇州關下***通明。數十里連綿不絕。武松吩咐將倉庫中的酒肉盡數搬了出來。用以分賜將士和百姓,大大熱鬧一場。
大堂上又是一番熱鬧。不過這座位卻甚是有趣。當中是宗澤爲首,而後郭藥師坐了上首。其後便是花榮,這並沒有異議。再往下地話。論官職該輪到史文恭,他是正任地承宣使。
忠從高強定燕京之後,敘功封爲果州團練使。比史階官。可是若論當初軍中地資歷,則史文恭離開大宋時又是韓世忠帳下營長。軍職比韓世忠還差了兩級,這老上級是不是要坐上座?
於是史文恭便不肯坐,定要韓世忠先坐,問題你一個人讓了也罷。後面大忭和徐寧都是承宣使。與史文恭都是同級,韓世忠若是坐了這位次,便將大忭也給壓過了。人家可不是舊時地軍中袍澤吧?
最終還是宗澤定案。說道此際乃是官署設宴。爲各位新任將官道賀。自當以現今官職爲準,私宴之中不妨論舊交。衆人方罷,便依照今日初封地官職來坐定,其實郭藥師等人素來不知大宋朝地官制,哪裡顧地許多?只是嘻嘻哈哈一團坐了便罷。
這遼東衆人新獲爵賞,看見大宋着實優待降人,深慶自己找到了一個好靠山,所飲地又是來自汴京地上好美酒,等閒也難喝到。故而不知不覺就多飲了幾杯。大家武人,酒後便有些口無遮攔起來,吆五喝六地在那裡耍拳行酒,宗澤在當中笑吟吟地看着,也不當回事。
忽然,張暉站起身來,持着酒碗走到堂中,先團團作了羅圈揖,叫道:“宣撫相公,列位大人,可否聽我一言?”
史文恭是他直屬地上級,登時呸了一聲,笑罵道:“今日大好的日子,你這廝莫要掉白,仔細回到營中教你吃軍棍!”餘衆轟地一聲,俱都大笑起來,紛紛跟着起鬨。
張暉漲紅了臉,連連擺手,好容易安靜了些,他便大聲道:“史大人說得不差,我們今日歸了大宋,大家得其富貴,小將感念君恩,亦無以爲報。想近年來女真逞強誇盛,幾千兵就敢起兵擊遼,如今打下煞大江山,也只得三萬多兵。我遼東現今兵馬七萬,糧草稱足,又有大宋爲後盾,如何不能與他爭競?依小將之見,我等何不去吞了大遼,再滅女真,至於高麗諸國,亦可一鼓盪平,爲大宋朝開闢萬里疆土,我等亦得一場大大的富貴,何其快哉!”
他這話一出,堂上斗酒笑鬧地聲音霎時安靜下來,衆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只把眼睛去看宗澤如何反應。
只見宗澤微微一笑,神色一如平常,舉杯笑道:“爲將者當思進取,某這一杯,便敬張刺史煞大志向!”說着一飲而盡。
張暉大喜,亦飲盡了,還要再說話時,史文恭跳了起來,指着張暉叫道:“好膽,竟敢去哄宣撫相公與爾對飲,且先來過某家這一關!”一面說,一面提着兩個酒罈直出堂中,一把塞到張暉懷中一個,棱着眼睛道:“你敢不敢飲?”
張暉雖是他地下屬,自家亦有兵力,平素大家也只作兄弟相待,如何不敢?當下接過酒來,咣咣咣幾口喝乾,酒水淋漓撒了滿身都是,史文恭亦在那裡仰頭痛飲,餘衆笑鬧拍手歡呼,堂上一片吵鬧之聲。
宗澤微笑着看着這些武將廝鬧,眼光卻是頗爲沉靜,緩緩從諸將的臉上掃過去,卻見花榮與武松俱都向他以目示意,郭藥師亦是一副若有所思地模樣。
宗澤何等樣人,一看就知道張暉或許是個無心之人,但他這番話地內涵卻更爲深遠,單看剛纔大衆聽到他說話之後的反應,就可知此事在遼東諸將地心目中,絕非等閒笑語而已。當下心中已有了計較,又飲了幾杯之後,便佯作不勝酒力,離席而去。
等了半個多時辰,郭藥師、花榮、武松、大忭、韓世忠等五名現今遼東最高級別的武將,全都藉着各種各樣地藉口來到後堂,宗澤吩咐人倒了茶水,爲諸將醒酒,便道:“適才張刺史所言,不知諸將意下如何?不妨直言,言者無罪。”
郭藥師和大忭新降,不敢先說話,便把眼光去看花榮。花榮微一點頭,遂道:“宣撫相公好眼力,此事果然干係不小,只因我兵鎮撫遼東之後,四方百姓紛紛來投,以故遼東區區之地,竟有十三萬戶百姓,勝兵七萬之多。然而北地貧瘠,田土所出不及江南,委實養不下這許多兵民,全仗着高相公曆年用錢糧接濟,才保得遼東不亂。然而兵力既衆,便多有人慾四出攻掠,取田地金帛子女以自肥,又可立功邀賞,近年來遼東不事征戰,諸軍無用武之地,多懷怏怏之情。”
宗澤皺起眉頭道:“似此說來,確乎可慮,然諸軍自有贍給,衣食無缺,何事須出擄掠?”
花榮苦笑道:“宣撫相公久歷太平,不曉得這北地民情,俗尚武勇,剽掠之事不以爲恥,反以爲榮,而以戰敗爲恥。如今我遼東兵力雄強,卻不向外征伐,軍士中多有怨言,道是我等軍將自有南朝富貴,卻不思他等身家全系軍中,一旦己身敗沒,無物留貽子孫。倘若只是軍士怨言,還則罷了,又有那一等女真人往來,俱都誇說他們攻伐契丹,掠奪得田土金帛無數,以此致富,我兵見了,如何能平?月來已有數起,邊兵擅自攻殺往來女真商隊,我等雖能彈壓,然怏怏者甚衆,萬一女真相機來勸誘,兵變者有之,倒戈者有之,某等憂慮久矣!”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二十七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1-4 10:24:12 本章字數:5271
榮所說的,乃是一個關於遼東民心的問題。一般來寒冷,莊稼每年的生長期較短,造成了莊稼的單產較中原爲低,於是若要養活相同的人口,在遼東就需要比在南方更多的土地,而單位土地上投放的勞動力減少,反過來又使得田畝間的精耕細作成爲不可能,又加劇了這樣的情形。
正常的條件下,一旦人口膨脹的速度超過了田地所能承載的限度,就會發生戰亂,無論是中原還是塞外,其實每次改朝換代的根本原因都是這一點。然而對於塞外的民族來說,除了內部動亂消化這種人口膨脹的壓力之外,他們還有另外一個選擇,就是向更爲富饒的南方中原進行劫掠,用自己的鮮血和生命作爲代價,來換取糧食和金錢。
當然,塞外民族甚衆,也很少能團結起來,因此那些不能和中原接壤的民族,自然就會去向較爲富庶的民族進行劫掠,通常這種現象,隨着經濟發達程度越往北越低,則呈現出越是北面的民族就越會向南侵略。如最近發生的女真攻遼戰事,就是很明顯的例子。
此種現象落到後世人的眼中,往往會去從表面觀察,於是看上去,就是生活南方的人們較爲腐化墮落,而北方的民族則強悍勇武,甚至有人很抒情地說什麼北方民族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給南方人的基因中注入新的活力云云。其實全是放狗屁,無非就是窮人搶富人而已。光腳的不怕穿鞋地,戰死總比窮死強吧?而農耕文明所能創造的剩餘價值較少,養活一支職業軍隊的成本過高,於是每每被這些不怕死的北方窮鄰居們給拖垮,演出了一代又一代的悲歌,直到工業文明的時代來臨,軍隊的職業化不再成爲社會的巨大負擔,這一切纔算結束。
當時的人們,如宗澤、花榮等人。自然不會有這樣地視野,但是身當其境,作爲遼東民衆的領導人,他們卻也發覺了遼東所蘊涵的動亂因素。前幾年遼東大災的時候。餓死地人成片成片,而郭藥師等部落由於得到了高強從南方運去糧食的接濟,得以渡過難關,並且隨之壯大起來。可以說今日遼東常勝軍之盛,其實都是由於他們背後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在支撐。
然而,隨着北地戰事的連年不決,遼東既沒有大地戰亂。又能夠吃飽飯,這樣一塊土地自然吸引了四方災民的涌入,而高強出於削弱女真戰爭潛力的需要。又對於這種災民採取來者不拒的態度。因而短短數年之中。遼東地人口膨脹到了一個極爲可怕的程度。十三萬戶這個數字,放在中原並不算多。大宋朝現今全國戶口超過一千兩百萬戶之多,按照遼東常勝軍治下的土地計算,人均擁有地土地甚至兩倍於大宋。
但是放在遼東,這些土地就遠遠不足以養活這許多人口了,更何況遼東還有大片大片地沼澤,根本不能用來種莊稼。前幾年災荒之時,還可以單純發放糧食,或者募工作役,來進行安撫,然而這兩年日子好過了些,人總不能光吃飯,這地少人多地矛盾就日益突出。
偏生遼東這塊地方,四面都沒處發展,北面是如狼似虎的女真,西面契丹人自己都吃不飽飯,而且一直在打仗,也沒人敢去,東面更不用說,女真和高麗人在鴨綠江邊好容易劃定了勢力範圍,大家都守好自己地一畝三分地,哪容他人窺伺?
百姓自己的力量不足以墾殖新地,自然就要訴諸政府,也就是常勝軍高層。然而很不幸的,常勝軍並沒有權力決定向外征伐事宜,一切都得遵從南方那位高相公的意旨,偏偏這種狀況又不好對下面的兵民明說,於是這一年多來,郭藥師和花榮等人爲了穩定境內的局面,安撫民心,同時鎮服蠢蠢欲動者,已經傷透了腦筋,今次對於大宋的宣撫,衆人這般情緒高漲,箇中也有這種“總算到頭了”的情緒在內。
向在場諸將徵詢之後,宗澤總算是瞭解的情況的嚴重性,如今的遼東看似是一片平靜樂土,其實由於許多百姓和屯兵自行向外墾殖擴張,邊界上已經發生了無數大小衝突,對手則分別爲契丹人,女真人,高麗人,凡是能得罪到的人,遼東全都得罪了一個遍。這還是旅順口由武松的黑風軍把守,遼東人過不得關,否則的話,這股風都得吹到隔海相望的大宋登萊去。
“宣撫明鑑,因有高相公嚴令,我等皆不得以軍馬向外征伐,逢着百姓有與周邊諸國爭競事,亦往往不好相助,他們卻有甲兵爲恃,故而年來我遼東之民向外拓殖土地屢屢被拒,甚至有成村的百姓在外被人屠殺者,我兵不得出,只能坐視,爲之痛憤扼腕者不知凡幾,軍心爲此生變者亦有之。”花榮想起自己親眼目睹,北邊瀋州邊境一村百姓被
殺的盡絕的慘狀,牙齒咬得咯吱亂響。
宗澤方沉吟不語,他從朝廷來,自然知道大宋目下對於北地的策略,乃是主張和議者居多,新近收復燕雲的大功,好似已經滿足了朝廷上下的渴望,在這個時候,很難允許遼東向外發動大規模的戰爭。在這種前提下,要想安撫遼東這七萬驕兵悍將,就好比是那一條麻繩去捆住一頭飢餓的猛獸一般,繩索被掙斷只是個時間問題,而到時候第一個受到這猛獸攻擊的,很有可能就是用麻繩去捆住他的人。
如果沒有外部勢力的干擾,單單是處理內部問題的話,這問題還不算如何棘手,大不了是用兵力強行移民,將多餘的人口遷往雲中和臺灣等地。然而有女真這樣的強鄰虎視一旁,這些措施所激起的民憤。大有可能被女真從中利用,從而煽動遼東兵民反抗大宋地朝廷,一旦亂起,則兵連禍結,不可了局矣。
閉上眼睛只是一瞬,但宗澤業已將這其中的種種利害大致想的通透,當他睜開眼時,已然是成竹在胸:“諸將所言,某已盡知。若論遼東之情勢,既然亂事將作,作於內不如作於外;既然戰事必不可免,則戰於內不如戰於外。只是遼東四戰之地。西可以伐契丹,北可以伐女真,東則有高麗,甚或可以跨海入倭。諸公以爲何者當伐?”
此言一出,諸將齊齊一怔,臉上俱有驚訝之色,原來他們雖然滿腹牢騷怨氣。卻也沒指望現下就能有個解決手段,想不到宗澤當真是從善如流,張口就說要開戰。
郭藥師爲難道:“現今我遼東方歸大宋。民心未安。若要驟議征伐。誠恐軍心未定……”
宗澤見他們神情,已知就裡。笑道:“郭節度莫要心焦,現今遼東既然是大宋疆土,自當遵奉朝旨,不可自行征伐。某之所以問諸公者,乃是探諸公心意,既然遼東之勢,非得對外一戰可平,則以徵何方爲上?諸公深悉遼東情勢,必能熟論箇中利害,某以此條具朝廷,廟堂始可定策。”
衆人都是在一方自大慣了,極少有這種和中央官僚機構打交道的經驗,是以纔會有所誤解。待得宗澤解說透徹,方纔明瞭,郭藥師便笑道:“如若單是對外劫掠,自是以徵契丹爲上,方今女真已經兵伐遼國上京,契丹朝不保夕,倘若我兵從乾顯向中京、遼西,燕雲兵再出五關,三方併力之下,遼國不亡何待?取了遼西大片田地,自可容我遼東之民居住。適才那放言之張暉,其家便在來州,地近榆關不遠,故而其人甚盼我大宋得能攻取遼西,讓這廝可以衣錦還鄉去。”
衆人皆微微笑了起來,宗澤亦爲之莞爾,卻搖頭道:“方今我大宋適與契丹定盟,重修兄弟之好,正遣使去命女真罷兵,故而契丹爲不可徵。張刺史若是思念家人時,可速速申文於我,待我行文向遼國關取,若到今歲終時,兩國之間便不可再行遷移。”
聽說契丹不可徵,諸將俱都沉默一時,過得片刻,大忭方道:“既是如此,那高麗貧瘠,倭國太遠,則惟有徵女真矣,取了他曷懶甸路,與即開州等地,我民便好營生。前此我遼東之民無地者,多在彼處邊界拓殖土地,每每被女真人以越界驅趕,甚或加以殘殺,彼時我兵不得朝廷旨意,不能輕出,今日卻好報仇雪恨。”
其實遼東的百姓也和女真人一樣在亂世中生存下來,哪裡會是束手就擒的良善之輩?女真殺過來,他們便也殺過去,常勝軍大兵不能妄動,女真的主力其實也不敢輕出,於是報到明面上,便是一些小小的衝突,雙方都在指責對方越界擅動刀兵,宣稱自己則是謹守疆土,不曾逾越。私底下則各方均派遣小股精兵猛將,在邊界上進行巡視,一遇到了就殺的不可開交,其狀頗有些象後世地冷戰。
宗澤初到貴境,自然不曉得內裡許多曲折,聽得大忭這般說時,亦覺有理,遂道:“既是如此,女真確有可徵之道,然我朝與女真素無瓜葛,卻有些少交誼,前次女真使者兀室往汴梁時,雖不能與大宋定盟,卻也甚獲優待。彼等現今在保州開口岸,已有商旅往登州市舶司登岸與大宋市易,算來也是盟邦。”
衆人一聽,心裡正有些發涼,這也不能打,那也不能徵,莫非就讓遼東這麼亂起來?或者要讓遼東常勝軍的刀槍,揮向自己治下無以聊生的百姓?
卻聽宗澤話鋒一轉道:“雖然如此,然女真既有犯界之舉,便可以此相責。況且如今我朝正遣使曉諭女真罷兵,我意女真新近得志於契丹,又知契丹恨之切骨,恐非一紙詔書可定。若再責以遼東之事,只恐兩國間必有一戰,那時便是諸公用武之時。”
讀書人的彎彎繞,又涉及到外交政策
武將其實是似懂非懂,只不過聽說與女真必有一戰,奮,郭藥師當即道:“宣撫相公端地了得,我等皆聽相公號令便是,只今須得我等如何做?”
宗澤亦已有了計較。便喚諸將近前,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吩咐了一遍,衆人牢牢記下了,看看天時不早,便各自返去將歇。
次日天明,宗澤早早起來,輕裝簡從往各營去撫慰。這些都是諸大將攜來的親信兵馬,算得上是遼東最爲精銳地士卒,又是新近得了大宋的犒賞,正是所謂地蜜月期。見到宣撫相公拄着一支黎杖前來探營,都是歡呼相迎。宗澤所到之處人頭涌涌,這蘇州的百姓雖說是漢人爲多,卻也是數百年不知中原王化。對於他們來說,這位新任的宣撫相公就代表着中原的朝廷了。
所幸宗澤顯然沒有辜負這樣地期望,憑他的氣度才幹,所交接者只是寥寥數語。便大多服膺,餘衆看在眼中,也俱都點頭讚歎。對於剛剛投奔的南朝大宋。又多了幾分信心。
如是者三日。蘇州關下諸將漸漸散去,各回本營預備幹事。首先是從各營抽調精兵猛將。漸次向南方蘇州關內移去,到得彼處,由韓世忠等大宋軍將教以大宋軍紀等事,將之整編爲大宋官軍。好在這遼東常勝軍地起家將帥有一多半都是中原地兵將,行伍間事遵循地正是宋軍的傳統,因此整編起來也不爲難。
另一方面就是抓女真地生口,諸將遣兵在邊界上巡哨,但見有落單的女真人,俱都捉了起來,隨各處羈押。遼東與女真交界處長達幾百裡,北起銀州(今鐵嶺市)南到開州(今鳳城),這條線上一時間狼煙四起,女真在邊界附近墾殖的謀克戶紛紛逃竄,走的不及便吃捉了去。
這股風一刮起來,女真那邊不是吃素地,不多時便發覺了遼東常勝軍的這種異動。只是國主阿骨打正親征在外,大將雄兵盡皆從龍而去,國中諸事決於國相撒改,便是粘罕的父親。他一面飛報阿骨打定奪,一面遣使向遼東常勝軍質問,哪曉得一開口就弄錯了對象,現今人家已經不是遼東常勝軍,而是遼東宣撫司了,身旁這個原本只是和南朝暗地裡勾結的鄰居,搖身一變,成了大宋地一片疆土了!
問題的嚴重程度立刻升級,撒改原本已經集結起來,預備反擊對方在邊境的挑釁行爲,現今也只好偃旗息鼓。他也曉得事態地嚴重,如今女真正傾舉國之力攻打遼國,若是在這時候和大宋開戰,憑女真現今這點國力,哪裡能是宋遼兩個大國合力地對手?況且保州地自由市新開不久,撒改等南路女真人業已從此間的貿易中嚐到了甜頭,有些猛安謀克戶都不再從徵,轉而去向深山老林要財富去了,想要象以前那樣在短時間內動員大軍,難度亦爲之增加。說到底,女真也只是個剛剛形成國家地落後民族,其社會組織程度嚴重落後於中原,諸完顏治理國家,更多的還是依賴於引導民心,方今剛剛近秋,還沒到女真人習慣性外出劫掠的時候,想要迅速動員大軍的話,單憑那單薄的女真國家,當真力有不逮。
然而撒改第二次派遣的使者,雖然到達了蘇州,卻仍舊沒有見到宗澤的面,這位名爲烏林答贊謨的使節,從駐守蘇州關的守將口中得知,宣撫司業已遷往遼陽府了。等到烏林答贊謨風塵僕僕趕到遼陽府時,宣撫司衙門是找到了,宣撫相公卻不見蹤影,一問方知,宗宣撫公車到任,往各地去視察民情去了,要問去往何處,幾時歸還,宣撫司的押司是一問三不知,烏林答贊謨無法,只得兩手空空回報撒改。
這麼來回一折騰,時間已經到了九月下。且說馬擴在蘇州關別過了宗澤,一路疾行趕過常勝軍地界,到了女真境界中,亮出南朝使節,鹹州兵馬司都統婁室不敢怠慢,情知撒改在南路道遠,國中又無重臣主事,只得命人護送馬擴一行往阿骨打軍前去。
馬擴原是慣了隨軍征伐,聽說要他到軍前去,卻也不以爲意,當下便與一隊女真兵馬同行,沿着潢水向西,而後再折向北,一路上幾經艱辛,終於在遼國寧州附近,趕上了女真大軍。
這一部乃是阿骨打親弟吳乞買所率,是爲大軍殿軍。聽聞南使到來,吳乞買便教相見,待見是馬擴時,不禁大笑:“也力麻力,別來無恙?”
馬擴與他廝見了,便問:“不知國主現在何方?某攜了緊要國書,須得即刻請國主拆看。”
吳乞買搖頭道:“早十五日,國主大軍已離此間,取道往遼國上京去了,這當口只怕已將上京攻下也!”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二十八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1-6 16:16:08 本章字數:5838
是身負朝廷使命,馬擴也只得認命,聽說吳乞買也正上京去和阿骨打大軍會合,便即與之一路同行。
女真阿骨打主力的行進路線,與馬擴並不相同,乃是自長春州向南抵達白馬澱,從這裡溯渾河(今呼林河)而上,方可進抵寧州。這一路上水草豐美,牲畜不煩覓食,大軍一日可行百餘里,亦不須許多輜重,故而進兵甚速,也是蕭幹歸降女真之後,爲之引路,女真人方敢如此輕兵深入,否則的話,這片草原乃是契丹人的發祥之地,只須有幾千遊騎在大軍前後晝夜襲擾,便教他舉步維艱了。
饒是如此,今年女真大軍攻打遼國的戰事,依舊花費了足足五個月,才最終打到了上京城下。等到馬擴隨着吳乞買軍趕赴遼國上京時,此間的戰事業已結束,據前來相迎的阿骨打二太子斡離不誇耀,只不過打了一個上午,女真兵蟻附登城,便將上京外城拿下,留守老將撻不野無奈,只得率衆出降,遼國龍興之地的臨潢府,至此陷落。
馬擴一面聽斡離不吹噓,一面策馬緩步進城,這座傳說中的遼國上京,他還從來沒有到過,卻不料頭一次見到時,此地業已淪亡女真之手。“契丹自唐時雄強,與我中國相爭二百年,難道現今真個要亡國了?”
他一面想着,猛擡頭間,卻見已經將要出城,不由詫異道:“二太子,何以將帶某家出城?不知國主現在何處?”
幹離不笑道:“也力麻力,你有所不知。狼主自破城之後。只是進城受降,卻不曾在城中宮室歇息過一晚,仍舊宿於北城外氈廬中,今便是將帶你去見狼主。”
馬擴更是詫異,笑道:“某在國中時,常聽人說起遼國上京幾經增廣,宮室壯麗。頗有我中國風度,如此廣廈堂廡,爲何國主不享受享受?莫非是兵火過後。盡皆殘破了?”
幹離不搖頭。臉上現出一片古怪的神色:“此事我亦不明。我等打破此城之後,看見契丹宮室女子美麗,府庫中盡是錢帛堆積。皆是喜歡,然而狼主卻略不爲意,只是檢點一遍,吩咐聽憑各路元帥國王自取,而後便即回營去了。”他一面說着。忽地笑了起來,轉頭向馬擴道:“也力麻力。某得了一隊歌伎,道是契丹宮中樂師,擅奏契丹與南朝鼓樂,甚是好聽,待有暇時喚來與你同樂,此乃昔日契丹國主方得享受也,但少些福分亦不可得!”說罷又是大笑,神情得意之極。
馬擴一面應酬,心中卻驟然一緊:“似這般說,阿骨打直是雄主作派了,打破遼國上京之後,纖介不取,此其志不在於此,所謀者必大也!原知他乃是草莽中的英豪,卻不意器量寬宏至此,若被他得了北地,真我中國勁敵也!”要知道廉潔自守,這是中原君主地規範,象女真人素來是以戰勝掠奪爲優地,阿骨打能夠這般做派,顯然其胸襟視野已經超越了女真人的範疇。
幾人說說笑笑,出城不遠,便到了女真大營中。此時女真立國兩年餘,諸般法度業已草具,當下聽說南使到來,便即大開營門,令百餘女真甲士持着木杖列隊相迎,一旁又有鼓樂吹奏,看衣着還是契丹風俗,想必也是適才擄劫得來的。
馬擴視若不見,大步進了狼主的氈廬,望見阿骨打坐在當中,仍舊與當日在女真部中初見時一般,只是一塊虎皮鋪在地上,手中持着一支短棒,衣衫服飾亦與往日一般無二,倘若不識得時,在野外撞見這人,也只道是一名尋常的女真老獵人——此時阿骨打業已年近五旬,就女真人的平均壽命來說,他已經是平均數之上了。
馬擴見狀,忙依照國禮相見,此時身爲國家使臣,與往日平民身份自不相同,亦不能跪拜,但躬身爲禮而已。阿骨打見了他,甚是喜歡,招手喚近前來,命馬擴在一旁坐了,笑道:“也力麻力,前次數次戰勝,你亦是有功,只是我要賞你時,你卻只是不肯,我道你必是另有圖謀,今番果然作了南朝大官。不知現今承什麼使命而來?”
馬擴忙將國書呈遞上去,坐在那裡一言不發。阿骨打不識得漢字,隨手遞給旁邊的一名儒生,那人展開匆匆瀏覽一遍,登時臉色一變,看了看阿骨打,欲言又止。
阿骨打見狀,已知國書中必有蹊蹺,卻仍舊是不以爲意,把那短棒一揮,道:“楊樸,你只管讀出來,此間並無外人。”
那楊樸應了一聲,便大聲將國書中地字樣讀了出來。這封國書特意照顧到女真人的文化程度,並沒有使用生澀的駢文,而是近乎用白話寫成,故而他這般讀出來,帳中地女真人大多能明白其大意,待聽說南朝竟是勸說女真罷兵休戰,與遼國講和時,衆女真人俱都大聲鼓譟起來,看馬擴地眼光也不似方纔的友好。
阿骨打把手中短棒在地上一拄,登時衆女真人齊齊安靜下來,帳中不聞半點聲息。他偏過頭來,向馬擴道:“也力麻力,你當年隨我起兵擊遼,箇中事由你也盡知曉,出河店一戰,先驅渡河十七人中,有你一人,算起來,我女真國之得立,你是有大功之臣。”
馬擴聞言,忙起身拱手道:“些許微勞,不敢居功。”
阿骨打擺手道:“我
功,那便是有了。你雖不肯領我賞賜,現今你家蘇中行商,生意着實興旺,若無我照拂時,諒他亦不得如此。我只有一言問你,南朝如今勸我與契丹講和,可是受了契丹甚好處,把這等言語來賺我?”
馬擴一驚,忙笑道:“國主言重,安得出此?那契丹與我大宋乃是兄弟之邦。爲因受大國征伐。疆域日蹙。不得已來向我大宋求援。我朝念及與契丹雖有盟約。大國亦與我朝相睦,兩家之間不可偏倚,只得遣臣一介使來,勸說兩家和好,共享太平。豈不是好?”
阿骨打仰起頭來,無聲地張了張嘴巴,而後回手點了點那儒生楊樸道:“你來。說與也力麻力。我女真可曾與他遼國講和否?”
楊樸點了點頭。踏上一步道:“南使聽真,自大王起兵擊遼以來。屢屢遣使向遼約和,出河店之戰後。達魯古城之戰後。護步答岡之戰後,無不使者往還。求定盟約。奈何遼國自恃大國,不恤我小邦。每每以言辭相辱。不肯待以均禮,我大王見其意不誠,故而興兵征伐,仍厥是命。即今雖破遼國上京,不居宮室。足見大王誠意。”
阿骨打聽到這裡,點了點頭。揮手教楊樸且住,轉頭向馬擴道:“也力麻力,你也須曉得,當日我起兵之時,每求遼國封冊,立我女真國,百姓得以安生,我願便足。叵耐他自恃兵馬廣盛,不肯立我,兩下只得交兵。當日我小他大,他不肯許我和,到今日我將他上京城也攻了下來,他始懂得求和,那講和使者阿息保現在我軍中,尚未遣返爾。”
說到這裡,他倏地半跪起來,雄壯的身子昂然挺立,雖然還沒有站直,卻已是氣勢巍然,直直瞪着馬擴道:“我要求和,契丹不許,那時節爾南朝便不來助我;現今契丹講和,我不許,南朝便來勸我修好罷兵!也力麻力,你且說,如何不是南朝偏幫契丹?”
馬擴雖然與阿骨打素識,卻也沒見過他對着自己發威,當時只覺得喉嚨發緊,一顆心在那裡跳地快極。好在英雄見慣亦常人,片刻之後便即寧定下來,起身向阿骨打深深一揖道:“國主,我大宋禮義之邦,素來重信,邇來與契丹講好百年,怎可坐視他被國主侵攻,見有亡國之患?然而若說偏幫契丹,則決計無有,只因我家與大國道絕多年,不通消息,當日縱使有意相幫,亦無從說起。只今惟遣使節下書,勸諭和好,想女真立國未久,便有數千裡之地,足爲大國,大王之所以惠女真國中百姓者也甚矣!何不趁此時機,與宋遼爲歡,從此共享太平?我大宋雖在南方,願爲中保,令女真與契丹兩家講好,若是他日有人背盟相攻者,我大宋願相與共擊之,決不食言。”
阿骨打聞言,其意少解,緩緩坐定,半晌方道:“似此說來,南朝果有誠意,則可爲我言於契丹,誠能以敵國之禮待我,割上京、遼東之地予我,則可與之講和。”
馬擴苦笑道:“若單單居中說話,亦不爲難,卻要教國主得知,那遼東之地,契丹業已許我大宋,現今我家已命大臣往彼宣撫矣!”
阿骨打大軍遠征在外,東路消息還不得相通,這是頭一次聽說遼東竟已歸了大宋了。馬擴此言一出,帳中原本鴉雀無聲地衆女真人也是一起鼓譟起來,卻被阿骨打目光一掃,即刻都安靜下來,顯然這消息雖然令女真人大爲震動,但阿骨打地權威卻端的了得,無人敢與之相抗。
他看看馬擴,緩緩點了點頭,道:“聞說爾南朝近年來高相公用事,極是了得之人,果然出手不凡。茲事體大,某雖爲國主,亦不可專斷,要當聽老人之言,且請也力麻力營中暫住些時,容我細細參詳。”
馬擴見狀,曉得阿骨打爲人一言九鼎,今日便只得如此了,當即謝過了,依舊還是二太子斡離不引出去歇息,只是這次斡離不臉上全無笑容,再也不提契丹歌伎之事了。
等到斡離不安頓下馬擴,回到氈廬中時,此間已經是吵得象開鍋一樣,兀朮在那裡大叫大嚷,只說南朝無禮,定是收了契丹國遼東之地爲賂,因而來勸我兵莫要再去攻打契丹,否則地話,我自連年與契丹相攻,也不聽他南朝說一句話?
此時粘罕在外未還,阿骨打身邊都是他地本族親信子弟,基本上女真國中地少壯派全都聚集在此。這一幫人從連年地戰事中斬獲頗豐,對於戰爭有着無限的渴望,眼看着再進一步就可以攻下遼國中京,這座最後地京城。偌大地遼國有可能就此滅亡。此種大好形勢之下。如何能忍受罷兵之議?不免連南朝也一起恨上了。兀朮口中便公然喊出了要先滅契丹,再伐南朝地言語。
這等言語若是放到女真起兵之前,那是想也不敢想,單單契丹便是一個不曉得有多麼強大地龐然大物了,何況是能夠和契丹戰成平手地大宋?然而事隔數年。連續的勝利已經使得女真上層地信心極度膨脹,他們地邏輯很簡單,既然契丹和大宋是打了平手。我能打敗契丹。那麼也就能打敗大宋了。
況且他們雖然身在北邊。也曾聽說南朝地繁華富貴,那兀室從南朝出使回來之後。此種話語便即廣爲散播,將南朝汴京說得
上宮闕一般,苦於女真話詞語貧乏,無從渲染,只是好大。地上都鋪着金磚,牆上都鑲着夜明珠之類。當然兀室本人並無這等無聊。他基本上也只是照他所見所感訴說而已,然而他身爲女真中地智者,已經被南朝的富貴所震動,這等話語幾經轉述之後,沒多久便傳得不象樣子。
自來女真人生活窮困,平時漁獵,戰時出征,乃是其基本生活狀態,從戰陣上獲取金帛子女,歷來是符合女真人的道德觀地,現今攻打遼國,已是大佔便宜,聽說遠處還有一個更爲富庶地大宋朝時,怎不爲之動心?原本此種心思已經暗自流傳,現今南朝一介使來,竟然對女真國指手畫腳,勒令他不可攻伐契丹,是可忍孰不可忍!
帳中一時羣情洶涌,阿骨打卻一言不發,任憑自己地子侄兄弟們在那裡喳喳呼呼。這些女真人當真精力旺盛之極,這一乍呼就是好幾個時辰,一直到晚間開始吃飯了,兀朮和撻懶等人還是在那裡說個不休。
女真人雖然立國,當初的純樸風俗卻還未改,國主與衆大臣吃飯時還是如往日一般,大衆面前各放一隻木盆,裡面放些子飯,將豬血蔥等拌過了,便用木勺吃。不過現今日子過地好了,席間也有肉,用一個大木盤盛了,在座中傳來傳去吃,這阿骨打的宴席可算是國中最高等級了,因此吃的乃是全脂的肥肉,用蒜泥搗了,徇爲美味。北地苦寒,人尚食油膩,因此肥肉比瘦肉吃香。
當然現今與南朝通商多年,也學了些好東西,比如吃肉時懂得蘸醬油,吃完了肉可以喝茶解膩,對於幫助消化、增進食慾都有好處,因此女真與大宋互市一開,這茶葉迅速就成爲了主力購買的物品。
衆人大口吃飯,間或叫嚷幾句,不一時已經吃罷了飯,在那裡喝茶。此時外間忽有人報,道是粘罕軍回營來,不大功夫,粘罕與兀室、幹賽等人皆入,見到阿骨打以禮相見畢。
阿骨打自從馬擴出帳後,一直是緘口不言,直到此時方開口道:“粘罕,你可知南使前來,向我下書之事?”
粘罕點頭道:“正爲此事趕回來,不知南朝下書,所爲何事?”
一旁有楊樸遞上國書,順便在他耳邊提了一句,道那遼東業已屬了南朝了。粘罕眉毛一挑,並不說話,自展開國書看罷,仍交還楊樸,一旁覓地坐了,方道:“狼主,只今南朝得了遼東,那郭藥師本已甚是倚仗南朝之勢,如今自然是一心投奔,只怕東路從此多事矣,不可不防。”
兀朮向來看粘罕不順眼,冷笑道:“他不來尋我,我且自要尋他晦氣!遼東與我家帳近在咫尺,不可容他落於旁人之手,狼主可即刻下令,征伐遼東,兒願爲先鋒!”
阿骨打一笑,也不理他,他幼弟斜也喝道:“爾小小年紀,說甚大言?那遼東七萬兵,多歷戰事,不是好相與地,諒爾只得兩猛安兵馬,濟得甚事?”
兀朮大爲不滿,卻也尋不着話說,女真雖然實力膨脹極快,但他在阿骨打諸子中也還剛剛成年,能有兩猛安兵力已經是不易了。當下只得氣憤憤地坐下來,肚裡尋思:“待狼主過世後,我爲幼子守產,那時便有兵力,自可征伐矣。”
這廂兀朮被撅回去,粘罕只作不見,卻向阿骨打道:“狼主明鑑,現今遼國天慶帝即位,聞說兵勢復振,頗有北覆上京之意,今已遣耶律大石率軍先行北上,銀術可在潢水石橋接了一仗,竟爾不敵,道說這耶律大石用兵與往日不同,甚是敢戰。如今契丹復振,大宋又得遼東,我家東西受敵,勢不能逞強,我意當且許南朝講和之意,藉機擴充兵力,相機而動爲上。”
兀朮剛剛吃了癟,不敢說話,斡離不皺眉道:“似此說來,遮莫要將這新得土地盡數還了與遼國?”
阿骨打到此方開口:“我且問你等,若無南朝來人下書,爾等莫非便要久踞此上京否?”
衆人聞言,都是面面相覷。斜也便道:“狼主所言不差,此地究系契丹家帳,現今國人多有不服,我兵久在此間,日久思歸,終究還是要回到國中去了。若是偏師留此,只怕抵擋不得契丹大兵來攻。”
阿骨打笑道:“這便是了!上京咱們守不住,現今打下來,令遼人膽落,大利我日後進兵,也就是了。若還遷延不去,萬一被契丹斷了歸途,我兵思念國中,其勢反爲不利。我意不若且許南朝約好,慢慢與他兩家講和,自可從容返回國中。他宋遼之間雖雲兄弟,然而大宋近年來連取燕雲,新近又得遼東,遼國五京之中,倒被他奪了三京去,我料契丹對於這南朝亦是心恨之,只是無力抵禦罷了。我若回兵時,他兩家倒敢要窩裡爭鬥起來,那時節方好就中取事。”
衆人見說得有理,盡皆心悅誠服,一起答允了,只兀朮忽地冒出一句:“然則此間金帛子女,莫非都要留於契丹不成?”
阿骨打笑道:“焉有是理,若是我要你留下,你便捨得新得的那兩個契丹公主麼?”衆女真人齊齊大笑起來。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二十九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1-6 16:16:34 本章字數:5457
擴居於女真營中,過得倒也悠閒,日逐一員女真貴人樂,這邊說些南朝人事,那邊講些北地戰事逸聞,好似其樂也融融。然而請來請去,一連七八天下來,全不見說起正事,馬擴心中明瞭,以他所知的女真人性格,斷不能單憑萬里之外南朝的一份詔書,便即收兵息好。對於這類仍處於半開化狀態的民族,實力纔是最簡易的語言,在他們真正見識到大宋的實力之前,說什麼道理都是假的。
只是身在異邦,他也沒有多少辦法可想,現今還與當日他在女真營中情形有別,女真人顯然已經有了防備之心,日逐一人請他飲宴,便是設法羈於他,免得馬擴閒了下來無人看管,他可是在女真營中待過一年多的人,哪裡沒有他的故舊?
這日輪到二太子斡離不相請,馬擴見席間只有些角抵之戲,便笑道:“二太子,當日曾說及有新得契丹舞樂,可否請出爲樂,這酒吃得也暢快。”
幹離不一怔,捉不透馬擴到底是隨口一問,還是有意探查底細。一時參詳不透,下意識地便應道:“舞樂自有,只是吾兄長繩果喜愛,將十匹良馬來易去也。卻纔見也力麻力相隨之中,自有許多南朝人,不知可有南朝樂戲爲樂?”
馬擴素知斡離不爲人,一見他說話時有些遲疑,便知這話不盡不實。心中頓時盤算:“此人只不叫我見契丹歌伎,且不惜以言辭掩飾,可知必有情弊。原其情由。莫非是與契丹和戰之事有關?且容我再試他一試。”
當下佯裝允可。喚了一員隨行軍士出來,原是從軍前有手藝人,擅用吐火之技,那斡離不等女真人不曾見過這等把戲,唬得臉上變色,陣陣驚呼。看得過癮時,便向馬擴道:“果真大國之中自有奇技。某等若仍舊處於國中時,幾時得見?狼主他們昔日每歲朝見契丹國主,卻也不得這般享樂。”
馬擴便笑道:“聞說那契丹萬里大國。兼通西域。此等戲法西域之人甚是精通,二太子既然喜歡,打破上京城時怎地只揀女樂。不曉得奪幾個西域演藝人耍子?”
幹離不脫口道:“那契丹狗皇帝一早跑了,宮中哪裡來許多女樂藝人?今番一時卻去哪裡尋覓……”說到這裡,猛的醒悟,慌忙轉口道:“我見吾弟斡裡朵、兀朮等多得契丹宮室女子,想必有此等藝人。待來日他們相請你飲酒時,可向他們索討。若果然有時。莫忘記帶某亦耍耍則個。”說罷哈哈大笑起來。
馬擴亦跟着笑,肚裡卻慶幸得計:“這斡離不脫口而出,一時不得尋覓,顯見女真已有定計,一時不得進討契丹中京,某今番這出使決可畢節還報矣!只是女真新起之國,今番雖然不得已退兵,其意恐未必能平,將來大事如何,還得朝中相公們籌謀。”
當時兩下賓主盡歡,馬擴又是喝的東倒西歪地回帳去。次日一早,他剛剛梳洗起牀,便有兀室前來,說道狼主相請南朝使人。馬擴暗笑,多半是昨日斡離不自知說走了嘴,報知阿骨打之後,他也曉得拖延時日無益,便來發遣他了。
當下託詞要取了國書信物方去,煩勞兀室在帳外相候,這邊卻喚過相隨地心腹軍士,命他諸人秘密收拾行裝,方便隨時起行。那軍士在此間住了些時,正有些忐忑,聽說馬擴吩咐收拾行裝時,且驚且喜:“馬大夫,何以知今日便可起行?”
馬擴笑道:“爾只管作去,待某回來便知分曉。只是今番軍情緊急,便早一刻還報也是好地,遲恐生變。”那軍士連連點頭,便即去了。
這邊馬擴出帳,與兀室並肩來到阿骨打氈廬之中,卻見今日人到的格外齊整,女真上層頭腦貴人幾乎悉數到場。馬擴心中益喜,如今大軍駐紮在彼,若一時不回時,自當分撥人馬四下守把,而今貴人盡皆集於此間,豈非又是將要回兵的徵兆?
阿骨打見馬擴行了禮,便問使人這幾日安樂否?馬擴已然胸有成繡,也不慌張,只隨口相答,乘機向這幾日來做過東道的諸位貴人團團道謝。
當時便有兀朮與撻懶出來,說道馬擴還未吃過他們的酒,自是不公。馬擴便笑道:“此間酒也吃得夠了,爲因我朝使命在身,官家旦夕只等我回報,實是不敢再留了。”因向阿骨打道:“前日所云與契丹罷兵修好之事,國主畢竟意下如何,還請示下。”
阿骨打看看馬擴,心中忽然唏噓,此人文武雙全,走馬能開弓善射,戰陣上也不見畏懼,廟堂議事偏也是這般從容,大宋朝臣若都是這般,真未可輕敵也!便點頭道:“吾多日深思,又與國中諸人商議,深覺兵連禍結,非是了局,只是那契丹勢不能與我共存,故而不得不興兵來伐。今難得南朝從中爲保,倘若當真從此共享太平時,亦是好。今已遣使人同那契丹使者阿息保同去,與契丹國主商議和議諸項,
朝使人還報貴國主,我女真國情願遵從上國旨意,就國,這上京城便還於他契丹國了。”
馬擴聞言大喜,結結實實拍了阿骨打和女真國幾句馬屁,方笑道:“既是如此,便請國主賜予回書,俾下臣得以回稟我朝官家,足見信用。”
阿骨打點頭,便向楊樸手中取了國書出來,顯然是早已準備妥當,付與馬擴收訖,一面道:“如今我且收兵回國中,乃是修好之意,倘若那契丹不知好歹,躡我軍之後追擊,那時我回兵殺他,南朝須不能怪我說話脫空。”
馬擴眉頭一皺,心說這話不好說,萬一我回去以後,你不管三七二十一。又殺個回馬槍。我可就吃了你的惡當了。他亦是膽大,一轉念便有了計較,向上道:“國主且莫擔憂,臣既然是奉命爲兩國解和,這廂得報之後,自當再去那契丹國中報知,教他也吃一個定心丸。諒他一來畏懼國主兵威,二來也不敢違逆我家意旨,決計不能遣兵追擊。”
阿骨打見他這般說。卻有些意外。不過他既已定計回兵,也不屑耍小手段來賺契丹人,想了想便允可了。恐他此去,途中遇到契丹人留難,或是遇到亂兵,便命粘罕率本部護送過潢水石橋,粘罕並無二話。當即奉令。
馬擴見使命完畢,真是一身輕鬆。方體會到“歸心似箭”這幾個字的含義,真個是一刻也多待不得,當下便向阿骨打請辭。阿骨打挽留不住,便即氈廬中與馬擴話別了,命二太子斡離不送出帳外。
馬擴出得帳來,便命人去知會自己地屬下起行,不過片刻時分,那數十從人便各各牽着馬匹來到切近。斡離不甚是意外,再想想昨日正是自己說走了嘴,馬擴便得以探知自家打算,深覺南朝人果然是狡詐異常,不特文人如此,便武人亦是一般了得。
使人往來例有賞賜,這次又是大宋和女真國之間頭一次正式往來,故而阿骨打亦送了許多禮物,裝了整整十頭駱駝,請馬擴帶回國中,另有良馬二十匹,從馬五十匹,供南使途中換乘。
馬擴一一謝過了,喝令從人將馱馬繮繩牽在手中,馬鞭一催,便向南而去。
他於路思想,自己這次出使,雖然輾轉萬里,但行程卻是出奇地順利,冥冥中好似有神助一般。正在得意之時,猛地想起幼時庭訓,有一句話格外記得深刻,道是“行百里者半九十”,今時正好用到,豈可不慎?
情知此間仍是是非之地,兩國交兵之所在,不得久留,便即催軍士前行,不一會到了粘罕營寨,那粘罕早已在此整兵相候,兩下廝見已畢,馬擴便請起行。
那潢水石橋是在上京道饒州西南,至今西拉木倫河上仍有遺址,乃是上京道南北之間第一等交通咽喉,在上京城西南二百里遠,若是輕騎往行,循着故道行進,一日便可馳及。這一隊數千兵馬盡是快馬,馬擴一面與粘罕在馬上談笑風生,不知不覺間一日間已經行了九十里,道旁有宣化館,原是契丹修建來供兩國往來使節歇宿用,粘罕笑稱既然是使節經過,居住此間也是應當,便請馬擴入館中歇宿,雖然歷經戰亂,館中無人迎奉,到底房舍仍在,庶幾可避塞上風雨。
當夜無事,次日又再起行,這一日行得越發快了,晌午時分便行了七十里,來到黑水河邊。粘罕到此卻不忙走了,先吩咐部下謀克四出打探,一面向馬擴道:“也力麻力,近來那契丹有耶律大石率軍前來敵對,日前我家銀術可猛安過黑水河去取饒州時,只因道路不熟,被那耶律大石率軍在中道埋伏,一陣殺敗,折卻兵士數百。此戰雖非大戰,某亦曾詳察兩軍敵對前後,深覺此人可謂將才,士卒亦複用命,只不知其人可否統率大軍,如若十萬之衆亦能指揮時,卻是我家勁敵一員。即今若渡過黑水河,便是饒州地界,不知那耶律大石果在此間否,若還在時,便叫他接應你南去也罷。”
馬擴謝過了,因笑道:“那耶律大石之名,某也曾聽聞,當日我家高相公率兵取遼國燕京時,這耶律大石兵士不過是我大軍之三停而已,卻敢於中道伏擊相公大軍,若非相公臨陣不亂,督軍力戰,幾爲之所乘。”
粘罕一聽竟有此事,大爲好奇,忙問端詳。馬擴並未參與平燕一戰,對於當日的詳細情形也只是聽聞而已,粘罕聽得很不過癮,卻又道:“似此說來,那耶律大石雖然戰敗,卻果是一員將才,當日出河店時,我兵只得遼兵之三成,若使此人統兵時,勝負未易知也!”
馬擴一聽,亦覺有趣。粘罕說起出河店之戰,可不是隨便舉一個例子,出河店之戰時,阿骨打是全軍奔襲,跨過混同江突襲遼國八千兵馬,當時能夠投入戰鬥地兵員只有不到兩千人而已,最後也是憑藉着大風忽起,乘風突擊才得以制勝。與盧溝河之戰地戰局諸多相似。
互比較。
只是同樣是以小擊大,女真得勝,耶律大石卻失利,這其中的關鍵處卻又不是單純地兵力和戰局所能解釋地了。兩人都是好兵之人,此時又無他事,不免要相互爭執一番。
正在討論遼兵戰術時,忽然有人來報。說道河對面發現遼兵斥候,只是不見大軍,那女真斥候業已將宋使在此等候接應地絹書綁在箭上射過去。看着遼兵斥候揀了去。方纔還報。
粘罕聞言,賞了那斥候一塊銀,便向馬擴道:“也力麻力。那耶律大石若果在左近時,不日便可來接應,我意不若便在此處紮營,待他來時好走。”
馬擴心急回朝覆命,怎能忍耐?便笑道:“既是對面已現遼兵蹤跡。我意不妨且待一日,若是耶律大石果然在左近。明日必來。他若明日不來,多半是在百里之外,我意不妨明日便渡過河去,到了潢水石橋邊,自然與他見面。”
粘罕略一思忖,亦覺有理,當下便吩咐在河邊紮營。
一夜無話,次日清早,有女真兵起來去黑水河邊取水時,不經意間向對岸一看,登時大吃一驚,慌即回來稟報粘罕。粘罕即刻吩咐全軍上馬,趕至河邊一看,原來對面密密層層,無數契丹騎士在那裡奔騰來去,號角連連,一派大軍氣象,猛一看上去,正不知多少兵馬!
粘罕看了片時,見馬擴亦到,將馬鞭一指對面,向馬擴笑道:“也力麻力,你可見麼?這耶律大石好不囂張,竟敢如此相戲,敢是他小勝一仗之後,便欺我女真國中無人矣!”說罷冷笑不已。
馬擴向對岸看了半晌,方悟粘罕有恃無恐的原因所在,亦點頭道:“若果有大軍時,他一早已遣兵從上游渡河,且契丹素來愛惜馬力,若耶律大石果有戰意時,決不容兵士這般馳騁往來,作其無用之舉。”對岸往來馳驟的馬匹中,有許多已經現出疲態,身上汗跡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清楚可見,馬擴便是從此看出破綻來。
粘罕冷笑不止,便命十餘名大嗓門地兵士到了河邊,扯着嗓子齊聲大叫:“我家郎君護送南朝使節到此,契丹人若是來接應時,請領兵舍利陣前答話!”
如是喊過三遍,那邊便吹起號角,諸軍漸次收攏,待得煙塵平息,果見好大一片軍陣,粗粗看來,足有萬餘騎。只是其中兵甲不完者甚多,好似有許多人都是剛剛從軍不久。
馬擴與粘罕正看時,對面有契丹人馳到河邊,喝問南朝使節何在,馬擴便吩咐人持了使節前往河邊,與他驗看。那人回到陣中,不過片時,對面軍陣中一陣歡呼,陣門開處,一人身後從騎數百,旋風般馳到河邊,大聲道:“南使何人?爲何從女真國中來?”
馬擴應聲而出,報上名號,叫道:“因奉朝旨,爲遼國女真兩家講和,從登萊跨海過遼東,轉道至此。今使命已畢,得向遼國皇帝還報,故而前來此地。對面可是大石林牙?”
那人正是耶律大石。他自相助耶律餘睹奪權成功,奉命率五千兵馬北上探查女真情狀時,便一路設法召集契丹百姓,勸以從軍共抗女真之事。無奈遼兵屢敗,國中百姓對遼國朝廷甚是失望,雖說現今換了個新皇帝,卻也不敢輕信,耶律大石費盡口舌,也只得了些糧草馬匹而已。
他情知目下民心士氣低落之極,索性便不再勸諭百姓,徑自率軍前抵潢河邊,恰好探得女真銀術可之兵前來,當即決議伏擊這一股女真。黑水河與潢河之間直線距離不過三十里,卻有一道大阪,道路迂迴阪下,恰好爲耶律大石提供了絕佳地設伏場地,當日他將五千兵馬分爲五隊,吩咐其餘四隊皆在阪上埋伏,自己則親身率領千騎,當道迎擊女真。
之後便是經典的誘敵深入戰例,耶律大石佯敗數十里,女真人打慣了勝仗,更不疑惑,徑直揮兵追擊,兩千兵馬在阪下地道路上迂迴曲折,拖了長長地隊伍。此時伏兵四起,登時將女真兵馬衝作數十截,耶律大石又翻身殺回,銀術可雖然亦是女真悍將,當此局勢縱然奮力廝殺,也是無力迴天。所幸契丹兵多爲少經戰陣的御營兵,不若女真兵地百戰精銳,一場亂戰之下,也只殺得數百女真兵,餘部突圍遁去。
這一戰雖然殺敵不多,卻大張契丹士氣,四方有志於對抗女真地契丹人紛紛來投,旬日之間耶律大石的隊伍便膨脹到了萬騎以上。他探得又有數千女真兵往此地來時,本以爲是女真兵來爲銀術可報仇,故而悉衆到這黑水河左近迎敵,不想一迎卻迎了個南朝使節。
當時聽見馬擴言辭,耶律大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地耳朵,好半天從反應過來:“兀那南朝使人,適才可是說道爲我家與女真兩國講和?”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三十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1-7 16:16:00 本章字數:5942
日馬擴辭別了粘罕,率軍渡過河去,粘罕遙遙揮手作轉身便走,絲毫沒有將河對岸耶律大石的萬餘騎兵放在眼裡。倒也不是他託大,而是有恃無恐,耶律大石這一部純是騎兵,非但沒有渡河的器械,就連甲冑也不是那麼完整,倘若貿然渡河來攻的話,只有給他這三千女真甲士作箭靶子而已。
而看耶律大石上一仗的用兵和歷來行事,當不至於如此魯莽,那麼現在兩軍隔河對峙,除了大眼瞪小眼之外,什麼也作不了,不走何待?只是粘罕走了一程之後,當道卻逢着斡離不飛騎趕來,一問馬擴已然交到遼兵手中了,斡離不氣得將馬鞭都撅了,叫道:“這廝好不奸猾,走的快!”
粘罕立知有事,忙問斡離不時,方知東路遼東歸宋之後,雙方邊境上摩擦事件急劇增加,阿骨打想起馬擴走的急,恐怕是大宋朝心懷歹意,故而遣他前來追趕馬擴一行。粘罕瞭然,點頭道:“既是如此,敵國之意叵測,我兵越發不可在此久留,須得儘速回返國中,方好從容定計。這便走也!”幹離不聽的有理,亦只索作罷,兩下合兵一處,回遼國上京去了。
這等心思,雙方的統帥其實都是彼此相知,耶律大石遙遙見粘罕走遠,心中亦有些感嘆,能夠不把剛剛遭受的失敗當成負擔,進退間如此瀟灑自如,足見對手亦是一員良將。粘罕這一走,卻趁了他的心,只因適才馬擴的那一句話。已經顯示出形勢發生了巨大地變化。
當下接着馬擴一行,顧着周遭盡是軍士,耶律大石強自按捺。直到回到饒州城裡,安排馬擴使節住下之後,方請馬擴坐定了,摒卻左右,問道:“適才河上言語傳遞不確,恍惚聽得使人說及。乃是大宋爲我國與女真講和,果然否?”
馬擴到了遼兵之中,已是一身鬆快。不過他現下還不曉得斡離不來追他,知道的話更要慶幸了。當時聽到耶律大石問訊,便道:“確是如此。好教大石林牙得知,某在貴國上京外見到女真國主阿骨打,申明我大宋不欲兩國交兵之意。那阿骨打亦不加留難,其意已許,現有國書在此爲憑,只是私相授受。國禮不容,恕不能交於大石林牙觀看。”
耶律大石見說。已是信了八成,急道:“如此說來。那女真兵馬便要退卻回國?卻不知上京曾否失守?”
馬擴嘆息道:“某到彼處時,上京已失數日,女真兵肆行無忌,其狀難言。只今阿骨打既許罷兵。不日即當東歸。大石林牙誠能率軍收復上京,亦是大功一件。”
耶律大石聞言,且悲且喜。悲者上京已然失陷。自己終究是兵少不得冒進,女真劫掠屠殺之殘酷,他素所知聞。聽馬擴說道女真兵肆行無忌,正不知上京城郭人民受了何種塗炭,心中怎不悲憤?
喜者,好歹敵兵退去,遼國粗安,若能收復上京,招諭流亡,有幾年時間生聚教訓,遼國中興大有希望。現今大宋得了遼東,與女真接壤,兩國之間有了地緣關係,自然也就有了利益紛爭,再不是遼國兩面作戰的局面,變做了三國逐鹿,其事尚有可爲者。
當下謝過了馬擴,請他早些安息。自己出得房來,卻聽軍中頗有哭泣之聲,他喚過身邊軍士一問,方知上京失陷地消息已經傳到了軍中,往常雖有流言,卻無着實消息,因此耶律大石爲免動搖軍心,下令一律不許談論。現今從宋使隨行人員的口中得了確信,衆軍士心中悲憤,號泣者處處可聞。
耶律大石心叫不妙,這一支兵並不是他一手拉起來的嫡系,底子是御營兵,新近又收了許多契丹人從軍,本質上來說和烏合之衆相去也不遠,純粹是憑他的一己手腕,再用救援上京爲號召,才能夠凝聚起來。現今這麼一哭,這軍心大有可能就此散了,如何得了?
當即下令吹起號角,命各部俱到饒州城下集結,又命人在城樓點起若干大火把,照得幾裡外也見得亮光。待得諸軍畢集,耶律大石換了一身戎裝,仗劍登城,望着下面一萬多人的目光,大聲道:“適才聽得軍中相聚哭泣,說道上京已失,我部無所歸,是也不是?是哪些人在哭的,好漢敢作敢當,都與某家站了出來!”
這一聲喝,氣凌三軍,衆人亦知耶律大石軍法嚴酷,犯者立斬,想起他前日纔有軍令,不許談論上京城守之事,適才衆人相聚哭泣,大是犯法,心中都是恐懼,不敢開言。
耶律大石見羣心稍定,此時方好說話,便道:“軍情反覆,素爲常事,爾等多人初從軍徵,不識此理,亦不爲怪。今念在爾等亦是爲國悲悽,非爲己身,姑且不用軍法,爾等可心服麼?”
衆人見這般說,方鬆了一口氣,忽然有人在下面叫一聲:“林牙大人,聽聞上京已經失守,其事果然否?”
耶律大石應聲道:“不錯,爾等聽真,今有南朝使節自上京而來,確知上京已於半月前淪於女真之手!”衆軍士聽他這般說,登時又鼓譟起來,有人大聲道:“我等相從大人,只爲打回上京去,如今上京既失,我等當歸何處!”
耶律大石提氣丹田,喝一聲:“我等既爲遼人,自當歸於上京,復有何難?明日某便要渡河去收復上京,爾等若果真心存報國之志,敢隨我同往否?”
他這一嗓子,迴盪在萬
頭頂,久久不絕,諸軍仰望城頭,一時間竟不知說什片刻,方有人叫道:“大人,此話當真麼?”
身後燃着熊熊火燭,甲葉被映襯的閃閃發光,耶律大石在萬衆矚目之下。抽出腰間刀來,一刀斬在城上,濺起數點火星,大聲道:“不錯!契丹歷代祖先在上,某身爲太祖皇帝八世孫,決計不容祖宗龍興之地亡於敵手,縱使爾等皆無鬥志,只得某家一人時,亦要前去和女真決一死戰,不收復上京。誓不罷休!”
他身邊自有百餘親兵,聽他說得慷慨時,齊齊在城上跪倒。都叫“願隨林牙死戰!”城下諸軍原本聽說上京失守,亦是心中悲憤,見耶律大石剛勇豪氣,皆爲之感奮,也都跟着下跪,口稱願相從死戰。
耶律大石見狀大喜。曉得這軍心算是暫時安定了,卻還不算完。他隨即便要親兵持了火燭。自行走下城頭,來到城下地軍士當中,衆軍士不明其意,仍舊跪在當地不肯起來。
耶律大石擇了一塊較高地空地,吩咐親兵將火燭插好。一擺手道:“大好契丹男兒,莫要跪在地上哭泣,都坐定罷!”說罷也不待衆人反應。自己一屁股就坐在地上。
衆軍士見狀,亦都三三兩兩地坐定了,只看他作何說辭。卻聽耶律大石道:“女真肆虐,果爲勁敵,你等心中怕否?實不相瞞,我心中是怕的,前日與女真銀術可戰時,我便怕地幾乎要從馬上摔了下來,幸而你等將士英勇,殺敗了敵軍,否則的話,今日某便已作了女真的階下囚了。”
他這麼一說,軍將們的心也都鬆弛下來,便有人叫道:“林牙爲軍帥,心中亦恐懼麼?”
“我亦人爾,與你等相若,如何不曉得恐懼?”他正了正身子,將聲音提高:“雖然恐懼,然而契丹乃我故國,養我恩重,如今國家危在旦夕,哪裡有我心懷恐懼,便畏縮不前的餘地?諸位須知,今日之勢,正是忠臣烈士用命之時,我生則國亡,恥也;我亡而國存,榮也!不趁今日與女真死戰,難道要去作那女真之奴麼?”
這等剖心瀝膽的言語,比剛纔地喊話更加打動人心,周遭許多契丹人聽得熱血沸騰,有的默默流淚,有地身上甲葉俱都鏘鏘作響,顯然抖的厲害。
大石見火候差不多了,方立起身來,團團一抱拳道:“某身爲太祖八世孫,誓與契丹共存亡,寧死不爲女真奴。卻是古語云,螻蟻尚且偷生,爾等若爲己身計,不欲戰陣上亡命時,可於今夜自行離去,某決不留難,明日留在此間者,便得與某家協力殺女真去,可依得麼?”
話音剛落,一員將跳將起來,將頭盔向地上一擲,叫道:“大人能爲國如此,某義不獨生,便是與大人一同爲國而死,亦落得痛快!”一夫呼,百夫應,衆軍士一起大聲鼓譟起來,兵器甲冑敲的山響,吵得沸反盈天。
馬擴正在營中歇息,也是他連日來疲累不堪,先前耶律大石和諸軍說話,他居然一直未醒,直到此時方被吵醒,還沒明白怎麼回事,便有從人進來稟報,說道契丹全軍在城外說話,好似要誓師打到上京去。
馬擴側耳聽了一回,漸漸明白過來,暗道:“這大石林牙果是將才,如此一來,這班軍士便是爲他死了,眉頭也不會皺一下,怪道當日相公大兵十萬,亦險些兒爲他所困。”
忽聽從人道:“大夫,這些契丹人說什麼要打回上京去,莫非要壞了和議?”
馬擴笑道:“你把耶律大石作莽夫麼?憑他這些兵馬,再多十倍也殺不敗女真,如今只得一股血氣之勇而已。況且我料女真此時已經棄了上京而走,耶律大石到彼處唾手可得一座城池,既成其大功,又得了軍士之心。此人之心計,當真了得。”
那從人聽說,方纔服了。到了次日,馬擴諸人起來,街道上不見契丹人,城外卻依舊吵鬧非常。等到馬擴出得城來,卻見當地搭起一座高臺,耶律大石站在上面,正用劍刺了一匹白馬,而後將血瀝在酒罈中,以此與諸軍盟誓,誓殺女真。
這一幕,在短短十幾天中就傳遍了整個草原,契丹人爲之大受鼓舞,紛紛前來投奔,耶律大石地隊伍隨之膨脹到兩萬人以上,故而這一次盟誓影響深遠,人稱爲石橋之盟。在此後向上京進軍,並且最終收復上京的征途中,各方前來投奔者更是絡繹不絕。等到耶律大石抵達上京時,其聲望立時攀上了一個新地高峰,此乃後話不提。
當日耶律大石盟誓已畢,自以脫身不得,便遣一支兵馬護送馬擴一行南下。途經中京大定府時,馬擴有幸成爲第一位覲見遼國新帝天慶皇帝地宋朝使節,而他所帶來的女真已經同意罷兵地消息,又大大震動了這個遼國朝廷。
其實現今遼國地主要問題,是信心的喪失,一方面國土大片大片地淪陷。隨之實力也便銳減,另一方面女真滿萬不可敵這句話叫的山響,要知道那時候人迷信的很。這等似是而非的諺語最是讓人沉迷,這種看不到勝利希望的戰爭,誰能抱持信心?當上京危在旦夕地時候,悲觀情緒瀰漫一時,就連耶律大石手下那些剛剛戰勝了一隊女真人的士卒都作如是想,皇帝身邊這些不經戰陣的大臣和侍從們就更可想而知了。是以馬擴帶來地這個和平消息,不啻是拯救遼國
靈丹妙藥。一時間上下皆欣喜若狂,都以爲大宋一祚,其德大於天地,之前將燕雲諸州交還果然是有道理的。相比之下,耶律大石等契丹忠心將士的奮戰。在遼國朝廷的心目中卻變得不那麼重要起來.
當然,明白人還是有的,譬如說耶律餘睹。一知道女真退兵地消息時,立即意識到這是一個趁機振奮民心士氣的大好機會,即刻促請天慶帝御營起程奔赴上京,借收復失地爲號召,一方面也算完成了他登基時地宣言,大大鞏固其帝位的權威,二來也可以在那些還沒有信服於新帝的部衆中樹立威信。
只可惜契丹承平百年,御營中也是養了一堆光會吃飯不會打仗的官兵,雖然說女真承諾退兵,可是不得確切消息,誰敢貿然進兵?於是東扯西扯,直到半個多月後,耶律大石收復上京的消息傳來,朝廷上下才如夢方醒,慌忙治裝就道,然而爲時已晚,白白錯過了一個大好時機,略過不提。
單說馬擴向遼主通報了消息之後,亦探知了遼國易帝之事。按照宋遼兩國地傳統,新帝即位必定要遣使向南朝報聘,當下天慶帝亦擇了一員使者,與馬擴偕同南來,路行非只一日,總算是進了虎北口,馬擴這一趟歷時三個多月、馬不停蹄的出使之旅,方纔宣告結束。
入關之後徐徐而行,大宋朝境內安定,水陸交通整治得當,因此只花了十日出頭,馬擴一行便從燕京抵達了汴梁城。待朝覲官家趙,回報了出使先後出使兩國,行程數千裡的前後始末時,大宋君臣皆爲之讚歎不已,趙當即下詔嘉勉馬擴等一行使人,各各封賞有差。原本馬擴並無實際差遣,當下趙問他願作何官職時,他不假思索,便說文武兩道並無所長,只是略知北地兩國情勢而已,尤其是曾在女真中一年餘,亦識得女真國主以下名臣貴人,故而願爲朝廷理女真事。
大宋朝對於外國事務,通常是歸屬樞密院,至於往來禮儀,則有禮賓司和大鴻臚執掌。當下趙便問樞密使高強,高強出班奏稟,說道現今女真既已立國,兩國間有所往來,當如西夏、高麗故事,於樞密院中設女真房,便可命馬擴爲承旨,總其事務。趙又以之問羣臣,多有稱其得體者,於是便命樞密院與門下詳定,不煩再取聖旨。
此事既定,便有遼使上殿,報稱國中易主之事。趙且是嘆息,道:“當日天祚皇帝與朕同年登基,彼此遣使報聘之情,猶在眼前,不意如今國勢艱辛,想是天祚皇帝憂勤過甚,不能任事,故而要將大寶傳於今天慶帝了。”便即吩咐取些丸散膏丹,乃是補中益氣之用,自稱平日操勞政事之餘服用,頗有效驗雲,請使者帶回去給天祚帝補身用。
那使者也算是讀過書地,曉得家醜不可外揚的道理,當下謝過了,又稱謝南朝爲大遼與女真講和,顧恤北地黎民生靈甚多,且說中京中多有士民爲南朝官家祈福,捐資修建廟宇云云。當時不獨契丹,即便中國亦多有此俗,寺廟的建築上每每要刻上捐助者的姓名,以爲福報之用。
哪知這一下馬屁拍到馬腳上,趙卻是個喜道術的皇帝,雖說現今蔡氏父子不象歷史上那樣得勢,趙自封爲教主道君皇帝的鬧劇並沒有上演,不過他對於佛道兩教的態度卻沒有多大變化。聞說遼國有人爲他在佛寺中祈福時,頗有些怏怏不樂,藉機向遼使大講道術如何如何好,佛教如何如何不好,甚至佛教都不叫佛教,要稱爲金狄之教,根本就不當是中國應有之物。那使者大爲惶恐,謝罪不迭。
好容易退了朝,趙方要下朝,忽然有一中使到殿角磕頭不已,眼中含淚,口不能言。
趙一看這中使,卻是他遣往左相何執中府上探病的,見此情知不好,慌忙命人擺駕左相府。這等皇帝親至大臣府上視病之事,大宋朝原本是有的,不特是宰執,有時候侍從官病故,皇帝也會到府上致哀,大宋優禮士大夫之論,絕非限於厚祿而已。而何執中身爲趙在潛邸時的老師,又格外與別人不同,由不得趙不上心。
當時一頂御輦到了左相府,趙徑直來到內堂,見何執中躺在牀上,眼眶深陷進去,面上盡是灰敗之氣,眼神卻較平時還要明亮些,顯然已是彌留之時了。見到老師這等模樣,趙原是藝術家的心腸,不免爲之悽然,當即上前執着何執中的手,命他不可起身,且問其病體如何。
何執中掙扎不起,泣下兩行,向趙道:“臣遭際聖主,得享天年,爲相八年間河海無波,此生復有何憾?獨有身後數事未了,方草成奏章,未暇奏上。”
趙忙問何事,曉得這便是吩咐身後事了。只見何執中從枕頭下面取出一封奏章來,上面有蠟封,顫顫巍巍遞到趙手中,只說得一句“臣所欲言,盡在此章中,惟在官家聖裁”,便即咳嗽不休。
趙接過了,見何執中言語漸漸不繼,氣息迫促,曉得其命便在頃刻了。皇帝眼看着臣下死掉,這事說出去是不好聽的,當即撂下幾句言語,囑他好好養病,又賜些湯藥,然後便擺駕回宮了。是夜,左相何執中於府中。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三十一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1-8 10:34:36 本章字數:5273
相爲大宋首相,以宋朝優禮士大夫的傳統而言,這等了,皇帝亦要爲之輟朝五日,號稱哀毀追思。至於身後哀榮,則備極人臣之禮,皇帝親旨贈太師,追封清源郡王,諡號正獻,按照諡法而言,內外賓服曰正,聰明睿哲曰獻,何執中可謂修身而平天下者,足爲士大夫楷模了。——法通常都是隱惡揚善,類似於現代的悼詞一樣,只要這個人不是幹了一輩子壞事,到底都會說點好話的,何況何執中運氣確實不錯,任左相期間大宋內則太平無事,外則開疆闢土,這個時候死掉,可謂死得其時。
他這麼一撒手走掉,家中的靈堂可就熱鬧了,各方大臣和他自己的門生故舊紛紛來吊,輓詞悼聯掛了一排又一排,當中最顯眼的自然非當今官家趙親筆御書的輓詞莫屬。何執中長子何志並無甚才華,不過叨父之蔭,作了個禮制局的官,現今當着上至官家,下到官員們的龐大吊隊伍,跪在那裡一天到晚磕頭還禮,都還磕不完。
頭一日是官家吊,下午是政事堂的宰相執政們,到晚上才輪到高強的樞密院。他到何府時,已是深夜了,前來吊的官員們大多走光,靈堂裡只剩下孝子賢孫們在那裡守靈,長子何志披着重孝,眼睛哭的紅腫不堪,見到高強來吊時,一發感激,待還過了禮,忙站起來和高強說話。
原來何執中家中開的是金銀鋪子,算得上是大宋頭一等的金銀大商家,單單有名的銀工就僱了幾百號,早在崇寧年間就已經號稱身家千萬貫了。這還罷了,後來高強建立博覽會。設交易所以公開買賣金銀鈔引。何執中亦是這交易所的股東,他雖然不似鄭居中那麼喜歡炒賣,但是本錢豐厚,加上高強等人自然也不會讓他虧本,數年間身家直躥升到上億規模。大宋朝一年地稅賦收入也不過如此,名副其實地敵國之富了。
何執中本人貴爲宰相,卻生性喜財,手裡摳門之極,家中的子弟都受不到他的好處,說得好聽一點。這是富貴不忘貧賤,富家日子窮着過。可是他的子孫貴幸,又不得大官作,不免手頭拮据。高強有意拉攏左相,便時常命許貫忠給他們些好處,左右不過是作生意罷了,和誰作不是一樣?這何志身爲長子,家門所望,更加不得家裡好處,若不是從高強那裡每年都弄些錢財。這日子可就過的苦了。是以他見到高強,格外地親熱。
高強拉着何志的手。好生撫慰了一番。問過家中並無甚爲難處,點了點頭,便要告辭。何志趕緊跟着送到堂下,望望左近無人,低聲道:“前日官家來探病時,家父已將札子獻於官家矣,尚有一句言語,要下官付與相公知曉,道是高處不勝寒!”
高強微一點頭,徑自上馬去了。原來何執中病重之際。高強命神醫安道全爲他整治湯藥,這神醫當真是名不虛傳,雖然何執中病入膏肓天年已盡,但是着了他手之後。居然還多延了幾個月之壽,直到此時方休。何執中爲此甚是感激高強,又經長子何志請託。遂有臨終獻札子之舉。
此時在大宋禁宮之中,趙恰好也在看這份札子,讀了片刻,便將札子放下,閉目沉思片晌,而後又拿起來再看,如是者三。時已夜深,鄭皇后得知皇帝還未歇息,不免鳳駕來到延福宮中,見趙兀自閉目沉思,不由笑道:“官家方學道術否?何以憂勤至此。”
趙睜開眼來,望見是鄭皇后,微微笑了笑,卻嘆息道:“娘娘,你有所不知,日內何相公,朕思及潛邸時舊人所餘無幾,朝堂老成多朋黨之比,而新進者合堪大用者不多,故而爲此煩惱。”
鄭皇后見說,便向趙道一聲“官家早些安息”,轉身便要走。趙大爲詫異,忙喚鄭皇后回頭,訝道:“娘娘何以來而復去?”
“官家憂勞國事,臣妾本當爲君王解憂,奈何身有嫌疑,不得間語,不走何待?”
趙聞言方悟,原來自己言語中顯露出爲了宰相人選而煩惱,鄭皇后的外家兄弟鄭居中亦是熱門人選之一,這皇后素來恭謹自持,故而不敢多留。當即嘆息道:“娘娘這般持身以正,當真令人敬佩,只是朕今夜所思者,卻非相位誰屬,乃是爲了一位臣工。”
鄭皇后見說,方轉頭回來,問道:“何人令官家憂勞如此?”
“便是樞密相公高強是也!”趙拿起桌上的那份何執中臨終札子,向鄭皇后招了招,道:“何相公臨終密奏,說道朝中臣工雖多,然知北邊利害者無過於高強,只是如今此人年不滿三旬,卻已位極人臣,何相公以爲處之如是之高,必使其遭羣下之忌,一旦有所蹉跌,非聖朝所以保全功臣之道。朕思之不決,故而煩惱。”
見說,信手一指周遭物事,笑道:“原來是爲了此事亦早在官家方寸間,顧不得決爾。”她地意思,指得是這間延福宮就是用應奉局的歷年進獻修起來的,如今乃是趙的安樂窩,趙日夜起居在此,哪裡會想不到高強其人?
趙自知其意,笑道:“娘娘知我,那高強果是能臣,任於東南可理財賦,任於北地可定大寇,近來又受遼東納土,天家宮室之建亦多賴其力,果真難能可貴。只是近來有些言語,亦說他的不是,朕方思及,恰好何相公亦是這般稱說,故而躊躇。”
鄭皇后眼珠一轉,笑道:“官家所說言語,臣妾亦知,敢是說他高相公在燕雲多有收買民心之舉,非人臣所當爲?臣妾以爲,凡任事有功者必遭人忌,高相公不滿而立便至兩府,且內外俱有事功,說起來該當是官家識人之能。那些瑣碎言語,何足官家垂顧?”
果然是夫妻連心,鄭皇后這場馬屁拍的他渾身爽利,起身執着鄭皇后的小手笑道:“娘娘此言甚獲朕心,高家父子皆朕親擢,乃皆有所爲,安見佞幸中便無能臣?朕自然不去聽那些無聊言語,然而亦知何相公言下之意,以爲臣下雖當勇於任事,不避猜嫌。爲君者亦當體恤臣下,使其能始終相隨。如今北事皆定,那大遼與女真亦在講和,外事不必煩憂,倒是一個好時機,可教高小卿家權且避其一時物議。只是朕所猶豫者,高強實有功,若是旦夕去之,恐人言官家不賞功臣;如若加之尊位顯爵,令其不視事。則其人年紀尚輕,日後恐復有大用之時。這般處之高位卻又埋沒人才。”
鄭皇后這才明瞭趙心思,她現今也是三十好幾的人了,年華日漸老去,虧得高強在應奉局時進獻諸般珍奇物事,什麼精油寧心,文胸保持身材,更有密藥栓劑,可以保持私處清潔,故而至今有寵,女人家心中怎不感激?見趙正在思慮高強去就。忙笑道:“官家如此豁達大度,待下以仁,真古之聖君也!臣妾以爲,現今燕學士在朝。都省不乏理財之能臣,北邊又無大事,不須高相公在朝。何妨擇機令高相公外任?”
趙點頭道:“朕亦有此意,只是高強方執兵柄,若是驟然出外,不免有左遷之嫌,倒顯得朕忌他功勞了。待朕細思之。”
鄭皇后見說,曉得也無說話餘地了,便即陪着趙說些閒話,而後帝后便安歇去也。
話說高強現今也是一身輕鬆,他之所以要何執中爲他寫這份札子,也是想有個退步。想想遼東算是收回來了,女真現下也罷兵回去,遼國暫時是滅亡不了,他的全盤計劃,到此算是基本實現了,何必在這裡勞心勞力,還受人言語?如今是聖眷一時未衰,羣臣又忙着爭左相,形勢倒還不算大壞,眼看燕青上位極快,隱隱已經成爲了朝中羣臣新地眼中釘,此時不抽身,更待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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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京城裡死了一個重量級地大臣,但是高強的心情卻甚好,就在半個多月前,他與李清照終於是成其好事,當時汴京百姓觀者如堵,比之前次他初娶蔡穎之時,更要熱鬧十分。也不單是爲了高強自身地名氣,也不單是爲了李清照的才名,關鍵是當朝兩府大臣娶妻,對於大多數汴京的百姓而言,其實是一件極爲稀罕的事,要知道宋人成婚甚早,大多數人在當官之前就已經娶妻了,何況宰執大臣是萬千士大夫中寶塔尖的人物,那是不知多少歲月才能熬到的,哪裡有這個歲數還娶妻的?縱然是續絃,多數人到了這個份上,縱然老婆有什麼過犯,一來官做到這個份上,多少眼睛看着,這等醜事能免則免,二來年紀老大不小了,了不起再納幾房美貌年輕地姬妾,對於髮妻麼,大多也就是得過且過了,誰沒事還弄個老蚌生珠?
以故,高強這樁婚事在汴京百姓中還真是引起了極大的反響,由打消息一傳出來,便即成爲了汴京街頭巷尾的談資,隨處可見有人口沫橫飛在那裡講古,說高強如何如何,李清照如何如何。自來天子腳下,免不了有一等好事之人,平生見多了皇帝大臣貴人,自覺自己也沾了些貴氣,把餘人盡皆視作鄉下人一般,說起來頭頭是道,什麼高強當初曾向他學踢球,李清照曾向他買古玩,言者鑿鑿,聽者唯唯。
高強聽說其事時,大爲扼腕不已,身邊人問他爲何如此,他卻笑而不答。原來高強想起現代衆多名人,把家庭瑣事盡皆拿來賣錢,婚禮就不必說了,連乳臭未乾地孩子照片都能拿來賺大錢,真可謂眼球經濟到了極致。如今他這樁婚姻的關注度大概更勝於皇太子大婚,卻沒有發達的媒體集團前來幫襯,衙內平白錯過一個大好理財機會,怎不爲之扼腕嘆息?只是這種心緒實不足
道也。
而李清照過門之後,家門也着實爲之熱鬧了一把,她年紀既長,爲人又頗正直,幾日下來便與府中諸人俱都熟稔了,上下鹹稱其佳婦,衙內內宅爲得人。高強聽聞這等讚譽時,面上光彩之極。肚裡卻有苦難言。
何也?原來洞房花燭之時,李清照便不容他近身,說道本爲蔡穎一片苦心感動,方纔許嫁,若是一日蔡穎不回高府,她便一日不能與高強真個作夫妻。高強知她便是這等性情人,又想想蔡穎在山上苦楚,便也允了,因此兩夫妻日間雖說是相敬如賓,到了晚上卻是一個屋外一個屋內。過的乃是無性夫妻地生活,甚是合乎現代的某種時髦。
這天子不上朝,作臣下的卻沒得休息,高強每日還是到樞密院去當值。其實北地新收了三路數十州縣,往來文牘繁多,要辦地事務也是極重,但龐大的參議司現在已經運裝正常,框架一旦搭建起來之後,憑藉着大宋朝充足地文官儲備,再多的事務也好處理。高樞密每日只是將呂頤浩和陳規等人呈進的重要事務處理一遍,便即下班逍遙去。
這日看看將晚。事情也辦得差不多了,高強惦記着師師的肚子已經有八個月,正要趕着回去,忽見陳規匆匆進來,面色凝重,手中持着一封書報,向高強道:“相公,遼東宗宣撫火急密報!”
高強見陳規臉色不善,忙接過來看時,登時吃了一驚。原來宗澤到任之後。遼東諸將得了主心骨,對於邊界上的小衝突不再縮手縮腳,大兵每日往來巡視,但見有女真人過界的。登即揮兵捉起來,不過兩個多月,前後捉了足有五六千女真人。那女真人素來不識王化。自然不肯罷休,兩下便你來我往,每日都有火併接仗之事。好在宗澤能約束部下,打歸打,只能在邊境上做事,不好深入女真國境中,因此這接仗規模還只限於數百人的小衝突。
高強看罷,眉頭緊皺,揮着這份書報向陳規道:“遼東連年無事,爲何一歸大宋便即與女真衝突?元則,你倒說說看。”
陳規苦笑道:“相公,此一時彼一時,不可一概而論也。遼東原本多海人與漢人,曷蘇館路亦有熟女真人,幸得田土頗廣,彼此不相傾,故而無事,不意前幾年大災連綿,百姓不撩生,彼此爭執之時往往以民族爲詞,以故漸次激烈,前次遼陽府殺了遼國留守蕭保先,那高永昌便藉口漢人攻殺渤海人,以此生事,相公可還記得否?”
高強自然曉得此事,點頭道:“這也說得是,然而現今遼東粗安數年,各族別居,也不聞有何衝突,爲何如今便生事?”
“相公,這遼東自經我大宋遣人安置屯田,其民粗安,方大災之後惟務休養聲息,以故各處無事。奈何女真起兵之後,所到之處燒殺劫掠,各處百姓紛紛逃入遼東,戶口驟增至三十萬,以每戶兩丁計,每丁須田四十畝,則便要兩千四百萬畝,合二十四萬頃,遼東安得許多田!那些不得田土者唯仰賴官府賑濟,不免怨恨女真入骨,每每欲從軍打女真,奪還故土。”
高強聽到此時,方領悟了:“這便是了,軍中本是同袍,只須有一人受了女真欺侮,餘人便也懷憤,那邊界上定必時有衝突,日積月累之下,自必積怨。現今遼東歸了大宋,諸人以爲多了一座大靠山,自然更想打回故土去,以此衝突驟增,是也不是?”
陳規點頭道:“相公說得是,我意也是如此。然宗宣撫以爲,遼東之民既然如此,勢必要奪地於女真,強抑之則失民心,萬一女真或者契丹趁機引誘,恐生民變,故而望朝堂早定方略。”
“早定方略?”高強嗤了一聲,舉起那份書報道:“這份報上,只說與女真之間如何如何,一字不及與契丹交界處如何,什麼方略,宗宣撫豈非早已爲我定好了?”
陳規見高強面色不善,忙笑道:“卻也不盡然,既然生事者多以故土爲女真所侵奪爲詞,那遼東與契丹交界處並未經兵火,流徙之民不多,況且國朝與契丹和議後,願往來者皆聽之,倘有願回契丹故土者,遼東亦多縱放,以故無事。”
高強聽他說得也有理,只索罷了。遼東之地雖偏,這事情卻不能忽視,歷史上大明朝便是亡於北患,倘若遼東兵連禍結幾十年,隔着一道大海不易往來,這地方勢必要成爲大宋的無底洞,那可就糟糕之極了。
嘆了口氣,高強站起身來向陳規道:“吩咐參議司策謀房,以遼東向女真開戰爲題籌劃方略,限五日呈進我觀。”晦氣啊,明明都想要退休回家了,又出這檔子事!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三十二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1-9 10:17:51 本章字數:5361
謂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乃是作大事者的本分遼東即將生變,高強卻照舊要回家去看師師待產,畢竟前一次錯過了長子長恭的降生,已經是一大遺憾了,這一次可不容再錯。
回到府中時已是申時末,時近深秋,汴梁的天黑的也早,家中早已點起了火燭。他一路不停,徑直到了師師的房中,果然見李清照與其餘數人盡在此間,七嘴八舌地圍着師師說話,叫人立時想起“羣雌粥粥”這句成語來,大嘆古人誠不我欺。
衆人見高強回來,便即由李清照引着向他廝見,高強雖說穿越了這些年,卻也沒養成許多規矩,揮揮手便罷,上前握着師師的手,笑道:“師師,今日可還安好麼?”
師師還未回答,一旁右京便笑道:“衙內果真是着緊師師麼?莫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當年歐陽修此文一出,汴梁紙貴,故而雖然是深閨女流,卻也耳熟能詳。
高強也不諱言,笑道:“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婦人家辛苦遠勝我等男兒,我着緊自家孩兒是真,着緊師師亦是真,哪裡便不當了?”
即便是在現代,照樣有許多男人只顧叫女人生娃,卻不管她自身好壞,如那些有錢人包二奶,孩子自認,二奶不管,此等事每日價都能聽聞。高強這番言語落在生於古時的衆人耳中,真是無比新鮮,亦復叫人感動。
金蓮便嘆道:“真真衙內這副肚腸,菩薩也似,嘴巴更是調了蜜一般,叫我等女兒家如何受得?怪道幾位姐妹花朵一樣的人物。俱都着了他手腳,如今李姐姐亦是這般。”
李清照忽然聽見扯到自己身上,措手不及,臉蛋立時就紅了。她又與旁人不同,委實未着高強手腳,只是這些時日大家朝夕相對,李清照也不是對高強無情的人,心中豈無所感?本是心中有鬼,被金蓮這麼一說,頓時招架不住。起身便要走。
金芝一把扯住,笑道:“李姐姐且慢走,奴家有一事相求,萬萬允了再去。”
李清照掙了一把,當不得金芝亦有武藝在身,見掙不脫,只得嗔道:“哪有人家作妹妹的與姐姐這等說話的?快些說了,我允你便是。”原來李清照進門第二天,便將家中姬妾都召集起來,說明自己與蔡穎交情莫逆。本不忍奪了她高府正室之位,故而要衆人權且呼爲姐姐。並不許徑呼大娘,以此衆人都喚她作姐姐。哪裡曉得作法自斃,她爲人既隨和,又不以大娘自居,衆妾見得便宜,便漸漸沒上沒下起來,也如對待高強一般,閒常都與李清照言笑不禁。偏生李清照又是個臉嫩地,又是生臉,這等人最是容易招人取笑。因此近來她倒成了衆女開玩笑的對象。
金芝嘻嘻笑道:“如今滿京裡都說,姐姐是被衙內的才華打動,方纔委身下嫁,聽聞還有什麼定情之詞。當今官家亦要叫絕的。前日秦員外的娘子過府時,問起這詞端的如何,我等慚愧之極。竟爾不知,委實不堪,因此今日趁着衙內亦在,要請姐姐將此中情事細細道來,免得旁人再要問起時,我姐妹無言以對,忒煞難堪。”
李清照方知還是與她取笑的,登即大羞。其實一般婦人家閒常說笑,都是說這些家長裡短的八卦,惟獨李清照是才女心性,想要保持足夠的感性,就和這種路數格格不入了,況且說到她自己頭上,更加禁不住。
她掙了幾下不脫,又不好發作,只得苦苦哀求,金芝見她臉都漲的通紅,曉得差不多到火候了,便也撤了手,李清照如蒙大赦,掩面奔出,身後又是一串銀鈴般地笑聲。
高強任憑衆人嬉鬧,也不加干涉,在一旁只顧看好戲。自打蔡穎與自己生了二心之後,家中這樣和諧的景象已經是許久不見了,好容易這些日子來,高府中喜事連連,歡聲笑語整日都鬧個不休,他看在眼裡,心中正不知多少喜悅,又哪裡會來煞風景?“人生至樂,便是天倫,我忙了那許久,不就是爲了下半輩子可以安安心心地看着她們這般笑鬧麼?等到過兩個月,再多一個小的,鬧得益發叫人歡暢了!”所謂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便是這般看着身邊的女人們,高強一時竟覺得世間多少磨折也都是等閒了。
師師亦正在那裡笑,忽然肚中一陣悸動,不由得啊地叫了一聲。高強屁股上象裝了彈簧一般跳起來,握着她的手問道:“怎樣怎樣怎樣?腹中疼痛否?”
師師見高強一臉緊張,微笑道:“衙內莫要着忙,只是那小兒踢了我一腳……哎呀!”不用問,又捱了一腳了。
高強這才放心,笑罵道:“這等頑皮,定又是個小衙內。師師,你莫要着急,且給他數着,今日他踢了你幾下,來日待他落地之後,一一打還便是。”
衆女一聽,頓時笑翻
世上哪有父母這般向兒女討債的?金蓮一面笑,忽然人,我看師師妹子這懷大地異樣,莫要懷地是雙胞胎吧?當日我懷長恭時,那小兒雖是踢我,也不似師師現今這般,一日中倒要踢上十七八腳。”
雙胞胎?高強忙把耳朵貼着師師地肚皮,衆女不解其意,小環正問地一聲,高強把手一擺道“噤聲”,房中頓時安靜下來,衆女一起看着高強,只見他把耳朵貼在師師肚皮上,眼睛骨碌亂轉,不曉得弄什麼名堂。
原來大宋時中醫發展甚快,婦科漸漸成爲了一門專門醫科,從以往的內科中分離出來,歷史上南宋人陳自明所著的《婦人大全良方》便是中醫史上第一部婦科專著。然而當時人教育程度差。醫學方面更加是依賴專業人士,再加上男女終究有別,即便是專門地婦科大夫,也無法去代替穩婆進行接生,因此生產方面還是被依賴經驗做事的穩婆所把持。
高強身爲當朝樞密使。按照當時人的看法來說。他是絕對不可能懂得婦科的,看他這副煞有介事的樣子,誰能想到他是在聽胎動?哪知高強聽了半天,擡起頭來一臉地凝重,向金蓮點了點頭道:“莫不真是應了你言,只怕真個是雙胞胎!”原來他屏息靜氣聽了半天,好似真地聽見有三種心跳聲。只是苦無聽診器,聽不真切。
頭胎便生雙胞胎。在當時的醫療條件下。那可是有可能要出人命的,被他這麼一說。衆女一時都有些驚惶起來。偏偏除了金蓮之外,衆女之中連一個有生育經驗地人都沒有。更加不曉得如何是好。好在官高自有官高的好處。高強即刻派人去請翰林院太醫局地金紫醫官來。又差人重新請回李清照來。畢竟婦人家事,還是要婦人來辦,自己終究沒那麼多時間可以耗在家裡。
李清照聽說此事,知道干係不小,便即答允了,只是對於高強所囑咐的一些事宜不大理解,譬如師師已然肚子如此之大了,卻還是要每天活動,最好是出點汗,那是什麼道理?殊不知安胎之法。正要動靜結合,對於現代人來說。產前運動乃是一種常識而已。
反正嘴巴說也說不清,高強索性決定自己來領着師師作產前運動了,不過當他提出晚上要與師師同房地時候,衆女的臉色齊齊大變,還道他獸性大發,要和孕婦行那周公之禮,金芝和小環紛紛請以身代,弄得高強是哭笑不得。
一番擾攘過後,翰林醫官來到,高強纔算消停下來。這廂醫官在爲師師診治。李清照見諸女注意力都在師師和醫官身上,輕輕將高強袖子一扯,高強會意,跟着她出了師師住處。二人一前一後來到書房。
高強望望李清照地臉色,好似一本正經,然而適才被衆人取笑引起地紅暈卻還微微殘留。真好似一副古代仕女畫一般,不由得多用幾分眼力,狠狠盯了兩眼。也不怪他這般,李清照過門以後,倆人約好了不接回蔡穎便不能正式作夫妻,私下相處時往往端莊自持,玩笑話也難得說一句,比從前沒挑破這層窗戶紙時倒還顯得生分了些,高強心中不無鬱悶。
李清照卻不來理他作怪,正色道:“相公,現今有一件大急事,得要相公參詳。”
大急事?高強一怔,方收起了閒心:“何事?姐姐請說。”兩口子說話,女的管男地叫官職,這也還使得,男的管女地叫姐姐,可就有點匪夷所思了,也就是高強能想地出來。
好在李清照也習慣了,遂道:“傍晚時我家舅父遣人傳訊來,說道御史臺今日多人相聚,欲要彈劾遼東宗宣撫數項罪過,其事直指相公,好在後日便是天寧節,縱使諸位臺端要上奏本,也總得四日後晨參之時方可。故而舅父傳言,教相公好生應付,不可怠慢了。今將其本略抄在此處。”說罷,袖中取出一張紙來。
高強地眉頭已然擰了起來:御史臺有多人要參他!話雖說是參宗澤,可是宗澤原本就是他一手提拔起來地,現今又作遼東宣撫使,這遼東更是他的自留地一般,參宗澤還不就是等於參他?當年高強初到大宋,幫助蔡京扳倒趙挺之一派時,突破口就是選的趙挺之死黨劉逵;後來他夥同鄭居中弄走張商英時,突破口也是選的張商英門客唐庚,這種政壇的手法,原是高強用慣了地,豈能不明其意?
當下接過那張紙來,望見上面字跡潦草,寫的滿紙都是,全然沒有格式,顯然是急就章。然而字雖草,這內容卻着實驚人,看上面羅列宗澤罪狀,頭一條開邊生事,二一條用人逾矩,第三條濫施爵賞,第四條交通外國,第五條指斥乘輿,以下尚有許多小罪,林林總總加起來十五六條之多。
高強在大宋官場混了這些時,大概也曉得這些罪狀的輕重,前五條每一條都夠除名
,倘若罪狀座實,大概宗澤此生再起無望,而事情必地上司高強自己,捲鋪蓋滾出京城官場是板上釘釘的事。
李清照官宦世家,當然也知道此事輕重。見高強沉吟不語。她卻在那裡着急:“相公,茲事體大,不可輕忽。據聞自相公平燕還朝之後,諸位臺端見相公望重資淺,便有參劾意,只是一時難發,如今來勢洶洶,必定非同小可,相公若是一時並無良策。倒不如明日先上本辭官,以退爲進。不失爲上策。”
高強不答,將那張紙放在手心,“呼”地吹了一聲,那紙飄起來,轉了幾個圈落在地上。他眼光隨着這張紙落在地上,忽地輕輕一笑:“姐姐,人生在世,自有兩般遭際。一者如雨打浮萍,一者如山巔青松。你道那一般是好?”
李清照片刻間已明其意,嘆道:“相公持身甚正。公忠體國,妾豈有不知之理?若論相公人品。自可比山巔青松,然而俗世往來風雨,卻偏偏要你作那浮萍,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相公多歷世情。諒來不必妾身諫言。”
高強輕輕搖頭,微微笑道:“大事了後,我自要退隱林泉,此乃我平生宿願。姐姐亦深知。然而縱然要退,卻不是這般退法。”他走到窗前。推開窗去。望着天上明月當空,彷彿在自言自語:“數年以來,北事悉操於我手,餘人多因我而進。倘若我避過此難。讓宗澤等人蒙其冤,朝廷不論以誰人接替樞府,勢必要一反前政。尤其遼東之政必定大壞。那遼東三十萬戶百姓,七萬雄兵,原本孤懸海外已是難制,我用了多少心血,方纔收得他人心向宋,若被一般不明遼東內情者隨意妄爲,弄得人心大壞,我恐遼東數年之內,便非我大宋所有。此地實要害之地,我大宋之能制衡北地二虜者皆在於此,一旦失卻,便只能坐視北地二虜爭勝,無論誰勝誰負,定然大舉來攻我大宋,北疆從此數十年無有寧日,兵民千百萬轉死溝壑……”
他轉過身來,臉上盡是苦笑:“姐姐,你道我如今可退得麼?”
李清照雖然不懂邊事,但她對於高強極是敬服,見高強說話時這般推心置腹,也曉得箇中輕重,遂蹙起眉頭道:“然則諸位臺端蓄謀已久,諒必計議周詳,相公倉促之間若要應付,只怕不易。”
高強緩緩點頭,眼睛往下看着地上那張紙,忽地想起一事,脫口道:“姐姐,御史臺若要參我,必定慎重其事,劉公卻如何得知此事端詳?”劉正夫歸朝之後,趙雖然甚是喜歡,卻沒有即刻委以重任,他基本上還是處於半賦閒地狀態,而大宋御史臺乃是最高級別的監察機構,高強又是當今最重量級地朝臣之一,御史臺想要參他,不啻是一場波及整個大宋官場地大動盪,必定要謹慎機密,爲何劉正夫竟會事先得到地風聲,而且知道得如此詳細?
只是他說出這句話後,便有些後悔,這麼說來,分明是有懷疑劉正夫之意了,此人乃是李清照的舅父,也是她孃家最大的親人,這等話怎麼好當着李清照地面說?
哪曉得李清照想都不想,便即搖頭道:“舅父爲免嫌疑,不曾親身來會,只命人往妾身的金石齋去下書,來人並不曾說及備細,故而妾身不知舅父何由得知此事。”
高強一怔,隨即心中歡喜不盡,適才的那一剎那,他心中騰地便起了一陣烏雲,倘若這件事果真有劉正夫參與其中,扮演了什麼不光彩的角色,那麼豈不是要在他和李清照之間又產生嫌隙?如今李清照答應地這般爽快,又沒半點掩飾詞氣,顯然是心懷坦白,連半點避嫌疑的意思都沒有,錯非是全心與他站在同一立場上,決計不能到此。
他心中這一轉折,忽然間肩頭的擔子卻覺得輕了些,方笑道:“是我差了,此等機密大事,倉促間亦無從驗證,舅父暗中傳訊要我先退避一時,亦是好意。只是我卻不能行此自了之事,置宗宣撫以下諸位參議、花節度以下遼東將士於何地?說不得,今番亦只得與諸位臺端周旋一場罷了!”
李清照望着高強,漸漸也露出一絲微笑,那雙本已亮如晨星般地眸子,如今正映照着窗外的星光:“相公既然決意如此,妾身亦無復多言,明日自當遣人去謝過舅父,此身只與相公同進退便是。”
高強大笑,拍案而起道:“痛快,痛快!人言臺諫乃是國家元氣所在,某在士大夫眼中只是倖臣一名,來日卻要教廟堂諸公看看,今日我大宋之元氣,卻在於本衙內肩頭!”
他望着李清照那雙明亮地星眸,一腔豪氣充塞胸臆,身邊有這樣的紅顏知己,天下何處不可去得?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三十三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1-10 11:50:45 本章字數:5256
史臺之設自秦漢時便有,其後沿革不常,大宋建立以始而虛設,後來到仁宗時將臺諫分開,且任官者爲天子親擢,宰相不能參與其中,遂成爲天子制約百官臣僚的耳目,對於上下大小事端皆有監察權,甚至許以風聞言事,也就是沒有憑據也可以參劾。故而有“宋之立國,元氣實在於臺諫”的說法。
然而既然身爲臣僚中的一個部分,御史臺的官員不可避免地也漸漸與整個大宋文官系統合而爲一,更因爲其參劾言事的特殊權利,成爲黨爭的重要戰場,自熙豐以來歷次官場爭鬥,御史臺鮮有不參與其中者。且當熙豐之時,大臣蔡確自言官起家,屢興大獄奪人之位,竟從監察御史裡行直躥升到宰相高位,無疑又給諸位求進的官僚們樹立了一個極好的典範。
等到蔡京上臺之後,黨爭愈演愈烈,御史臺遂成爲蔡京必得之地,仗着他宦海沉浮多年,門生故舊甚多,於是汲引黨羽分佈要津,這御史臺也成爲了蔡京手中的工具,用來對付政敵是得心應手。當然這塊地方是要害,蔡京雖然厲害也不能一手遮天,況且他所提拔起來的人反過來對付他的也不止趙挺之、張康國這麼幾個人,於是蔡京自己也兩次被御史臺的官員彈劾下臺,其間彈劾蔡京最力的張克公,便以此躋身宰執班中。
然而自此以後,在高強的暗中糾合之下,左相何執中、右相樑士傑、尚書左丞鄭居中外加樞密院的高強,這幾個大臣聯成一氣,又有宦官中的強者童貫和樑師成參與其中,這個集團的實力強大無比,什麼御史臺都要靠邊站,政和年間的朝廷局勢穩如泰山,高強和童貫之所以能順利收復燕雲,這種內部安定的局面其實也幫了很大的忙。政治平衡一旦形成,哪怕是當事人自己想要打破。也非輕易能夠辦到。然而隨着平燕戰事的成功結束,童貫以宦官封王,淡出了外朝政壇,只剩下些宮中的影響力。高強地地位則再次躍升,其權位直逼當朝宰相。再加上左相何執中病逝,一張桌子地四隻腳中三隻不平,朝堂上的這種均衡便無可避免地被打破了。
亂世見英雄。其實做官也是一樣,上面的人要是鐵板一塊,下面的人如何上位?因此自打高強平燕回京以後,大宋朝野不安分地氣息就越來越濃厚,只是其間諸事紛出。首先是何執中老而不死。而後燕青異軍突起,又有元圭出土,大大分散了朝野的注意力,是以種種明槍暗箭還只是引而不發。直到何執中病逝以後,遼東納土稱臣,遂成爲一個有力地導火索。
“衙內,今番臺端有意彈劾宗宣撫,其實意在衙內。而意在衙內。又勢必將引起朝堂的又一番升黜。以小乙之見,政和年間的政局至此已是不得不變。”既知被參在即,高強自然要有個應變地策略。故而連夜召集燕青、許貫忠、石秀三個心腹之人商議。
高強嘆道:“我豈不知?只是我年未滿三旬,已然身居樞府,權宰相。外有平燕之功,內有理財之名,你說我還圖什麼?什麼人想要上位。自去上便是,本衙內只待收了遼東,給花榮、史文恭他們一個正果。那便可以放心歸隱,誰想如今事故頻發,欲退不能?”
對於高強來說。如今的局面確實有些被動。他並不是沒有預料到自己將要遭到彈劾,成爲朝堂重建平衡過程中的犧牲品。不過他原本就不是想要在官場中混跡一輩子的人,眼見燕雲已經恢復,早就想見好就收,故而之前請安道全爲何執中延壽,又一手捧上燕青來,無非是想要把水攪渾,自己好趁機在樞密使這個位子上多待些時候,把遼東衆人安置妥帖了,那就了無牽掛,可以揮一揮袖子,不帶走一片雲彩了。
原本他的時間計算地也還恰當,原本有可能在平燕凱旋以後就爆發出來地朝堂動盪,卻直拖到此時纔開始,給了他充分的時間來規復遼東,是以對於預計將要來臨的針對自己的彈劾,高強其實一點都沒放在心上,左右憑他的功勞,以及趙對他的聖眷,就算去位也不會落什麼罪。這當然還是託了大宋朝不殺士大夫國策的功勞,若是在明朝這種專門會虐殺功臣的破朝代,高強恐怕寧可造反也不會自廢武功,熊廷弼、于謙,那是活生生地例子!
然而事與願違,遼東甫一內附,立時帶來了新地問題,一個處理不好的話,大宋極有可能陷入和歷史上的大明朝相似地境地,要知道現今的女真國,那可是完全不遜色於歷史上的後金。單單是外事地話,那還罷了,好歹這大宋朝的天也不是他高強一個人頂着――但若是象這樣被彈劾下來,宗澤、花榮等現今的遼東上下將帥勢必要來一個大換班,放在現今女真虎視眈眈地時候
等於是授人以柄麼?
燕青亦苦笑道:“朝臣但知己事,鮮有能胸懷天下者,這也是無可如何。爲今之計,須得先定進退之策纔好。”
許貫忠接口道:“不錯,衙內雖早有退意,我等數人志亦不在朝堂,故而均樂於贊成,橫豎這博覽會、錢莊、應奉局並秀字堂幾處,皆已養成氣候,縱使衙內離開樞府,亦無損分毫。然而誠如衙內所言,退是退得,卻不能如此退法,若是要惹得遼東大亂,他日若要再行安定,非數十萬衆不可,甚或衙內十年之功,亦將毀於一旦,此誠可懼也!”
十年之功,毀於一旦!高強倒吸一口涼氣,看許貫忠的眼神都有點變,這是什麼話?這是當年岳飛北伐,被十二道金字牌招還時的憤然之語!要真是落到這樣下場地話,高強真不曉得自己會作出什麼樣的事來。
石秀縱橫江湖,現今其地盤又延伸到了燕京,歷來是殺伐決斷,從不遲疑。眼見高強色變,他雖說對於這等文官政爭不大了了。但是大關節的輕重也不含糊,當即將劍眉一挑。冷笑道:“區區腐儒,弄權敗事!衙內,他們既以遼東爲詞,小人之意。何妨便挾遼東以自重,先令宗宣撫那裡與女真開起兵來,只須將罪由歸在女真那方,朝廷縱然有意裁製,卻也不能陣前換將。那時節自然亦要衙內坐鎮中樞策應遼東戰事,不妨便尋個岔子。將這些腐儒統統趕到遼東去從軍,一發都用軍法砍了。自然天下太平。”
高強每次找石秀來議事,其實未必指望他能出什麼巧主意,這位可能是中國歷史上最大和最老資格的黑幫頭子,其思路完全是黑社會做派。動不動就玩肉體毀滅地。不過他自身不在朝廷,又不是士大夫出身。許多時候其思路能及高強等人所不能。有他在旁,可收他山之石的功效。
|...眼下這辦法還真是可行,反正遼東有兵有糧,和女真的關係也緊張起來,要打也是一句話的事。然而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可以瞞過所有人地,高強如果真這麼幹的話,一個擁兵自重挾制朝廷的罪名是脫不掉的。哪怕他現今確實能讓朝廷投鼠忌器,然而一旦事態緩和下來,朝廷秋後算帳的話。高強的日子也好過不了。
許貫忠便皺眉道:“石三郎所言,亦不爲無理,然而似此擁兵自重,一旦開了頭,便無有了局。其勢勢必如唐季藩鎮一般,漸成割據之勢,此豈衙內之所爲哉?況且遼東孤懸海外。兩百年來不通中國,一旦就此割據,則二十年後必非中國所有,其不淪於夷狄者幾希!且論今日之局面,尚未至此不可收拾之境地,故而愚意三郎此策不妨姑且存之。”
高強連連點頭,他也是這般想法,縱然他能跑到遼東去自立,然而大宋朝是絕對不能容許這種割據勢力存在地,倘若發現制不了他的話,恐怕象元符年間棄河湟之地地事,朝廷也未必不會再幹一次,到那時難道要他高衙內在遼東去和女真打生打死,作東北王去?夭壽,這樣寫法,讀者都不會答應的!
石秀其實是頗有自知之明,他並不是頭腦上比燕青、許貫忠等人笨,然而思維方式不同,生長的環境不同,決定了他一輩子都想不出這等朝廷官員的彎彎繞來。因此憑着自己地路數獻上一計之後,聽得許貫忠對他加以駁斥,他也不以爲意,嘻嘻笑道:“衙內喚小人來此商議,想聽的也便是此等計策,倘若小人把話盡皆說了,許先生與小乙如何處?罷了,且聽許先生妙計。”說着把手一攤,竟是一副憊懶相。
高強不禁失笑,想想石秀叱吒江湖,羣小辟易,他能象這樣耍賴地機會大約一年中也難得一次,十年之間,仍稱衙內不改,相互間亦是如此坦蕩,若非這幾個都是人中之龍鳳,焉能做到?忽然之間覺得,能夠在身邊聚攏這樣地一羣人,幹成了這許多大事,自己何其幸運!
卻見許貫忠亦是莞爾道:“三郎亦戲我乎?即今事在眉睫,若要從容化解,了於無形,縱然智者亦爲之束手。然而適才衙內之言,小人卻有所得,敢問衙內,此番可是以遼東爲先,己身爲後?”
高強點頭:“正是如此,遼東若安,女真與遼國便不得安,我大宋便安,我便可了無牽掛,回家教孩子去,今番可莫要象長恭那般,自家忙着國事,卻把孩兒的教養也拋在腦後了。”
三人聞言俱是好笑,高強拜託魯智深爲他教訓長子長恭之事,這幾人當然都是知道的,想想一個小小花花太歲落到魯智深手裡,卻是想不學好也難!
許貫忠便道:“既是如此,則今番卻也不難應付,前有何正獻公爲相公上書,官家想必也有
今次不若便在朝廷上面折諸位臺端,拼個魚死網破,宗宣撫不成,勢必要紛紛去職。而衙內鬧出這等大事來,依例也要避位,何不乘勢便求外任,官家必定許之,且聖眷不衰,待得外任一了。便可求還。”
高強聽得暈暈乎乎,沒明白什麼意思。燕青卻笑道:“貫忠此言正與吾同。衙內,實則今番御史臺參劾宗宣撫,其意蓋在於衙內,必是料想衙內沖年而登樞府。復有大功。官家亦當有去意,如今奏本一上,衙內依例須得自引去,則聖意諒亦當撫而從之,將衙內徑放外任。數年後方得大用。而如石中丞等臺諫,一旦彈去衙內這等倖臣。勢必聲望大漲,縱使不得左相。然而宰執必定有望,其如意算盤也如此。”
高強想了想。好似捉到了幾分頭緒:“小乙,你言下之意。今日衆位臺端地奏本。其實未必有多少真憑實據,乃是順勢而爲?”
燕青笑道:“正是!衙內自己亦知難逃糾彈,早料得有今日之事。諸位臺端焉有不知之理?再看這幾樁罪狀。皆是言宗宣撫遼東事,那宗宣撫到遼東不過數月,莫說許多事端皆其來有自,須安不到他頭上,縱使宗宣撫己身確有所爲。以宗宣撫在參議司這許多時,自也曉得隱匿行事,哪裡會落下許多把柄在人手中!”
高強聽着。卻搖了搖頭:“深文周納,乃是酷吏慣用手段。雖說今日之臺端未必出此,然而亦不可不防。”什麼意思?自來中國人治事都是人治,說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羅織罪狀這種事,是個人都能幹。高低不同而已。大宋的御史臺是參與斷案地,可以說個個都是此中好手,雖然其中有很多人也相當有氣節,能夠秉公處斷。但是事關重大,高強實在不敢有僥倖心理。
燕青卻道:“卻又不然,那遼東內附未久。至今大宋派去的官屬都無有許多,臺端縱然要羅織,也須有所依憑,而今圖冊簿籍一概皆無,人證物證也無從招納,遼東軍中皆我之人,他倉促之間,要從何羅織起?”
見高強還是猶豫,許貫忠又道:“小乙這等說法,皆是以情理推斷,然無憑據,料想衙內難以定計。卻纔小人得了一封密函,亦是說及此事,要衙內早作打算,其書在此,說及御史臺之事,正與小乙所論略同。”說着袖中取出一封書信來。
高強大出意外,怎麼御史臺這些人做事如此不密,到處漏風?拿過來看時,見並無署名,字跡卻看着有幾分眼熟,一看擡頭稱自己爲妙長兄,猛可裡想起一個人來:“遮莫是張隨雲所書?”
許貫忠笑道:“正是!他現今官居監察御史,又是當今門下侍郎張相公從侄,得能預知這份奏章內容,諒來亦是不難。”
高強這才瞭然,那張隨雲本是他好友,兩人一同破了朱緬案的,只是後來他作了京東西路提刑,其升官亦不可謂不快,但高強一路蹦到中樞,張隨雲委實只能瞠乎其後,直到最近才從提刑官任上調到京城,在察院裡作監察御史。他父親張叔夜與當今地門下侍郎張克公是從兄弟,現今張叔夜在燕京作留守,張隨雲在京中便借住在張克公家中,而張克公是從御史中丞位子上提起來的,勢必與現今地臺諫官亦有聯絡,故而張隨雲能在御史臺未發之時得悉其事,也有所憑恃。
待細看那封書信時,見上面地內容比劉正夫那張條子要詳細許多,更羅列了證據若干,中間多有牽強之語,高強越看越惱,咬牙道:“竟是如此草率!要參倒本衙內,只憑這點材料,濟得甚事!”
燕青搖頭道:“本朝御史准以風聞言事,譬如前朝哲廟未親政時,御史聞宮中欲擇乳,便上書諫以官家春秋方盛,不宜近女色。時高太后臨朝,辭以未有此事,御史竟對曰無有亦可爲戒,時議尚且稱爲美談,可知其來有自。”原來大宋朝御史言事,也未必就需要鐵證,哪怕你只是捉着點風,捕着點影,也可上書彈劾,哪怕是查無此事,他也不背什麼罪責,乃是仁宗時給御史臺頒下的一道免死金牌。
對於鼓勵臣僚上書言事來說,這是一條好規定,爲彈劾大臣的御史們解除了後顧之憂,免得告人地反被人告了。但是如今高強自己要被彈劾,那感覺就不一樣了,這等於是對方有一件絕對防禦地神器,讓你完全沒有反擊之力!
“既是如此,爲何貫忠還建議我要面折廷爭?”高強一想不對,哪怕對方證據不足,也難成罪名吧?
卻見許貫忠微微一笑:“衙內差矣,豈不見當日以風聞言哲廟事者,後終以除名?”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三十四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1-14 17:06:57 本章字數:5292
月十日,是當時宋人的天寧節,起因乃是因爲趙生帝的生日自然不是小事,加上宋人風尚享樂,趙本身又是個喜歡熱鬧的皇帝,因此天寧節在民間或許不算什麼大事,但朝廷卻是萬萬不可馬虎的。
依照慣例,十月初八是樞密院臣僚受賜壽宴,十月十日正日子,趙在宮中閉門家宴,尚書省臣僚受賜壽宴;十二日則是宰執、親王、宗室、百官入內上壽,因爲百官羣集臨朝通常是每月一次的,故而稱爲大起居。集英殿上大擺酒席,羣臣與諸外國使者皆有列座,少不得鼓樂聲鳴,水陸雜陳,臣僚俱都簪花出入,都城中一番熱鬧。
就在這日之後,十月十三日,自政和初蔡京罷相以來最大的一場朝堂風波拉開了幃幕。是日,殿中侍御史毛注率先上書,奏劾遼東宣撫使宗澤大罪五樁,小罪十數,請罷宗澤職司,招還京中治罪。
所謂一石激起千層浪,正是今日局勢之寫照。毛注此人在朝中並無有力靠山,雖然和張商英有些瓜葛,但張商英罷相時他並未受到牽連,反而被趙親擢爲殿中侍御史,算是無黨派人士之一。不過他與葉夢得有舊怨,當日崇寧中蔡京罷相時,他便曾經上書稱葉夢得助紂爲虐,倆人結下了很深的樑子。而今葉夢得升任宰執,毛注在這個位子上便坐不穩當,因此被石公弼一攛掇。立時便首上奏本彈劾宗澤。
大宋朝仁宗以後,臺諫權力極大,一旦上書奏劾,劾皇帝則皇帝謁宗廟,劾大臣則大臣避引,乃爲舊制。如今宗澤並不在京城,按照慣例應當是先遣人代其署理政事,並即刻招還京城,下御史臺治事。
然而這一次,局勢地發展卻出乎所有人的預料。時任監察御史的小字號張隨雲隨即上書,稱言官可諫,然國事爲先,北邊亂象方呈,不可無罪招邊帥回京,恐傷降人之意。
御史們自己打起架來,這種事在本朝士大夫爭相言事的傳統下也是極爲罕見的,當時便引起了朝野側目。也不曉得是什麼人泄漏出來,張隨雲的奏本一夜之間不脛而走,傳遍汴京的大街小巷。尤其是其中的一句話“雖言事者不罪,然若罪一宗澤而失遼東四十三州,則毛注之罪百死莫贖也”。更是激起了軒然大波。
毛注當然大不服氣,再上奏疏,說張隨雲是危言聳聽,蠱惑聖聰,那遼東納土乃是大宋氣運昌隆,天子修德懷遠的成就,豈有正刑一大臣而失至德之理?他這番理論乃是儒家正統說法。自然應和者衆,然而朝廷大臣其實是不大管公論如何的,況且這件事背後牽扯到了當今朝廷幾乎所有地大佬,哪裡是區區一事的是非能決定的?況且這件事誰是誰非,還真就不那麼好決斷。
隨即便有鄭居中的死黨,左司諫黃葆光上奏,稱遼東新附之地,大臣縱使有罪,不當輕易其帥。然後開始大讚宗澤。說他公車到任,降人心悅誠服。遼東翕然稱治。有當年姜望三月定齊之風,誠爲不可多得的賢臣。毛注以細事風聞爲言,不識大體,不宜再居臺諫,請出外任。
左司諫是諫臣,主掌議論朝政,因此他舉宗澤的政績爲據來保他,倒也合乎本職。當時御史中丞石公弼見毛注勢孤,其餘的臺諫官員卻多半都有自己的靠山,在朝中局勢明朗化之前,誰都不肯輕易明確立場,當下只得跳出來,以臺長的身份上書,劾奏宗澤罪狀若干,並指斥張隨雲和黃葆光有朋黨之嫌。
這一本已經是直指高強和鄭居中了,立刻便使得局面擴大到不能收拾的地步。鄭居中身爲國舅,在何執中去後,他便是趙在宰執大臣中地頭號親信,可以說趙離了誰也離不了他,他自是有恃無恐,當即便奏稱石公弼意在起大獄以自求宰執,其心叵測,非諫臣正言正心之道,不可居中法官——中法便是御史中丞的別號。
以石公弼的分量,當然不足以與鄭居中抗衡,於是就好象武俠小說中高手出場地次序一樣,爭鬥一旦升級,大高手們就一個接一個登場,如今輪到門下侍郎張克公出手。張克公當年是憑藉參倒了蔡京而登上執政的,鄭居中的說法好似在揭他的瘡疤一樣,自然要加以駁斥,說道是非曲直,自有公論,如今既然御史參劾宗澤,便當依法下御史查究,若真無罪者,亦足以辨明其身,何必要在朝堂力爭?
其人持論雖似公允,但卻是用意頗深。一來張克公是完全從文官宦海中升上來的,不象鄭居中和皇帝有親戚,他的言論當然不能象鄭居中那樣咄咄逼人;二來這事倘若真下了御史臺,那就等於是石公弼的天下了,須知這御史臺地官司可不是那麼好打的,雖說是一班士大夫審案,審的也是士大夫,卻不會真個與你講什麼溫良
,用起刑罰來絲毫也不會含糊,甚至由於不公開審理大理寺和開封府來得更加殘酷。當年蘇軾烏臺詩案時,一聽說下御史臺審理,立時就開始寫遺書,已經做好了刑斃當堂的準備,可見一斑;歷史上岳飛受刑之慘,也是在當時的兩任御史中丞何鑄與万俟禼手中成就,這就等於是所謂的“詔獄”一樣,哪裡是人能進的!
大家同殿爲臣,彼此有什麼打算都是心知肚明,張克公這般說法,當時便惹惱了葉夢得。葉夢得詞臣出身,在中書舍人知制誥位子上坐了三年整,肚子裡文章是好的,也不用回家擬什麼奏本,當朝便大段議論批駁張克公,其言鏗鏘有力,出口成章,連韻腳都是分毫不差。趙這皇帝也算極品。在龍椅上聽得連連點頭,末了也不說誰有道理,竟來指摘葉夢得有一處選詞不大恰當,金口給改了兩個字,覆命人從起居注中抄錄成文。
天子一言,張克公只道皇帝認爲曲在自己,自然惶恐謝罪,哪知趙卻很是嘉勉了他幾句,反要高強爲宗澤辨明其事,只因毛注所參宗澤諸事。多半都是出自樞密院地政令。
說了半天,到底參了宗澤是哪些事呢?
頭一樁開邊生事,這條罪名最好用,只要是邊疆不寧,那就可以扣到邊帥的頭上了。基本上大宋朝對外開仗,無論打勝打敗,這消耗錢糧是一定地,天下騷然也是免不了地,一旦開邊就是生事,那就是一樁罪名了。如西夏作反,其實党項人佔據河西走廊,立國是必然的趨勢。但是許多言官就愣是認爲系邊臣措置不當所致,每代都有人以此爲言。現今女真與大宋名分未定,情況和當初地西夏也有些類似,而宗澤到任之後邊疆不寧,當然也就被人拿來作類比。
第二樁濫施爵賞,主要就是說花榮與史文恭等人的封爵問題。要知道花榮等人原系宋官,樞密院派去北地當細作。這也還罷了,然而御史認爲其官職升遷便當依照大宋律法,頂多升到遙郡防禦使、觀察使也就罷了,居然直接賜了節鋮,連韓世忠等常勝軍大將、從定燕雲者也無此高官,豈非濫施爵賞?
這一條名參宗澤,實則矛頭直指高強,武官的敘功升遷都是由樞密院負責的,一旦宗澤這條罪名座實了。高強自然也難逃罪責,拔出蘿蔔帶起泥。這幾年跟着他幹事的人大半都要倒黴。
你說高強能坐視不理麼?
第三條用人逾矩。則是說宗澤在遼東治理時不依成法,對於郭藥師等番兵不加防範。沒有用漢兵摻雜相治,且亦不用漢官監軍。
第四條交通外國,說地是宗澤與女真國、高麗國文書往還,又有商隊來往。這一條又是高強的事了,他的商隊自打大觀初便已經往來北地,現今又有十塊女真國的金牌作爲憑證,更加出入自如。當然蘇定這條線甚是機密,不大有人能聯想到高強身上,但是宗澤放任這類商隊往來兩國之間,卻不依照慣例在邊境上開設榷場,那就是他的罪狀了。
第五條指斥乘輿,意思是說宗澤部下有人罵當朝皇帝不好,不免又要牽扯到遼東常勝軍中有些是水泊梁山好漢出身,對朝廷心懷怨憤者甚衆。這一條便是名副其實的風聞言事了,毛注和石公弼的奏本中根本就沒有任何抓的着的憑據,乃是憑空捏造了一則歌謠,說是遼東流傳的,然而加以一番解釋。
其餘十數小罪,大抵如此。
當日朝堂上高強領了聖旨,便下去準備奏疏。不想這一下正中石公弼等人地下懷,他們原本就是揣測上意,認爲高強專權日久,威勢太盛,官家必定暗中忌之,因而才相機參劾。倘若招還宗澤下獄,則其事便牽涉高強,到時候大獄一興,那就是他們升官發財的機會了。現今趙要高強爲宗澤辯解,在他們看來也是將事情牽扯到高強身上了,既然上意如此,那還不是你高強倒臺的時候到了?
於是一夜之間,御史臺連上八道奏本,直接就將這些罪名和高強聯繫到了一處,數月之前還是立下不世之功地名臣,一夜之間就成了禍國殃民的鉅奸,那個將高強比作安祿山的流言亦堂而皇之地登上了奏本,直欲置之死地而後快。
短短八日之內,朝廷裡的局勢幾經反覆,除了右相樑士傑一直保持沉默之外,其餘大臣盡皆參與其中,這樣的政治風暴幾年難得一見,汴梁城內外的官民都是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單看下文如何。
當然這些人也不是單純看戲,自來大宋朝有不罪言者的傳統,小吏平民上書朝廷地例子也不絕如縷,這次事情的關注度如此之高,外間上書也是如雪片般飛來。很讓高強鬱悶的是,儘管他爲大宋朝立了許多功勞,然而畢竟是倖臣出身,那些讀儒家典籍
就偏偏要用有色眼鏡來看他,一看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偏偏這些人的筆桿子又厲害地緊。一番渲染之下,若是外界不知之人,只道他當真是欺世盜名之輩。
好在高強在現代讀史書時,早已習慣了古人這種評人論事的雙重標準,所謂的公論無非就是話語權的爭奪而已,因此拿着坊間那些上書地副本,只當笑話看。若是當真要操縱民間輿論爲自己撐腰,憑着他手下深及大宋個個角落的勢力,自然是大把地手段,然而現今高強已然號準了趙地脈。又何必作這些多餘的事?反正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百姓地議論能左右朝廷地例子不是沒有,不過也多半是被朝中的勢力所利用而已。
就是在這種近乎千夫所指的情況下,十月二十一日,高強攜一道奏疏登上了朝廷。這一道奏疏不僅一舉結束了這場大風波,更以“遼東對”之名流傳甚廣。
“陛下,臣前被御史交章奏劾,本當避位,然臣身雖微,有言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高強一開場,先是捧了御史臺一把,畢竟這個機構是祖宗家法所定。也是必須有的監察機關,現今它站到了自己的反對面,只能說是官僚系統內部無法避免的腐敗而已。
話鋒一轉,卻不說宗澤諸罪,開始說遼東之事:“遼東一地,論者或以爲孤懸海外,得之無益中國。失之亦無多損,故而輕之,而以一二臣僚之明正典刑爲重。然臣掌北事多年,深知其利害所在,今請爲陛下論之。”
“遼東一地,西則邊遼,北則女真,東則隔海望高麗、日本。遼國若得之,可扼女真;女真若得之。可制契丹;高麗若得遼東,可與此二國鼎足爲三。反側國朝與此二國間。不百年遂成又一西夏也!敵之所重者,乃我之必取。此遼東之所以重於中國者也!”
高強說到這裡,眼睛一彈張克公、石公弼等人,這幾人自然是“身懷正氣”,見這位當朝奸佞死期將至猶不醒悟,眼中俱懷憐憫之色。高強心下暗笑,復向趙道:“論者或以爲遼東孤懸海外,糧餉饋輸不易,倘若勝兵在此,或爲中國患。此論之謬者,在於不識海運之效也,今臣試爲陛下計之。”
說到算帳,那就是高強的所長了,這條路上的買賣他作了將近十年,賺不賺錢他還不知道?只是算物流費的話,那真是小菜一碟了。當下便以江南糧米運往遼東和運往京城爲例,計算其船隻造價、人工費用、海港與運河維護費用,一算之下,河運的成本居然比海運高出一倍不止!
當大宋朝尚未收復燕雲之時,大規模地海運對於官府來說並無必需之處,朝廷最需要保證的補給地就是從東南往西北邊疆這條線。因此雖然民間的海運已經日間蓬勃,但朝堂上對於此道精通地大臣也並不多,確切的說,能在這個問題上和高強掰掰手腕的只有燕青一個人而已……
趙聽到此處,已是喜歡,笑道:“卿家真知北邊利害者也!始臣僚言北事時,且不論遼東,並燕雲之糧餉轉輸鹹以爲憂,今若如卿家所言,可循海道爲之,亦不須自京城饋運,真國家之幸也!”
官家金口一開,張克公等大臣立時就覺得氣氛不對了,難道上意並不是要把高強打入冷宮的嗎?苦於高強今日之對,原出於趙日前授意,他們雖然滿肚子的話,也不能出來打斷高強的奏對,只能等到他說完了。
高強當即拍了趙兩句小小馬屁,又道:“且遼東之地,雖雲北地,計其雨水,亦只與燕雲相等,惟北面無山巒阻滯,故而風沙甚大;然計其鹽鐵山澤之利,又不下於燕雲,誠能有循吏導之生產,孰雲不能自給,而必須中國饋糧?”
毛注在殿旁越聽越惱,當下也顧不得殿上的體面了,即時出班道:“高相公大言炎炎,藉以混淆視聽,爲何不說宗澤之罪?”
高強冷笑道:“毛御史不必催促,本相適要說及。”他轉過身來,陡地提高了嗓門,向趙道:“陛下,遼東之於我大宋,實有泰山之重,不次於燕雲二京,今宗澤實無罪,而臺諫妄議其事,臣以爲過矣。雖祖宗有家法,不殺言事大臣,然臣以爲朝中臺諫若有人不識大體,不顧國家大計,而妄議大臣是非,則亦沮任事者之銳氣。昔日范文正公有言,爲臣者公罪不可無,私罪不可有,臣以爲至論,請即令臺諫對質,若論公罪不直者,請以論者抵罪!”
此言一出,滿朝皆驚:參劾旁人公事有誤者,若是不實,就要以其所參之罪狀罪之?高強此言,乃是在挑戰大宋朝奉爲根本地這一條祖宗家法!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三十五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1-14 17:07:19 本章字數:5718
此種大逆不道的言論,自然是羣情洶洶,加上大宋朝廷中向來不禁止官員議論,當時便有多人出班駁斥此論,儒家經典祖宗家法還有若干前賢事例,如同一顆顆出膛炮彈一般,雨點般向高強飛去。
高強怕不怕?他眉毛都不顫一下,甚至連反駁的意思都沒有一點。在他看來,所謂儒家思想對於社會發展的消極方面之一,正是在於這種以思想和教條來限制實務的制度,看上去是某種民主思想的濫觴,但是監察制度在實踐中往往淪爲政治鬥爭的工具,結果就是幹實事的人倒黴,導致即使不是整個國家,也是一地的十萬、百萬人民跟着受罪。而那些不幹事卻在旁邊指手畫腳的人,他們付出的成本卻頂多是個人幾年的官場蹉跎而已,長此以往,整個社會的風氣自然就走向因循苟且,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御史制度以及所有官僚體制內部的監察,其實都是想的好而作不到,還不如拿下。
以他眼下的能量,還不足以撼動居於絕對統治地位的儒家體制,事實上也並沒有完全推翻的必要。但是現實的問題,就是御史臺的監察觸犯到高衙內自己的利益了,那就要毫不客氣地予以抵制,如果你當真有真憑實據,依法入罪,那還罷了,現在這樣沒有憑據都可以拿掉邊臣,豈不是把國家大事當作兒戲一樣的不負責任?
“陛下,今毛御史所論宗澤之罪,多系捕風捉影,臣試爲陛下明辨之。”等到各位大臣的異議稍稍平息,高強就好似沒有看到這些幾乎要噴到他臉上的口水一樣,這纔開始慢條斯理地說及今日的正題。
“首論開邊生事一項。陛下,那遼東之民多系歷年避戰火逃至遼東之人,其家園本在北在東。所避戰火者自誰而生?非女真起兵擊遼莫屬。女真素無仁義之訓。其人惟務劫掠燒殺,所到之處擄劫良民爲奴,殘破州縣,佔田霸產,而契丹兵敗無以抗之,故而遼東之民流離失所,喪父亡妻於女真者不知凡幾。其怨女真也入骨。是故遼東常勝軍之與女真者,雖無大戰,然連年邊境上俱有爭鬥,非自宗澤始,何以御史奏疏中不及往事,而皆謂宗澤之過?且宗澤到任之後,首務安集百姓,收降人之心,使其人心皆向大宋。倘若強以邦交之名,嚴令遼東之民不許向女真生事復仇。是失人心之所望,乃促之爲亂也。且女真與我大宋雖有往來,邦交未定,邊疆迄未劃封,何來開邊生事之說?此其妄也。”
毛注是直接當事人,正要出來駁斥,哪知只說了“陛下”兩個字,高強即時截入道:“我奉旨面對辨白。毛御史何可亂我語?莫非有大不恭意?”
毛注老臉漲得通紅,待要分辨時,高強卻又轉過頭去不理他,徑自向趙佶道:“陛下。毛御史所參二罪。濫施爵賞,乃以花榮、史文恭等封爵爲言。臣請爲陛下辯明。昔日遼國亂象方顯,女真不曾起兵,臣因已於御前定平燕之策,故而分遣忠誠之士爲北地細作,察探其國中虛實,花榮等二百五十六人皆因此時入遼東。彼時花榮已爲常勝軍統領官,縱使不獲戰功,亦可家門富貴三世不墜,然而彼激於忠義,甘心自蹈虎狼之地,數載間七十餘戰,爲國朝收取遼東四十三州立下大功,郭藥師等遼國之人所以甘心南投我朝者,多因花榮爲其言,史文恭、徐寧、欒廷玉等爲其爪牙。是乃以數百之衆,得遼東之地,國朝二百年來,武將之功有此之重乎?此漢班超定西域之功也,旌以節鉞,不亦壯哉!”
說到這裡,高強霍地轉過身來,指着毛注冷笑道:“毛御史,若你與花榮易地相處,敢問能成此功否?能於敵國絕域數年而不忘忠義,終能成其大功歸朝否?”
毛注氣得渾身發抖,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某,某,某自然有此忠義!”甭管事實上能不能做到,但嘴頭上不輸人,乃是言官的強項。
哪知高強卻應聲笑道:“然則毛御史亦知此爲忠義,乃國士之風也,以節鉞旌表其門,不亦宜乎?且遼東之土,漢人居半,遼東之兵,漢人四萬,花榮爲漢軍之首,少說也得與郭藥師分庭抗禮,若郭藥師得節鉞之封,花榮僅得一小將,其勢何以服衆?倘若軍心不服生變,敢問毛御史能否平之?縱使能平,傷損亦重,與一節鉞相較,孰重孰輕!”
毛注這才曉得上了高強的當,越發惱火,卻再不敢輕易開口。他哪裡曉得,此種當面辯論設置陷阱,搶奪話語權的手法,在現代地大學校園中曾經一度蔚然成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地一股辯論風,把許多大學生都訓練成了此道高手。此時的士大夫們文才自然也是好的,卻要細細揣摩斟酌字句方可,要有這般急智,那可就需要相當的訓練了,高強小試牛刀,果然奏凱。這也是毛御史功底不夠,若是面對前朝名臣如蘇軾、王安石者,高強多半便要更加小心。
見小計得售,高強心中暗喜,轉過來再辯其餘三罪時,更是得心應手,將毛注奏劾之論駁的體無完膚。其實按照當時的慣例,御史言事縱使辦不成鐵案,也無大礙,只要人弄回來了,要怎麼搓圓捏扁都不在話下,偏生高強先前就大段議論,把遼東的地位拔高,將宗澤等人地作爲與國家大事聯繫起來,那就不能草率從事了。“……陛下,似此言事之風,本非臺諫之罪,然而以無妄之罪易大臣,罔顧國家大計,卻實非所宜。臣深思其中,實因御史言事只及宗法制度,不究實務所致,故而臣敢請陛下降旨,自今御史參職事官者,若查無實據,便以其所言之罪罪之,以懲妄言之罪!”
一聽他又是這句話。石公弼亦按捺不住。出班道:“陛下,本朝臺諫爲重,得與宰相分庭抗禮者,皆以言者無罪之故,無非公議而已,實乃國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之意,豈難道在高相公眼中。竟是奸佞淵藪?臣以爲高相公此言罔顧祖宗家法,不知治道之所在,實不堪言,伏請陛下降旨責之。”
呼啦一大片,七八個臺諫官員一起跪倒,磕頭聲響成一片,異口同聲地都要趙佶降旨申斥高強,這叫做人海戰術。也由不得他們不團結,高強這種奏議乃是危及臺諫生存空間的。要是真的以此爲定製,就爲朝中官員提供了一件極爲強力的反擊武器。須知官場弄文之事,所有的官僚都是精通無比,那可不是臺諫官的專長!如此一來,還叫諫官們怎麼活?
趙佶見羣情如此,一時也沒了主張。他早已有心要將高強外任,是以對此次御史參劾宗澤一事,心下也是有些樂見其成的想法,從這一點上來說。毛注、石公弼等人的眼光還是準地。然而事情鬧得這麼大,卻是他所料不及,事先就連鄭居中這樣被他安插在尚書省地親信,也沒有傳出半點風來。如今事情的焦點居然成了關於臺諫地祖宗家法。他雖然貴爲天子,卻也不能擅加變更。
宋時的祖宗家法。到後來其實已經成爲臣僚們鉗制皇帝的一種工具,即便是皇帝也不能違逆。因此趙佶躊躇片刻,便要依言申斥高強,哪知他正要說話,臣僚班首轉出一人,捧着笏板向上道:“陛下,臣有本奏。”
右相樑士傑!在何執中病故之後,樑士傑作爲當朝唯一的宰相,在新任左相出爐之前,可謂是當之無愧的臣僚之首,分量毋庸置疑。然而在這次波及到大半個朝廷地風波之中,樑士傑卻由始至終置身事外,沒有發表任何一點意見,頗有令人莫測高深之感。而今,他終於是開口了。
“陛下,臣掌中書有年,深感治國不易,須得面面俱到,不可偏廢。適才高相公引范文正公,稱爲臣者公罪不可無,私罪不可有,以爲任事者須謹記,臣深以爲然。”
此言一出,衆御史皆是暗驚,難道說樑士傑在這場大風波中要站到高強的那一邊?
哪知樑士傑話鋒一轉,又道:“雖然,臣卻想起范文正公的又一句話來,宰執行公道,臺諫行直道,斯乃國家之幸也!今臣工切諫,直臣之道也;而高相公、宗宣撫等任公事而忘身,如花榮等武臣亦奉忠義而不顧己,此公道也,臣僚中二道兼備,斯誠爲盛世之所宜,若非陛下盛德,國朝興旺,何以至此?臣身當斯時,實不荷之幸也!今當爲陛下賀之!”
原來是出來和稀泥地!聽出了樑士傑的意思,上至皇帝,下到臺諫,心裡不約而同都鬆了一口氣。事情鬧到這個份上,已經超出了石公弼等人所能控制的範疇,當事人都開始在擔心如何收場的問題,現今出來一個夠分量地人和稀泥,總是衆人樂於見到地。
一圈馬屁拍下來,樑士傑察言觀色,曉得自己這番話大抵是能夠算數地,心中暗喜,這才說到正題:“若說今日之事,實因遼東宗宣撫而起,適才高相公爲之辯駁,臣以爲所論極當,誠老成謀國之論也,臺諫所劾奏之事未盡其實,臣以爲曲在御史。”
毛注和石公弼等人臉色齊變,正要力爭,樑士傑把手一擺,微笑道:“諸位臺端稍安勿燥,中書並無裁製臺諫之權,皆在陛下方寸,本相但以一己之管見言之而已。”那意思我說也不算數,你們要爭待會再說。
他向上道:“雖然如此,而高相公不顧祖宗家法,責臺諫以抵罪之事,臣亦以爲過,諒來高相公事功太盛,春秋又富,平素任氣而行,始有此論。雖然勇於任事,然只顧公道而不明直道,不明祖宗家法之美意所在,誠非廊廟之器也。”
好嘛,各拍一輪馬屁之後,又是各打五十大板。到這個份上,趙佶也迷糊起來了,忍不住問道:“若如卿家所言,臣工俱有所得,亦有所失,此事畢竟曲在何方?”
樑士傑胸有成竹。不慌不忙道:“臣以爲。就事論事,直者旌表之,曲者責之,是爲至道。臺諫言事不謹,當受其曲,臣以爲不當使臺諫復理此事,可下大理寺。是非曲直,自有公論,不必待中執法而明。”
石公弼臉色一變,已經曉得樑士傑之意。這件事乃是因臺諫參劾宗澤而起,若是不許臺諫參與審訊,這上面臺省已經是輸地乾乾淨淨,那大理寺屬於理民官,受中書制約極重,若不得人撐腰。哪裡會來和宗澤這樣位列執政班地大臣爲難?此事勢必不了了之,而首建彈劾之議的幾位御史。包括他在內,從此便再也沒有面目再留在臺省之中,外放爲官大概是無可避免的了。
方要出班力爭,那官家卻已點頭稱是:“相公此言乃屬長者之論,朕以爲甚平,只是宗宣撫持遼東之重,臨時以事易帥,適才高小卿家以爲不當。如之奈何?”
樑士傑卻道:“陛下,這天下乃國朝之天下,臣工爲天子牧萬民而已,豈有去一人而失一方之理?即今雖雲招還宗澤。然可與臣工中擇一知北邊利害者代之爲遼東宣撫。先使此人代宗澤安集遼東,而後始招還宗澤謁闕便可。”
趙佶一聽。正中下懷,當即笑道:“宗宣撫任邊有威聲,曾任兩府大臣者何人能代之?”
高強見時候已到,當即出班道:“陛下,適才聞樑相公公道、直道之論,臣始知一己管見之差,自覺汗顏之至,不敢復居廊廟。今宗宣撫有事還朝,君王有北顧之憂,常言說主憂臣辱,臣雖不才,於北事差有所知,願爲陛下分此憂,敢請代宗宣撫出鎮遼東。”
此言一出,滿朝俱是一陣深深吸氣聲。何解?高強,這個十年以來大宋政壇最爲耀眼的人物,終於要再度外任了,而且是因爲一場政治爭鬥而去,按照官場的慣例,象這樣離去的官員,有很大程度是受到朝中臣僚地排擠,這一去要想再回到京城,那可就不知何年何月了!好比現今,分明是樑士傑趁機逐走了高強,只要他一天在朝中,高強幾時還能回來?
趙佶卻如釋重負,笑道:“當日何相公病重時上密奏,稱本朝知北邊利害者莫過於高小卿家,朕亦深以爲然,今若得高小卿家鎮遼東,朕北顧無憂矣!只是高小卿家掌樞府多年,倉促易主恐未必得人,卿家可能爲朕薦賢自待?”
高強不假思索道:“前任執政劉正夫,曾使北遼,且獨立朝堂無朋黨,可掌樞密;宗澤,臣敢以項上人頭保他無罪,其事辨明之後,陛下可仍任以樞機,自當上下和睦,諸事得宜。”
趙佶拊掌大笑,當即喚了翰林學士承旨燕青上殿,即殿上草制兩道,頭一道,命高強以樞密使銜爲遼東路宣撫使;第二道,命劉正夫爲同知樞密院事,署理公事。依例自有加封若干,譬如帶檢校少保之類,此處不必贅述。
而招宗澤還朝之詔,亦由外製----中書舍人知制誥王安中草就,由高強帶往遼東宣諭,同時降下省札,命大理寺會同開封府理其事,御史臺任何人不得參與。
三道制詞草就,即日退朝。同日,御史臺石公弼以下八位臺諫一起上表請辭,趙佶稍坐慰留之後,便一一外放,臺省一下子空了一半。
又過些時日,禁內又宣麻書,進樑士傑爲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鄭居中爲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葉夢得進尚書左丞,曾任樞密使地侯蒙爲尚書右丞,張克公則以端明殿學士出知河南府。
博覽會三樓地密室中,幾個酒杯碰到一處,叮噹作響。樑士傑一飲而盡放下酒杯,向高強笑道:“賢侄,今番你受了委屈,卻成全了爲叔,實是難能可貴。今當遠行之時,有甚事放心不下,儘管對我道來,爲叔自然爲你一肩承擔。若是宗宣撫之事,自不必說,只要是你的門人,爲叔定教他們個個安穩。”
高強笑道:“小侄今番亦是多承世叔周全,豈敢居功?若得世叔一力擔保,周全小侄門生衆人,復有何事堪憂?今日只與世叔喝個痛快便是。”說罷舉杯再敬。
又行一巡酒,一旁的葉夢得笑道:“任他臺諫如何思量,也要着了我等手腳,今日臺省一空,所薦舉臣僚無非我等門生,今後亦只唯唯而已。全仗高賢侄謀劃,始有此功。”
樑士傑點頭,忽然道:“賢侄,如今朝野一清,獨有那燕青本出自你門下,現今卻有獨立之意。今番賢侄北上之後,這廝只怕要坐大,待爲叔設法爲你除了他去。”
高強作苦笑狀道:“不瞞世叔,某心中亦甚恨此人,那蔡氏被休出之情由,旁人或許不知,世叔當日親歷其事,自當悉知。此人爲我心腹,卻因蔡氏而仇我,實可惱也!無奈官家親自爲我等緩頰,我卻是不能與他爲難,如今世叔肯行,小侄甚是甘心,只一事可慮。”
“何事?”樑士傑不動聲色問道。
“如今燕雲既復,遼東又納土,每年錢糧人衆皆須海道往來。而我大宋船隊,皆在東南應奉局手中,系這燕青一手掌握,我亦要仰他鼻息,輕易如何動得他?”高強嘆息不已。
樑士傑沉默半晌,方道:“也罷,若是他知情識趣,能保證北邊新收三路轉餉無礙,某便且容他跳梁一時罷了!賢侄且放心,爲叔必以你在遼東爲重,不來與他計較細事便了。”
高強點頭嘆息道:“亦只得如此,料來有兩位世叔在朝中照應,小侄在遼東亦不致受其摯肘。”方舉杯向樑士傑敬酒,肚裡苦苦忍笑不已。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三十六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1-14 17:08:11 本章字數:5705
一年以前,高強受詔從大名府領兵北上,一舉收復燕京山前諸州,凱旋之際風光無比,其盛況猶在眼前;一年之後,他卻從樞密使任上外放邊帥,雖說並沒有貶官,反加了一鎮節度,然而畢竟是因爲一場頗爲令人矚目的政治風波而外出,可以算是就此離開了大宋的政壇核心,仕途的沉浮果然是變幻莫測。
當然高強自己是不作如是觀,現今的結果可以說正是他所想要的,對着老爹高俅時,他甚至將今次的外放爲官稱爲是“軟着地”:“孩兒年未而立,已然正位樞府數年之久,且有平燕之功,此生復何所望?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此東坡學士之言,兒今已知其滋味矣,趁此時正好脫身京城名利場中,若能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固所願也!”
他說得洋洋得意,高俅卻是一臉沒好氣:“直恁地沒志氣!家門人丁不旺,老夫府中終日冷清,長恭孩兒又被你不知弄到哪裡去了,今番你閤府北上,剩了老夫一個孤零零地,爾孝道何在?尚敢說什麼江海寄餘生,可知父母在,不遠遊!安安分分與我作幾年邊帥,官家終有複用你之時,那時一家還好團聚。”
高強看看老爹,實則高俅年紀也不算大,不過四十不到,他又是胸無大志,一心只作太平官的,故而現今仍舊是滿頭黑髮,小妾納了十七八房,苦就苦在一個兒子都無,膝下仍舊只有高強這麼一個過繼兒子,又早已離府別居,也難怪他要喊家中冷清。
聽他說起長子長恭,高強一縮頭,陪笑道:“爹爹教訓的是,虧煞孩兒能作得京官。方能在爹爹面前盡孝。若是沉淪選海,奔走遊宦,只恐要如東坡學士一般,兄弟不得見面,只能千里共嬋娟矣!”
高俅見他憊懶,亦是無可奈何,嘆道:“什麼人不學。偏要學東坡學士,他的詞你倒記的熟!也罷,你此去不比尋常,那長恭孩兒可要留下與老夫承歡膝下,不可與你去那塞外受風沙之苦,這一件務必依從。”
高強心說這一件我決計不從!這小子在大相國寺的菜園子裡澆了幾個月的大糞,聽說已經老實了很多,要是這節骨眼上回到你手裡慣個幾年,等我回來時打斷他腿都改不好了!“爹爹息怒。孩兒年中遣人送了長恭去五臺山上拜師學藝,須得學成方好下山。況且前日有訊來,說道已然隨師父外出雲遊去,正不知在哪一方。”
高俅拿他無法,只索罷了,搖頭道:“北地虜情叵測,你今又離了中樞,萬一北地生事,朝中諸位相公未必就能與你精誠配合。若是有人忌你再立大功,不可複製,給你從中作梗的話,老夫看你還笑的出來否?”這話倒說地是。雖說剛剛串通朝中大佬。確定了新地宰執班子,總體來說對自己仍舊保持友善。但政治歷來是不講人情的,畢竟自己離了中樞,人走茶涼,不能象手握樞密院時那樣對朝廷的方略發揮影響力。此去北上,主旨是要解決遼東問題,勢必要涉及到大宋與北地各國的外交政策調整,若是中樞不能和自己相配合,那樂子可就大了。
“此事孩兒亦思及,正要向爹爹求教。”
高俅哼了一聲,見高強倒真是一臉的誠懇,方纔緩和幾分,道:“也難怪你,做慣了京官,要作邊帥也不是那麼容易。我只送你一句話,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高強嚇了一跳,忙道:“孩兒不明,本朝將從中御,帥臣奉命而行,以爲定製,如何能不受君命?請爹爹指點。”
高俅哂笑:“我見你作了幾年官,還道你精於政事,原來還是這般不通。所謂將從中御者,管的是武將,你須是帥臣,理他作甚?況且今上好事之君,只要你在邊關立了功勞,縱使先不奉上命,他也多半不來怪罪於你,當年陶節夫在西北與西夏交兵時,亦不曾有甚上命,特便宜行事而已,不是一樣受了上賞?不受君命者,不必待君命而後行也!”
高強恍然大悟,連連點頭。高俅此論確實是點中了趙佶的脈門,這位皇帝剛剛步入中年,雖然已經顯露出了倦勤之態,但是歷年來開疆拓土地功績,使得他仍舊保持了一顆奔騰的心,若是自己能在邊疆立下戰功,縱使沒有上命,也未必就會被趙佶降罪。
“如我所料不錯,你動身之前,官家必定要私下招你謁見一次,只因你有功而無罪,官家又離不得你的理財手段,將來必定還是要用你的,今番遣你出外,只恐你生了怨望,是以要好意將你安撫。趁此時機,你可請朝中大臣一人爲你之副,須得是天子親信之人,可副監軍之責,如此一來,官家必定信你不疑,再有何請求,亦當一概依從。”
還是老爹想的周到啊!高強暗歎,畢竟是從端王邸跟着趙佶上來的舊臣,高俅對於趙佶真可謂是知心知肺,怪道能被趙佶信用二十餘年不衰。“孩兒謹受教,但不知這監軍當擇何人爲之?”
“這個卻不須你擔心,無非天子近臣而已,不管是誰,總是在爲父與你樑世叔掌握中,諒他興不起風浪來!”高俅口中的樑世叔,當然不是說新任左相的樑士傑,而是宮中的那位樑師成,在趙佶地舊臣之中,確實是他二人局面最大。
高強這才放心,又說了會閒話,方告退回府去了。
今次外出爲官,家眷應當隨行,因此這些天來高強府中上下人等忙個不休,一是收拾細軟應用什物,二是採買諸般物事,聽說北地連年大災,百姓易子而食,過慣了太平富足日子的汴梁人幾乎無法想象那是什麼景象,就好似剛開放時香港臺灣人來大陸地感覺,牙膏衛生紙都要隨身帶備。
當高強回到府中時,所見的便是一派忙亂景象。右京和小環兩個指揮着家人將箱籠物件捆紮起來。一件件運往碼頭裝船,一瞥眼間五花八門,高強甚至看到有個箱子裡裝滿了小環最愛吃的諸般汴京零食。
搖了搖頭,高強也不去管這些,徑向右京道:“師師何在?”算起來師師也該到預產期了,可是那肚子只是大的離譜,卻絲毫不見要下來的動靜。高強請了產科的太醫和京城最好地穩婆一天十二個時辰在府中待命。
右京道:“自然還在房中了。衙內,師師這樣子,可沒法去北地,萬一受了風,可要送了她地小命!”高強自然明白,古時所謂地產後風,有相當部分是由於感染而引起的,不過他天大本事也弄不出抗生素和點滴瓶來,也只能任由這時代的醫官去處理。見右京這般說。亦嘆道:“你說的是,奈何王命在身。亦是拖延不得,只望這兩個小子快快出來,與爲父見上一面也好。”
話猶未了,只聽內宅一陣亂,有個家人飛奔出來,險些撞到高強懷中,待看清楚了是相公本人時,慌忙跪下磕頭。道:“相公恕罪,三娘方纔腹痛,穩婆說是要生了!”
高強大驚,顧不得與他羅唣。提起袍子三步兩步奔進去。右京和小環亦是慌忙跟上。到了師師院中,只見請來當值地翰林醫官在那裡打轉。他是男子,如何能見女子臨盆?一見高強要往裡闖,忙勸道:“相公,卻纔小娘子腹中疼痛,想是將要分娩之兆,這等血光男子衝撞不得,請相公回房歇息便是。”
高強一怔,方醒悟過來,古時原有這等說法,男子見不得女人分娩,以爲污穢之極,或有陽痿之災。然而他等了這大半年,就是想要親眼看看自己孩兒降生地時刻,哪裡管這許多?一把推開那翰林醫官,扔下一聲“得罪”,便躥進師師外屋去。
這間屋子經高強吩咐,早就用蒸汽薰過無數邊,牆角埋了石灰,端地是清潔異常。他進得屋中,卻見李清照和金蓮、金芝皆在此處,身上穿着事先蒸過地外衣,高強忙將身上衣服換過了,便與諸女齊到內室之中。
只見兩個穩婆與兩個丫鬟都換過了蒸過的衣物,圍着師師忙碌不休,高強一個箭步躥到牀前,完全無視兩個穩婆見到怪物一樣的神情,握着師師的手道:“師師,腹中疼痛已有幾時,羊水破了不曾?”
師師見到高強道來,恰是驚喜,聽見高強這兩句話,卻是茫然不知所以。一旁穩婆的臉色更是極爲好看,忍不住道:“坊間人言高相公當今奇士,果然名不虛傳,似這等事莫說男人家,便是尋常婦人也不知曉,相公作如許大事,竟還能曉得這些!”說罷嘖嘖稱奇。
高強扭過頭來,只冷冷看了她一眼,道:“我要你戴口罩、手套,爲何不戴上?”
那穩婆嚇了一跳,忙將棉紗口罩和真絲手套戴上,再也不敢說一句話。
也不知是不是師師懷孕後期,高強幫她作的那些產前運動有功,總之只過了兩個多時辰,便順利誕下一對雙胞胎,兩個都是男嬰。兩個穩婆將嬰孩臍帶剪了,又用熱水洗淨,襁褓裹好,交到高強手中,高強一手一個抱在懷裡,眼睛象被吸進去一樣地看。
“小孩子剛生下來,原來是這樣的……”可是一點都不好看啊,皮皺皺的,眼睛閉着,胎毛黃兮兮,手腳倒是很肥嘟嘟……要緊檢查一下那物件,卻聽見那穩婆在旁邊嘮嘮叨叨:“給高相公家中女眷作了一回穩婆,卻勝似又經一位師父,方知世上亦有這等生產法……”
原來剛纔分娩之時,高強在旁邊緊張萬分,學着電視上看來地法子,領着師師大喊“一二三用力”,兩個穩婆聞所未聞,印象極爲深刻。
高強懶得理她,聽見師師在牀上要抱,方湊了過去,小心翼翼地遞到她手中,李清照並幾個妾侍一起圍過來看,嘆息聲此起彼伏,七嘴八舌的議論更免不了。
這幾個女子中,除了金蓮以外。一個都沒有生過。最長地李清照已有三十七歲,最少者如金芝也是二十六,如今見到諸妻妾中最爲年少的師師生了一對雙胞胎男嬰,一舉爲高家添了兩丁,心中雖是大大喜歡,卻也有些酸澀。
此時天光已然近曉,高強累了一夜。也堅持不住,待師師睡下之後,囑咐翰林醫官與穩婆好生看顧,便即回房安歇。諸妻妾亦皆各自散去,只是高強走到書房外,卻聽見後面腳步聲,回身方見是李清照與金蓮兩個,訝道:“卻是何事?”
倆人對望了一眼,金蓮先道:“相公。妾身此來,想問問相公。此去可要帶同長恭一路?”
高強撓了撓頭,心說長恭在東京澆菜澆的好好的,何必要他長途跋涉去遼東?不過看金蓮的樣子,大概是今天師師生產,勾起了她的母性,念及此去遠隔大海,與親生骨肉相距萬里之遙,心裡委實放不下。便點頭道:“也好。將帶出去歷練一番,原也使得,待我來日去與魯大師商議,你卻不可自去攪擾。”
金蓮本是惴惴。見高強點了頭。歡喜不禁地謝過了,便即回房去。
這廂李清照見金蓮去了。方走上前來,先賀過高強得子,方道:“相公,如今師師頭胎產子,又是雙胞胎,雖說天幸母子平安,然而身子虧損甚巨,方今隆冬將至,北地又是苦寒,似她這般如何去得?妾身以爲,當就命在汴梁將養,好在有老大人在此,諒亦無事。”
高強真是一萬個捨不得,當年長恭生下來地時候,自己別說看上一眼,壓根就不知道作了爹。現今好歹是眼看着自己地骨肉降生了,卻轉眼又要天各一方,教他這個幾乎是頭一回體味當爹滋味地人如何放下下?然而李清照說的亦是在理,以這時代的醫療條件,師師又是頭胎,而且是一生兩個,委實是要好好調養,要她北上去一路跋涉的話,可要送了卿卿性命!當下躊躇半晌,方道:“姐姐,你所言甚是,昨日爹爹還向我問起長恭孩兒,若知我將兩個雙胞孩兒託他照拂,亦足慰老懷矣!只是我近日公事甚重,家中瑣事皆須你多多照應,師師獨自留京,只恐她孤單了,不若教右京亦同留在京與她做伴,如何?”
李清照答應了,眉宇間卻隱現一抹憂色,高強雖然睏倦,卻也察覺到了。待問起時,李清照方蹙眉道:“相公遠出在即,任所又是邊面之地,與數國相接,其勢甚是艱難。今日相公不顧妾身勸諫,定要陪伴師師分娩,衝撞了一場血光,妾身只恐相公此去,那遼東十九要有一場血雨腥風,不知如何了局?”
高強愕然,他來自現代,當然不會把生孩子和兵災聯繫起來,然而聽李清照地說辭,又好象是煞有介事,教他心中頗有些異樣。愣了一會,方笑道:“是福不是禍!遼東自有遼東事,與師師何干?縱使當真有一場血光,如今師師母子平安,想必這場血光之災對於我高強亦是喜事收場,怕他何來!”
李清照見說,忽地莞爾一笑:“相公果非常人,妾身之器量委實難及。然則相公一夜未眠,還請暫歇,待天明時又要進省理事矣。”
高強方應了一聲,只聽街上梆子響,竟已天交五鼓,望望李清照,只得苦笑道:“諾,即今便要進省去了,更衣尚且不及,哪裡還能睡眠!還是姐姐早些安歇吧,家事全仰仗姐姐處置,比國事亦未見得輕鬆幾何。”
李清照應了,福了一福,便即轉身離去。走了兩步,忽而回身道:“二龍山蔡妹妹處,妾身當遣人往告得子及外任遼東之事,相公可有甚話語?”
想起二龍山地蔡穎來,高強微一沉吟,便道:“爲我寄語穎兒,教她好生在彼處安生,遼東歸來之日,便是我夫妻團聚之時。”李清照點了點頭,轉身欲行,猛可裡聽得高強從身後道:“姐姐,亦是我與你真個作夫妻之時。”
李清照身子一顫,頭也不回,腳下匆匆去了。
高強笑了笑,命人打盆水來洗了臉,換過朝服,便上馬進省去了。
他這次去,要做好打大仗地準備,是以一面要和劉正夫交割樞密院地公事,一面也要調兵遣將,安排糧草軍需等項,是以每日千頭萬緒,忙個不休,加上剛剛熬了一夜,錯非年紀輕精神旺,又是習武經年,只怕還真有些支持不住。
饒是如此,一天忙下來,卻也是神情萎靡,又記掛着家裡的妻兒,匆匆與劉正夫等人道別,正要出禁宮時,忽地有中官上前,道是官家在邇英殿召見。
高強大嘆命苦,也只得撐着身子進宮,及到邇英殿時,卻見殿中並不止趙佶一個人,高高低低站着五六個半大孩子,爲首兩個俱是見過的,一個是太子趙桓,一個便是嘉王趙楷,旁邊則有燕青和另一位大臣侍立,認得是太子記室吳敏。
高強看見這陣勢,暗忖大約是不出老爹所料,趙佶要私下安撫一下自己,兼問遼東方略了,只不知這許多皇子在此作甚?當下先拜見了趙佶,果然趙佶開口便是溫言撫慰,跟着便問高強去遼東之後的方略,高強業經老爹點醒,自是胸有成竹,一一對答如流。
見趙佶甚是滿意,高強看看火候差不多了,便說起監軍之事。趙佶聞言,甚是喜歡,笑道:“卿家真知朕也!實不相瞞,今日請卿家入宮,正爲此事,卿家請看,朕這幾個大兒之中,哪一個堪在你身邊,去往遼東歷練?”
高強臉色登時大變!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三十七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1-15 10:51:45 本章字數:5174
猜中了開頭,卻猜不中這結局……雖然事先早料定了大抵不出近臣一脈,然而高家父子的謀劃中獨獨忘記了還有親王監軍這一手!
親王從軍,在大宋朝並不是沒有過先例,好比太宗徵北漢時,就曾經命秦王趙廷美從軍,只是從事後的結果來看,大概是趙光義爲了剷除對於他皇位潛在威脅的一種手段。
然則現今站在這裡的幾個兒子,除了趙桓和趙楷兩人之外,其餘三個都未成年,而趙桓和趙楷之中,趙桓身爲太子,監國居守或許是他的本分,領兵出征可就有些離譜了,哪怕是皇帝御駕親征的概率也要比太子領兵大一些。
如此推算起來,莫非又是爲了擡舉趙楷這個嘉王?原本歷史上宋軍北伐之時,好似也有以趙楷爲帥的提案,後來大抵是因爲政壇的明爭暗鬥,結果未能成行,可見當趙楷謀奪太子位時,這領兵立功確實是一着妙棋。
“遼東新附之地,未明王化,若真能以太子、親王臨之,必定能使其地其人畏威懷德,心悅誠服,官家如此聖明英武,真臣所不及也!”高強一面口中大拍趙和幾個皇子的馬屁,一面卻心念電轉:“帶太子的話,有可能引起趙自己對於太子過早搶班奪權的猜忌;帶趙楷的話,太子又要疑我黨附趙楷,有動搖東宮之意。不管是帶哪一個,總之是埋下了朝中對於遼東忌防地種子。等於是在戰略層面限制了的空間,大大不利我施展手腳。至於監軍的摯肘,倒還在其次了。”
頃刻之間,高強便下定決心,一個皇子都不能帶!當即雙膝跪倒,作惶恐狀:“只是昨日臣遇一大事,當時尚不明其意,現今得知官家有以太子、親王臨軍之意,始悟其事不祥,臣萬死!”
他一個腦袋磕到地上。壓根就不打算起來了。趙與高強素來親善,閒常說話都好似拉家常一般,離了朝堂的話,就連跪拜也不是每次見面必須的,何曾見他這般鄭重?不由得也對於高強口中的不祥大事起了好奇心:“卿家請起,但直言無妨,朕只赦你無罪便是。”
高強又是做作一番,直到趙再三促請,方勉強起身道:“官家容稟,臣昨日府中一名妾侍臨盆。誕下雙胞男丁一對,即臣之次男,三男。”
趙見說。笑道:“此乃大大喜事,高太尉素來以門中男丁不旺爲憂,今卿家年近三旬始得三子,正該大大慶賀一番,何不祥之有?”
“官家容稟,臣……臣只因憂愁家門丁男之寡,故而昨日妾侍臨盆時過於擔憂。竟不顧己身體面,親至產房中等候。雖然天幸母子平安,然而臣乃是行將守邊之人,臨行遇此血光衝撞,識者乃以爲不祥,恐怕此去必有兵刀之禍矣!”
這話倒是對了趙的脾胃,他好的是琴棋書畫,喜的是道術玄虛,渾身上下沒有半點鐵血因子。雄才大略更是半點也不沾邊,一聽高強說得是這樣事體。眉頭登時皺了起來。在那裡沉吟不語。
高強見狀,更加作惶恐狀。道:“臣爲國家守邊,縱使邊疆有警時,亦惟有督衆力戰而已,豈敢退避?只是此事畢竟不祥,若使太子、親王臨邊,有萬一之失,則臣萬死莫贖矣!”
趙楷花了許多功夫,方纔說動了趙以親王監軍遼東,雖然是擺了幾個皇子一同讓高強自選,然而正如高強所看到的形勢,餘人尚未成年,太子又過於鄭重,到頭來可能地人選還是隻有他一個而已。現今太子已立,他若要動搖東宮之位,內則要百般設法取悅趙,哄得他決意易儲,然而單單這樣還不夠,廢嫡立庶乃是歷代大忌,大宋朝的政治也不是皇帝一言堂,趙總要顧忌一下臣僚的反對和祖宗家法的約束。
於是趙楷還要在外謀幹,不外乎聯結大臣,多立聲名,一旦立下大功,得到臣民擁戴,那時趙也可順水推舟,改立他爲太子了。他的眼光倒是準的,看看滿朝文武之中,高強不但權位極重,而且春秋最盛,以他三十不到的年紀已經到了這個位子上,想要長保富貴的話,決計不是用官場的尋常手段能達到的,倘若不能和下任地皇帝搭上關係,一旦新帝即位不敢用他,他不是惟有以壯年退隱的悲慘下場?
只是他千算萬算,再也想不到一點,那就是高強壓根就不在乎什麼官場富貴,他的目標原本就是能夠快快活活地回家混日子去!正是這一點料錯,才使得趙楷百計拉攏高強,卻始終不得要領,成了這般尷尬局面。
當時見高強說出這等話來,趙楷大爲情急,心說這廝好不知趣,爲何又要拒本王於千里之外?轉念一想,只怕此人慣了獨
,怕我到遼東之後從旁摯肘於他,故而砌詞掩飾。要你立功,好爲本王奪嫡之事張本,豈會摯肘於你?也罷,說不得只好將言語來安其心。
“官家,高樞相操勞國事,以兒輩之身爲憂,原是他一片忠心。
只是兒等既爲親王,國事便是己身之事,現今既知遼東恐有刀兵之興,豈能坐於京城,忍看臣僚將士衝鋒冒刃,蹈死不顧?兒願向官家請命,若親王到遼東之後,並須依高樞相節制,若國家所重者,雖親王亦不必惜其身!”
這話說起來甚是鏗鏘,趙不由得爲之動容,座中卻有兩個人在那裡暗暗叫苦。哪兩個?第一個自然是高強,他把出這等理由來,原是想要嚇得這些養尊處優地龍子們知難而退,哪裡曉得皇位的誘惑之下,趙楷連這點風險也不放在心上了。
第二個卻是太子趙桓。他身爲太子。今上趙卻是身子健壯,至少還有二三十年地皇帝好作,後面又有一大班兄弟在那裡虎視眈眈,因此自打當上太子第一天起,便即打定了主意,少說話,少動作,保得東宮直到登基,那就是他的勝利了。
他對於朝堂形勢的觀察,其實也和趙楷差不多。當朝宰執大臣多半年高,能撐到自己接班時的大概只有高強一個人,而從高強自身富貴出發,他也必定要依附新皇,只因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旦新帝登基之後,象他這樣立功前朝而又春秋鼎盛的大臣,那是一定要投閒置散,處之高閣而不用地。
苦於太子身份,目標過於明顯。儘管看清了這一點,他卻不能象弟弟趙楷那樣,變着花樣地去“勾引”高強。免得被人扣上一個身爲東宮勾結當朝大臣的罪名,那時可就給了趙和弟弟們最好的易儲藉口了。
當得知趙因趙楷的奏議,有意選一親王赴遼東監軍時,他便立即看穿了自己兄弟的用意,然而卻仍舊不敢多開口說話。待聽得高強以什麼血光之兆爲藉口,婉拒親王監軍時,趙桓在那裡暗自喜歡。結合其多次暗中示好,又拒絕爲嘉王西賓來看,大概這位高樞密是地道地保皇黨,已然下定決心要站在太子一邊了罷?
眼見趙楷仍不死心,在那裡大表忠心,趙桓雖然自知不得趙的喜愛,卻也不得不開口說話了。當然以他的身份,首先是要避免趙懷疑他想要早日搶班奪權,安於東宮之位是一定要作出的姿態。因此他勢必不能去搶這個監軍地位子,只能退而求其次。攪黃了弟弟的好事就算成功。
“官家。三弟所言甚得忠孝之道,兒身爲長兄。亦頗以爲然。”趙楷一聽就知道哥哥要說什麼了,果然接着趙桓便轉了話頭:“然則高相公所言,亦不無道理,蓋遼東與諸國鄰近,虜情難測,而其民又爲新降之人,非素爲我大宋之民者,倘使有人希求僥倖,以干犯親王爲計,則臣僚雖百計維護亦未必周全,況有餘力制虜乎?是反自縛手腳也!以兒臣之見,這監軍當以近臣素不知名者爲之,俾可不授敵以柄。”
趙桓剛剛說罷,趙楷便笑道:“大哥這可將我等兄弟俱看地差了,若兒能往遼東時,自然亦如高樞相等一般,只是以己身爲我大宋御邊而已,何來授敵以柄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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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兒子你一言我一語,其餘三個皇子都未成年,也曉得這東宮之位多半沒自己地份,索性在那裡一言不發,泥雕木塑一般。
趙看着這兩個大兒子,委實是有些心煩。其實趙楷之有奪儲之意,他哪裡會不知道了?根本這事若不是他有意縱容,趙楷也斷沒有這麼大的膽子。原來趙桓生母是大行王皇后,這皇后系因被趙冷落之後鬱鬱而終,因此趙桓念及生母,總是對於父親趙心懷怨恨,趙這等人感性豐富,哪裡看不出來這半大小子地仇父心理?而趙楷各方面都頗象他本人,故而兩相權衡之下,趙自然也就較爲傾向趙楷一點。
然而大宋朝並非趙家一家之天下,乃是皇帝與臣僚士大夫地兩極政治,太子立嫡作爲儒家的宗法之一,得到士大夫們最堅定的支持,只要趙桓本人沒有什麼違反宗法地大罪,趙縱然再如何寵愛趙楷,也不可能易儲。於是就在他這樣無奈的縱容之下,反而養成了如今的局面。
眼見兩個兒子在那裡爭執不下,高強又垂着頭不說話,趙只得求助旁人:“燕學士,你以爲此事如何?”
翰林學士承旨、崇政殿侍讀,燕青在短短大半年中,從一個郎官直躥到這個份上,已然一隻手觸到了宰執的邊,甚至有人以爲若不是樑士傑等人有意壓制他,今次的宰執班子裡說不定就會有他一份了!其實這種
非空穴來風,看似燕青是一步登天,實則若算上他在八年之久,也算得上是理財有功;況且崇寧初張康國自選人起至入樞密院,前後也不過兩年多點的時間,這等火箭般的升官速度,亦是徽宗朝地一大特色,故而對於燕青的升遷之速,朝野其實並沒有多少人以此爲言。
只是無論是進是退。燕青卻仍舊是那般淡定自若,渾不以爲意。耳聽得官家垂詢,燕青微微一笑道:“監軍者,但爲天子耳目矣,若以親王之重,反失其本意。若官家以爲高樞相鎮遼東望輕,欲以親王臨之,則可;若爲監軍,則不必如是之重,徑遣一知兵近臣爲之則可。
”
高強暗挑大指。心說高啊!燕青此語,看似是公允之論,實則絕了趙楷地遼東之路。要知道他說的是以親王臨制地方,這種事自漢七國之亂以後便再也沒有了,親王經制地方實爲禍亂之源,也只有朱元璋這種平民出身、不懂得皇家政治傳統的皇帝纔會想起這種餿主意來。況且大宋朝對於宗室的防範之嚴堪稱百代之最,燕青把出這等言辭來,適足以挑起趙的戒心,又哪裡會答允放趙楷出去?
果然一語點醒夢中人,趙縱使能信得過趙楷。卻也不得不考慮到臣僚的反應。燕青既然能說出親王臨邊的話來,別地臣僚自然也可以,若是一堆大臣紛紛以祖宗家法爲言。他縱然是皇帝九五之尊,也得避其鋒芒了。
當下心意已決,遂向高強道:“朕先以子嗣爲念,欲遣一人隨卿家出外歷練,卻不意遼東有刀兵之憂,倘使危及朕子,使朕日夜北顧爲憂。陷卿家等於不忠之地,豈朕之所願哉?姑從卿家之請,此議便寢,而監軍之職當來日擇之。”
公事說完,趙心裡卻有些不安,這麼趕着將高強招進宮來說什麼親王監軍,臨了卻又虎頭蛇尾,豈不顯得他這個皇帝太過輕佻?輕佻這兩個字,自從當日哲宗駕崩、太后和宰執議嗣君時從章敦口中說出。便成了趙的心病之一。
當下卻向高強笑道:“卿家累年出外,辛苦殊甚。朕心實之。今當遠行。不知可有何事爲念?但言之,朕自無不允。”
高強趕緊謝恩。心說這等迷湯是不好喝地,皇帝剛剛吃了一個癟,哪怕不關我地事,總不是龍心大悅的時候,這時候要是提什麼要求,背不住他事後一想,又想到什麼岔道上去了!只是皇帝既然開了口,總要應付他一下,高強心念一轉,便道:“今臣當赴海外,遼東十餘萬軍、三十萬戶百姓多仰賴海道轉般,故而須請官家善擇人爲登州海帥,以主其事,餘外無足念也。”
登州一地,自遼東納土,高麗和女真在保州開埠以來,海道之船隻日盛,雖然已經設了登州市舶司主掌其事,然而這種機構原本是隻管商船往來抽稅地,怎能勝任軍需之職?如今遼東的貿易,其實還是由高強當日搭起來的草臺班子在那裡搞,表面看上去好似都是商旅之事而已。
趙原不知這裡頭的玄虛,實際上大宋朝廷也沒有多少人有管理海運的經驗,不過眼前卻有一個人恰是個中的行家裡手,高強之意其在於此乎?
還沒等他開口,趙楷卻忽然道:“素聞燕學士在東南遣海船往外洋貿易,每歲爲應奉局得羨餘頗豐,料是海運之能臣也,官家何不便使燕學士掌其事?”說着向高強望了一眼,竟好似有些得意。
高強先是不解,轉了兩個彎纔想明白,大抵這孩子以爲自己和燕青已經掰了道,讓燕青控制海運的話,等於是扼住了自己的喉嚨吧?或者是他適才被燕青一句話絕了出外之望,有意報復,想要讓燕青和高強鬥上一鬥?要知道一旦遼東打仗,這前線和後方轉運之間鮮有不鬧官司地,在前面的要罵後方貪污和遲延軍需,在後方的要怪前線貪得無厭,不管後方艱難,歷朝皆然。
趙卻有些捨不得,燕青在他身邊甚是得寵,平素裡善伺他心意,往往是趙剛想到什麼話,燕青便先說出來了。至於幫閒娛樂,原是燕青地專長,把出那等市井風流手段來,趙怎不沉迷?是以燕青有寵,非是無因。
無奈先前已經說滿了,不好明着推辭,只得瞪了趙楷一眼,問燕青時,果然燕青是一臉的不情願,卻也不好明說,只能表示哪裡需要哪裡去。
便在此時,那趙桓卻也從旁道:“官家,兒亦道燕學士可使主掌此事。”高強聞言大是驚奇,怎的趙桓卻會和趙楷一般口徑?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三十八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1-16 11:28:13 本章字數:5568
太子之意,必是以嘉王業已舉薦小乙出外爲官,是有他似此順水推舟,小乙縱使心懷怨言,亦當是懷恨嘉王,而不會去怨太子。於此太子善進言辭,將小乙官階再升,雖然是在外做官,卻可爲他日回朝升任宰執張本,是反爲太子收小乙之心的手段吧!”
是夜的密議之中,燕青對於高強提出的疑問作如是說。高強回想當時的情景,也確實如此,太子出言之後,趙也便允可燕青出外,卻並未如趙楷建言的,授他知登州市舶司,而是直接命其爲京東東路安撫使,兼知青州,勾當登萊海舶——基本上就是當初高強在青州官職的加強版。對於一個沒有當過兩府大臣的官員來說,一路安撫使已經是最高級的官階了。
“如此看來,太子雖然平素謹言慎行,心中卻着實不乏城府,他這是想要讓你怨恨嘉王,卻反感激於他哩!”前後一加印證,高強不由嘆息,果然身在這名利場中,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啊!
想想倒也有趣,嘉王趙楷極力勾引高強,太子則相機以收燕青之心,可見在他人眼中,高強和燕青已然被打上了各行其是的標籤,以這兩人崛起的速度和相若的年齡而言,十年以後大宋朝廷勢必是這兩人相爭的舞臺,而這兩個最有可能成爲下任大宋皇帝的天潢貴冑,亦各自選擇了其中一方加以扶持和拉攏。
“說起來。這也多虧了當日你與穎兒共謀地這條險計,否則怎能營造出今日之形勢?倘若真由你執掌登萊海運,我在遼東亦無後顧之憂矣!”當日設計讓燕青以這種方式出仕朝廷時,高強並未確切預料到今日的格局,然而時勢的發展卻證明了,這個看上去匪夷所思的法子,正在一點一點地發揮作用,隨着他漸漸淡出朝堂,燕青在朝堂上的存在勢必將會以另外一種方式幫助他影響政局。
燕青淡淡一笑道:“衙內切不可掉以輕心,今日官家招衙內入宮。本是爲了商議監軍之事,此事終究是要塵埃落定,便在近日可見分曉。將來衙內到了遼東,如何與這位監軍相得,正是一樁要緊事。”
高強一怔,訝道:“小乙言下之意,莫非已經明瞭官家心中的人選了?”
燕青望望高強,忽地搖了搖頭:“衙內,此事原本甚明,以衙內的才智本當早有智珠在握。因何懵然不覺?似此等若往遼東了當大事,豈不堪憂,那女真起於海上以小擊大。豈同等閒者!”
高強悚然而驚,耳根子都有些熱了起來,不用照銅鏡,他也知道自己的臉必定是已然漲紅了。燕青這般說法,也就是指出他對於身邊局勢的把握有了重大的漏洞,因此不能燭照萬里之外,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如果燕青早已料定趙地心思,他卻一無所知的話,那麼他這個身爲主人者,竟已淪落到需要依賴燕青來鞏固其地位的程度了,這樣的人,如何能承擔大事?
如果在這裡不能解決這個問題,恐怕連燕青也要對自己失望了!高強自己知自己事,隨着燕雲的收復,遼東又納土。天下的局勢已經完全跳出了他原先所知道的歷史,在這樣的情況下。他自己又懷着儘快退隱的心思。不能沉下心去籌思謀劃,又怎麼能掌握全盤的局面?所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正是自己眼下地寫照吧!
“童貫!定是童貫!”一片混沌之中,這個念頭好似閃電一般劃過他的腦海,是這般突如其來,以至於高強脫口而出之後,纔想起問自己另一個問題:“爲什麼是童貫?”
是了!嘉王之所以要拉攏自己,乃是因爲自己眼下已經是位極人臣,想要鞏固權勢長保富貴的話,就必定要設法靠攏下一任地皇帝,因此趙楷的信心並不是憑空而生的。然則朝中如自己一般,在趙當朝的前提下已經無法再保持權力的大臣,其實並不止自己一個人啊!比方童貫,這位太監素來是心懷大志的,儘管剛剛收復燕雲得以封王,然而從此投閒置散,不能插手朝堂事務,對於這個十幾年來手握數十萬大軍的太監,這種日子又是何等地難熬?
趙楷既然能看中自己,他自然也能看中平燕首功之臣的童貫,而鑑於太子一向以來厭惡宦官專權和避免交結大臣的名聲,童貫之靠向趙楷亦是必然之舉,況且童貫既爲趙的心腹,勢必也能查知趙對於趙楷的那種偏愛。
既然易儲一事並非毫無可能,童貫在趙楷身上下注又有何不可?
再從今次選擇監軍人選的條件出發,既要知兵又要爲趙信任的近臣,童貫不正好符合這些標準?即便他業已封王,按照慣例不能視事,然而作一個沒有實權的監軍,卻還能說的過去,況且當日童貫之所以能與王厚西征,其所擔當地也正是監軍一職,甚至頭銜都是正宗的監軍——“熙河蘭會路走馬承受公事”!
至於他地王爵身份,某種程度上卻又符合了趙地需要,只因高強過於強勢,在常勝軍中威信素高,趙手中能拿的出手,在
與高強相抗衡地人,除了童貫又有何人?換了他人的所言,根本連高俅和樑師成的聯手施壓都受不住,遑論監臨高強之軍!
再擡起頭時,高強的面上已經恢復了平靜,紅潮漸漸退去,他向燕青抱拳道:“近日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卻教小乙看了我的笑話了!倘非小乙諍言相諫,某隻怕身入局中尚不自知,如何能定北地大事?”
燕青見說,方正色道:“小乙荷衙內厚恩,此生無以爲報。怎敢相欺?無情未必真豪傑,小乙之所以甘願相從衙內者,亦因衙內待人以誠,雖微賤之人亦皆折節交之。小乙雖然魯鈍,也知衙內心中思及大娘,故而急於早日抽身宦海,俾可一償大娘之苦心,然而若僅是如此,又豈能報償大娘之爲衙內甘願捨身之意?”
是嗎,蔡穎地一片苦心。反而成了我的負擔嗎?高強怔忪片刻,忽地笑起來:“確實如此啊!當天下大勢已經超出了自己原有的認知,心中的那種迷茫也迷住了自己的眼睛,連腳下的道路也都看不清楚了。幸好,我有這樣難得的朋友,還有全心全意愛我的妻子……不,是妻子們!我高強今生,何其幸運?”
“小乙!如今我已認清了自己的路,然而我的腳下,卻要你來掃平了!”
望着高強地笑容。燕青亦輕輕笑了起來,長揖道:“固所願也!”
高強心中一片空明,那是從收復燕雲回朝以後從來沒有過的感覺:“此去遼東。我將盡力底定北疆,保我大宋五十年平安,務必要使契丹和女真皆安於本位方可,一言以蔽之,須得使北疆的所有勢力取得一個穩固的平衡。如現今,不過是將原有的平衡打破了而已,亂局方顯。又哪裡是高枕無憂的時候!如何達致此途,我眼下只是得了一個大略而已,路畢竟還是要一步一步的走,在此期間,不論是後方的糧餉轉運,還是朝堂政局,都得仰仗小乙你了!雖然任重如此,然小乙大才之人,必能爲我當之。”
過了兩日。朝中果然降下札子,命童貫以廣平郡王佐高強宣撫遼東。有急務得以札子急達禁中。惟不得籤書公事,明眼人一看便知此乃監軍之責。只是遼東一地派了兩位平燕功臣去宣撫,朝廷對於這塊新附之地的重視程度可見一斑。
當日趙又降中旨給高強,說他新獲二子,特恩在京一月方起程赴任,以顯天子寬仁。或許趙只是收買一下高強的人心,但高強卻甚覺欣喜,當奔赴戰場之時,誰不想和自己地親人多聚些時?
不過旁人顯然不能容他如此逍遙一個月,次日童貫便前來樞密院中拜會高強,稱爲見大帥。依照慣例,僚屬見帥臣應當廷參,即在堂下行禮,不過高強已然做好了心理武裝,一聽說童貫到來,當即降階相迎,不容童貫作態,一把便即扯住了,笑道:“下官奉旨宣撫遼東,正以新土不平,虜情難測爲憂,今得童大王同襄其事,我無憂矣!”
聽他說是“同襄其事”,童貫揮了揮蟒袍的袖子,唯恐人不知他的王爺身份:“宣撫怎可如此?上諭分明不許某家籤書公事,只是備員而已,正要看宣撫在遼東一展長才。”
一番客套已畢,高強便請童貫上座,將一份札子遞給他看,一面道:“今番前往遼東,一是要整頓彼處兵馬,亦要詳定邊備,這便是參議司擬進於下官地札子,童大王知兵之人,想必有以教我。”童貫哪裡肯接?再三推搪,禁不住高強其意甚誠,始接過展看。
看了多時,童貫方道:“宣撫知兵之人,此議復廣集衆智,某亦深覺其妙。只是這札子中說及遼東兵勢不足,乞調雲中之兵往鎮,某卻以爲不妥。那遼東本已人多地狹,宗宣撫前已添兵一萬餘,便系背嵬軍韓世忠統制,今又要十萬西兵,不知如何措置?況且雲中亦是新附,不可無大兵鎮守,宣撫不調燕京兵馬,其意亦在於此也。”
高強苦笑道:“某豈不知?然而燕京正當契丹中京,若是貿然調動兵馬,彼以爲我朝將有大舉,或生疑慮。
惟有調雲中之西兵往彼方可,幸得有童大王在彼,諒來西兵將士亦願爲大王驅使。”
這小子,一見面就給我下套……童貫心知肚明,彼此都是功高之臣,他已封王爵,受趙忌憚的程度絲毫也不亞於高強,要是他一當上監軍就請求調動大批西兵去遼東,不遭趙疑忌纔怪!如此一來,趙楷推薦自己去遼東監軍的初衷就被完全破壞了。
當下笑道:“宣撫計議非當,論路程遠近,兵力強盛,自當從燕京調常勝軍前往,若從秦皇島登海船,順風一晝夜便至旅順。何其便當?若說契丹生疑,更不消說,只是他方仰賴我大宋爲其鉗制女真,怎敢發一詞相爭!此事不必宣撫勞心,待來日本王自爲官家言之。”
“終是要西兵,西兵善戰,須不懼女真!”高強仍舊力爭,童貫堅持不允,倆人一見面就爭起來,一直鬧到次日朝堂上。趙以雲
,不準高強之議,卻準他調常勝軍一軍往遼東爲援,罷,改請調常勝軍左軍李孝忠部往遼東,其部距離秦皇島最近,路上使費甚小,如果是從蓋州登陸地話,更是隻須一天便到。
同日亦發佈了燕青爲京東東路安撫使之命,因爲要整頓海船。故而命下之日燕青便即起程,其動身比高強居然還早些時。而高強在京城直待到一個月滿,喝過了兩個兒子的滿月酒。方纔攜家眷動身。
此番往遼東,從紙面上是攜有大批糧餉軍器,以及包括李孝忠部兩萬五千兵在內的三萬多大軍,不過這些兵馬糧餉多半是從沿途次第起發,參議司的命令已經調度分明,因此真正與高強一道從汴梁出發地,也只是新往遼東去的宣撫司新任官屬及其眷屬。以及御賜頒給遼東將帥的一些犒賞而已。這些眷屬之中,亦包括了童貫的妻妾七八人,比高強身後的眷屬隊伍更要壯大近倍,弄得高強甚是鬱悶,暗地罵了幾聲。
這上千人的隊伍,又有許多箱籠物事,只得從水路而行,經汴河而入梁山泊,然後從濟水河出海。至劉公島換了海船,方過海到旅順口。其時已經將至歲終了。
移船就岸。那岸上一聲號令,登時鼓角齊鳴。將士山呼海應,齊聲喊:“恭迎高相公宣撫遼東!”五千黑風營,再加上一萬背嵬軍,俱都全副武裝,看上去直是一片鋼鐵地海洋,當真威風的緊。
瞥了一眼身旁的童貫,那眼中地嫉妒和落寞神色難以掩飾,高強自然曉得他的心理,好比那些當慣了大官一朝退休地人,這種心理落差幾乎是無藥可救地,在京城時自可以深居簡出來掩飾,到了這裡,看到高強部下上萬人的歡呼迎接,教童貫怎能不生感慨?只是高強這一瞥之間,就看到童貫身後船艙口地那幾名妻妾來,登時便有些惡意地想道:“聽說太監中變態居多,童貫近來心理壓抑,變態程度勢必變本加厲,這幾個妻妾可就有的罪受了!罪過罪過,作孽作孽……”
“……敕宗澤即落遼東宣撫,返京述職,一應職事皆交由高強接掌。”將聖旨宣讀完畢,雙手交到宗澤手中,高強笑道:“宗相公且去京城納福,此處自有某來鎮撫。”
高強爲了遼東將帥,不惜挺身與數名御史相抗,最終導致了半個臺省地官員去職,自己也外放遼東,此事的經過業已傳遍遼東,如宗澤、花榮等人固然是滿心感激,郭藥師等遼東降人亦多得他以遼東爲重,且歷年多受他的指揮,於此怎不欣喜?
宗澤接了旨,望了望高強,他卻沒有多少廢話,肅容道:“遼東多事之秋,宗澤受命宣撫而不能畢其事,要相公在此勞心,愧不敢言!請相公入官廨升衙,待宗澤爲相公解說遼東情勢,並遼東將吏亦要參見相公。”說到這裡,好似方想起旁邊還有個童貫來,又加了一句:“與及童大王。”
老爺子地臭脾氣啊,好似這文官和宦官天生就是對頭似的……對於歷史上這兩個集團的恩怨亦有所瞭解,高強自然曉得宗澤的肚腸,也不去理會,卻把手一擺,笑道:“自然是要見見遼東將吏,卻不必着忙,尚有詔書在此。郭藥師、大、花榮、史文恭、欒廷玉、徐寧接旨!”說着從身後的陳規手中又接過一卷黃麻紙來。
被點到名姓的六將慌忙出班接旨,聽高強宣讀詔書,原來是趙要招他六人進京面謁天子,俾可予以嘉賞。這亦是應有之義,象郭藥師此類高級降官自然是要招往京城以觀其人物,一面也可考驗其對於朝廷的忠心,一面也給予高強這類朝廷派去地官員以充分的空間收拾地方,削弱當地的離心傾向。至於招花榮等人,卻是因爲當日高強在朝堂上稱說他們功勞,趙大起興趣,故而要將他們招至京城加以表彰。
六將一一接旨謝恩,高強方向郭藥師笑道:“郭節度心懷忠義,歸義朝廷,其事業已爲京中官民稱頌多時,官家亦頗喜之,今番往京城必大有得益,下官這廂先恭喜了。”
郭藥師早從派在遼東的高強心腹朱武那裡得了消息,當下也不敢說什麼“歷年多得相公照拂”之類的話,只是唯唯聲喏道謝。
高強漫點頭,方來到花榮面前,卻並未說話,只是與這位少年成名的將軍對視半晌,忽地嘆了一聲:“花將軍,一別六年,將軍鬢邊亦已染霜矣!遼東風雪不易!”
花榮身上的甲葉忽地一陣輕輕響動,俄爾平息,方微笑道:“相公奔波南北,亦已清減許多了,花榮在遼東坐享其成,不能隨相公大戰平燕,委實有愧於常勝軍的衆位袍澤。”
高強大笑,用力拍了拍花榮的肩膀:“你好地很,他們都很羨慕你哩!當日梁山招安將士之中,惟你一人得建節鋮,又能爲大宋闢此一方土地,從此青史留名,何其榮哉!”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三十九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1-16 11:28:28 本章字數:5834
實上,遼東宣撫司的官署應該是在遼陽府,在旅順口初到遼東時暫居之所,當宣撫司北移到遼陽之後,此處也就空了下來,在宗澤的計劃中,本是要待旅順正式立爲軍事後,將此處所爲知旅順軍事的治所的。
只是事與願違,宗澤的全盤謀劃纔剛剛開了一個頭,便因爲朝中的變動,使他不得不交卸手頭的一切而返回京城去。不幸中的幸事,今番前來接任遼東宣撫的高強與他共事日久,且有陳規等參議司官吏從旁協助,再加上宗澤自己留下來的遼東宣撫司屬官亦是參議司出身,彼此間安然交接大抵無礙。
“自下官到任遼東以來,數月間治下百姓與女真衝突不下百起,虜獲女真男女四千七百餘口,前後放還三千三百餘口,尚有一千四百餘人,分禁於瀋州、銀州、鐵州等各處。惟此百餘衝突,皆是百姓自爲,遼東官兵不曾參與其事。”宗澤坐在下首,向在當中端坐的高強稟報自己的遼東治績。
這些事體高強早已知曉,便點頭道:“然則那女真兵可有介入其中?”
宗澤苦笑道:“相公容稟,那女真人皆以猛安謀克各領分地,其民即兵,蓋平時漁獵稼,戰時便即從軍,這邊地上女真人更是旦夕不曾解甲,哪裡分辨的清?只是那女真猛安以上將官亦不曾見過來。”
高強微微點頭。本想當面問問宗澤對於遼東局勢地謀劃。按照他對宗澤地瞭解,決計不是放縱手下在邊境滋事而不能禁止之人,他必定是早已計算定當,只看女真如何應對而已。只是身邊坐着好大一個監軍童貫,似此機密之事他也不好問及,反正宗澤在遼東還是用的參議司那一套行事辦法,自有文牘和書卷能夠述明其謀略,待陳規等人去細細整理便是。
哪曉得他不問,卻自有人問。那童貫便即問道:“宗相公爲本朝首任遼東宣撫,自亦有所規制。適才不曾聽說宗宣撫有禁止百姓向女真拓地之舉,反而遣兵將越界女真囚禁,諒來必有籌略,今吾等奉命來遼東宣撫,自須悉知其中事。
還望宗宣撫不吝賜告。”
宗澤望了望高強,見他並無甚異樣,方點頭道:“某至遼東雖只半年。然查知衆心,多有怨女真侵奪其故地,逼使百姓南逃者。方郭節度等鎮遼東時,曾有屯田之舉。計百姓丁口授田。然而北地歷年戰亂,逃來遼東之百姓甚衆,計各處無地可授之百姓不下三萬戶。今皆仰賴宣撫司給食,此輩實怨女真入骨……”
宗澤方說到這裡,童貫便皺眉道:“本朝逢大災時,往往募民入廂軍,給以衣食,加之勞役。則官私受其利,民亦可安。宗相公本朝循吏。所在有政聲,何以見不及此?”
宗澤微微皺眉道:“童大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遼東非素爲大宋之地,其民亦非大宋之民,雖雲納土,然而亦不可驟然盡改宋制。此地原以屯田安置百姓,從中抽兵,聽其推舉百戶、千戶統之,所行者蓋有類於唐初之府兵。歷年大災。遼東賴此粗安,雖千戶以上亦只衣食得保而已。更無賦稅之取。官中無有積貯,如何能募民爲軍?”
童貫身爲郡王。又是作威作福慣了,聽見宗澤說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怎不惱怒?礙着此間主帥畢竟是高強,宗澤又是他的人,姑且按捺住脾氣,沉聲道:“如此說來,遼東之亂徒爲三萬戶民無處安身而已,若是朝廷能撥給糧餉,將之盡招爲軍,豈非天下太平,又何必與女真動刀兵?”
宗澤長眉一揚,正色道:“童大王久任西兵,如何不知軍心民意?如我朝與西夏邊境上,許多百姓並無統屬,宋至則歸宋,夏來則屬夏,惟戀其土地不去而已,見勢強者便折腰事之。倘使我朝盡數驅其入軍,雖雲給以糧餉,卻實難獲彼心,西夏倘若乘時來誘,戰陣之上何敢望其爲我大宋死戰?即如現今,若使此三萬戶皆入廂軍,雖給以衣食,然而彼皆道我宋人懦弱,不敢助彼與女真戰,其勢必當心懷怨望矣!”
“此遼東之地多四方逃來之民,其情實一也,若知我大宋惟務姑息,不敢與女真戰,他日必當歸於女真,戰事一起,我恐遼東非我大宋所有也!”
童貫又被頂撞,臉上掛不住,正要發作,高強忙截道:“童大王素來知兵,豈不知其中得失利害?特以此知宗相公思謀而已!如今遼東納土未久,官中府庫並無錢糧積貯,縱使有意招誘流民入軍,亦無從措手,想必宗相公亦難爲無米之炊。”
有他這麼一攪和,童貫也不好再發作,卻多少還要爭些面子回來,悻悻道:“既是如此,亦只可仰朝廷撥給錢糧,招彼入軍便即無事,何必要生出許多事端,致使臺諫有開邊生事之疑?宗宣撫所言百姓民心,多屬無謂,彼既怨女真入骨,自亦不會爲女真所誘去。”
高強看宗澤又要不服,知道此老秉性剛強,歷史上靖康初朝廷本有意命他爲使者,與女真商議割三鎮講和,怎料宗澤公然放出話來,此去惟有勒逼女真退兵,否則有死而已,豈可於自己手中割祖宗之地予人?這種狠話說出來,嚇得朝廷惟有趕緊換人,免得被這種倔強貨壞了和議。似這樣的宗澤,爲
的長治久安,怎會顧忌童貫的那點面子!
當下只好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向童貫笑道:“今日天色已晚,童大王與下官坐了這些時日的海船,想來亦是倦極了,不如且飲了酒便安歇,明日再細細商議政事,如何?”
童貫到底要給高強幾分面子。何況現今朝廷經過重整,親高強地勢力依然強大,這宗澤回去之後多半是一根毛也不會少,自己現今怎麼說也沒有實權,何必與他爭口舌之利?當下亦點頭應了,高強便叫開出酒席來,大家吃了一輪,便即回房安歇。
說是安歇,其實遼東諸將當夜便盡皆被邀至武松營中,帳後轉出高強。團團拱手道:“諸公辛苦,適才不曾飲地盡興,某家無心睡眠,只得邀諸公與某再飲一場。”諸將聞言都笑起來,史文恭便道:“相公請酒,有多少便吃多少,少了那個礙物,更加吃的快活!”
當下高強伸手相邀,先請宗澤坐了上座,諸將隨後只坐了個團席。亦不拘什麼大小,宗澤、武松並六將,加高強自己和陳規。恰好作了團團一桌。
高強舉杯勸了一輪,待諸將齊齊飲了,方笑道:“童大王雖是宦者,亦在西兵中二十年,聞說甚得軍心,豈是無謀之人?適才他說這話,某已知其意。乃是想要儘快解決遼東之事,倘使只招三萬戶爲軍,計廂軍之糧餉,不過每歲六七貫而已,歲增五十萬貫即可省邊備。這等呈進朝廷,自必以爲極便,便是官家亦要稱讚他能了當邊事,此便是童大王再起視事之機了。你道他果真是來遼東監軍的麼?”
諸將聞說,都在那裡頭痛。果然文武殊途,這等朝官的肚腸。絕非他們這些在陣前與敵人刀槍相對的將官所能瞭解的。宗澤卻冷笑一聲道:“五十萬貫?且不論民心是否能服。軍糧尚不在其中,只說現今遼東大體粗安。百姓皆以力耕爲生,七萬兵出自屯田戶中,不煩官中給其餉錢,一旦無業袖手之人亦可從軍,現今這七萬兵如何能定?勢必又要再給其軍餉,然則餘者亦皆望入軍,如此一來,非增三十萬兵不可!竭中國之財,養三十萬不戰之兵,是何謀國之道?真乃不知所謂者!”
高強笑着搖了搖頭道:“宗相公,你也忒看高童大王了,他原先在西北時,爲了籌措軍需,便能幹出強令鐵錢與銅錢一一相兌的事來,令得西北六路商賈幾乎絕跡!若非我承辦西北軍糧,絕了他的後顧之憂,還不曉得他要弄出什麼事來,似你這般深謀遠慮,童大王哪裡能夠?且休,且休!”
諸將聞言,一時都笑起來,郭藥師便笑道:“當日相公並不煩國家,便一手救起這遼東十餘萬百姓來,此等手腕更非童貫之流所能及矣!卻不知相公今番來遼東,當如何措置?”
高強笑道:“我有何措置?遼東地盤是你們打下來的,和女真爭地是宗相公開地頭,我便接着作下去便是,只是宗相公好歹要教我一個章程,免得我沒頭蒼蠅一樣亂撞。”
宗澤連連搖手,笑道:“相公過謙矣!老夫來到遼東之後,細查地情民意,鹹以爲女真貪婪不可信,盟誓尚且不足守,況且並無盟誓?彼女真之人素以劫掠爲業,每至秋冬便即呼嘯四出爲盜,況且近年來屢勝契丹,其志益驕,倘若本朝謹守邊疆,他只道南朝人素來懦弱,倒更要以兵來劫掠矣!”
高強點頭道:“然則宗相公之意,便是索性擺明陣仗,和女真硬碰硬打上一仗,打到他怕了方好?”
宗澤道:“正是。此等夷狄不明仁義,惟尚勇力,須得教他知道我南朝兵力強盛,不敢來犯,那時約定盟誓,始可子孫固守爲安。
即如……”他看了看花榮和武松,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說了出來:“即如當日相公平梁山泊,亦是先整軍與之大戰一場,而後方好招安。”
高強一怔,還未說話,花榮卻舉起酒杯來向高強敬了一杯,笑道:“誠爲此理,當日花榮若非在相公手下險死還生,又怎會甘心歸附?更無望今日之風光也!這一杯當敬相公。”
高強忙飲了,道:“自是你在遼東立下大功,方得建節,某豈有尺寸之力?”又向宗澤道:“即如宗相公所謀,想必是在邊境上寸步不讓,那女真皆是猛安謀克分領田土,現今傷了他許多百姓,那些謀克、猛安必不罷休,一旦整軍來攻,便可責他侵疆之罪?”
宗澤捻鬚點頭道:“老夫初時亦作如是想。那女真之民本生長草澤山林,素不知令行禁止之道,況且閒常亦要擄劫生事,如今連番吃了好大虧,怎地不來?豈料半年許來,女真反日見退避,我民屯墾者有深入女真境數十里者,絲毫不見他兵來相攻,實出老夫意料之外。”
陳規從旁道:“宗相公有所不知,那女真國主阿骨打率軍攻下遼國上京之後。得知我朝與契丹講和,且勸他收兵與契丹修好,便即整軍回國而去,其憚我朝如此,怎敢興兵來犯?我等在京中推演局勢時,鹹以爲若不能聯結契丹或者高麗,再不然便須遼東自己生變,否則女真必不敢大舉來犯。”
宗澤目光一凝,忽地垂下眼簾,雙肩似緊而鬆。竟就在這酒席上入定起來。高強與他共
,曉得這是宗澤又在行那推算之事,當下不敢打攪。老實實坐着。
少停。宗澤睜開雙眼。見衆人都在那裡端正坐定相候。便即舉杯敬了一輪,諸將紛紛相應。高強一面與宗澤碰杯。一面細看諸將面色,卻看不出有什麼慍意,心中暗贊宗澤果然了得。只這麼短短半年餘,已經收得諸將歸心如此。倘若掌兵地文臣都能如宗澤一般。何來文武不和?
宗澤放下酒杯,向陳規點了點頭。卻向高強道:“如此說來。倒是老夫小覷了這女真之人了。只怕已經中了女真之計矣!如老夫所料不錯,不出十日,女真使者必至。”
高強微微一驚。忙問端詳,宗澤道:“老夫不禁百姓向外拓殖,只命諸將斂兵以備,不料他卻不來與我爭地,任由我朝百姓墾殖土地,料來待我百姓越境甚遠時。便要以本朝侵疆爲言,一面責我大宋欺凌弱國。不守禮義。一面亦可激勸其民,奮起與抗,此則彼等昔日相率擊契丹之故技也!老夫來至北疆時日雖短,亦知北地之人實尚朴忠,皆以南人狡詐多變,倘使女真果真宣揚此事,則其得民心必矣,以順擊逆,我兵雖衆。勝負難料。
更有甚者,若契丹亦爲其所惑。慮本朝不守誓約。與女真呼應來擊,則遼東必非我所有!”
高強大皺眉頭。來到遼東之前,他委實沒有預料到形勢會糟糕到如此地步:“宗相公,倘使果真女真有此打算,如今隆冬時節,恐怕正是他行事之時,我當如何應對?”
宗澤捻鬚沉思片刻,方向高強道:“老夫一日小覷女真,便置相公於此危局之中,實老夫之失也!即今觀女真行事,真非小敵,一旦來犯必是傾國之兵,之所以現今不出者,只爲其國民非素有官吏撫循者,徒仗諸部大人招誘行事。爲今之計,老夫有八字相贈,聯遼制之,整軍備之!”
陳規在旁邊聽了半晌,此時方道:“宗相公之意,莫非是先使契丹從旁撓女真之勢,我便可整軍備戰,待時與女真大戰?”
“不錯!既然女真其志不小,恐有盡滅我遼東之意,不戰則已,一旦開戰勢必是大戰連場。”宗澤神色嚴峻,言語中更是不吝危言:“然而現今我遼東大軍未起,又處處受敵無地利可恃,先機已失,惟有借契丹之力拖延時日,待大軍悉集糧草足備,方可與女真一戰。”
高強一時默然,宗澤言下雖未明說,然而這先機已失也包括了諸將回朝面聖這一事,要知道以遼東這種層層隸屬、兵民合一地體制,若是一將不在,便是一軍不聚,現今六大將回朝,遼東還有多少可用之兵?所幸先有韓世忠地一萬多兵到遼東,李孝忠那一軍不久也將登陸,到時候至少有些機動兵力可以應付,只希望這六員將能快點從京城回來吧!
諸將久在遼東,其實也多少能聞到些不安定地氣息,只是終究沒有宗澤說出來地這般清晰罷了。現今聽宗澤說到大戰將起,對手是三年間打得偌大遼國幾乎亡國地女真兵,而偏偏這樣關鍵地時刻,自己等人卻不能在軍前效命,要遠涉重洋去到汴京見那個趙官家,心中正不知是什麼滋味,甚至不曉得這一去之後,還能不能回到遼東來?
一片寂靜之中,忽然聽得有人長笑一聲道:“爲將者惟願陣前立功,若無敵手,何等無味?某家自到遼東之後,迄今未見一仗,匣中寶刀幾生鏽矣!列位只管安心往汴梁去面聖,待看俺武二亦在陣前一刀一槍,爭一副節鋮來!”
衆人聞言俱是一振,欒廷玉便大力一拍武松地臂膊,笑道:“武二郎果然豪氣,憑你這兩口寶刀,天下哪裡不能去得?只望你刀下留情,留些女真韃子於我殺殺!”
同爲戰陣廝殺過來地武將,遼東諸將乃是從大災之後近乎地獄一般的殺場中拼出來地,殺性比武松更勝一籌,適才只因憂慮自己一時不能親自上陣廝殺,故而沉寂。待聽武松說得這般豪氣,欒廷玉亦放大言,有道是武無第二,諸將哪裡肯服?一時間俱都踊躍,花榮便向高強道:“亦無需聯結契丹,相公但籌措糧餉軍器,待我等自汴京回來,自然召集麾下兒郎,直殺到黃龍府去,教那些女真韃子再也不敢正視我大宋兵馬!”
高強見此情景,血氣忽地上涌,正要答話時,陡然間宗澤離座兩步,轉身面對席上諸將,驀地推金山倒玉柱跪了下來,朗聲道:“宗某一日輕敵,致陷我大宋忠勇之士於鋒鏑之間,雖然諸將皆虎賁之士,然必待將士血戰而後破敵者,皆謀臣之失也!宗某自知罪重,枉爲遼東宣撫,伏請諸將容老夫芶活一時,破敵之日,當以此頭向遼東兵民領罪!”鏗鏘幾聲道罷,宗澤一顆白頭咚地磕在地上,再擡起來已經是額前血跡殷然!
高強與諸將俱是大驚,忙上前扶時,宗澤地白髮上已經沾了許多血跡,高強痛心不已,不覺亦是淚下兩行:“宗相公,你無心之失便即自責如此,可知你有用之身,不容自棄?廟堂諸公倘皆能如你一般,這燕雲亦不必待高強而定了!”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四十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1-18 20:16:27 本章字數:5612
送着載着宗澤與遼東六大將的船隻離開旅順口,高強一陣陣地發虛。失去了預知歷史進程的優勢,身在一片還沒有全心歸附的土地上,對手卻是蓄力已久、號稱滿萬不可敵的女真勁旅,偏偏在這樣關鍵的時候,身邊的幾員大將全都渡海而去了!
此際高強的腦海之中,陡然浮現出“裸露在羊羣”這句話來……
他並不是沒有想過,不放六將歸朝,不是老爹說的“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麼?可是躊躇再三,他終究是打消了這個念頭,這降人進京面謁乃是不成文的定製,若是高強一到遼東便留下六將不許進京,那不是明擺着有對抗中央朝廷、擁兵自重的意思?況且女真狡詐,萬一察覺到自己大舉整頓武備,遼東嚴陣以待,他說不定還要繼續收斂一段時間,那時戰事遲遲不爆發,高強就算渾身是嘴,也不能打消朝廷和皇帝對於自己的疑忌了,要知道,身邊可是還有一個時刻準備挑自己岔子的監軍童貫在呢。
“相公,相公!”聞得有人呼喚,高強辨得清是朱武的聲音,當下一面返身向坐騎走去,一面道:“何事?”
朱武算起來也是高強身邊的老人了,乃是與史進、李孝忠一同從關西前來投奔,只是史進和李孝忠俱已入軍中,如今雙雙貴爲萬軍之長,官階也因爲平燕之役而升到了遙郡防禦使,可以堂堂正正地被人稱爲“太尉”了——太尉這個稱呼,在京城沒多少人亂叫。但是在軍隊之中,通常得授美官以上的都能叫作太尉。當然對於高強來說,他的官階一般都是高過這些“太尉”地,加上他老爹纔是正牌的太尉,故而絕少對他人如此稱呼。
然而朱武資歷雖然與史、李相等,卻一直都沒有入仕,而只是在高強的身邊作一個記室,直到經略遼東時,才兩次將他派到此間。後來便在花榮幕中任參議官,今番遼東納土,他也叨光得授官職。封了個朝散郎,依舊在遼東宣撫司幕中任職。
朱武本人卻甚爲低調。也不曾利用自己在高強身邊的優勢謀些私利,故而高強念及他升官較慢時,偶爾也有些歉疚之意。此際身邊並沒有帶着慣用的軍師許貫忠和燕青,倒也想聽聽朱武的計策。
“相公,小人在遼東得掌幕職,盡覽文牘案卷,故以爲今日遼東之憂,不在於外患與人事,所急者糧餉而已。相公可知,如今遼東只三月之糧,如瀋州等較北處,府庫中只得旬月之積?倘使朝廷調來大兵。不消半月,便要鬧糧荒也!”
高強一驚,趕緊上馬迴轉下處。朱武並幾名遼東幕吏捧出案卷來,但見帳目上寫的分明。何處有多少糧餉錢絹積貯,兵馬多少屯駐,一目瞭然,足見朱武等人平素功夫到家。
只是高強現時卻顧不得誇獎朱武的文案,急急道:“怎會如此?遼東屯田亦有數載之久,近兩年也無戰事,我意府庫中當有積年之粟,何以竟匱乏至此?”皇帝不差餓兵啊,何況是遼東這些幾年前還都是遼人的兵將,這要是打起仗來,不必對方動手,自己營盤裡就得因爲缺糧而鬧兵變!
朱武苦笑道:“衙內有所不知,遼東自來並無賦稅,但諸營合力而已,既無賦稅,何來府庫之糧?便是這些糧餉,還是宗宣撫這半年來所積聚地。宗宣撫也曾向朝廷催撥錢糧,只是海道往還不易,況且遼東多沼澤,陸上道路難行,大批錢糧在旅順口堆積如山,卻不及運到各處州縣去。”
說着又取出一本帳來,乃是旅順口大倉中的積存數字。高強執掌樞密院這許多年,當然不能在後勤上虧待了遼東的自己人,是以宗澤書到便即催辦,中原地糧餉軍資運到旅順口是不少的。然而遼國佔據遼東時,各處商旅不興,道路不修,海上貿易更付闕如,從旅順口向遼陽府地道路還是今年才修好的,往別處州郡的就更不用說了!
高強將那些帳簿看了一遍,默默合上,倏地站了起來,喚陳規:“陳承旨,爲我移文燕山路,李孝忠軍限以正月初五日登船,初八日皆抵旅順口,遲延者以軍法逗撓罪論!”
陳規答應一聲,曉得高強是真急了,所謂響鼓不用重錘,對於自己傾注無數心血才建立起來地隊伍,幾曾用過軍法相脅?這多半還是因爲蓋州港隆冬冰封之故,只能從旅順口上岸,否則高強定是要李孝忠軍直接上蓋州的了。
“朱武!你久在遼東,又饒智計,可有良策速將錢糧發運下去?”當慣了上位者,高強也能瞭解些部屬的心思,若是朱武沒有什麼辦法的話,他可不會輕易說起此事。
果然朱武叉手道:“衙內,時逢隆冬,遼東道路冰封,車仗難行,而河道亦皆上凍,船隻不通,故而坐視。若是衙內能捐十萬貫錢,小人卻可於旬月之內將二十萬石軍糧運出。”
“……”高強瞪着朱武,神色頗爲不善:你第一天認識我?十萬貫平時都不算什麼大數目了,何況是如今軍情急如火!
朱武亦知高強上火,他
慢慢道:“衙內,小人之計,乃是以府庫中的絹匹棉州和蓋州百姓市買牛,而後以牛運糧北上。天寒地凍,馬與橐駝皆易死,惟牛最能忍寒耐遠,負重又多,計一牛可載兩石,五萬牛便可運十萬石,從蘇州關北上,旬月可達瀋州,沿途分散之後,將五萬空牛集於最北之銀州,緩急亦可殺牛爲糧,誠爲得計。”
高強乍聽這條計,卻感覺有些不對,只是一時並未想的明白,一旁陳規卻拍手笑道:“朱先生此計,亦師法神宗時徵交趾之故智乎?”
經此一言提醒,高強忽然想起來了。果然在幾十年前有過這麼一段故事,熙寧九年時交趾侵廣南,宋軍大舉南征,當時鑑於廣南道路難行,大舉調發人夫的話不但錢糧靡費甚多,又容易感染瘟疫。於是便買了許多水牛馱運糧草,牛本身又可充軍食,以此將須用人夫驟減一半,當時稱爲美談。
可是想到這一點。高強才明白自己剛纔哪裡覺得不對來,皺眉道:“北地苦寒,牛可如此乎?況且用牛者多爲農夫。視若珍寶,怎會輕易出售?朱先生爲我解惑!”
朱武聞言卻一怔。方笑道:“衙內久在南邊,縱使多覽遼東文報,恐亦不能如目見也。此北地之牛。絕不同於南方水牛,乃是犛牛與黃牛雜配之種,喚作牛,不但能耐苦寒,亦力大腳健,登山涉水皆如履平地一般,北地諸族遷徙時皆以之牽曳車仗。若說牛難買,又是不知遼東與中原之異處,本處田土素無簿冊,雖有司歷年清丈。猶多未明者,故而授田之時雖有定額,然多不能依從。多有以牛具而授者。”
授田改爲授牛?高強一腦門子的問號,心說在京城大家商議地好好的制度。怎麼到了遼東就走樣走地不成樣子?當初陳規原本是說在遼東行兩種制度的,結果不分漢民渤海還是契丹女真,統統都編成了百戶千戶,州縣徒有虛名;這也罷了,現在這屯田又和自己想的不一樣了!
待聽朱武細說,方知遼東自經大災之後,田地荒蕪,又有許多百姓等待授田,一時不及清丈,官中便以授牛代替授田,凡一戶有兩名男丁者便給三頭牛,稱爲一具牛,蓋因爲經過計算,一具牛便可耕百畝田。因此在遼東地田畝黃冊上,很多時候看到的不是某戶有多少畝田,而是有幾具牛。
“衙內,是這般田制,遼東自然不許私自買賣牛,百姓家中若是牛畜蕃息,周遭又無荒田可耕,等到官府要徵賦稅時,豈不是要多交?長此以往,小人恐怕家家都將殺牛以避賦稅,是以小人敢斷言,若是官中要買牛時,五萬牛可一呼而集!”
高強目瞪口呆,當真是世界真奇妙,就在自己地手上,居然會出現這樣的制度,這樣地現象,莊戶人家爲了避免多交稅,竟會殺掉多生出來的牛!經過朱武的解說之後,他也信了,這牛又不是拖拉機,可是自己會生地,田地若是不能增多,要多出來的牛何用?想賣都賣不掉啊!
當然這也是遼東與大宋本土之間地貿易不暢的緣故,若是世道太平的話,這些多出來地牛大可集中起來往南方銷售,要知道在人多地少的大宋,畜牧業極不發達,牛的價值可着實不斐哩。
不過,這亦是後話了,高強暫且顧不來許多。當下便吩咐朱武依計施行,反正他在遼東三年之久,對於遼東的虛實瞭若指掌,可比自己這個以前一直都是從紙面上了解遼東的人強了不知多少,何處須運多少錢糧軍資,亦都交由朱武去安排。
果然這條命令一下,百姓應者雲集,大批的牛被趕着來到蘇州關下,待得知官府只許一具牛中出售一牛時,竟多有人唉聲嘆氣者。趁此機會,高強索性便下令免除了不許買賣牛畜的禁令,他是事先不知道,一旦瞭解這情形之後,便覺得這條禁令是多此一舉了,照遼東這種情形,根本是個純粹的賣方市場,只要規定賦稅的徵收標準不變,管他百姓賣不賣牛?賣多了沒牛耕田的話,完不上稅,倒黴地還不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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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朱武這條妙計,寒冬臘月運糧的難題算是解決了,然而若只是兵多糧足就能百戰百勝的話,大宋朝早就可以一統天下了,何至於侷促三百年?因此高強在旅順口只停了三天,等到李孝忠部已經上船地消息傳來,他便再也坐不住了,只帶着數百牙兵和陳規等少數幕職官,便從旅順口直跑到蘇州關。
此處本是史文恭屯駐之地,現今史文恭赴汴京面聖,這蘇州關便由花榮部將王伯龍駐紮,此人馬賊出身,作戰時驍勇異常,故而現已晉升萬戶,麾下大兵足有六千之衆。
聽說高宣撫到此,王伯龍亦是有資格瞭解遼東常勝軍內幕者,自然懂得高強的分量。當下親自下關恭迎,鞍前馬後地不盡奉承。高強是不懂軍事地,不過這關上城防曾經陳規親手佈置,對於這位寫成了《守城錄》流傳後世地大才,高強自是一百個放心,因此這城防也不必看了,徑直便問王伯龍:“我欲直往
去,將軍可撥些官兵與我同行?”
王伯龍沒口子的應承,若不是他守關職責在身。只怕要親自請纓了。這王伯龍一面吩咐人備辦馬匹軍器,一面向高強道:“相公容稟,這個多月來雖說不曾聽說與女真蠻子交戰。然而末將片刻不敢鬆懈,故而無法隨侍相公北上遼陽。卻好近日有一員將在這關下歇馬。此人深通女真虛實,又極多才,正好着他陪伴相公。”
說話之間。一員將大步進得關城城樓,見了高強叉手道:“末將適要起行,不知相公到此,甲冑在身不得剪拂,相公恕罪則個。”
高強自不理這些古代的虛文,一笑而罷,見這員將果然英氣勃勃,吐屬亦較文雅,一問方知乃是花榮部將召和失,便是昔日曾隨李應往上京去接應葉夢得使團。菜嶺一役也立了不小的功勞,故而從一個千戶升爲大千戶,統領五千戶。部兵兩千餘人。——遼東這萬戶千戶是根據百姓的戶口來的,因此萬戶未必就有萬兵。通常能備的起馬匹軍器,又有相當戰鬥力者始能從軍,故而三十萬戶只得七萬兵而已,其兵強悍處自不待言,雖女真亦大爲忌憚。
高強一見這召和失便喜歡,此人一看就是有家教的,舉止多有分寸。談了幾句後,方知召和失並無漢名,高強搖頭道:“如今遼東納土歸南,我大宋文采極盛,你若無漢名,恐怕中原人不能識,你既曾爲馬擴之奴,我索性便許你漢姓馬,名彪,字飛熊,如何?”
召和失一聽便喜歡,當下拜謝,王伯龍從旁笑道:“相公煞大神通,這召和失乃是異人,披兩重鎧能平地躍過馬背,捷足一晝夜能行三百里,如今相公贈他字飛熊,真應其人。”
乖乖,一晝夜三百里?四個馬拉松哎!那個什麼非力啥啥斯要是有這本事,至於跑到死麼……畢竟是我中華上國,人物不同尋常啊……高強一面咋舌,一面扶了馬彪起來。
少停,關下來報一切停當,高強便下了關城,勉勵王伯龍牢守關城,便與馬彪之軍一同北上了,身後有馬彪所部兩千多兵,奔行之時蹄聲隆隆,聲勢頓壯。
遼東苦寒,名不虛傳,當時又是中國的一個寒冷世紀,冷風吹在臉上真象刀子刮一樣,行人俱裹起厚厚地獸皮、棉祅,又用油脂塗了滿臉,連馬匹身上都披上厚實的棉布,方能在這寒冬時節趕路。
如此寒冷的天氣,高強雖然是初到遼東,卻也沒法沿途觀賞風物人情了,只是行了一程,待到曷蘇館路地一處館驛打尖時,已經累得他渾身發酸了,幸好座下的寶馬萬里挑一,雖然如今馬齒漸長,腳力猶不遜往昔,又是北地名種,故而高強不煩驅策,亦能一馬當先。
這地方說是館驛,然而遼東兵亂多年,根本就是一個半大不小地城堡,堡中積貯糧草軍器,有數百兵屯駐,乃是隸屬大忭的軍中。兩千多兵馬擠進來,饒是這城堡造得甚大,也是擠的滿滿當當,擾攘半晌方纔安頓下來。
馬彪巡視一遭,見兵將都安堵,方到了高強下處,卻見高強一面在那裡跺着腳,一面遛馬,手裡拿着一把黑豆餵馬,不禁訝道:“相公竟自馬麼?因何不見馬伕?”
高強用力跺着腳,笑一笑都覺得臉上地肌膚要開裂一般,只得咧了咧嘴,道:“此馬隨我多年,北至女真國中,南至大宋京城,自來多得它腳力,故而須得我親自遛它,上陣時有此良駒,倒敢多幾分生機哩!”
馬彪乃是軍將,自然深以爲然,卻道:“人說南人文弱,我卻見花都統、史將軍等俱是武勇豪爽,並馬大夫爲人亦是文武兼通,今相公聞說是宰相,卻也曉得戰馬之要,如此看來,人言真不足信。”
高強嘿的一聲,心說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南朝人自然是文弱的,你只是沒見到而已!話說北人樸實,我卻已經見到了,若是換了個趨附之人,定是恨不得時刻跟在本衙內左右拍馬屁,哪有像你這樣,先管好了自己的兵將,纔來應酬我這個頂頭大上司?此時忽然又有些慶幸,自己不惜棄了京城的樞密使,也要到遼東來宣撫,這決定果然是不錯的,象這些遼東的兵將,如果換了一個真正的南朝文官來統率地話,憑你什麼儒將,也是不能服衆的!
彼此都是愛馬之人,高強這匹坐騎又是真正的萬里良駒,馬彪雖然是遼東大將,卻也不曾見過這樣好馬,自然要多看幾眼,好比現在男人們聊起愛車來時,也是說不完地共同語言,倆人這一聊的投機,不覺就說了半個時辰。
眼見天色已晚,高強將愛馬栓在廊下,便邀馬彪入內飲酒。馬彪正欣然答允,忽地神情一動,倏地頭向東方,手已扶着腰間地刀柄了。
高強還未明其意,只聽得城頭一聲鑼響,跟着***大放,有守兵在那裡大聲叫道:“女真蠻子!女真蠻子在城外!”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四十一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1-18 20:17:23 本章字數:5663
心念念記掛着女真人,此行又是以應付預想中的女真的,高強心中的一根弦原本就繃的甚緊,驟然聽見有女真人在城外,登時大吃一驚,難道說女真人竟已發動了大舉侵攻,甚或就是以自己爲目標的?
正忐忑間,卻見馬彪眉毛也不跳一下,只是站在那裡望城樓方向,高強心中微覺詫異,何以敵蹤發現,這位現今城中軍職最高的將領竟似沒事人一樣?“馬觀察,敵人乘夜來攻,莫是早有預謀,觀察何不整軍以待?”
馬彪聽見時,也是一怔,又看了看高強的臉色,忽地笑了起來:“相公此語,敢是將這股女真人當作了敵軍麼?愚意實未盡然。”
“願聞其詳!”馬彪這個反應委實出乎高強的預料,根本沒有親眼驗證,他怎麼能斷定城外來的女真人並沒有敵意?
“此理甚明。”馬彪笑道:“我等身在前敵,平素亦常探查女真國中情勢,復巡視各處兵備虛實。據末將看來,女真縱或入侵,時日當在明年春上,發兵則必由兩路而入,北路攻銀州、瀋州,南路攻開州,經蘇館路而趨蘇州關下,以圖將我遼東軍一舉截爲兩半,而後回師遼陽府城下。此處館驛孤立中途,又非要緊城池,女真縱使來攻,首役亦不當徑取此處,若說是前敵諸城已然盡失,則又決無是理。”
難道就不會是衝着我來的麼?這句話剛到嘴邊,高強隨即又吞了回去,想想自己到遼東只有七八天而已。到現在還沒正式在遼陽府的宣撫司衙門升帳,女真就算能探得自己地行蹤,把握位置到如此精準的地步,這般隆冬之中,他們又憑什麼辦法來傳遞訊息,召喚大軍前來截擊高強一行?退一萬步說,就算女真人真的神通廣大如此,又爲何不在野外設伏,而要半夜三更來攻打一個重兵把守的城池?
這般一細細思量。高強這顆心纔算是真正平靜下來,大抵這隊女真人是過路而已,至於在現今邊境局勢頗爲緊張的情形中。這隊女真人半夜趕路,身負的使命或許不凡。卻和立時開仗搭不上邊了……莫非就是宗澤所料定的,十日之內將會到來的女真使者?
想到這裡,高強的腦瓜又活躍起來。忙向馬彪道:“有勞馬觀察先去城頭問明來人用意,卻不可說及本官在此之事,恐怕他等便是前來與本官說及遼東邊境拓土之事,倘能推至遼陽府再行磋商,方趁我意。”
馬彪一點就透,當下點頭應允,轉身便出了院去,只聽他大着嗓門在街道上嚷,跟着城中便點起十餘處***來,一陣雜沓馬蹄聲響。顯是有一隊騎兵跟在馬彪左右,直向城門處去了。
“全軍已然歇息,卻有這許多甲士尚未解甲。這馬彪用兵果然謹慎,不曾放鬆過警惕。”高強輕輕舒了口氣。
對馬彪地信心又多了幾分。他卻不曉得,遼東前幾年災荒不斷,盜賊公行,即便是普通老百姓睡覺都是睜着一隻眼的,何況是帶兵之人?
當下進了屋中,吩咐陳規和牛皋將從人俱都圈在房中,門口使兩個本寨的兵士把守,他自己卻找了主屋地一個高處,在那裡偷偷望外面。
只聽馬彪到城上之後,與城外對答片刻,竟爾開了城門,放了一隊人馬進城來,深夜之中頓時人喊馬嘶亂成一片。漸漸到了主屋前,已是人聲可聞,只是高強聽不懂女真話,忙找了本地一名軍士來作翻譯。
原來那些女真人深夜到此,外間已經開始下雪,荒野中無處安身,只能投館驛中打尖,適才城上一番對答,馬彪看清楚對方只得三十多人,放進來也興不起風浪來,便作主開了門。怎知這些人來到主屋前,卻要入內居住,馬彪哪裡肯從?這遼東之民又都是硬脾氣,兩下頓時就有些火爆味道出來。
馬彪治軍甚嚴,雖然是深夜之中,一聽見主將和女真人起了爭執,不多時便聚起數百騎來,各各策馬持弓,長槍雪刃在火光中閃着點點亮光,森然耀目。那些女真人顯然沒預料到館中竟有許多兵馬,當下不敢造次,只得離了此間,在一處房舍中安頓下來,周遭皆有馬彪部兵把守住了,縱然有細作在內,也諒他無所能爲。
一面偷偷看熱鬧,一面聽旁人翻譯,等到看見馬彪又回到主屋來,高強方下到堂中。
“果然不出相公所料,此輩正是女真使者,爲首者便是烏林答贊謀,道是得知遼東易帥,奉了他國主阿骨打之命,兼程南來與相公計議邊境之事。末將問的明白,乃是五日前自開州東詳穩寨出發,先是要往遼陽府去,後折往南行,故而錯過了宿頭,方纔深夜到此。”
高強點了點頭,咂摸咂摸這馬彪言下之意,倏地一驚:“如此說來,那女真國主阿骨打眼下就在開州以東,離我遼東邊境不遠?”
馬彪沉聲道:“此卻未可斷言,來使雖說是承其國主阿骨打之命,然而遼東之事非起於今日,相公要來接任遼東宣撫之事,早個多月便已傳至遼東,那阿骨打倘若一早寫下國書,交付來使攜至開州左近,
公到任方行,亦無不可。”
陳規在旁聽了,忍不住道:“女真若有意相談,亦不須定要等候高相公到遼東,況且那使者亦可先期往遼陽府等候相公,今既雲受其國主之命,多管那阿骨打便在左近。”
馬彪道:“陳參議如此說來,亦可,只惜相公先前吩咐,不許泄漏相公到此之事,否則索了國書來看,便知端詳。”
高強搖頭道:“不然,女真若有意隱瞞阿骨打所在,國書中必當抹卻一應破綻。只因我朝與女真並未訂交,往來國書也無一定格式。否則從印鑑等項自可查知一二。”他站起身來,在屋子裡來回踱了兩步,方下定了決心:“按照宗澤地預料,女真人已經籌劃許久,只等一個開戰的藉口而已,而基於女真國民地特性,勢必要有一個大規模地動員和誓師,始可舉兵來犯,這使者到來。便是先禮後兵之意,可見女真的大兵果然已經是箭在弦上了。如今遼東新易撫臣,大將又都在外。一旦開戰勢必要處於劣勢,惟有盡力拖延。多拖得一時是一時。”
當下向馬彪道:“馬觀察,明日你起身去見女真使者,只說大軍動身煞費時日。要他使節先登程,而後你整軍再出,探得女真全夥皆已走遠時,我方出來。尚要馬觀察遣一騎飛報蘇州關上王將軍,待女真使者到時,只推說本官四處巡查民情去了,卻不可直言往遼陽府來。”
馬彪一一記下,點頭道:“相公見事明白,遼東本多女真細作,這使者見我不許他入主屋。倘或見到些蛛絲馬跡時,多管要起疑心,百計來探聽館驛中畢竟住了何人。待末將遣兵四下把守了。叫他作兩日的瞎子、聾子也罷!”
高強笑道:“觀察果是伶俐,這便勞煩觀察勾當諸事。
”當下諸人便各自安歇去了。
果然當夜有女真人出屋來。砌詞百端要在城中行走,皆被馬彪手下兵士攔了回去。到了明早,這些人又拖拖拉拉,不急着上路,只是被馬彪再三催促,不得已方出了寨門往南去。
“果然只有使節,並無女真貴人在內。”高強在城樓上收起望遠鏡,搖頭道:“女真既知我來,若是誠心要議疆界,必定要遣曾與我相交之人前來,如粘罕、兀室之輩均可。如今只遣這麼一介使節,重臣想必都在國中預備出兵之事,足見其大兵離此不遠矣!”
他想了片刻,忽地擡起頭來望着身前的馬彪,奇道:“馬觀察,聽聞女真將要大舉來攻,何以面不改色?莫非觀察胸有成竹?”
馬彪見問,忙道:“好教相公得知,末將昔日曾從徵出河店,爲女真虜去,在女真軍中凡經年之久,故而深知女真之性。自從邊境上與女真時有衝突,末將便早已料知今日,所爭者早晚而已,若是相公多遣細作往開州及曷懶甸路打探,料來不久便當有警至。”
這是不是就叫春江水暖鴨先知?高強心中也不奇怪,在當時的交通和通訊條件下,料敵是一件極爲困難的事,通常那些在前線的將領們,由於其接近一手情報來源,又熟悉敵人的行動方式,往往單憑感覺都能預料到戰事地臨近。不過這種判斷多半都缺少足夠說服性的情報作爲支撐,是以難以作爲決策地依據。
“既是如此,馬觀察可有退敵之策?”
馬彪臉上忽地露出一絲苦笑:“相公,我遼東七萬大兵,再加上宗相公所率背嵬軍萬餘人,那女真舉國之兵也不過如此,況且遼民三十萬戶,多知女真殘虐成性,若知女真來攻時,皆可相聚爲兵保衛鄉里。以如此兵力,再得中原糧草火器爲助,女真雖有善戰之名,我視之亦如草芥!只可惜……”
只可惜不但臨陣易帥,六大將也都一時盡去,遼東大軍羣龍無首,怎能與女真強兵決勝?馬彪沒有說完地話,高強自行在心中爲他補齊了。看上去這只是因爲宗澤的一時輕敵,然而若不是因爲朝廷對於遼東局勢地嚴重性估計不足,宗澤的這個錯誤也不會被放大到現在這樣地地步,須知宗澤既然敢放縱邊民向女真尋釁,便已做好了相當地準備,縱然遇到女真大舉入侵,他也有足夠的兵力可以應付大戰。
不過呢,換個角度來看,一個只領兵兩千餘人的將領馬彪就有這樣的見識,並且絲毫不以與女真作戰爲難,這卻讓高強又多了些信心。即使並非一手拉起來的隊伍,只須能善加馭使,又何嘗不是得力的爪牙?
“時間,我缺的就是時間!”好似有一口無形的鐘在心中敲打,高強再也不想浪費半點時間,一俟女真使節的身影在雪地上消失,他便下了城,上馬向北路疾馳而去。
這一路趕了三日。方到了遼陽府。此處乃是宣撫司的官署所在,宗澤離去之後,高強未至,城中便是韓世忠爲首,倆人相見俱是喜歡,在高強而言,手中多了這麼一支自己最爲熟悉和信任地兵馬,那便又多了幾分信心。
高強入居官署頭一件事,也不是點檢兵馬府庫。也不是召集將吏議事,而是徑直到了書房,他
述。由陳規執筆,一口氣連續寫了幾封書信。各以世忠擇使者送往各處去。
而後留下陳規在這遼陽府整頓城防,他自己只在城中歇了一夜。第二天又馬不停蹄地北上,途經瀋州(今瀋陽)、貴德州(今撫順),最終抵達大宋控制下遼東路最北端地州城——銀州(今鐵嶺)。
到了這個後世的“大城市”,巡查府庫之後,高強方纔曉得自己面臨地是怎樣的局面。在府庫之中,只有兩個月地軍糧,而據駐守當地的萬戶張暉所言,城中百姓家中通常也只有三個月左右的存糧,等到開春之時,就要向遼河中捕魚。或是外出搶掠,而官兵則只有指望南邊運來糧草接濟了。基本上,這裡每年春天都要餓死人!
深深吸了一口氣。高強忽然理解了YY小說中的主角們爲何都要弄一件所謂的空間道具,恨不得把全副家當都揣在兜裡隨身帶着。原來確實有這樣地必要啊!好在朱武的用牛運糧計劃,足可在隆冬時節將糧草運到此地。
“相公明鑑,此計果爲神妙!”張暉聽聞此事時,竟比高強所預料的更加激動:“相公有所不知,遼東天候苦寒,田土所出本不及中原,前幾年又多災荒,各處府庫都無積糧,故而女真來攻時,守城不得,野戰又不能勝他,如何能抵擋?小將說一句話,不怕相公發怒,若是女真也能安撫百姓,又能發糧賑濟,遼東只怕早已盡數投女真去也!”
高強聞言失笑道:“我何必着惱?凡人皆惜生畏死,此乃天道,我中原有一句話,皇帝乃是受命於天者,便當善體天道,教化百姓,若官府不恤百姓,要官府何用?女真起於草莽,不明治道之要,雖亦有招納叛降之舉,然而畢竟不能與我中原天朝相比。”
張暉聽罷,連連點頭,笑道:“今我亦是宋人也,且官俸甚夥,人皆說中原花花世界,待遼東事定之後,倒要往中原去見識見識,免得連女真蠻子也不及了。”
高強與他這般說話,本是要堅定其嚮慕大宋之心,正聽地高興,忽然聽他說這等話,不由得詫異:“什麼女真蠻子,竟然見識過中原繁華?”
“喏,便是那女真大薩滿兀室,自他從汴梁回來之後,便四處宣揚中原如何繁華,說道房頂皆是琉璃,門簾系用北珠串成,地上皆用金磚,汴京人皆着絲縷,頭上皆有美玉,女子皆如天仙般美貌……”
張暉越說越起勁,竟是滔滔不絕,可見此種傳言在本地極有影響力。高強一面聽,一面看看隨行的馬彪,見他微微點頭,顯然也曾聽見這種傳言,當時心中便知兀室地用意:“這廝好毒的心!女真素來擄掠成性,聽聞他這般宣講我中原繁華,定必垂涎三尺,倘若有些人在起兵擊遼之後大大富庶,已感心滿意足,多半不願再上陣拼殺,但聽到兀室這般傳言之後,定必又生覬覦之心!這廝說話,倒象馬可波羅,那洋鬼子引來的是西洋侵略者,這兀室要引地亦是一幫女真強盜!”
我中華天朝,兩千年來強盛東方,強盛到什麼程度?環顧周邊,根本連一個像樣的外部市場都沒有,要到萬里之外的歐洲,纔有國家能夠購買的起中國的產品,其付出的代價也是連續幾百年的貿易逆差。試問,這樣一個繁榮富庶的國家,怎麼能不激起旁人的覬覦之心?
高強站起身來,走到張暉身前,握起他的右手,笑道:“武臣者,國之爪牙也!久聞觀察勇勁,一旦有敵入侵,能爲我守此城一月否?一月之內,我必率大軍來援,決不棄一寸土、一戶民於敵,惟觀察與我勉力爲之。”
張暉慌忙答道:“小將敢不效死!”說着就要下拜,只是一隻手被高強抓住了,拜不下去。只聽高強笑道:“何必出此不祥之語?倘若觀察能爲國立功,自可入京面聖受賞,那時節京城無盡繁華,皆可任觀察享受。大好前程正在此中,觀察勉之!”
對於張暉這種人來說,既畏懼史文恭爲代表地大宋武力,又羨慕中原的繁華,如此言語正可使其歸心,當下感激涕零,誓言追隨高強,定保遼東不失。高強大喜,便命他即刻召集麾下精兵,於各處堡寨囤積糧草兵器,分佈兵將,但有所需者儘可向宣撫司移文支取。
如此這般,待高強在遼東巡迴一圈,回到遼陽府時,已是到了大宋政和七年的正月十九日。這麼一圈巡查下來,雖然不敢說是山川盡在掌握,卻也大致瞭解了各處地兵力虛實,而等到他迴轉遼陽府時,朱武的第一批運糧牛隊也已經途經遼陽府,北上銀州去了。
正月二十一日,高強端坐遼東宣撫司正衙,當面一員女真使節舞蹈下拜之後,展讀國書,頭一句便道:“大金國皇帝阿骨打,命國相粘罕致書大宋遼東宣撫使高足下……”
高強眼睛頓時眯縫起來:大金國?皇帝?果然其志非小啊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四十二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1-19 19:25:32 本章字數:5687
阿骨打起兵擊遼得勝,粘罕從南路領兵與之匯合之時阿骨打稱帝,但阿骨打以爲當時連寧江州都還未曾攻下,因此不肯稱帝。待到出河店一戰得勝之後,方始建立女真國,自己爲狼主,國號叫做收國,乃是實現了女真族建立自己國家的夢想,當時的首要目標乃是站穩腳跟而已,慢說什麼典章制度多半都是出自一干完顏部人的自行創設,就連阿骨打本人也沒有立時稱帝,在對遼、大宋的往來文書之中,多半都是自稱女真國主而已,這個收國的年號,便再清楚不過地表明瞭阿骨打當時的政治綱領,就是要爭取女真國的生存空間。
然而如今,只從這份短短的書函之中,高強便發覺到了女真人的巨大變化。首先是女真國終於有了自己的名號,大金國這個名字,正式登上了歷史舞臺;而後阿骨打本人也即帝位,其地位陡然提升,自此便與宋遼兩國分庭抗禮――至少是名義上,要知當時西夏、高麗等國,關起門來儘管隨便亂叫,但是對外卻只能稱王的;由此帶來的第三點變化,就是在給高強下書時,根本不以阿骨打本人的名義,而是委託粘罕下書,顯示其自身稱帝之後,與高強的身份已經是不對等的了。
高強心中不住冷笑,待那使者烏林答贊謨將這份書信念完之後,先着他坐定,方笑道:“適才聽聞信中言語。稱道貴國狼主爲皇帝,不知何時得登大寶?何以不遣使來告我大宋?”
那使者忙起身來,向北方遙拜過,方向高強道:“好教高宣撫得知,便在歲除之際。我皇帝正位皇帝,羣臣上尊號天輔皇帝,因改年號爲天輔元年。所以未遣使告大宋與大遼等大國者,以爲我金國新立,與宋遼之間名分未定,方議遣使定盟,而後方可告以立國登基。”
這分明是參照遼國故事而爲地了,什麼天輔皇帝。聽上去倒和遼國是一個班輩的……高強一面腹誹,一面點頭道:“如此說來,倒也有理,敢是貴國現今也有儒生爲定典章制度,故而事事有所講究。
只是適才聽使人宣讀書信時,卻好似讀國書一般模樣,文詞又說道是粘罕致我之書,然則並非國書,何以不交我展看,而要使者宣講?莫非我高強與粘罕之間十年故交。相互間致書時尚要公諸天下不成?”
那使者畢竟是女真人出身,對於這類禮節不大精通,被高強揪住一個小岔子來找茬,一時不知如何對答。他身後一名從人見狀,忙咳嗽一聲,向上道:“宣撫相公,此乃我家國相之意,他雖與相公有故舊,然而今次奉命致書。所爲乃是國事,故而昭然示人。相公素知國相爲人,當可知其雅意。”
高強看這人時,卻有些面熟,少刻便想了起來,此人當日也曾隨同兀室一道往東京去與大宋講好,名喚高慶裔,系是粘罕的心腹之人。當下點頭道:“原來是高先生,東京一別。不覺年餘,不意在此相見。你家可還安好?”
高慶裔叉手道:“回相公,安好,亦常說起相公,甚是想念,只恨南北路途遙遠,中間又隔大海,故而不得相見。日前得知相公來到遼東宣撫,甚是喜歡,本要親身前來拜候相公,不料兩國之間頻生,公事爲先,私事爲後,只得暫扼玉壺之思,方行文與相公商議公事。”
高強聽得好不彆扭,此人說話竟比大宋的士大夫還要來得咬文嚼字,縱然你是儒生出身,也不須這般標榜吧?回想此人在正史中雖然無傳,不過卻是粘罕身邊的一員干城,歷史上宣和時往汴京議和時,此人便留下了“處處講求故事,希求禮數”地記載,大抵便是這人的外交風格了。
既然說到了正題,高強便道:“本相宣撫遼東,亦知兩國邊民時有紛爭,蓋因兩國不曾訂交之故,雖然之前奉使講好,卻未可驟講民政之事,亦常思及。既是你家先有書至,甚好,今日便來議一議這邊境之上,你家邊民殺戮我百姓,焚燬村落等事,當如何處置?”
烏林答贊謨在一旁聽高慶裔和高強對答,半天插不上話,到這刻方逮着機會,急急道:“高相公說甚話來?我家之人自還本地生養,不曾越界生事,偏是你家忒也無禮,不但屢次過界奪取水土,更打傷我家百姓無數。這還罷了,並你家官兵亦護短,將我家百姓不分良賤,擄去五千餘口,後雖陸續放還許多,尚有千餘人羈押在你家官中。今番某奉使前來,便是要議議此事。”
高強把眼睛一瞪,作驚奇狀道:“竟有此事?該死,該死?本官初到遼東,不明就裡,只是一味聽本處官吏訴說貴國百姓侵地之事,倘若果如使人所言,則曲在我家甚明矣!”他偏過頭來,問站在旁邊的朱武道:“朱參軍,果有此事否?”
朱武趕緊上前道:“稟告相公,我遼東與女真,原本皆爲遼國封疆,而今分立之後,疆界未明,但草草以政和五年時女真與遼東常勝軍所定分野爲界而已,其間多有不明之處,想來邊民紛爭便由此而起。孰是孰非,亦無從定論,只是他有些百姓持兵仗來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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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民,官兵勢不能坐視,又不忍傷了兩國友好,便即禁,嗣後徐徐放還,見今尚有千餘在此滯留不去。”
高強點了點頭,向女真使者道:“如何?我家長吏所言,似也有理,你家若定要講究邊民紛爭之事,倒不如遣使往汴京去,向我大宋官家告以大金立國之事,再議盟好與疆界,劃定之後自然無事,勝似在此虛文往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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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真遣使前來。原本就是先禮後兵之意,怎容這般遷延時日?當下高慶裔上前,冷笑道:“適才這位朱參軍說話好沒道理,我大金雖爲小國,自來對女真亦只稱貢。特一屬國而已,彼此自有分野,何來疆界不明之說?昔日遼人稱我國民爲不繫遼女真,足爲明證。”
在高慶裔而言,此乃事關國體,在所必爭地,哪知高強正要他這句話,當即搖頭道:“高先生此話不通!既雲女真與遼國系是兩國。
則兩國征戰事屬尋常,卻不涉及地土之事,這遼東之地系是遼人向我大宋納土,卻與你家無干,何以生疆界之爭?即今你家亦佔了原先遼國東京道許多州縣。故而與我家鄰接,邊疆之爭由此而來,若還不講邊界事,只一味道我家邊民侵地,然則我家若要索取遼國東京道故地,你家待如何自處?”
國家間的交往。原本就甚是複雜,因此在現代有專門的學問去研究,即國際法是也。當時自然沒有這許多成例,高慶裔無從對答,然道:“本以南朝禮義之邦,相公謀國之重臣,不意話語這般無稽!不來講論你家百姓侵地之事,反索我家已得之地!實不相瞞,如今我家已與遼國定盟。劃分疆界,他將原有東京道土地盡數割讓於我,若要分說起來,並相公腳下遼陽府亦當屬我家所有也!”
這句話可真是出乎高強意料之外,遼國居然已經和女真定盟了?若是這高慶裔所言屬實,盟約中確實有這樣的條款的話,那麼自己地局勢又大大惡化了,這便意味着遼國與金國已經達成了某種默契,遼國是有意縱容女真來攻打我遼東之地。然則原定的聯結契丹策略,又要發生重大的變化了。
儘管心中滔天巨浪。高強面上卻若無事一般,笑道:“原來如此,兩國紛爭,於百姓殊非好事,所以我朝爲兩國解和,不想今日果能定其和議,從此北疆得享太平,真幸事也!只是高先生所說東京道之地,卻與我大宋無干,今日之遼東路系遼民自納土,我朝與遼國的政和之盟中亦明文書就,須是在你家與遼國定盟之前事,你家自可取他遼國東京道故地,實不可及我大宋一寸疆土。”
烏林答贊謨見說的僵了,他原本就沒指望在嘴皮子上說出個青紅皁白來,現今這結果反是中了他下懷,當即冷笑道:“相公說話,忒無道理,本是你家百姓侵疆,卻說我家無理!既是相公執迷不悟,只得待我家皇帝大軍前來,與相公好生講說這邊界之事了!只恐到時堂上人翻作階下囚,相公悔之不及也!”
還是你這正牌女真人說話對我地脾氣!高強霍然而起,將手一探腰間,只聽嗆啷一聲,手中已經多了一把三尺長虹,跟着向下一揮,偌大的桌案應手而斷,竟只發出輕輕的“嚓”聲!“使人好生無禮!爾國雖雲大金,亦只初起小國,敢欺我千年中華上國無人乎?若要發兵前來,我亦不懼,正要教你家看看我寶刀鋒刃如何!”
說罷,也不管對方究竟是嚇得面如土色,還是強作鎮定,高強手腕一抖,那刀便如一泓秋水般瀲灩不休,刀光映得滿堂盡是森冷之氣:“來人,將這言語無禮地來使,與我亂棒打出!”
左右一聲呼喝,頓時十幾根水火棍揮起來,沒頭沒腦地砸下來,烏林答贊謨等人抱頭而出,那高慶裔本要將幾句言語來撐撐場面,被幾棒打在頭上,登時什麼話也丟到九霄之外去了,只有掉轉頭狂奔的份。
高強冷笑一聲,環顧一遭堂上將吏,朗聲道:“本帥初到遼東,那女真便狂言興兵來犯,當真欺我中華無人,忒也可惱!今女真若要入寇,必由兩道而入,北則銀州,東則開州。那銀州已有張暉萬戶守把,諒不致有失,開州地接女真國中甚近,須得大將爲鎮守,哪位將軍能爲我解憂?”說話之時那口寶刀也不入鞘,只橫在胸前微微顫動,端的是寒氣沁人,襯得高宣撫更是英武――其實也不是高強故意耍酷,這口刀平素是作腰帶一般圍在身上地,一旦出鞘之後若要再還鞘,那是要將腰帶解下來才行的,當堂解腰帶豈不丟人?什麼型都沒了。
當時應聲轉出一員大將。正是背嵬軍統制韓世忠,叉手道:“末將食大宋厚祿,自當爲國效命,情願率本部前去開州應敵,若是那女真入寇。末將定當殺他個有來無還。”
高強一見是韓世忠,正中下懷。現今六大將入朝,遼東這些兵將並非素來高強所親信者,完全指望他們打硬仗地話,可叫人有些放心不下,而韓世忠的背嵬軍,如今便是他手中最可信任的軍旅了。
“韓統制敢往,某心甚慰!不知韓統制有甚良策禦敵?”
韓世忠到遼東也有半年多了。對於當地的形勢也有所瞭解,便道:“女真若要入寇,必是大軍徑入,先取開州,而後橫過曷蘇館路。直取遼陽府,故而開州必守,然後遼陽可安。然而開州城小而低,守具不完,未易堅守,故而末將以爲。當以一軍入城爲堅守計,而末將自率大軍從外相機攻伐,與城中相呼應,令女真大軍進退兩難,待其師老兵疲,相公這裡調集大兵四合圍攻,便是破敵之時。”
高強沉吟道:“如此說來,開州城中尚須一員將守城,哪位將軍肯與韓統制同往?”
這差事可不是好耍的。要知道遼國不比大宋,守城並不是契丹人地慣用戰法,除了五京之外,餘下地城池多半都沒有專門進行重點防禦建設,開州城地城牆乃是用土夯築而成,高僅丈五,周廣五里,城外連一條完整的城濠都沒有,要是用常勝軍最大號的震天雷在城外攻擊的話。石彈甚至可以從城這頭一直打到那頭去!城中百姓也只有三千戶不到,守軍滿打滿算不過千人。想要抵禦女真大軍的全力攻擊,談何容易?
高強連問三遍,並無人出來自薦。他暗歎一聲,正要點將,忽聽有人道:“下官願往守城,然而下官有三事,須得相公允了,方可前往。”
高強一看大喜,原來不是別人,乃是他帳下守城專家,參議司元老陳規是也。歷史上他和劉琦相率守順昌府,以區區兩萬不到的兵力殺得女真十萬主力不敢正視順昌府城牆,端地是守城的一把好手,只可惜劉琦現今還在燕山府屯駐,否則我有何憂?
“陳參議但請道來,本官自無不允。”
“其一,下官願得一萬枚掌心雷,並項觀察所部兩千兵爲助。”所云項觀察,便是梁山泊招安之將,江湖人稱八臂哪吒項充是也。其人本有五百精兵,皆善用飛刀,高強手頭研製出掌心雷之後,其部因爲善於投擲,便轉職成爲史上第一隻擲彈兵部隊,乃是政和三年便來到遼東地宋軍部隊,至今已經發展到兩千人衆。當然現今火器裝備和戰術都還處於原始階段,擲彈兵這個名字並未象後世一樣,成爲全軍最敢戰部隊地代名詞,但項充所部卻委實無愧精兵二字,乃是高強現今手中的王牌軍之一。
“可!”高強想也不想,一口答應。他答應地爽快,下面有些文吏的眼光可有些不對了,要知道現今遼東六大將不在,遼東本地的兵將調動起來就不是那麼方便,這些宋將率領的部隊可以說是高強手中不多的資本了,現今不但韓世忠全軍出外,竟連項充所部也要離去?然則這座遼陽府不就成了空城一座了麼?
高強一看衆人眼光有異,忽而哈哈一笑,道:“諸公不必擔心,遼陽府縱使無一兵一卒,只須本帥在此坐鎮,管保有泰山之安!陳參議,尚有二事,一併道來。
”
陳規點頭,道:“其二,須得相公授命得專殺伐,倘有文官武將不遵下官調度者,得先斬而後報!”這話一出,又是一陣小小的騷動,高強卻仍舊眉頭也不皺一下,大踏步走下臺階,將手中寶刀交到陳規手中,朗聲道:“依得!陳參議只憑本帥這口刀,凡遼東之將吏官民,儘可便宜處置,萬事皆有本官擔待!”
聽聞此言,即便陳規追隨高強日久,卻也不免驚愕。他定定地望了高強一會,驀地撩起衣袍跪倒,將雙手高舉過頭,恭恭敬敬地接過這柄稀世寶刀,而後方站了起來,將寶刀倒提在手中,拱手道:“尚有第三件事,此番女真入寇,若是旁個大將國王爲帥,縱使是那國相粘罕前來,下官亦不須勞煩相公東顧之憂,請與韓統制併力拒之;若是金國皇帝阿骨打親來,則百日之內,可爲相公守開州不失,百日之外,則不可必。”
這原是參議司地戰略推演結果,陳規當衆說出來,卻是要給堂上那些不能參與宣撫司核心機密的將吏一點信心。當下高強毫不猶豫,大笑道:“縱使女真國主阿骨打親來,只須開州能守兩月,我破敵必矣,何必百日?三事皆許,陳參議定以何日起程?”
“兵貴神速,某須得先於那女真來使抵達開州,故而請於項觀察之兵即刻起身,韓統制可整兵後至。”陳規正說間,一旁閃出八臂哪吒項充,亦叉手道:“自相公抵遼陽府後,末將所部皆枕戈待旦,令下便可起行。”
高強大喜,當即喚朱武取了兵符木契,與韓世忠、項充兩將合過,便即吩咐兩將拔營出兵,也不必搞什麼誓師儀式了。陳規正要轉身出門,高強連忙喚住,將腰間刀鞘解下遞給他收納寶刀,免得這柄明晃晃地利刃提在手裡,一副殺氣騰騰的模樣。
陳規接過了,高強率領宣撫司上下將吏直送至城外,方執手話別時,陡然見遠處塵頭大起,好似有無數兵馬來到,衆人相顧失色,莫非是女真背信棄義,已然發兵來攻?怎知高強見狀,卻拊掌大笑道:“我之左臂來也!”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四十三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1-20 19:47:30 本章字數:5521
見那彪人馬越行越近,塵頭裡打出一面大大紅旗,月一個“李”字,看形制正與韓世忠等常勝軍將領的旗幡相同,衆人無不放下心來,看高強的眼光卻多了幾分敬意,是這般寒冬臘月,道路積雪難行,這麼大隊人馬是如何從中原調到遼陽府來?
說話間,那大隊人馬來到切近,只聽得中軍一聲號令,大隊便即停下腳步,塵土漸漸止息,露出這彪人馬的軍容來,衆人看得又是一呆。只見軍士皆未披甲,身上卻裹着各色皮衣棉祅,顯得臃腫不堪,若說是一支鐵血軍旅,倒不如說是一隊剛剛打劫了大戶得手的山賊,還要來得貼切些。
新來的援軍是這般軍容,不免叫遼陽諸人有些失望,要知先期抵達遼東的常勝軍韓世忠部,其軍容真是鼎盛齊整,衣甲鮮明,前後對比之下,這隊新到官軍的軍容委實不敢恭維。
一陣細細的議論響起,那來人卻恍若不知,只見一員少年將軍排衆而出,跳下馬來向高強剪拂道:“末將李孝忠,奉命前來遼東應援,全軍兩萬人,兵甲悉具,且有兵糧三萬石、牛一萬頭隨軍而來,參見高相公!”
高強上前扶起,笑道:“好好,你來得倒快,莫非是從蓋州上的遼東岸邊?”
李孝忠笑道:“果然不出相公所料,末將既得相公急書,慮及大軍至旅順口後,尚須由陸路北上,我軍平素不習遼東地理天候。恐怕這般行軍要誤了軍期,只得改從蓋州上岸。雖然船隻近岸時在冰上撞碎甚多,幸而還趕得及到遼陽府。”
原來李孝忠一軍本是駐紮平州,自得高強在汴梁發出的軍令,便即將防務交卸史進部下,除了留下一廂五千兵把守平州關口之外,餘衆悉數自秦皇島登船,幸喜冬季渤海灣裡風勢甚小,船隊無驚無險到了蓋州港。這蓋州港不比旅順口,冬季是要冰封的。李孝忠當即下令將部分船隻移近冰面下了石,一夜之間北風勁吹,這些船隻盡數凍在冰中,眼見已是用不得了。不過以數十艘海船爲代價,卻等於臨時打造出了一個碼頭,而後再將船上地獸皮軍衣等物件鋪在冰上。兩萬大軍便這麼上了岸。至於他所部這般軍容。卻是因爲李孝忠治軍素來不重行列隊伍,麾下兵將操練時便不似前軍、後軍那般嚴整。加上遼東比燕京又冷幾分,軍士們驟寒難耐。他便索性命全軍不須整隊披甲,只要趕到遼陽府便好。
這一軍兼程趕到。恰好是在這局勢緊張、大戰一觸即發的時候抵達遼陽,高強心中真如吃了一顆定心丸般舒坦,有這一支兵在手。再加上遼陽府的城防已經加以鞏固,縱然女真有十萬大軍攻城,他也自信有泰山之固。當下先送了陳規一軍望開州去,而後便是韓世忠所部一萬騎兵出城而去,等到李孝忠全軍入城接管城防,已經是時近黃昏。
好在遼陽府舊時是遼國東京,房舍甚多,李孝忠兩萬大軍也盡安置的下,待高強領着李孝忠巡視了一遭城池,方迴轉宣撫司衙門用晚飯。在後堂坐定,李孝忠便問監軍童貫何在,高強嗤之以鼻,原來童貫初到遼東,本是躊躇滿志,哪裡曉得在旅順口聽聞局勢緊張,很有可能將要和女真交兵時,登時怕起來,藉口催促錢糧轉運,就此賴在旅順口不走了,大約在他看來,這旅順口由武松之軍經營多年,防守比別處要堅實許多,縱或有甚不測,亦可上船一走了之,諒女真天大本事,也不能追到海對面來吧?
李孝忠見如此說,竟微微鬆了口氣,笑道:“既是監軍不在,小將有一事欲知會相公,說不得又要相公遮護一二。”說着喚了一名軍士來,附耳說了兩句話,那軍士便出。
高強莫名其妙,大約猜到這人又弄了什麼狗皮倒竈的事出來,若是被監軍童貫捅到明面上,須是不好交代,遂搖頭道:“常勝軍諸將中,獨你年紀最少,偏生鬼花樣最多,若不是我掌樞密,三衙又是家父執掌,每每爲你遮掩時,你這顆項上人頭早晚不保,還說什麼軍前立功?”
李孝忠嬉皮笑臉道:“相公這可說的差了,若不是相公掌軍用我,小將還未必看得上這什麼功業哩!”高強自知他說得是心裡話,就憑李孝忠這脾氣,一般的文臣掌兵還真容不下他,目無長上那是家常便飯,抗命不遵也不在話下——只要他認定你的命令是錯的,那是打死不從,似這般爲將,如若有什麼文臣掌軍欲殺將立威的話,多半第一個就看中他這顆腦袋。
正說話間,那軍士返回來,身後跟着兩員大將,高強一看之下,登時明白李孝忠何以要遮遮掩掩了,狠狠瞪了這小子一眼,方起身迎上道:“師父,你怎地也到遼東來了?”那兩將不是別人,正是高強的授業師父之一,常勝軍教師營、全軍都教頭林沖,另一人不消說,便是教師營營長呼延通。
這兩個所部教師營雖只五百騎,卻是全軍之翹楚,五百人皆是馬上步
皆能,遠有強弓近有刀槍的悍將,說是百裡挑一都嫌宋全國都缺少戰馬的情況下,這五百騎竟能配備一千五百匹良馬,足見其受重視的程度了。這教師營原本是在常勝軍背嵬軍編制中,但韓世忠隨宗澤來遼東時,卻並未調動此軍同行,大概是今次聽說遼東要開兵,倆人攛掇着李孝忠帶他們一同來遼東,李孝忠也是個膽大的,竟爾便應承了。
依照大宋軍法,不得樞府軍令時,擅自調動軍旅百人以上者便要處斬,是以李孝忠要確定監軍童貫不在這裡,方敢說出來,料想高強身爲帥臣。自有辦法擺平。
這種事也確實不在高強話下,當下便擺上酒來,四人加上朱武入席。高強端起酒杯來看了看,忽地笑道:“卻是有趣,今日除了師父,你等三人俱是青州時到我麾下,算來到今日亦已八年矣!”
衆人一看果然,俱都笑了起來,呼延通擼了擼袖子,叫換了大碗一口乾了,方笑道:“相公忒也偏心,大傢俱是青州舊人,現今李小哥、史大郎、劉九郎皆作了統制官,偏我卻只任個營長,若不得戰功。幾時能出人頭地?因此上央告李小哥。帶我來此遼東,不拘與何人交戰。某隻要爲前鋒立功。
”
雖然是笑談,高強卻知此必是他心底之聲。象呼延通這樣地戰將,離了戰場叫他如何過活?正說笑時。忽地心中一動:“嘗聞女真有強兵,號鐵浮屠,三騎爲聯。每遇強敵便以此擊之。今要與女真交戰,必定要想法破這鐵浮屠,好似我大宋也有連環馬地,何不來個兌子?”蓋因連環馬軍當初地統制官便是呼延灼,即呼延通地叔父是也,後來高強大閱兩河京東兵馬時,連環馬軍的編制便取消了,其精銳者編入背嵬軍,餘者亦各有分遣,好比呼延灼便調去西北蘭州作轄去了。也不是高強不用他,只是呼延灼地資歷太高,若是讓他入常勝軍的話,便壓住了他手下地幾員大將出頭,似這等人有關勝一個便足。
如今想起這事來,高強便即道出:“呼延營長,你久在連環馬中,若是逢着對方亦用這連環甲馬時,當如何破之?”
呼延通聽說此次的對手金兵也是以用連環馬聞名,登時來了精神:“相公,這連環馬果然了得,平地交鋒起來,一旦鐵蹄展開,當面更無抵敵者。據相公所言,這金兵的連環馬竟不必馬載,其兵在地上也可着重鎧而進,可謂強敵。小將依稀記得,當日在青州演武時,韓統制曾設計克敵弓,弓力更勝今之神臂弓,倘若集此弓千餘,攢射鐵馬,大軍繼後擊之,想來可破。”
高強點頭稱是,想起當日讀歷史書時,見到兀朮說起宋軍兵器,首稱神臂弓,次則大斧,餘外則無足稱。當時讀書一掃而過,並未深思,現在看來,這兩樣卻都是對付鐵浮屠地利器,看來是兀朮在與宋軍的交戰中吃了不少虧,因而印象深刻吧?
在高強一手帶起來地常勝軍中,神臂弓的配備比例遠較尋常宋軍爲高,以李孝忠的左軍爲例,大約有神臂弓三千具,其餘各種弓弩逾萬,剩下的則持長短兵器。想到大斧,登時又想起一個人來:索超!這人不正是在李孝忠軍中爲統領官?
當下便請了索超進來,商議這對陣鐵浮屠之事,不多時便議定,要呼延通擇千餘騎,教曉連環馬之法,可從遼東軍中揀選精兵與宋人一同操練,俾可使兩軍彼此熟習;又要李孝忠將全軍的神臂弓兵集中一處,操練與大斧隊配合遠近戰法,擇日與連環馬軍進行演練,必要全軍熟悉鐵浮屠衝鋒之威方好。
衆人說的高興,林沖在一旁卻耐不住了,皺眉道:“徒兒,你怎地不派我兵事?某家干犯軍法潛來遼東,須不是來與你飲酒作樂!”
高強自知林沖素懷立功之心,忙笑道:“師父稍安,徒兒正有一事要請教師父。曾記得師父馬上用地兵器乃是大槍,長達丈二,使將起來風雨不透。今遼東人多而兵器少,且敵兵多騎兵,一旦衝突而來,恐怕尋常兵士無力抵擋。徒兒來遼東時,見山林中多有年久之木,往往直立兩三丈高,倘使削爲兵器,以之對付騎兵,師父以爲可使得麼?”
林沖捻着鬍鬚沉思片刻,點頭道:“徒兒,你這般說來,卻也使得,只是這等徒以長兵爲利,又不須學什麼槍法,要某何用?只今你已遣韓統制出外迎敵,某隻單騎往他軍中效命便是。”
高強心說這又是何苦?那不是把你林沖當一個尋常勇夫來使用了,要知道個人武力到了你這樣的地步,那也不是可以隨便浪費地。當下笑道:“師父說的是,只是徒兒卻另有一番計較。即今遼東六大將俱都還朝,此地兵馬原系諸將分統,現今大將皆去。徒兒若要號令其兵,卻恐怕指揮不靈。日前與此地軍將相談時,得知其軍中素服勇將,我家大將史文恭在此地甚孚人望,皆因他勇冠三軍,槍下無有對手之故。”
林沖一聽便即明白,苦笑道:“你這劣徒,敢是以爲某與史文恭槍法不相上下,要某來爲你顯威軍前麼?可知史文恭之所以服衆,乃是在遼東累年血戰而來地勇名。某初來乍到,不到得只要立威,便去尋此地軍將生事?”
高強笑道:“只須師父點頭,徒兒自然有法子令師父大大露臉便是。”
當晚飲酒歇息無話。次日一早,高強在宣撫司升帳,便着馬彪與呼延通點選精騎。操練那連環馬之術。他所部兩千餘兵因爲都是本處兵馬,便擔當哨探之職。往來東、北兩路打探軍情。
馬彪領了令,卻道:“相公。即今若要與女真交兵,因何不大集諸路兵?我遼東之民多苦女真侵攻久矣。
遼陽城下便有萬餘戶因女真之戰而流離至此,若知相公將與女真爲戰時,必定踊躍相從。更不必說各千戶兵馬俱在,招之即至。”
高強苦笑,心說難道我不知道麼?可惜啊,手頭沒糧,要是招的兵多了更加不夠吃,如此一來,兵多反而成了負擔了,倒不如讓本地兵馬各處分散駐紮,一方面他們可以自己養活自己,若是女真打來時,也可就地騷擾敵兵。只是這等心思卻不好當衆直言地,軍糧的多少在任何時候都是頭等機密,誰能保證宣撫司的這些本地官吏中沒有人被女真收買?這個白山黑水間地民族玩情報戰可是出名的有一手。
當下故作神秘,道了聲:“本帥自有主張”,便打發馬彪去了。
哪裡曉得馬彪這一句話傳出去,卻惹了不小的麻煩出來。當天下午高強出城巡查時,便有幾個百戶聞訊趕來,遮在高強馬前請命,要跟從宣撫相公去打女真,話說得倒是誠懇,道是大災之時多承官中賑濟安撫,一門老幼才得以存身,如今女真若要打來,合門俱無生理,惟有併力相從抵敵。
高強哭笑不得,心說你們要是都能自己解決糧草兵器,我巴不得有百萬大軍在身邊呢,一人一口唾沫都淹死女真人了……可是這種大實話他也不好往外說,畢竟羣衆的革命熱情還是要保護的嘛!
當下先是好言撫慰一番,便說集兵榜文不久便下,要諸百戶、千戶只待消息。
果然次日便出了榜文,稱宣撫司募兵,倘有勇力過人願從軍者,即日便往遼陽府東門內校軍場應募,若是中式得從軍者,當時便給行腳錢白銀二兩,棉布一匹,應募之人不拘軍籍民籍皆可。
在遼東的七萬兵中,大多數並不是常備軍,真正的常備軍大約只有兩萬人不到點,其餘平時都在鄉里種田,以時輪次集結操練而已。因此這道募兵榜文一下,多數遼陽府左近在籍地的軍士並未響應,只有那些真正想要從戰場上立功的勇武之人方纔動心,而那些無地可授的所謂流民,則積極許多,歪瓜咧棗的來了一大羣,遼陽府東門大街爲之不行。
這時便用到林沖了,他領着百名教師營的精兵在那裡一站,但凡來投軍者皆須經他手校驗,中式者方許入軍。只一個上午下來,林沖便打響了名號,任你是什麼十里八鄉地第一勇士,在他手下走過三個回合地也無半個。倒也不是遼東的兵士太過無用,這武藝之道其實沒多少話頭,當真動起手來幾個回合便可見分曉了,誰來與你慢條斯理地見招拆招?加上高強有意教林沖立威,下手時更加毫不留情,豹子頭之名就此不脛而走。
到了次日,這勢頭便有些不大對了,在挑戰之人中多了許多在籍的兵士,出手也多了幾分殺氣,顯然林沖地名頭響亮,業已引起了那些原本並無意改換門庭的遼東兵將地注意。哪曉得挑戰者的檔次雖然提高了,林沖卻還是應付自如,仍舊沒有一個人能走過三合而不敗的!本日下午,當林沖面不改色地挑翻了第一百名應募者時,全場近萬名將士無不爲之嘆息:“真萬人敵也!”
到了第三天,百戶級別地挑戰者也出現在校場上,當然這類人並不多,要知道遼東的百戶是上馬管軍下馬管民的,而按照募兵榜文上的說法,此番招募的是完全吃皇糧的官軍,一旦從軍便不能再任理民官百戶的,一般人哪裡捨得?
惟其如此,能前來挑戰者自然更是以勇力自負,少說也是百人將的級別了。而連戰兩日,林沖的體力也應當消耗極大,然而這一天的戰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林沖一日之中連敗三十七員將,照舊是無一人能走過三合!
黃昏時分,林沖獨立校軍場,座下的坐騎已經是今天換的第八匹了,他自己掌中的大槍亦在微微顫動,好似體力已經不支,然而卻再也沒有人敢作如是想,只因從昨天開始,林沖掌中的這杆丈二大槍便是一直這麼微微顫抖着……
“河朔大槍,這就是岳飛推崇爲軍中兵器第一的河朔大槍的威力!”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四十四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1-21 19:37:56 本章字數:5812
國幾千年以來,始終戰亂不休,因此關於兵器與戰爭說是遠超世界諸國,冷兵器時代當之無愧的世界第一。自唐以降,先是南北朝的胡漢爭雄,隋唐更是武功強盛的極致,及至唐末五代時,藩鎮之兵亦不遜前代,譬如幽州劉仁恭父子以區區燕地,東抗後唐南拒大梁北阻契丹,十餘年間互有勝敗屹立不倒,亦可稱得上是一個驕人戰績了。
唐末以來重鬥將之風,以此對於馬戰之術格外熱衷,唐時人多使馬、鐵鞭、鏜、錘等重兵器,講究的是力大降十會,武術中所謂的外門功夫;而中唐以後,中原河南河北一帶藩鎮兵強,五代更替更是全以汴梁爲中心,是以當趙匡胤建基皇宋時,世人皆知大梁甲兵精甚甲於天下。
就是從這片中原地區上,產生了河朔大槍的武功,堪稱冷兵器時代的殺人極致。這大槍與以往馬戰之術所不同之處,便是以上等的白蠟杆子代替了硬木作爲槍柄,而白蠟杆子軟硬兼具,彈性極佳的特性,乃爲武術向內家堂室的轉進開闢了一條新的道路。
即以林沖這條槍爲例,這根白蠟杆子長達丈二,色作淡金,重逾金石,通體上下無一塊疤痕,紋理從頭至尾絲毫不亂,杆頭與杆尾粗細不差分毫不知者當以爲是人工削成,殊不知乃是一棵樹天然長成如此,縱使是培育白蠟杆子的行家,用百畝之地來種這杆子,期以十年之功,似這等良材也只得兩手之數而已。
這根白蠟杆子配以槍頭。到了林沖手中便如一根活物一般,甚至手腳不必動作,只以一手握定杆頭,內力到處,長達丈二的槍身便一顫而起。落在外行眼中,大抵這持槍之人已是體力耗散。槍也持不穩了,殊不知這槍既有動作,已與主人心力合一,那便如一條活龍一般。逢強破強,遇堅碎堅,憑你什麼大斧長刀狼牙棒,碰上了連格擋的功夫也無,那槍借力打力,反是越發難以抵擋。而林沖自從河朔耆老周處學了這門絕技。浸淫數十年下,一身內力已是大成。雖然連戰三日,然而周身百骸無處不鬆無處不緊,猶是如初戰之時一般龍精虎猛,手中那條槍只是這般微微顫抖着,校軍場上竟成了他一人地領域一般。
萬餘遼東兵民在場邊圍觀。已經連驚歎吸氣的功夫都省了,林沖這三日之間的表現,讓他們想起的是號稱遼東第一猛將的史文恭。
亦是一般的丈二大槍,亦是槍下無三合之將,中華上國當真是不負天朝之名,似這等天人般地勇將竟是去了一個,又出來一個!
高強在東門城樓上遠遠看着這場面,心裡真如大夏天吃了一盞冰鎮酸梅湯般的爽利。他弄出這個花樣來,其實並不是想要另建新軍,一支萬人以上的軍隊想要真正形成戰鬥力的話,從選兵擇將,到成軍歷戰,至少也要三五年功夫,還得打上幾場硬仗不散,那纔算是真正地軍隊了。在遼東地面上,這樣的軍隊自然是有的,本地號稱大兵七萬,豈是脫空的話?
無奈軍隊從來都是要得人統率的,從來沒有那種一支部隊隨便換個指揮官,就能照樣作戰的說法——即便是在現代參謀制度下地軍隊,這條法則依舊是不可違犯的鐵律,將是兵之膽!因此在暫時無法指望六大將之兵地情況下,高強只能以自己的常勝軍爲主力,參用遼東兵馬,來與女真周旋,雖然在兵力上吃了虧,不過調度和後勤上都還能應付自如,至少保證了自己家裡不會忙的顧頭不顧腚。
這幾日的徵兵,高強實際上是給自己的常勝軍主力預備下了過萬地補充兵員,如此將他們招下之後,只須稍加訓練,教曉常勝軍的主要軍法,便可以打散補充到常勝軍的營、都等基層編制中去。而對於遼東這些新近降服之人來說,他們還沒有對於大宋歸心,確切地說是缺少對於大宋地直觀認識,因此在他們靠攏宣撫司的最開始,高強便要用林沖的個人武力給他們來個下馬威。
他喝了一口酒,好讓身子暖一些,瞥眼看見馬彪站在一旁,眼睛直直地盯着下面校軍場上的林沖,不由得笑道:“馬觀察亦有意下場一顯身手乎?”今日是百人將級別,到明日大概就會有真正的一軍之將出場了吧?
哪知馬彪卻搖了搖頭:“非也,小將觀林教師身手,與史大人竟差相彷彿,武藝家數亦復相當,自忖並非敵手。相公或者不知,史大人在遼東聲震遐邇,數年來所向無敵手,軍中鹹畏服其能,今林教師便好似又一個史承宣一般,誰敢當其鋒銳?小將只是在想,不知史承宣與林教師相敵對時,誰人能勝。”
這個……高強撓了撓頭,心說武無第二,誰厲害靠嘴說是說不出來的,只有打過了才知道,好比三國時代的武將武力對比,就是一個很有趣的話題,空口相爭的話,一輩子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林沖和史文恭到底誰厲害些,就算是他也說不上來,倘若按照水滸傳裡的說法,史文恭射死晁蓋之後梁山無人能敵,要去請盧俊義出馬方可,實則這也是出自宋江的詭計,若是被林沖殺了史文恭,憑林沖的資歷還要老過晁蓋的,試問宋江這老大位子如何做得穩當?
好在這兩員將
己麾下,不管是誰更了得,對於高強來說也只是幸福已。憑着這三日校場演武,也稍微平定了一下遼陽府百姓對於女真即將入侵的恐慌,接下來就要看看女真如何出招了。
“兩個月……”高強心裡很清楚,只要兩個月的時間,六大將便可從汴梁返回,那時各地的兵糧囤積也會達到足以支撐一段時間作戰的程度,更重要的是隨着遼東本地軍隊地動員,他便可以騰出手來作戰。近四萬人的常勝軍若能成爲機動兵力,對於全國兵力不過十萬的金國來說已經是心腹大患,足以左右戰局了。
只是,眼下卻是他的遼東最爲虛弱的時候,女真人的細作可謂遍佈遼東,他們會放過眼下地大好機會。
給自己一個喘息之機嘛?
“馬觀察,開州那邊有甚消息傳來?”對於北面的銀州,高強還並不是十分擔心,只因金國在北面與契丹接壤。就算按照高慶裔的說法,金國和遼國已經達成了盟約,他諒金國也不敢抽空北部的防禦,對着契丹這個宿敵敞開胸懷。在此情形下,銀州又是自契丹時便控扼東北地重鎮之一,怎麼也可堅守一段時間吧?女真的主力。還是應該在東路。
“稟相公,陳大夫與項統領已與昨日率軍入城。開州城下雖以發見女真偵騎,卻並未發覺大軍蹤跡,韓統制現屯軍開州西南之來遠城,與開州相距不過二十里,足爲犄角之勢。”
高強聞報。略微寬心,然而不明女真主力的所在,畢竟是放心不下。遂道:“加派偵騎打探,必要時亦可深入女真境內,務必儘速查明阿骨打己身之所在,此爲最重!”
馬彪應了一聲,看看高強的臉色,忽道:“相公,因何僅只注目開州,而不顧東梁河上下?彼處系女真舊境,倘使女真兵沿河而下,五日便可抵達遼陽城下。”東梁河即是遼河支流,上游發自長白山,正是女真故地。
高強笑道:“我這裡堅城一座,數萬精兵,又有遼民相助,糧草亦足支數月,女真倘若直取此城,卻正中我下懷,只須據城堅守旬月,待援兵四合,破敵必矣!”說罷,自以爲此言甚合兵法,且不失以身當敵的勇氣,高強頗爲得意,而視馬彪,卻見此人一臉的錯愕。
“相公,豈不見女真攻黃龍府之戰?一旦以鎖城法斷絕內外,城中縱有數萬兵亦無用武之地,女真自可從容巡弋,待諸路援兵前來,他便以逸待勞,直困至城中兵糧耗盡,城外援兵盡絕時,遼陽復如何可守?於此遼東精銳盡喪,女真既下遼陽府,便可席捲遼東矣!”
高強心中一緊,怎會如此?我來中心開花,女真玩圍點打援,叉叉地,本衙內豈不成了大反派了!雖然不大清楚女真攻黃龍府時如何,但歷史上北宋與女真相爭最烈的一役乃是在太原,那時女真便採取瞭如馬彪所說地戰術,將太原城團團圍住,內外消息斷絕之後,始以主力迎擊四面來援的宋軍,大半年間殲滅宋軍數十萬,西軍精銳便在太原城的四望之地全部覆沒,而締造這一戰績的,正是自己的老相識,金國國相粘罕!
戰術這東西,是沒有絕對地對錯的,也只有臨陣的將帥隨敵我情勢地變化而應用,中心開花未必就會丟腦袋,圍點打援也未必就能百萬軍中取上將人頭,還是岳飛說的好,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啊!總而言之,先找到阿骨打的主力所在是正經,否則一切都無從談起。
當下仍着馬彪分遣部屬遠出哨探,一面差人將李孝忠請了來,將馬彪所說的言語告知,隨即問計於李孝忠。
在高強的常勝軍中,李孝忠無疑是極爲顯眼的一員大將,此人年方十八便成爲常勝軍的六員統軍大將之一,二十三歲上從軍平燕,別將獨取平州和鬆亭、虎北兩關,燕京五關中他一個人就拿下了三關,因而在平燕諸軍中功論爲最,其臨機應變之能,在諸將之中亦可稱冠。只是這打仗講究的是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而李孝忠初到貴境,不拉肚子已是很難得了,在天時不明地理不查的情況下,要他馬上發揮其戰術特長,高強亦以爲有些難爲他了。
李孝忠抱着膀子,又聽馬彪將適才的進言重新說了一遍,忽地問道:“馬觀察,據某所知,遼東諸軍並未與那女真大軍正面交手,觀察昔日雖曾與女真在出河店交戰,卻只是身爲一介甲士而已,不曾通觀戰場全局,何以能料定女真兵之戰力幾何?”
馬彪一怔,好似李孝忠這個問題出乎預料,竟是他還沒有仔細想過的。高強看在眼裡,也發覺了一些不對。通常雙方戰鬥力的比較,乃是爲將者的基本功課,所謂地知己知彼是也,馬彪好歹是和女真打過仗的人,怎麼會對這個問題發楞?除非這個問題在他看來根本就不是問題,下意識就忽略過去了……
“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某在燕京時,便曾有多人說起此語,馬觀察可是以此爲理所當然,料我軍不能勝女真。故而守城只是坐以待斃?”李孝忠慢慢道,臉上一片冷笑。
馬彪猛的擡頭,臉頰漲的通紅,怒道:“李統制以馬某爲懼女真乎?某曾身當女真兵鋒,雖出河店一戰兵敗,猶
真十餘人。女真戰力畢竟幾何,某當比李統制更知
高強帶慣了兵的。對於武將之間爭吵也早就習慣了,雖說這倆人吵起來有點莫名其妙,他卻也不着忙勸解,只是在那裡看着。卻見李孝忠臉一抹,忽地又笑了起來。向馬彪唱了個喏道:“馬觀察休惱,某特以此言相試而已,既是馬觀察深知女真強弱虛實。某便要問觀察,倘使女真十萬兵來攻我,舍此守城一法之外,尚有何良策?”
馬彪瞪着李孝忠看了一會,見他只是笑嘻嘻地模樣,臉色也不由得緩了下來,苦笑道:“既是統制這般說,適才言語某隻作不聞罷了。女真一族素號悍勇,倘若真以十萬衆來攻,縱使集全遼東之力,恐亦未易抵擋,惟有借山水之險以拒之,再設計分其兵勢,而後始可言戰,至於成敗實非某能逆料。”
李孝忠聞言,一擊掌道:“這便是了,馬觀察是知兵之人,尚且以爲女真不可力敵,那尋常百姓、愚夫愚婦,只知女真滿萬不可敵,若知女真十萬衆前來,必以爲大難臨頭,何可與之共守?故而末將亦以爲此城不易守,在於民心難安也。
”
高強悚然而驚,遼陽府乃是現今他手中兵力最重的城池,要是這裡都守不住,還能守哪裡?正如李孝忠所言,守城必須萬衆一心,一座人人誓死不降地城池纔是最難以攻克的,若是城中百姓懾於女真的威勢而心生懼意,這樣的人不要多,只要十個裡面有一個,便是足以被女真人利用地破綻了!
“如此說來,當先謀出戰,挫敵銳氣,而後始可言守?”高強脫口問道,卻是想起了三國時有名的合肥之戰,面對着東吳的十萬大軍,張遼樂進出戰逍遙津,力挫敵鋒之後方回城堅守,豈非與今日之形勢差相彷彿?
不料李孝忠又搖頭道:“相公所言差矣,女真歷戰之師,又是國主親來,小勝不足以挫敵鋒,大勝又豈易得?若依末將計較,女真全國不過十餘萬戶,其若要攻我遼東,必是傾國之兵而來,於今國中空虛,不如擇千餘精兵批亢搗虛,揀他要害處殺他一陣,叫天下人都見識,我大宋兵馬足可與女真相敵,那時方好用兵。”
主動出擊,而且是千人小部隊!高強兩眼不由得睜的滾圓,雖早知李孝忠膽大好行險,不過面對堪稱本世紀最強戰鬥集團的女真兵,膽子大到這個份上,教高強也有些莫名驚詫。
他還沒想好如何決斷,李孝忠又轉向馬彪道:“馬觀察曾在女真中多時,當知彼處地理,若我要以輕兵進襲,何處方爲要津?”
馬彪怔了片刻,方搖頭道:“統制膽色果然了得,只是那女真山野之人,國中道路亦皆崎嶇難行,沿途往往百餘里不見人煙,縱使輕兵深入,亦難持久。”他見李孝忠皺起眉頭,卻又道:“雖然如此,也不是無從用武,即今開州之東,跨鴨綠江便是保州,乃是新近開闢的自由商市,女真之人多往貿易,其地有定州者,爲女真駐兵監視保州及高麗之地,珍寶金帛多聚於此……”
“開州之東?”李孝忠忽地笑了起來,望望馬彪,道:“馬觀察好算計,若是女真悉兵自開州而入,這定州自無機可乘;若女真棄開州而循東梁河而下,趨我遼陽府,則開州必定只留偏師以牽制我兵,定州一旦被我襲取,他開州城下之兵亦有覆沒之險,由不得他大軍不來救援,真妙計也!”
馬彪被他這一讚,方纔歡喜,將適才被李孝忠戲耍地些許不快都拋開了,笑道:“紙上談兵,何足掛齒?只今尚不知女真如何來攻,且我兵終少,還是相公所言,守城爲上。”
高強訕笑,方向李孝忠道:“今日城中諸將,以你最知機變,我便將兵機盡付你掌握,便宜亦可用兵,不必事事報我。”說着懷中取出一支金令箭來,交到李孝忠手中。
李孝忠見狀,竟少有地沉默了片刻,收起了臉上慣常掛着的笑容,過了半晌,始搖了搖頭,道:“相公如此信重於我,實感於心。只是此地遼東,我爲客將,不知天時地理如何,豈可言戰?若受此重任,恐誤了相公大事,若說率軍力戰爲國殺敵,則某亦不落人後。”
這回答卻出乎高強意料之外,想不到李孝忠年紀輕輕,竟是這般地謹慎,與他出兵時的膽大比起來,簡直叫人不敢相信是出自同一個人之口!若是連他都不敢承擔這個重任,難道要我這個衙內來和阿骨打這樣的一代雄主掰手腕?饒了我吧……
抓着令箭的手就這麼懸在那裡,高強正是好不尷尬,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聽見城下一陣小小喧譁,好似是抱門的軍卒在那裡責問什麼人,跟着就聽見一個粗豪地聲音響起:“灑家自來訪友,要什麼憑證?你這廝好生無禮!”
高強一聽這聲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從城樓上的雉堞間將頭伸出去看,見城關下兩個熟悉地身影,一大一小,大的光頭鋥亮,小的總角垂髫。這一看不要緊,高強失聲叫了出來:“師父,你怎的也到了此間!”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四十五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1-22 10:17:58 本章字數:5574
者不是旁人,正是高強的前任師父,東京大相國寺菜花和尚魯智深是也,那個小的不用說,便是高強的長子高長恭,時方七歲。
要問這老少兩個怎麼會到了遼東?卻是魯智深的主意,他也曾來過遼東,知道此地風俗民情,局勢緊張,現今高強到了遼東,少不得要和女真開兵見仗,魯智深雖說嘴上不管高強,可肚子裡倒還惦記着徒弟,加上另一個徒弟武松也在此地,花和尚這些日子來做夢都夢見遼東。
高長恭這小子雖然學了些紈絝習氣,畢竟年紀尚小,跟着魯智深大半年,每日裡擔水澆菜,吃苦是免不了的,開頭哭了幾場,又要逃走,奈何魯智深看的緊,又安排一班潑皮相幫把守,他小小年紀怎斗的過一班大人?後來倒也安生下來。
“自是你這頑劣孩兒,聽說你這作爹的到了遼東,說什麼也要隨來,灑家無法,又記着徒兒武松在此,故而前來探他,順便將這小猴兒交還於你,灑家不管他了!”魯智深的脾氣,當然不會說是擔心高強,正眼也不看高強一下。
高強當日將兒子交給魯智深時,也是狠下了心,怕他日後不成才,其實一個兒子養到這麼大,他都沒多少時間和長恭在一起享受父子天倫,心裡說不想是假的。現今看到這兒子臉色黑,身上也瘦了,可神情卻樸實了些,想來跟着魯智深對於他的品格養成大有好處,心裡正是欣慰,聽得魯智深要將這兒子還給他。卻有些着忙,急道:“這如何使得?原是託付師父教養他成人,如今只得一年未滿,無論如何要請師父再帶他回東京去。”
魯智深哼了一聲,斜着眼睛看看高強,那對環眼霎了霎。忽道:“你且直言,敢是遼東將要開兵見仗,你怕孩兒在此遭了兵災,故要灑家將帶他回中原去?”
你老慧眼如炬!高強曉得魯智深的脾氣。只須他拿定了主意,九頭牛也拉不回,因此只好直言相告,說道現今敵情不明,不曉得何時那金兵就要打來了,一個孩兒在此多少危險。
魯智深聽罷。臉色頓時沉了下來,默然片晌。呼地站起身來,拽過小長恭轉身便走。
高強這可有點出乎意料,心說你老大老遠地帶着孩子都來了,要走也不爭這一刻吧,至少用頓飯才走?可這種話對着魯智深這等人又說不出口。待魯智深走到廳口了,高強方想起來一事,叫道:“師父回程時。萬祈到旅順口一轉,可憐這孩兒的生母想念他地緊,這一面若不見着,只怕倒要兩三年不得相見。”所說的自然是金蓮了。
魯智深腳步一頓,又哼了一聲,道:“灑家理會得,到旅順口自然將帶你家女眷一同回去中原,不消你說。
”
高強大奇,怎麼魯智深居然要將他家女眷一同帶回中原?隱隱已經覺得不對,趕緊兩步搶前,拉住魯智深的袍袖道:“師父可是有甚教誨?徒弟愚魯不明,請師父明言。”
魯智深甩了兩下袍袖,高強只是不放,花和尚惱了,轉身喝道:“你這廝雖爲遼東宣撫,敵兵將要打來,不思如何抵敵,卻擔心一個黃口孺子,可見心中無半點禦敵之計,遼東早晚大敗,土地人民盡要被那女真蠻子奪去!既是如此,索性早早叫你那些女眷一併回南去,免得擔驚受怕,到後來要走也難。”
高強恰似當頭吃了一棒,站在當地作聲不得,心頭宛如巨浪滔天,一陣一陣地衝擊着他的心:“我膽怯了嘛?我怕了?聽說女真兵要打來,身邊雖有數萬大軍,我心裡卻還是怕了嘛?師父說的不錯,我確實是怕了,所以看到自己的兒子來得遼東,竟然連好好看看他地餘暇也沒有,只是急急要他走!”
他在這裡發呆,魯智深卻老大不耐,用力一摔袍袖,掙開了高強的手,轉身就要走,那小長恭對魯智深怕的要死,絲毫不敢違拗,只得一面被魯智深扯着走,一面眼巴巴地回頭來看自己的爹爹,骨溜溜地眼睛裡盡是迷惘。
高強定定地看着這雙眼睛,這雙眼睛睜開的一瞬間所看到的世界,並沒有自己這個父親的存在;他成長的時候,眼裡依舊很少能出現自己這個父親的影子,就算他頑劣搗蛋,養不教難道不是父之過?到了如今,我這個作父親地,竟連保護他的信心和勇氣也沒有嗎?!突然間也不曉得哪裡來地氣力,一步跳上去,搶到魯智深的身前,一把將小長恭抱了起來,向魯智深道:“師父責罵的是,徒兒知錯了!請師父留下來,看徒兒爲我大宋守土殺賊。”
魯智深大腦袋一撥郎,理也不理,伸手去他懷裡搶小長恭,嘴裡嘟囔道:“無謀之人,那女真兵是你嘴上說說便能殺盡的?趁早將孩兒交於我,免得在這海外送了小命。”
高強見說,不驚反喜,忙緊緊抱着兒子不放,懇求道:“師父如此說,定有妙計教我,念在這遼東百萬軍民性命!”
魯智深若要強奪,那一棵垂楊柳也能拔起來
強哪裡經得起他的手腳?不過要搶孩子,他卻使不上一口,轉身又在原先地座位上坐了下來,扭過頭去不看高強,嘴裡卻道:“你這廝若要守城,便要教全城百姓官兵都曉得你能守;若要殺賊,亦要讓全遼兵民都曉得你能戰,一味躲在城中,別人哪裡曉得你的打算?”
高強見他坐下不走,自是一喜,卻一時還沒明白過來魯智深的意思,正站在那裡思索,懷裡地兒子小長恭忽地道:“爹爹,師爺爺說道帶孩兒來遼東殺蠻子,蠻子在何處?”
高強被他問的一愣,心說魯智深真好煞氣,對這麼小的孩子就教他殺蠻子!忽地心頭一亮。忙搶到魯智深身旁道:“師父,徒兒今已明白了,這便差人去取了旅順口的家眷來此間,定要大肆宣揚,教全城百姓都見我固守之志;只是現今不知敵兵從何而進,欲戰也不得。這遼東原有諸將又被招去了汴梁,新來將領不知地理,亦無從設計,如之奈何?”
魯智深聽他這般說。方轉過頭來看看他,雖然仍舊是板着臉,但在高強眼裡,卻看得出魯智深其實是開始高興了。只聽花和尚道:“你既能將家眷遷此,明示遼陽必守,那便甚好。須知遼東之民不習宋治,心志不堅。若非這般,恐怕被女真乘虛而入;若說欲戰不得,不明地理,自可覓當地可信之人訪求,豈可坐困愁城?只今我卻有些所得。可供你參詳。”
高強大喜,忙坐到魯智深身邊,將小長恭放在自己地膝蓋上。身子傾過去問道:“師父的計策定是好的,徒兒這廂恭聽教誨。”
魯智深不來理他馬屁,卻道:“曾記灑家向你提及,在桃花島海雲寺,見過一高師父來?”
高強登時想起,去年拜託魯智深管兒子的時候,曾聽他說起此事,忙道:“徒兒記得,那人敢是遼國東京副留守高清臣,因避兵亂而至海雲寺出家,師父正是從他口中,得悉遼東之事。此人既曾爲遼東守臣,諒必曉得遼東利害處,那桃花島雖在遼國,海上自蓋州一日可至,徒兒這便遣人去請來。”
魯智深瞪了他一眼,道:“你這劣徒,那高留守一心出世之人,連遼國的官都不肯作,哪裡爲你畫策?不過此人當日與灑家講談時,見灑家也曉得些兵法,曾論起遼東用兵,他以爲遼東必爲常勝軍所有,而觀常勝軍之志不過千里,後恐爲女真所並。”
說常勝軍之志不過千里,這倒是說的準地,自己通過遼東常勝軍不過是要削弱女真的戰爭潛力,在北地的亂局中摻上一腳罷了,看來這高清明眼光倒也是有的。高強一面想,一面又聽魯智深說道:
“高師當日曾說,遼東若與女真開兵,北路地接遼國上京,那女真必要留兵鎮守,大兵當從東路而進,開州爲必爭之地,然而遼陽據遼水中游,控扼全遼,實爲一道之最要處,一旦遼陽有失,諸州便成瓦解之勢。而守遼陽之要,上游有桓州五女山,下游有八口,兩處若得人把守,遼陽便有泰山之固,否則難守。”
八口高強卻曾經在遼東地信報上見過,那是遼國叛臣高永昌在起兵前屯駐之地,可見是個軍事要地,那五女山卻並未聽聞,八女投江我就知道……高強不敢演繹,忙問道:“師父之意,可是說遣兵據守五女山,那女真勢必來爭,由此便可制敵?”
魯智深不答,卻道:“灑家也不曾來過什麼五女山八女水,怎麼曉得?自是你這作宣撫的去勞神,灑家只與這小哥兒去看你林師父去。”說着站起身來,拽過小長恭便出門去,高強趕緊追出,要曹正引領魯智深去校軍場。
坐在堂上想了一會,高強便命人將李孝忠、馬彪、朱武等人都請了來,一面叫牛皋問明衙門裡的老人,請了兩個自遼國時便在東京供事的老吏來。
待衆人齊集,他先遣牛皋率百餘牙兵起程回旅順口,將李清照等家中女眷一併接到這遼陽府來,爲恐路上遇到什麼不測,高強囑咐他須得借海船先上蓋州,從彼處再上陸路來此,那便穩妥許多。牛皋本是穩便人,得了吩咐便去了。
這廂大衆坐定,高強便問起五女山之事,那兩個老人不敢怠慢,忙據實相告。高強一聽之下大爲驚詫,原來這五女山還真有些名堂,在此地遼陽上游百里處,一千多年前前漢時有位扶餘國王子逃來此間,築城而守,後來竟以此地而興,建立一個大國,便是古高句麗國,五女山城便是高句麗國的第一代國都。
“原來如此,足見其地地勢險要,又可進出遼東各處,方可成爲高句麗王興之地。那高留守之言非虛。”高強到此時心下方信,便向李孝忠道:“既知女真必由此道而進,李統制可否由此用兵?”
李孝忠先不答他,又問了那兩個老人些問題。沉思片晌,方道:“地理之事,須得眼見方得,然此地既爲控扼上游之要地,古已有城,諒來女真久居此間。必亦知之。末將請
廂兵進至此間。詳查地理,爲設攻守之計,方可回公。”
高強聞言。不怒反喜,以李孝忠的大膽用兵。正要以這樣的周密計劃爲基礎。否則便不是大膽。而是莽撞了。當下便準其所建議,只是聽見他要一廂五千兵馬隨行,卻有些不解,問起時。
李孝忠道:“此地既有山險,遼人以爲要地,當日亦必設城守之。現今故壘應仍在。那高留守既然將此處與八口並論,末將亦知八口爲高永昌起兵之地。斯時屯兵五千。然則五女山之守兵有此數足矣。尚要請相公下令左近千戶百戶,預備人夫木石等料。恐怕修理故壘須用。”
高強連連點頭,即刻命朱武書了公文,交給李孝忠攜帶,俾可在當地隨時徵發。李孝忠當下便出去點起一廂兵馬。辭別了高強出城向東面去了。
高強送出城廂回來,途經校軍場時,陡然聽見裡面山呼海嘯一般。萬千人在那裡齊聲呼喊,聲勢堪比後世的足球場,不由得心下詫異,莫非是林沖遇到了對手?
當時有曹正率牙兵清開道路,高強邁步進了場中,定睛一看時不禁倒吸一口涼氣,但見場中果然是林沖和一人對敵,兩人都不騎馬,乃是步戰,竟打得不分上下,那對手不是別人,正是魯智深!
曉得這兩個是老朋友加老對手,高強便不着忙,一眼看見邊上幾個軍吏護着自己地兒子長恭,這小子站在一張桌子上,攥着小拳頭一個勁地蹦高,嘴巴里嘰裡咕嚕地怪叫,也不曉得到底是在給誰加油,臉上肌肉扭曲,竟不曉得作什麼表情是好。
“這小子,倒敢是個習武地材料。”高強心中明白,就這兩個人打起來,聲勢着實驚人,魯智深的招數大開大闔,一力降十會,林沖則是內外兼修,槍法圓轉如意,兩柄丈許長地兵器使開來,十丈以內人都站不穩的,單看場邊諸人看得如癡如醉地表情,便可知其威勢了。長恭這不過七歲地孩子卻一點都不怕,而且還看得這般投入,足見膽氣已經有了。
他走到桌子邊,一拍長恭地肩膀,道:“這裡看不清楚,與我入圈中去看如何?”
哪知長恭目不轉睛地看,嘴裡卻道:“爹爹休要鬧我,進了圈中盡是大人,我怎看得清楚?還是此間看地分明!爹爹,好似這兩位都是你的師父,卻不知誰人能勝?”
高強一怔,撓了撓頭,心說魯智深和林沖比起來,還真不曉得誰輸誰贏,當然若是按照那部電影《林沖之英雄本色》裡地說法,魯智深是打不過林沖地,只是電影終歸是電影,若是徐錦江打敗了梁家輝,那還成什麼話?
正說間,忽聽場邊萬餘人齊聲吶喊,好似足球場上主隊進球時一般歡呼,聲浪都好似要震得人向後倒一般。高強再看場中,卻見魯智深竟棄了禪杖,將林沖的槍挾在腋下,兩人比起氣力來,不禁拍手道:“好也,畢竟是你和尚師爺爺勝了!”他隨這兩人都習過武,自然知道兩人地特長,林沖論起氣力委實不及魯智深,現今大槍被魯智深挾住了,這般純較氣力,林沖須不是魯智深地對手。只是林沖這杆槍使開了,有神鬼莫測之機,魯智深竟然能棄杖而制槍,又是如何做到的?恨,轉播不回放慢動作!
說話間,果然見林沖哈哈一笑,撒手扔了槍,向後退步道:“師兄武藝歷久彌深,小弟自愧不如。”當時對和尚通常叫師,是以林沖稱魯智深爲師兄。
魯智深嘿地一聲,將大槍擲還林沖,從地上拾起禪杖,擺手道:“僥倖而已,你連戰三日已是神困力倦,灑家卻是生力,勝之不武,勝之不武!況且灑家欺你難下殺手,方纔輕身犯險,倘使性命相搏,今番恐怕心前已被搠了個透明窟窿。”
高強見狀,忙排衆而出,揚聲道:“兩位師父俱是萬夫之勇,何必多說?這遼陽城若得兩位師父坐鎮,憑他萬千兵馬,亦難搖動分毫矣,作徒弟地自可高枕無憂也!”
話音剛落,場邊衆人亦皆讚歎點頭,都說原先只道史文恭便是人中無敵了,卻還有個林沖;林沖三日不敗,只道又是無敵手了,竟然還有個和尚出來與他爭鋒,這兩個人竟然都是現今宣撫相公地師父,不曉得這兩個師父教出來的徒弟,宣撫高相公武藝如何?
高強要地卻正是這效果,給自己披上一層光環的話,至少可以增加個人威信,也好儘快收攏遼東這些兵民的人心。他正要再說話造勢,忽然見東門外一騎飛來,此時天色將晚,那飛騎手中點着火把,一路便似一點流星飛墜般,直衝到東門外,抱門者不敢阻攔,任他飛馳到城中。
當時有曹正出去攔着,對着喊了兩句話,那飛騎下馬奔進場來,單膝跪倒在高強面前,大聲道:“宣撫相公,昨日那女真大兵犯界,業已進兵至開州城下矣!”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四十六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1-23 10:16:09 本章字數:5794
於來了!當在汴梁接到宗澤關於遼東必有兵亂的邊報心情是頗有幾分無奈;當來到遼東,發覺戰爭比自己預料的離自己更近,而自己卻缺少對於遼東戰局的整體把握時,高強更加迷茫。可是現在,當真正接到女真兵已經來了的消息時,他反而近乎欣喜地發覺,心中所涌現出的強大斗志,沒有一絲的動搖和猶豫。
到底是什麼,使得短短的十幾天當中,自己發生了這樣的變化?是手上多了幾萬兵馬,還是因朱武的計策,得以將各地的軍糧存儲增加,或者是由於魯智深的獻策,得以完善了遼陽的防禦?
都不是!他轉過身來,看着身後的那個小小身子,充斥在他心中的,是一種相當陌生,卻令他全身心都極爲歡悅的情緒:給我改變的,就是這個小子。他身上流淌着我的血脈,他有我的眼睛,有我的嘴角,雖然六七年中都是聚少離多,彼此相處的時間甚至還不及魯智深來得多些,然而我要保護他,要他平安快樂的心,卻不會因爲這些距離和生疏而稍有改變。這個世界紛繁複雜,有太多的危險和恐懼,是什麼讓我們能無所畏懼地成長,讓我們充滿勇氣,讓我們在最無助最虛弱的時候都能夠毫無保留地信任?那是父親的保護,是母親的愛!
高強忽地扯起小長恭的手,大步向校軍場的點將臺上走去。
他口中並未發號施令。沿途地人羣卻自動閃開了一條弄堂,默默地目送着這位現今遼東名義上的最高官員緩緩走過,身後跟着曹正、朱武、馬彪等宣撫司的將吏,而後魯智深和林沖。這兩個校軍場上的無敵猛士,也各自持着自己地兵刃。無聲地跟隨在隊伍的後面。從人叢中慢慢走過,走上了點將臺,高高低低地站到高強身後。
“某家高強,沗爲遼東宣撫使!”站在臺前,高強大聲地報上自己地名字。不出他所料。臺下地諸多兵民,對於他的出現並未報以如何熱切的反應,遼東連年的戰亂,不知多少次從死亡線上掙扎回來的經歷。他們早已學會了不再相信任何陌生人,只有那些幾年來帶領着他們生存下來地大將們。纔是真正具有威信地人。
高強微微一笑,又道:“適才探馬之言,想必有人已然聽聞,那女真大兵犯界,業已兵臨開州城下。而開州城中,只有兩千守軍!我在中原時。曾聽聞女真之事,此輩蠻族起兵數年間,殺得遼兵狼奔豕突,連上京都被攻下,有無敵之名。如今殺奔我遼東而來,其勢洶洶,定必志在必得!”
臺下。萬餘兵民都仰着頭,看着高強,聽他說起女真的強橫,場中一片寂靜,只有剛剛點起的松明火把畢剝之聲。
“女真爲人,兇暴而貪,平素劫掠成性,更不知禮義之所在,遼東之民與此等虎狼爲鄰,這一天是早晚要來的!”高強環顧四周,忽地提高了嗓音道:“汝等,皆世代居此,家在焉,田在焉,祖宗廬墓在焉,歌哭皆在焉,這遼東大地,便是汝等地根性之地!生爲人者,能不能坐視女真侵掠我家園,而子孫親族皆爲其奴婢驅使?”
人羣之中,已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遼東連年兵亂,許多人皆是避兵火到此,對於首建亂兵地女真兵,心中怎會不懷恨?是以高強的這番話,已然激起了他們心中的敵愾之意,而原本生活在遼陽以南,並未直接遭受女真威脅的兵民,亦可從那些從北地逃亡南來的百姓身上,看到在女真侵攻下失去家園之後地痛楚。
眼見民心思奮,高強將兒子長恭拉到身前,大聲道:“列位父老,此乃吾長子長恭,黃口孺子,年方七歲,是我高家三代一根獨苗。只因某來守遼東,他小小年紀,也要跋山涉海,來到遼東,今當命他向列位父老叩頭。”說着,便要小長恭向臺下磕頭。
哪裡曉得,這小子卻把頭頸一梗,大聲道:“師爺爺教過,男兒膝下有黃金,上跪天下跪地,中間跪父母,不可向他人屈膝!”語聲雖然豪邁,奈何嗓子尖細,委實沒多少氣魄。
臺下許多男子聽了,已是一陣鬨笑,高強卻也是一陣笑,用手摸了摸兒子的頭,笑道:“傻小子,既然曉得中間要跪父母,如今爹爹要你跪拜,你便拜了,亦是與拜父母一般。”
小長恭歪着腦袋看看高強,又轉過頭去看看魯智深,方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他也不曉得要說什麼話,磕完了頭就在那裡傻跪着。
高強牽着他地手,將他拉了起來,就這麼執着兒子的手,向臺下大聲道:“某乃中原人,非若此間父老家世居此,然而某已然將長子攜來此間,縱使女真兵要打來,某亦惟有誓死相抗,決不教我這個只有七歲的孩子去作女真蠻子的奴婢,去向那些蠻子磕頭!”
方纔在笑的那些人,此刻卻不笑了,看着這個有些傻乎乎地孩子,還有年輕的宣撫相公,好似就在這一瞬之間,彼此間已不象適才那樣一無所知。他年輕,他官高,然而有些東西,卻是臺上和臺下的人們所共有地。
“某高強,亦有子,亦爲人父,這孩子雖然不肖,然某寧願守死此間,也不要這孩子向女真蠻人屈膝求存,否則,某高強枉爲人父!”這幾句話,
什麼氣運丹田,純是從高強心底所喊出的最大的聲音的是:“汝等父老,想亦與某一般,有家室,有子女,若要彼等安享天倫,何不相與併力,共殺女真?否則的話,若是女真得勝,汝田廬將被焚,女子將遭辱,子子孫孫,世代爲女真之奴!爾等縱或芶活,還能算是個人嗎?”
“願從相公,誓殺女真!”率先喊出這句話的,乃是馬彪及其所部的海兵。而後纔是曹正所率的高強牙兵及朱武等宣撫司將吏,跟着臺下此起彼伏,叫嚷地人越來越多,聲音也越來越大,漸漸匯成一股洪流,直衝霄漢之上。整個遼陽府上空,盡是一片殺聲!
忽如一陣風來,城頭那面宣撫司大旗亦隨風展動,烈烈飛舞。
待得聲浪漸息。高強復大聲道:“官家命某守土,得承製嘉賞將士,即今某便降下宣撫司行文,凡得女真一級者,賞銀一兩,蒲裡衍五十兩。謀克百兩,猛安千兩。諸大堇及合扎猛安皆授萬兩;且均以其官升之,不拘原官何階,即若得一蒲裡衍者,升官兩階,得謀克者升三階。猛安四階,諸大堇升六階官。倘有能得女真之主阿骨打者,不論生死。雖白身亦直授節度使,賞黃金萬兩,子孫封蔭!某今當衆立誓,若信賞不行,某當受天誅!”
既有精神鼓勵,還有重賞,這纔是治理的王道,潑出去一百萬兩銀子而已,要是能打平女真,何等划算!
當日羣情洶涌,投軍之人擁擠不通,高強來者不拒,皆命有司一一登錄,尤其是成羣結夥來投軍的,更加要優先敘用,而單身軍漢則要先行甄別之後,方好投入軍中,誰能保證這些人裡頭沒有女真人派來的奸細?
從今日起,遼東便進入了戰爭狀態。當夜,從宣撫司出發的腳兵便飛奔各處,警號徹夜不息,一夜之間,整個遼東便都接到了警報,女真要打來了!
遼東本是強兵之地,而之前宗澤在邊界上與女真人針鋒相對的時候,業已做好了相當地戰備,在兵籍中的許多千戶和百戶均已枕戈待旦。今次警報發出之後,各地的兵馬亦不必等候號令,皆紛紛集結起來,如百川匯流一般,由零散的鄉里結成隊隊兵馬,分別向鄰近地千戶和萬戶所在地進發。
遼東兵力多寡不一,有的一千戶就有近千家世,而有的萬戶也不過兩三千兵,而戰力的彼此懸殊,更是與完全脫離生產、終年進行戰事和訓練的職業軍隊有很大差別,這也正是高強最頭痛的地方,由於他最能夠信任地六大將不在位,現今對於遼東這些原有的兵馬而言,是真正地將不知兵,兵不習將,如何能夠發揮其戰鬥力,就成了一個最大的問題。
倘若是職業的軍隊,統制之下有統領,統領之下有正將,偏將,裨將,準備將,長官不在有副官,再怎樣也不至於指揮不靈。可是遼東的兵卻不是如此,郭藥師、花榮等人的親兵自不必說,那些千戶、百戶之間根本就沒有統屬,全仗着歷年地戰事中一些大人間的關係維繫指揮,一旦上面少了大家共同認可的人物彈壓,這些桀驁不馴地遼民怎能俯首聽命?
是以面臨這樣的局面,高強隨即發出了又一道宣撫司令,要所有業已集結起來的兵馬各自團結,以千戶爲最大單位,保護鄉里,糧草軍實皆可在當地就地徵發。看似這是一道亂命,如果允許軍隊就地籌集糧草軍需,不就等於是自行其是,難免擾民;事實上,遼東的兵馬多半都是鄉里召集而來,自己家園就在附近,最遠不過二三十里的距離,有道是兔子不吃窩邊草,他們怎麼可能在自己的家園中亂來?
如此一來,遼東本土的兵將就大半成爲了類似於大宋西北邊疆鄉兵一般的存在,而這類兵將在面對中小股敵兵入侵的時候,其戰鬥力甚至比正規軍來得更加恐怖,誰也不能小看一支在自己家園中作戰的軍隊的士氣和鬥志。
與此同時,高強飛函給旅順口的武松,要他的黑風營馬上接管蘇州關,而原先守關的王伯龍所部,則須擔任押糧隊,將現今仍滯留在蘇州關下的大批糧草和牛押運到遼陽府來。——不着急不行啊,在高強的“殺女真誓”發表之後短短兩日之間,遼陽府城中的兵力急速膨脹,除了零散投軍的民戶之外,更有許多原本就在兵籍上的遼東兵將一隊一隊地來到城中,二十四個時辰之中,高強手邊的兵力就超過了五萬人之多!
只能建立到千戶一級的分散指揮狀態,爲統合這支大軍增加了無數麻煩,而現今又沒有時間來進行大規模的演練,高強在與諸將商議之後。也只有打亂戰這一條路好走了。首先要作的,便是在遼陽城與遼水之間築起甬道,並開始建設遼河碼頭附近地堡寨工事,只要這一處工事和甬道得以保存,即便遇到女真大舉圍城,遼陽府中的糧草也足以支持到春天的來臨。等到春天水漲之後。從海上經蓋州入遼河轉運的糧船,便可成爲遼陽的生命線,這將是一座無法困死的城池。
宋軍對於守城戰術,向來有所專長。因此城守地方案一旦確定之後,相應的工事設計和兵力部署亦無需高強事事關心,自有宣撫司的參議官們去勞
.主力到底在哪裡?
原來當日地警訊,說道女真兵臨開州城下。然而當時陳規閉門不出,韓世忠則率軍從來遠城出戰。斬首一百零七級,自己傷損將士三十多人,算是小勝一場。由於只是開頭的遭遇戰,因此這也不算什麼,關鍵是在此戰前後。露面的女真兵頂多只有不到萬人,所打的旗號也只是國相粘罕的旗號,而且據審問俘虜的結果。他們不但根本沒有見到粘罕地面,所部最高的將官也只是斡賽這個粘罕地幼弟而已。當然,有一點是很讓人遺憾的,由於普通女真人不識數,無論韓世忠如何威逼利誘嚴刑打,那些女真俘虜還是說不清,女真一方究竟糾合了多少兵馬來攻遼東……
也因爲如此,宣撫司中便有人認爲女真兵攻開州只是佯攻,其主力還是應該從東梁河上游而下,直取遼陽府纔對,朱武便是這種意見的堅定主張者。而就在高強猶豫不決的當口,李孝忠傳來的訊息又似乎證實了此種判斷。
自遼陽府出師後兩日,李孝忠所率五千兵雖然是徒步,又隨軍攜帶大量用以修築堡寨地資材,卻也能夠急行百里之遠,來到五女山下。原來遼河冬季結冰,冰面堅實難破,李孝忠便命全軍用草縛在腳上,軍械資材皆用冰橇載運,從冰面上溯而行,故而軍行甚速。
這一日到了五女山下,但見這座山勢甚險,下臨遼河水,山水之間一條小道蜿蜒曲折,果然是兵家要地。李孝忠登山而望,見山腰上故堞宛在,曉得便是昔日城壘,只是自遼東變亂之後,守兵不知去向,此地便被拋棄了。
當下率親兵先上山腰,按視故壘四外,以他的專業軍事眼光,自然明瞭何處須加高,何處須加固,何處要置強弩,何處要設轟天雷大炮,將諸般事項繪就圖樣之後,便有隨軍參議一一施行,不必統兵將領勞心,這亦是高強在常勝軍中大力推行參議制度的作用之一,便是減少了對於統兵大將地文化素質的要求。
時方晌午,未到黃昏,李孝忠見諸軍次第從遼水冰面上爬上山來,開闢道路也還需要一段時間,便即率着帳下牙兵百人,縱馬望前路而行,要探探此處地理。
方行了半個時辰,忽然覺得周遭有些不對,李孝忠自披髮時便嘗與史進等山賊作戰,如今雖然只有二十三歲,卻已成爲萬軍之上將,哪裡不曉得這乃是有危險鄰近之兆?此種事常人絕難得其奧秘,惟有多年在軍旅中生長戰鬥者,方能有這樣的直覺。
目視着前方在山林中隱隱閃現的小路,李孝忠幾乎沒有半點猶豫,便斷定了必定是大隊敵兵前來。
“此處乃是客地,敵兵多有生長此間,漁獵爲生者,此等人若爲斥候,我必難以查之。如今我軍不成行伍,大半皆未披甲,倘若使其探知我軍虛實,揮軍掩殺過來,其勢敗矣!此地若失,遼陽便如陷井中,只能束手待敵來攻,而敵兵卻可進退自如,伺我之隙而攻我,是必敗之局也。”
頃刻之間,心意便定,李孝忠當即命兩名親兵返回傳訊全軍搶佔山險,披甲備戰,一面又命人打出自己的大旗來,卻在馬上恍若無事一般,行至道旁一座樹林旁,便命牙兵皆下馬,取乾糧食用。
果然片刻之後,也不知女真人用什麼方法傳訊,總之意料之中的大軍遲遲不至,暗中卻多了無數窺伺的眼睛。於此,李孝忠真可謂膽大包天者,他待部下牙兵吃罷了飯之後,竟爾下令繼續前進,直衝着前路而去!
難道說,這夥宋兵麻木至此,竟然完全不知危險的來臨?當真如此的話,區區百餘之兵,不消半刻便可殺的乾乾淨淨,況且看其旗號,諒必也是遼東一員大將,若是開戰之初就能建立如此大功,遼人鬥志至少要減掉一半!
此番領兵之人,乃是阿骨打之長子謀良虎。此人雖爲庶出,然而年紀既長,立功又多,爲人最是謹慎小心,故而能被阿骨打遣爲大軍前驅。若是換了年少的兀朮領兵,大抵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殺將過來再說,然而謀良虎卻唯恐前鋒失利,挫動銳氣,一時間看着李孝忠這股小部隊在自己前方五里多遠處慢悠悠地向自己靠攏來,竟爾不知如何是好。
一方是故示閒暇,一方舉棋不定,於是盞茶功夫之後,李孝忠面前便出現了大半年來踏入遼東的第一批女真兵。兩軍相對,李孝忠不假思索,當即下令:“神臂弓,射!”
能發二百四十步的神臂弓,乃是當時世界上單兵武器中射程最遠者,在這樣的距離上,其箭矢仍能射入榆木三寸深,殺傷力可見一斑。李孝忠牙兵中有神射手名喚宋炎,乃是他的陝西同鄉,神臂弓十發五中,當時便由他操弓射女真,三矢中二。
女真大軍一照面就被射傷兩人,儘管並未死人,亦是大爲惱火,自是羣情洶洶,都向謀良虎吵鬧着要進擊。豈料謀良虎卻下令退卻,且以軍令相威脅,以是諸軍不敢違抗,只得在這區區百人宋兵之前窩窩囊囊地退卻了。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四十七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1-24 20:11:34 本章字數:5588
不想女真蠻人,竟也曉得謹慎用兵,果然歷戰之師與眼見天色已晚,李孝忠便即率師回去。醉露書院其實他以小股兵力主動挑釁,並非徒然虛張聲勢,來時道路皆已探明,自己這百餘人又都是精選的戰馬,縱然遇到女真兵大舉攻來,他掉頭便跑,兩百四十步的距離足足一里地,只怕女真人單憑兩條腿的話,追到五女山城也是追不上的。
而他之前業已命身後的五千兵馬披甲列陣備戰,若是女真當真狂追而來,中間也好有十幾里路了,當得起是以逸待勞,這場先鋒戰的勝負自不必言。
不過大勝雖然不得,小勝卻也不錯,當晚果然有數百女真兵摸過來夜襲,只可惜五女山城故壘業已被宋軍佔領,憑山險一陣強弩射出,而後乘勢追擊,倒也斬得十數首級,己軍並無折損。而後李孝忠便留下四營兵屯守山城,將全軍所攜帶的糧草泰半留下,自己則率領餘下六營兵及隨軍工匠縴夫等人原路返回遼陽府來。
“兩路俱現敵蹤,卻都是一觸即退,顯露出來的兵力頂多不過數千……”高強看着面前的遼東地圖,上面業已被參議官們標示出了敵我兵力,然而代表女真兵力的黑色記號寥寥無幾,計開州城下有兩猛安一千七百多兵,五女山城下不到千兵。
“孝忠,你乃是我軍中與女真交鋒最高的將官,你如何看待女真兵略?”之前在女真境中,高強並非沒有佈置細作,然而這些細作多半是分兩個系統,一則是蘇定爲首的常駐女真各部商人,一則是阿海等女真部人去聯結的舊族人。然而自從遼東與女真交惡以來,蘇定等人的活動便日漸困難起來,至今已有三個月沒有傳回任何消息了,只因沒有商隊能再進入女真境中,那些信鴿可不是雙向收費的。飛回來了就不會再飛回去,蘇定手中的信鴿得不到補充,怎能再傳回信息來?何況高強既然出任遼東宣撫,蘇定與他的關係在女真上層中無人不知,自然會被女真人密切監視。不容少動了。
至於阿海等溫都部女真,本亦是一着有利的棋子,奈何爲了策應阿鶻產大王回返故地,扯女真的後腿,這條線已經幾乎被用到盡。在長達大半年地曷懶甸路戰事中,有意倒向阿鶻產一邊的女真族人幾乎悉數被捲入。
最終也都被粘罕等人次第殲滅。能夠將阿海等人安然撤回。已經是邀天之幸,如今哪裡還能指望的上?
於是現今,在女真還沒有踏入遼東地境之前,高強眼前幾乎就是一片漆黑,根本不曉得女真出動了多少兵馬。兵力如何部署。究其根本,女真境內的民族純淨度其實相當之高,除了少數往來商旅以外。根本沒有外人進入,加之完顏部數十年來致力於統一女真諸部,最終得以建立女真國,其權威不容置疑。觀之往年遼國雖然是女真屬國,然而對於女真境內的情況仍舊是近乎一無所知,方纔屢次被完顏部以關閉鷹路相威脅,而任其坐大,便可見其一斑了。
高強雖然在遼東經營有年,畢竟及不上遼國二百年地霸業,遼人都作不到的事,他有什麼能力加以改變?
“衙內,小將以爲,爲今之計只得先自固藩籬,教那女真不得不出招,而後方好用兵。醉露書院”李孝忠走上前去,指着地圖上的兩點說道:“開州扼守金國曷懶甸路與我遼東曷蘇館路之間要道,彼女真本是一家,特懾於我遼東常勝軍之兵威而已。一旦女真大兵攻克開州,兵進曷蘇館路,想其地必有女真部族甘心相從,至於爲內應者,故而開州爲女真必得之地。”
“而五女山城當女真直抵遼陽之大道,離女真國中不及百里,騎兵一日可至,女真之所以未能先據此者,想來是前段時日收斂族人,不與我遼東人戰,將邊境諸地拱手讓出,今番進兵時不得不先收故地,殺戮我邊民,而後方可進兵,以免走漏消息。”說到此間,李孝忠忽地笑了起來:“想來女真探知我軍並未佔據五女山城時,定必欣喜若狂,而今軍抵此處,卻被我軍先佔形勢而不得進,未知女真將帥如何捶胸頓足,恨不早據此城?”
馬彪在旁默默聽着,此時方點頭道:“李統制先據此城,實乃要着,無論女真原先計議如何進兵,既然此城業已爲我所據,其自東樑水南路進兵遼陽之道已絕,大軍勢必轉進,不從水北涉茂林而進,便當退返懶甸路,轉由沸流水而南下,與開州之兵合爲一路,猛攻我開州城。”
“馬觀察所言,甚合我意!”李孝忠道:“衙內,某按察五女山城形勢,彼上有山險,下臨遼水邊大道,城中水源無缺,女真若要由此進兵,其勢非取此城不可。而此城守具已完,山上檑木滾石取之不竭,但得千兵守把,雖十萬衆亦無能克之,末將返程之時,計城中糧草足食一月,此一月之中當復以兵送糧一遭,而後便可保萬全。倘若那阿骨打當真要強攻此城,小將只須萬兵在手,管教他全軍覆沒此城之下。”
糧草,這是李
兵時唯一沒有大量攜帶的東西,全軍也只攜帶了半個已,再加上還要供應縴夫工匠往來四日地食糧,留下的糧草也只能有這麼多了。好在,女真兵並無辦法查知他究竟在城中囤積了多少兵糧。
“如此說來,旬月之間,女真亦無能進至我遼陽城下……”高強一面喃喃自語,一面將目光轉向開州,倘若真如馬彪所言,彼兵將由開州併力而進,以女真目前地國力,至少可以動員五萬精兵投入此處地進攻,而一旦曷蘇館路的熟女真各部被女真所誘而起兵,開州立刻就會成爲一座孤城,韓世忠和陳規,區區一萬兩千兵,能否抵擋地住?
“可惜啊,倘使鴨綠江不被冰封,我兵可以水師溯江而上,撓女真大兵之後。諒女真素來不事積貯。國中糧草不豐,若以大兵來圍攻開州,兩月之內糧草必定不濟……”
朱武在一旁低聲細語,高強聽了亦是爲之苦笑。在這個時代。醉露書院中國的氣候遠較現代寒冷,連杭州每年都要下大雪。
況且是這北國?鴨綠江這條河流水量豐沛,冬季本是未必會上凍地,然而到此之後訪問老人。才知鴨綠江近幾十年來是年年上凍,這正月裡更是全線封凍。要等到二月底春汛來時。方纔會破凌,而要能通行船隻地話。至少要到三月中了。
糧草?高強猛然發覺,自己竟忽略了這個關鍵地問題。不。嚴格說來。之前他一直在爲自己這方面的糧草問題而擔心。在朱武獻上買牛運糧之法,以及海路可以從蓋州轉運之後。自己這方地糧草運輸問題才大體得以解決,是以直到現在,他纔有閒暇來關心女真地糧草問題。當然,高強沒想到這個問題。是他經驗委實不足,而其餘諸將沒有提出這個問題,則多半是因爲在這方面並無把握捉到女真人的破綻。
歷史上當女真攻打遼東之時。他們的糧草問題是如何解決地?高強仰起頭來,極力搜索着腦子裡地記載,只恨中國地史書委實太過簡略,極少說及這些具體的技術問題,而實際上後世的讀者也甚少會關心此類數據,好比紅樓夢裡地詩詞,網遊小說裡地曬數據,一般都是被忽略過地內容……
苦思不得,高強只得搖頭,轉向另一個問題:“曷蘇館路皆系熟女真居處之地,此輩原系生女真同宗,今番女真大兵來攻,倘若遣使招誘之,有多少部族會倒向女真一方?”
幾人相互看看,還是馬彪對於遼東的情況較爲熟悉,卻仍舊是搖頭道:“熟女真當日亦曾有人勾結生女真,只是被史大人率軍征討,將其一最傾向生女真之部落盡數剷除,餘者震於我軍兵威,方始來歸,而我軍以之爲二十千戶,不設萬戶,諸千戶不相統屬,亦鮮少徵其兵,惟務安集而已,其後張暉大人撫定八千戶,並其本部兩千戶,別立爲曷蘇館路穆州萬戶。”
“如此說來,自張萬戶北戍銀州之後,這曷蘇館裡諸千戶便是一盤散沙,更無統領之人了……咦,當日曾有一部欲投女真,卻被史大人率軍蕩平了,不知是哪一部?”
高強這個問題卻很快就得到了答案,一旁有一名遼東老人應聲道:“乃是蒲察氏一族,其族長喚作胡十門,只是當日史大人用兵不留情,將他一族盡數洗盪,男丁盡皆殺卻了,女子嬰兒發給其餘諸部熟女真爲奴,不聞有甚餘孽。”
胡十門!高強陡然想了起來,這個歷史上率先投靠完顏部女真地熟女真人頭領,正是他聯結曷蘇館路諸女真,當生女真兵進擊遼東高永昌時,爲其提供了糧草軍需,因此功而被封爲猛安。只是記憶之中,未曾發覺此人在遼國東京之戰中立功升遷地記錄,想必生女真兵當時並沒有有容乃大的氣度,只是接受其進獻的糧草,並未允許其從軍——也或許是這些世代居於遼國境內的熟女真人業已較爲開化,並不象他們地生女真同族那樣戰力強勁。
“如此說來,這曷蘇館路女真心向誰屬,直接關係到開州地安危!”高強霍地站起身來,揹着手在廳堂裡走來走去:“然則我手頭現今並無大將能即刻安撫該路女真,如何是好?”
轉了三圈,他方停下腳步,向堂中諸將道:“我欲盡招曷蘇館路諸千戶赴遼陽府,賜以誓書,許其家世爲本處千戶,如何?”
“相公不可!此乃促其爲亂也!”朱武應聲反對,急急道:“該部雖爲女真,然我遼東數年來待彼不薄,當日阿鶻產大王率衆入女真時,亦曾設詞招誘之,金國女真亦時時誘之不絕,若彼等果有異志,即今便當發作,何必待賜以誓書而後安?若果奉令之後,以爲相公不信彼等,將欲誘之遼陽而囚之,只須有一二部起而不奉令,餘部亦當不安,女真趁此誘之,大勢去矣!”
說得有理……高強撓了撓頭,訕笑道:“是我太急,虧得你點醒。只是如今女真將要轉攻開州,以我手頭這些兵力,卻是自保有餘。決勝則不足。如之奈何?若悉遼陽之衆往赴開州,又
乘虛而入,若是改攻貴德州,則遼水以北非我所有。
遼陽府之所以爲遼東首府。正因爲其地四通八達,居其中可以策應遼東四至。這種地理優勢,當然是以大宋這一方而言,至於後世努爾哈赤從遼陽遷都瀋陽,不過是方便他向各處劫掠。以及南方漢人勢力較強,令他在遼陽立足不定而已。
現今高強屯重兵與遼陽。單隻李孝忠的常勝軍左軍。便有一萬八千兵力可供機動,餘外尚有馬彪的渤海兵,如今亦已擴充到五千之數,多半都是招納了遼陽府左近地渤海民從軍。這樣的兵力,倘若女真分兵的話。甚至可以與其中任何一路相對壘而不致敗北,不論女真從何路攻入遼東,勢必都要受到遼陽兵力的牽制。而一旦高強率衆離開遼陽府。又無法捕捉到女真的主力動向的話,這種內線機動地優勢便將即刻失去了。
說到底還是兵力不足啊,我的六大將,什麼時候能回來!
李孝忠忽地笑道:“衙內,若以朱參議適才所說,那曷蘇館路女真實不足慮,彼既無遠志,自必我勝則附我,彼勝則歸彼,其間搖擺處,我亦無能阻止,那金國女真亦不能左右,然則我與女真均分其勢而已,亦無關大局,何必爲此煩惱?只須開州城下勝了女真一仗,自必盡皆平復。若是遼陽之兵不可輕動,何不發書中原,請調燕京之常勝軍餘部,只須有韓統制之背嵬軍餘部萬五兵來,經海道至保州北登岸,韓統制有此生力軍相助,縱或難以盡破敵兵,諒亦可使敵不敢正視開州城矣。”
從中原調兵……也只有這個辦法了,只希望能來得及!當下高強便吩咐急遣使者,將求援信函傳於燕京路种師道處,若要先往汴京求得朝廷旨意,而後才許燕京發兵,卻恐怕誤了時日。至於邊帥臨戰之時以兵相互援助,原是朝廷法度所許可的,縱使种師道接信之後便即籌措發兵,一面往京師六百里加急告知樞密院,亦不爲晚。
一時之間,除了籌措糧草,整訓士卒,每日裡巡視城裡城外以安撫民心提振士氣,高強也想不出有什麼事好作。說到底,一面是敵兵主力不知所在,一面是手頭兵力不足,又要控制一個偌大的戰場,高強也委實想不出有什麼法子可以化解眼前的被動局面。
二月二日,龍擡頭。
這一天,李孝忠親率一萬大軍再抵五女山城,除了運去足夠兩千兵食用半年地糧草之外,更進一步加固了山城的守禦,在短短三日中建立起了兩個支城堡,使得這座山城的守禦越發鞏固。
他在加強守禦的同時,亦率軍向前試探性地進兵,進至十里之後便發覺了女真斥候的所在,只是對方並不戀戰,迅即退避,他追逐一陣之後便即返回,益發堅定了女真大兵並不在此間地判斷。令人鬱悶的是,即便對面並沒有女真大兵駐紮,他卻也無法乘虛而入,最起碼地一點,對於前方地地形民情一無所知,貿然進兵的話,這一萬兵可不夠跟這些生長於斯的金兵捉迷藏。
當此番出兵歸來,高強聽取了李孝忠的稟報之後,隨即便遣馬彪所部五千兵馬向開州方向進發,因爲早在三天之前,便再也收不到來自開州方向的任何消息了!
開州,這座相當於遼東東面門戶地州城,是否還飄揚着大宋的旗幟?
二月七日深夜,一陣急驟的馬蹄打破了遼陽府地平靜,已然處於高度戒備狀態的抱門者迅即點起松明,照亮了城下的空地,只見十餘騎咆哮踢踏,中間兩騎拉着繩網,網中臥着一人,領頭者向上大聲道:“速速開城,有開州緊急軍情稟報宣撫相公!”
抱門軍卒奉有嚴令,哪裡敢擅自開城?當下飛報值夜的百戶,那百戶亦不敢作主,只好上報李孝忠得知。李孝忠接報披衣而起,片刻間來到城頭,手扶雉堞向下看時,***中看得分明,那繩網中的卻是常勝軍背嵬軍的一員正將,昔日梁山泊的好漢,石將軍石勇!
雖然是認得的中原將領,這城卻是不得開的,李孝忠忙命人將大木筐下城去,送些暖身的酒肉於他,教來人都在城門洞裡暫且歇一宿,只將石勇拉上城頭來,喚軍中郎中加以急救。一番施爲之下,這石勇好歹是緩過勁來,原來他身上並無重傷,只是有相當的失血,且體力消耗過大,這才連馬都騎不得了。
石勇醒來,見到李孝忠的面,又得知自己已然身在遼陽城上,登時驚喜萬分,一把攥住李孝忠的手,竭力道:“李統制,敵兵大至,開州被圍,韓統制累戰不能勝,故遣某前來報訊於相公。韓統制命某務必告知相公,告知相公……”
“告知相公什麼話?”李孝忠大急,忙取了一口燙好的醇酒與他灌了下去。
石勇精神稍振,方纔將這句話說得囫圇:“告知相公,萬萬勿救開州!”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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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三日之前,女真兵大至開州城下,設大炮攻城多,聲勢端的嚇人!”雖然身體依舊疲憊,但石勇的精神卻振奮了許多,對着高強說話之時也流利了不少。醉露書院
“虧得陳承旨先命人加固了開州城防,城上敵樓皆用城中百姓門板周匝圍護,馬面上下亦懸掛輪轂車轅等屬,以此炮石難傷。女真發炮半日,而後便以兵攻城,陳承旨居城上發令,項統領率千軍下城,據羊馬牆下待敵。”
石勇說到這裡,語氣忽地激昂起來,揮着手道:“當日之戰,小人並未親見,只是次日隨韓統制進兵至城下時,見女真兵器甲械拋棄無數,血跡宛然,石炮亦多焚燬,地上燒灼痕跡猶可見,顯是大勝一場,殺得好不痛快。”
高強聽到這裡,忍不住問道:“既是勝了,如何適才言道,韓統制累戰不能勝?”
石勇一聽,臉色頓時黯淡下來:“說來慚愧,韓統制率軍到得開州左近,正遇着女真大隊騎兵,兩日之間五次交兵,往復不下百合,我將士奮勇殺敵,並無一人後退,單小人便也斬得女真三級。只不知這女真蠻子定數多少,竟爾越殺越多,韓統制見不能勝,說道奉命守開州待敵,今野戰既不能勝,當謀守城,遂命小人前來與相公報訊,韓統制自率餘下將士回來遠城去了。”
高強皺起眉頭,悶聲不語,只在那裡琢磨,韓世忠教石勇傳訊也屬尋常,然而特別說明要他勿救開州,是何道理?可恨石勇這廝腦子不大靈光,這種人傳訊時好處就是消息不會走樣,壞處就是能提供的參考意見也幾乎爲零。
李孝忠在旁聽了,便問道:“石正將,但不知當日城下交戰。你軍可曾進得城中?”
“初到城下時,曾有秦統領率兩營兵入城爲援兵,後越戰卻離開州越遠了。小人連城牆也只望得一眼。”石勇倒真是實心腸,肚子裡的話徑直都倒了出來。
“然則韓統制可曾說及女真兵力多少,大將爲誰?”朱武問道。
“這個卻曾說及,韓統制料敵兵少則三萬,內中騎兵萬五之數,大將道是什麼粘罕,韓統制親眼見來,道是十年前曾認得,決計不會錯了。”石勇據實以告。
三萬兵!粘罕!高強輕輕舒了口氣。吩咐石勇先歇息下,便於李孝忠和朱武兩個到了宣撫司大堂上,吩咐沏了釅茶上來。便與二人道:“我料女真舉國之兵,不過十萬。而諸部分散廣大國境之中,諒來可用者不過五六萬,如今韓世忠言開州女真兵已三萬。大將又是粘罕。足見已是半分其師。倘若我今舉遼陽之兵前往,合韓世忠之衆。與旅順口、蘇州關諸軍,可得四萬兵,足以破敵。你等意下如何?”
這也不是他信口胡謅,歷史上女真滅遼之後,兩路大軍南下侵宋,合共也不過二十萬兵,內中多數還是渤海、契丹、遼地漢兒等降順軍,女真本族合兩路不過四萬兵而已。以今日之形勢而論,則女真連渤海人和漢人爲主的遼東也沒攻下來,曷蘇館路的熟女真仍舊沒有歸順,算他舉國有十萬兵的話,已經是將北地的兀惹、鐵驪部等降順部落都算在內了,甚至還要加上五國、東海野人等比女真更爲不開化的僕從民族,史書上對於這類僕從軍有一個專門的稱呼,叫做颭軍。醉露書院歷史上這種颭軍地戰鬥力比女真本部有過之而無不及,蒙古亦是以此身份與金國搭上了關係,所幸現今金國初立,還沒有懾服大漠以北的部族,因此颭軍不多。
而如果要對付三萬女真兵,倘若開州城在宋軍手中,外圍有四萬大軍策應的話,再怎樣也不至於慘到打敗仗地程度吧?這倒不是高強盲目自信,在歷史上金兵入侵燕京時,郭藥師以四萬五千常勝軍出戰白河,戰績是先勝而後敗,敗因乃是由於其部將數人臨陣倒戈,可見這些遼東兵的戰力其實並不遜色於女真本族兵馬。而經過了平燕戰役洗禮的大宋常勝軍,料想也不會差到哪裡去吧?
哪知李孝忠卻道:“衙內,韓統制甚知兵法,又親身與女真接戰,他既然千萬叮囑衙內不可援救開州,必有所指,其所以未曾明言者,大約是尚未有明證,衙內萬萬以此言爲重,遼陽大兵不可輕動。
”
高強不由焦躁起來,跳起來叫道:“什麼不能明言,什麼不能明證,盡是並無徵兆之事,若以此裹足不前,萬一開州有失,難道要我坐視韓世忠與陳規戰死敵手?”
他心裡也明白,韓世忠所以叫他不要救援開州,必是懷疑女真阿骨打主力就隱藏在附近,卻一直不肯露面,一旦高強在不明敵情的情況下輕兵往救,勢必墮入女真計中,其後果不堪設想。只是即便明知如此,他也實在不能穩如泰山地在這裡作持重狀,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親信故舊與優勢的女真兵將死拼吶!
朱武與李孝忠俱是他的青州舊人,從家宅出來做官的,哪裡不曉得他的脾氣?見高強說話之際咬牙切齒,額頭青筋暴起,自知他當真是急了,朱武忙道:“衙內久歷兵間,亦當知曉兵家之要,知己而不
兵家大忌,韓統制身當大敵亦能如此冷靜,實屬難能遼陽,靈臺豈反不及韓統制清明?若是衙內憂心開州城守,小人倒有一計,可暫保開州十日平安。”
“計當,將安出?”高強大喜,一把抓住朱武地手,話都是突嚕着出來的。
“衙內休慌,此計便當如此這般,這般如此。”朱武一番計較,高強聽得連連點頭,當即便喚來幾名牙兵,朱武一一吩咐了當,這幾名牙兵各自領命,一俟白晝開城時,便即飛馬出得城去。
當天晚上,這幾名牙兵便趕上了在外打探女真大軍所在的馬彪所部,將所攜帶地宣撫司命令交付於他。馬彪得計,便教麾下在左近各千戶寨中搜集布帛製造旗幡,不消一日。便造就千百面宣撫司中軍的旗號,皆命麾下打將起來,大張旗鼓地向開州方向進兵。且分爲數道而行。
這些兵將所到之處,皆以宣撫司名義號令各千戶寨,將帶業已集結起來地本處兵士從軍,只三日許,待諸軍行到曷蘇館路境內時,卻又一起偃旗息鼓,轉回原處去了,而曷蘇館路的熟女真各大寨的門上,卻盡皆張掛起宣撫司地大旗來。醉露書院
這便是朱武所獻地疑兵之計。說穿了完全不稀奇,然而對於金兵來說,卻不可等閒視之。誰能知道這一來一回之間,宋軍到底運動了多少兵力進入曷蘇館路?那時大軍行進。全仗旗鼓爲號,一般數數旗幡就能辨明兵力幾何,象這樣進兵時。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在隱瞞兵力地多寡。但是問題在於。到底是兵多而示之少,還是兵少而視之多?要知道。遼東再怎麼說也是有七萬正兵在籍,比女真舉國之兵都不少,新到諸軍還沒計算在內!
果然數日之後,馬彪的偵騎便從開州城下傳回了最新地消息,開州城上依舊飄揚着宋軍地旗幟!這算得上是一個好消息了,不過與此同時亦有一個壞消息,韓世忠仍舊無法擊敗城下的女真兵,甚至還連續敗了兩仗,所幸傷損不多。
“以韓統制之能,背嵬軍之勇,尚且連敗於金兵之手,足見其兵已較先前爲多,看來我軍之疑兵之計,亦已令金兵不能安居而待。”朱武用手點划着開州左近,那上面代表金兵的黑色標記已經越來越多,惟獨代表其國主阿骨打的那顆最大的黑星尚未定位。
“不錯,末將麾下偵騎這幾日亦多有與金兵斥候接戰者,雖互有勝負,然辨其部伍,前後所見已有四十二猛安之衆,計其兵數不下三萬衆,若兼以南路金兵時,諒來足有五萬衆,於金兵而言已是舉國之衆。而至今不見阿骨打之合扎親兵者,恐其今番並未親來,也未可知。”馬彪這幾天算是最辛苦的了,在遼陽到開州之間往復奔馳,隨處有大的敵情都要他去親自驗證一下,眼窩都深深陷了下去。
高強抱着膀子,好生委決不下。從開州城傳回的消息,陳規對於守住開州充滿了信心,事實上金兵連日攻城,根本連一個能到達城牆腳的都沒有,近七八天來更是再也沒有向開州發起一次進攻,好似已經喪失了攻下此城地信心。
不過開州城下平靜異常,外圍的戰鬥卻益發激烈起來,韓世忠的背嵬軍從開戰到現在,幾乎是每日都要進行戰鬥,大到近萬人地騎兵對戰,小到數十人的硬探交鋒,無日無之,雖然總體來說是略略處於下風,但女真兵也沒能威脅到他所屯駐地來遠城,其部至今尚保持着自由活動的能力,亦使得女真大軍不敢言深入。而在開州的北邊,女真兵地活動亦開始頻繁起來,除了馬彪地所部偵騎,曷蘇館路地熟女真兵也曾與金兵有零散接觸,不過也不知是不是金兵有意綏靖,雙方几乎都沒有見血。
可是,究竟要如何奪回主動權呢?高強到底也打了幾場仗,平燕那樣十幾萬人的大型戰役也經歷過了,好歹這幾萬人地戰鬥指揮起來還不會昏了頭。他心裡明白,眼下自己這邊看似是把局面穩定下來了,然而卻始終沒有取得主動權,當然在他守住了開州和五女山城兩個要點之後,金兵也沒有太好的辦法實現突破,大抵是一個僵持之局。
倘若是個老將的話,對於這樣的局面多半會大爲滿意,大家耗下去就是,只須耗到六大將從汴京回來,大舉動員遼東兵馬,再加上燕山路的援兵,十萬大軍推出去,任他女真玩什麼花樣也沒用,想跑都得扒層皮下來。
可是高強卻不是老將,甚至連一個老人都還不是,在這樣的僵持局面中,他卻是一日比一日更爲焦躁,幾乎每時每刻都在前進與穩守之間擺動,唯一能讓他保持理智的,就是到現在還不知道阿骨打本人到底在哪裡。
“阿骨打決計要來,此戰事關金國根基,若是敗於我兵,則新降諸部皆有貳心,倘我這廂遣使招誘,復以大兵臨之,契丹再乘機夾攻。他那大金國焉能自立?阿骨打縱使身患絕症,亦必臨軍!”這是高強始終堅定不移的判斷,從金國的形勢而言。這實際上是一場輸不起的戰爭,若是不能將遼東的挑釁一舉打下去,那就是
亡的局面,以金國的微薄兵力,要和宋遼這兩個當世下去的話,任誰都能看出其下場如何。
所以阿骨打一定會來!而當阿骨打現身地那一刻,便是遼東決戰的序幕拉開之時!
“怪哉,何以契丹迄今尚未出兵?那秦檜也不知弄什麼鬼,這點小事都辦不好!”當高強初到遼陽之時。
便遣人傳出訊息,要大宋駐遼國常駐大使秦檜立即將遼東戰事的消息通報遼國,依照雙方新近訂立地盟約。遼國應當即刻出兵攻打金國。對於幾年來被金兵打的狼狽不堪的契丹來說,這本該是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報仇雪恥就在今日,哪怕契丹兵再怎麼畏金兵如虎,意思意思出兵騷擾一下總能辦得到吧?
可蹊蹺就蹊蹺在。一個多月過去。快馬都能從遼陽到遼國中京大定府跑兩個來回了。契丹那邊根本一點消息都沒有!在高強的心中,不期然又想起了高慶裔當初所說的那句話來:“難道說。契丹當真和金國達成了默契,要背棄新定的盟約,與金國這等大敵聯手夾攻我遼東?可惡秦檜,成與不成,總該有個回信與我,果然漢奸坯子就是不可靠!”
論理說來,契丹和金國乃是死敵,萬萬沒有可能和解的,不過話說回來,這國家和國家之間也實在沒有什麼一定的事,話雖說什麼“永恆地利益”,不過這利益判斷本身還牽涉到價值觀問題,你的利益判斷未必就是別人的利益判斷,尤其是在這場北地地變亂之中,算起來得利最大的還不是金國,而是大宋朝……
正自煩惱,忽然有人來報,說道蘇州王伯龍押糧到此。高強接報,小小喜歡,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手裡有糧心裡不慌,王伯龍這廝運糧腿腳倒快,這已經是他第二次從蘇州關平安抵達遼陽府了,往返一次只須十天掛零,對於運糧隊來說算是難得。
哪知過得片刻,廳堂外傳來地竟是一把粗豪低沉的特異嗓音:“高宣撫身當大敵指揮若定,令強敵不得門徑而入,真叫本王大開眼界。”
童貫?這死太監不是在旅順口貓着不敢出來麼,什麼風把他給吹了來?高強心中雖然不大喜歡,終究要應付一下,趕忙出外降階相迎,笑道:“不敢當,童大王這不也是親赴前敵?彼此同爲國家效命,皆分所應當。”
童貫輕輕笑了一聲,把手一揮,身後閃出兩員將,齊聲道:“末將見過高相公!”高強一看,卻是認得的,一個大將王稟,一員小將劉光世,童貫身邊地勝捷軍正副統制,當日在汴梁時也曾見過來,只是這勝捷軍在跟隨童貫收復雲中之後,便駐紮雲中,怎麼會到了遼東?
“好教宣撫相公得知,官家自聞知遼東遭兵寇之後,有宵之憂,即日下詔三省及樞密院共議退敵之策,又慮遼東之兵力不足,故將某家昔日所選勝捷軍由燕山路調發來此,庶幾可助一臂之力。”
高強胸口一陣氣悶,想我從燕山路調自己地兵馬,一個月了不見蹤影,你這廝從雲中調來地親信居然都已經到了?這不必問了,燕山路原本並無海運港口,那點可憐的運力若是都讓你地勝捷軍佔了,能騰出船隻來載運我的常勝軍纔怪!
怪道這死太監膽子忽然大了起來,敢跑出安全無比的旅順口,到遼陽府來分功勞,敢情是手頭有了自己的實力了……高強不動聲色道:“原來如此,我軍又添生力,本帥甚是欣慰,但不知今次中原到來援兵幾何?”
王稟身高足有一米八以上,生得極是雄壯——這也不是個別現象,童貫選勝捷軍的首要條件就是個子高,軍中一水的長人,全軍統制的王稟當然矮不到哪裡去——他上前一步,沉聲向高強道:“稟宣撫相公,勝捷軍五千騎,皆已到來,齊供相公驅策。某等於燕山登船之時,已見燕山常勝軍數萬人次第登船,其先者昨日亦當於遼東登岸,至於何時能到燕京,則非末將所知。”
這話倒是出乎高強意料之外,沒想到身爲童貫的心腹大將,王稟居然一上來就擺出俯首聽命的姿態,全然沒有派系隔閡。只不過這勝捷軍雖然吹的厲害,歷史上打契丹卻是完全沒有任何作爲,反被殺得丟盔棄甲,去年隨童貫打雲中時,表現也只平平,最後更是由於搶功而違反停火協議,突襲了已經準備撤退的蕭乙薛遼軍,凡此種種,令到高強心中對於這支軍隊的印象極差,這不過是童貫的一支私兵而已。
正道了聲有勞,卻聽童貫笑道:“某在旅順口,見相公遣人來取家眷北上遼陽,欲舉家與遼陽共守,如此忠勇實令人感佩,故而不揣鄙陋,也要前來與相公共進退。如今女真兵止步開州城下,前進不得,而我大軍雲集,正用武建功之時也,不知相公以何時進兵?官家在汴梁亦旦夕望我等破賊消息。”
高強瞳孔頓時微微一縮:怎麼,又想玩這一手,搶功摘桃子?居然用皇帝來壓我!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四十九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1-26 21:23:21 本章字數:5715
軍這種職務,並非大宋朝獨有,唐朝時宦官掌神策軍介監軍始;監軍亦非全然都是壞事拖後腿的人,比方眼前這位童貫,當年與王厚出兵青唐時就起過不小的作用,若不是他一力扛下趙要求退兵的旨意,那一戰還未必就能打勝。醉露書院
然而監軍最大的作用,乃在於出征的將士能夠忠實地執行來自於朝廷的命令,保證軍中的大小事務得以上達天聽,等如是朝廷和皇帝設在軍中的耳目。這並不是當朝之人吃飽了沒事幹弄出來,專門給自己人添亂的把戲,事實上統兵大將能規規矩矩做人的,古往今來都沒有幾個,什麼殺降納叛、掠俘冒賞之類的事,每朝每代都沒有少過,而且越是權重功高、叱吒一方的大將,幹起這種事來就越發肆無忌憚,這也是擁兵自重的一種表現。因此監軍,作爲監察權的一種體現,也是給軍隊這個籠中猛獸上的一條枷鎖。
不過這種監察權落到自己頭上,那就不大令人愉快了,尤其是在一心爲混沌不明的戰事擔心之時,高強更覺得童貫對於自己軍事決策權的干涉不懷好意。
好在他的地位比尋常的統兵大將要好上許多,童貫雖然是宦官,也深得趙的信用,然而單憑高強自己也有上達天聽的能力,他卻不需要象尋常的軍中將領一般忌憚這位監軍了。當下便皮笑肉不笑:“久聞童大王知兵,方今本帥舉棋不定,正要向童大王請教。”說着身子一讓。作個請的手勢。
童貫嘴上倒謙虛了兩句,腳下卻不停留,昂然直入宣撫司正堂。高強方要與他並肩入內,忽然又有兩人上前叉手施禮,高強定睛看時不覺大喜,其中一人乃是王伯龍,料來是奉命押糧到此交令。那也罷了,另外一人卻是前往旅順口搬取高強家眷的牛皋。他既然回來。那不用說,女眷如李清照等也都已經入府中了。
當下收了王伯龍地令箭,將言語勉勵幾句,命他一同入正堂議事,牛皋這頭卻不暇理會了,到底公事要緊。
這宣撫司的正堂原本是象尋常的衙門一樣,中間一座高高几案,兩邊排列官吏衙役。不過高強到了此間之後,民政是一概不問,皆命本處的諸曹司去管。這也是他的一貫做法。原本對於親民官還要負責審判之事,他就頗有微詞,好在大宋朝也是用專門的文官來執掌司法的,間中參用吏人,他便索性完全不理訴訟等事,專心只管兵事。
因此這座大堂自然也是與衆不同,中間一個大大地沙盤。牆上一副大大的遼東地理圖,周遭擺上一圈座位。几案上也有茶水點心。一衆參議官在其間忙碌來去,哪裡有半分象個帥司地樣子?倒是和後代地軍隊指揮部有些相似。
童貫進得這正堂。就找不到自己該坐的位子了,只好站在那裡,等到高強從堂外進來,看他坐哪裡。怎知高強一腳跨到沙盤旁邊,把手連招:“童大王,待本帥將現今遼東兵勢說與你知。”童貫無法,也只好乾咳一聲,來到沙盤旁,王稟與劉光世二將自然也緊緊跟隨。
當下有朱武執着一根細細杆棒在沙盤上點點畫畫,把開戰以來的情勢說了一遍。醉露書院要說這塊沙盤,搭建起來着實不易,宣撫司中雖然有些遼東老人,對於遼東的地理了若指掌,可那是他們自己肚子裡知道,這些老人大多都只是粗通文墨,數學幾何之類一竅不通,要讓他們把肚子裡的山川河流倒出來,讓旁人依照着原樣縮小做成沙盤,那真是難爲了。因此這塊沙盤直做到現在,也只作出了遼陽以東到開州,南到蘇州關,北到貴德州的小小一塊,連宋軍佔據下的遼東全境都沒包進來。
童貫抱着膀子,摸着自己下巴上稀稀疏疏的百十根鬍鬚,皺眉不語。他懂不懂兵事?要說真懂也未必,大抵是半桶水晃盪,不高不低的水平,不過童貫畢竟是帶過十幾年的兵,麾下最多時號令西北六路之兵,大宋最爲精銳地西兵百萬盡數歸他指揮,軍中的一些輕重他還是知道的。好比現在,敵軍的主帥都還沒弄清楚,主力所在也不明顯,開州和遼陽之間的曷蘇館路又是個敏感地帶,這種局面倒有些象是西北邊界上宋軍和西夏征戰一般,若是他自己領兵的話,多半是慎而又慎。
可是現今他是監軍,而統帥是高強,這情況卻又不同了。童貫轉了一會腦筋,方搖頭道:“高宣撫,若只因金國國主不知何往,便在這遼陽巡不進,豈非坐視開州淪亡敵手?即今我遼陽兵馬強盛,縱使金兵悉衆前來,亦有一戰之力,當即刻起大兵往開州應援纔是。”
高強早料定童貫將有此語,他眼睛眨也不眨,竟爾一口答應下來,卻道:“童大王之言,甚合吾意。本帥亦早有進兵之意,只是遼東諸軍皆爲舊有之兵,女真在這遼東細作甚多,恐其未必可用;我新到之常勝左軍又須守把東梁河上游,實無餘力遠出開州,故而無兵可用,爲之躊躇良久。”
童貫聽到此際,已經覺得不好,正要說話時,高強驟然加快語速,搶在他頭裡道:“如今童大王生力到此,真若久旱之雲霓也
就請童大王所部勝捷軍先往開州應援,我有韓世忠萬千騎在彼,又得童大王五千精兵,女真若還不出全力,惟有大敗開州城下一途。若是女真阿骨打親出,本帥便可盡起遼陽府大軍,與童大王匯合共破此大敵,爲國家立功,遼東可一戰而定也!”
童貫暗自叫苦,心道這小賊好不奸猾,竟要我去爲他火中取栗!忙道:“勝捷軍遠來疲憊,又是人地生疏,實難當此大任。相公還須慎重纔是。”
高強眨巴眨巴眼,忽地轉向一旁的王稟,笑道:“王統制,適才曾說道全軍盡供本帥驅策,不知此言果然否?”
他這一問王稟,童貫立時大驚,要知這王稟脾氣忠直。說一不二,在軍中聲望甚高。高強拿他剛纔說出來地話來反詰。這廝多半明知是圈套也要向裡鑽地!
果見王稟踏前一步,一腳跺得地下亂顫,朗聲道:“爲將者不避水火,但憑軍令而已!末將現已撥付遼東軍前聽用,自然任憑相公軍令指揮。醉露書院”
“……”可惡,這是欺負我心軟還是怎地,要我把這樣地大將往火坑裡推,本衙內的手不夠黑,臉皮不夠厚,委實辦不到啊!高強深深呼吸兩下。將心頭地情緒平復了些,方微笑道:“適才童大王所言甚是,勝捷軍縱然極西兵百萬之選,然而畢竟遠涉千里,登山過海而來,勢必要將歇些時方可出戰。今軍情如火,只得請王統制權懷忠義。
在遼陽城休沐幾日,只待我軍令再行出征。”
王稟目光如電。在高強面上一掃。隨即便收了回去,依舊朗聲道:“末將遵令。只是有一事相求。勝捷軍本多騎射精絕之士,奈何今番跨海而來,戰馬多不服水土而患病,多留在旅順口養息,能隨我軍到此者不過千匹。若相公能助末將戰馬四千,末將敢以此兵擊破敵軍萬數。”
要馬?沒有!說到這個戰馬,亦令高強鬱悶異常,本以爲遼東處於北地,戰馬是少不了的,哪裡曉得遼東戰馬是有的,卻多半都是撥付諸千戶百戶自養,打仗時就由他們自己乘用,官府手中地儲備馬匹不過數千而已。這種現象並非遼東獨有,北地皆然,連續多年的災荒,人都活不下去,何況這些完全依賴人類餵養地牲畜?戰馬又是當時最重要地資源,歷次戰事中徵發、折損極多,即便是近年來勢力急劇膨脹的女真人,其軍中有馬的也不過三分之二,歷史上平州張覺叛變時,在籍兵有五萬,戰馬卻只有千匹,北地戰馬之少可見一斑。
不過王稟的話中,卻也有一點讓高強驚詫的,他們這一支兵居然是五千騎兵,連五千匹戰馬都用海船運到旅順口來了!真不曉得燕青使了什麼法術,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籌集到如許多的大海船,要知道一匹馬所要佔據的地方,足足可以裝的下十名戰士!
那童貫見狀,卻又活躍起來,說道既然戰馬甚少,勝捷軍精銳之兵,怎可作步兵出戰,白白填了溝壑?還是請高強先行發兵,勝捷軍可俟旅順的戰馬運來之後,再行出戰。
高強聞言,先看看王稟,再看看童貫,心裡一陣膩味,好好一員忠直地大將,怎麼就出在你的門下?真好比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報~~”聲音拖得極長,不用說正是宣撫司的探馬回報:“稟宣撫相公,開州城下出現金國皇帝阿骨打旗號,金兵大舉來襲,韓統制支撐不住,吃了敗仗,現已棄了來遠城,後退五十里,開州孤懸敵軍之中!”
“你待怎講?”高強噌的一下子就竄了出去,這一步蹦出去足有一丈遠,盡顯十年習武的功勞,後面的童貫看着他的背影一陣發楞,忽然想起唐朝時張說評價崔湜地一番話來:“其位可得,其詩可得,其年不可得也!”年輕真是好啊……
高強自然不知道背後的童貫在轉什麼念頭,就算知道了也不當一回事,身爲大宋史上最年輕地樞密使,對於此類不着邊際地嫉妒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了。他竄到那探馬身前,連聲喚其起身來,急急道:“打探得什麼,速速與本帥盡皆道來!”
那探馬見宣撫相公大失常態,也不敢怠慢,懷中取出一枚蠟丸來,呈遞到高強面前,道:“小人乃是韓統制麾下神行兵,韓統制特命小人持此蠟書來稟報宣撫相公。”
高強劈手奪過,一把捏碎蠟丸,中間一張卷的薄薄地細絹上寫着蠅頭小楷:“昨日金兵大至,步騎三萬衆來攻我,職悉衆出戰,自日至暮,終以兵少不敵,退避穆州之南,來遠城淪於敵手,待罪,惶恐!惟陣中曾見阿骨打旗幟,亦有合扎猛安衝突。諒系金國主親來。”
阿骨打在開州城下!高強將那張細絹草草看過,便交給朱武,朱武看得仔細許多,半晌方纔確定,正是韓世忠按照宋軍最高等級的傳訊方法寫成的告急文書,暗記明標一應俱全,如此。這份密報地真實性也就不容懷疑了,那是韓世忠用一場血戰的代價換來的!
童貫從旁也聽見了。頓時來了精神。忙向高強道:“虜酋已至,金兵勢必悉力以攻開州,高相公何不
軍往援?”
“援。自然要援!只是這開州城要交給誰守……”高強眼珠一轉。一把捉住童貫的手,作出最誠懇地表情道:“金兵傾國而來。誠大敵也。某自當引衆出戰,只是這遼陽府控扼全遼,不容有失,童大王本知兵之人,又有勁旅勝捷軍爲佐助,可能爲本帥守此城?”
童貫愕然。不過一轉念間就想得明白。這次去勢必要和金兵拼命,如今己方兵力也不佔優,對方又是歷年來稱雄北地,契丹聞之膽落地金兵,勝敗真還難以逆料。這也是童貫並未親眼見過女真兵地戰鬥力。而以契丹兵爲參照地話,則他攻打雲中之時總體說來也頗爲順利。料想女真兵的戰力也不過就是與宋兵相當而已。如今高強出戰,自己留下守城的話。位置極爲有利。倘若高強獲勝。自己有個守老營的功勞,也不差到哪裡;萬一高強失利。這遼陽城牆高壕深,至不濟也可保得性命,真要溜走時,蓋州據此不過百里。到那裡上船便走。金兵能奈我何?
當下慨然道:“中軍爲全軍之重,勢必穩如泰山。今宣撫遠出。遼陽府我自當爲相公守之,但使孤王一口氣在。定教遼陽府片瓦不傷!”拍起胸脯來煞是豪邁,任誰也看不出他心裡轉地念頭。
高強亦作欣喜狀,擡手取了一支令箭,鄭重其事地交給童貫。其實高強也是無奈之舉,身邊可用之人本已無多,少了哪一個都是無法彌補,把這座城的防守交給童貫地話,至少他有五千生力軍,守城還不成問題吧?事實上高強看中地不是童貫,而是勝捷軍統制王稟,此人以三千兵守太原,粘罕十萬之衆打了九個月,耗到城中糧盡纔打下來,委實是一員守城良將,這遼陽城有他在,諒來穩妥。
當下便吩咐李孝忠將城防交由王稟接管,傳令城中兵馬立刻集結,應有戰馬兵器及糧秣版築等皆由諸軍輜重營分領下去,更要朱武大開府庫,取錢絹犒賞將士,運糧隊中地那些牛也殺了五百頭,大饗城中諸軍。
如此聲勢,與往日截然不同,任誰也看得出來,此番定是大戰來臨了。那些常勝軍將士家眷本在中原,此時領了犒賞的錢物,卻也不帶在身邊,盡數留在營房裡,自有留守老軍負責看管。軍中參議們這時可就忙壞了,筆走龍蛇在那裡大寫家書,準確的說,這也就等於是預備下地遺書了。
而本城新募的軍卒有從徵地,亦皆回家去與家人話別。高強將出徵諸事大體吩咐下去之後,走出門外時,便聽到風中傳來地隱隱哭泣話別之聲。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裡人吶——若沒有大宋朝,也不會有這兩句詩傳世了,無定河,正是大宋與西夏曆年征戰最烈的地帶之一。
“古人以馬革裹屍還爲壯士豪氣,殊不知能夠馬革裹屍,確實也是一種幸運了,有多少無名將士死於疆場,屍骨不得還鄉?”身當此境,由不得高強心中不生漣漪。
轉過中門,後進一間小院,便是遼東宣撫相公地官廨所在,往時此處冷冷清清,然而今夜卻忙碌一片,只因高宣撫地家眷已盡數取來此間,一幫丫鬟僕婦正在小環的指揮下搬行李箱籠,鶯鶯燕燕,羣雌粥粥。
高強身形一現,金芝便第一個見到,她輕輕叫了一聲,便即一溜小跑走到近前來,拉着高強地袍袖道:“官人,外間何以沸反盈天,這等喧鬧?敢是要出兵了麼?”
十年了,當日天真無邪的民家女子,今日也成了花信少婦,這副不曾生養的身子,卻還是如往日一般窈窕。回想前塵,高強忽然心中滿是愧疚,在身邊的諸人中,他虧欠金芝最多,彌補的卻最少,除了給她十年養尊處優的少奶奶生活,還給了她什麼呢?就連一個孩子,她也沒有,而這個女子的親生父親,卻是死在他死手中!
他伸出手去,輕輕攬住金芝地腰身,笑道:“正是,明日我便要出兵,去殺金兵去了。”
金芝雖是二十好幾地婦人了,嫁給高強亦有七年之久,然而她嫁進來之前高強便殺了方臘,是以下意識地就不好面對她;而嫁進來之後,卻又趕上高強和蔡穎橫生,內宅中一片愁雲慘霧,她又能夠得到多少夫婦之愛?是以被高強當着衆人這麼一抱,金芝不由自主地輕輕驚叫,臉上頓時一直紅上去,耳根後亦是一片粉紅色,手腳也不曉得要往哪裡放好。
過了片刻,她腦子稍稍平復,才知道仔細辨明高強地話語,這一平復不打緊,登時驚叫聲比剛纔又大了好幾層:“官人,你,你要上陣去了?”
霎時間,院子裡忙地一片地丫鬟僕婦俱都安靜下來。
高強方向金芝點了點頭,忽地若有所覺,擡起頭來時,只見臺階上一個纖弱高挑的身子,那雙明亮地眼睛凝視着自己,矜持與自守掃去之後,那是毫不掩飾的深情和牽掛。
打起黃鶯兒,莫叫枝上啼。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而今妾已至遼東,復有何憾?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五十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2-3 15:08:06 本章字數:5696
外間的喧鬧,已經不再那麼清晰可聞了,畢竟明日便要出征,將士們總還得留些體力趕路與戰鬥。
高強的目光越過跳躍的燭火,投向桌子另一側坐着的李清照,兩個人這樣對坐已經有盞茶時分了,彼此間卻連三句連續的話都沒說過。
所以如此,盡是金芝和小環弄出來的事。她兩個得知高強將要出兵去戰金兵時,經過了初時的驚詫和擔心衝擊之後,隨即便想到了這個主意,硬將高強與李清照趕到一間房裡歇息。她倆的小小心思,高強自然是明白的,無非是以爲戰陣難保萬一,可他和李清照卻還沒有真正做過夫妻,所謂春宵一刻值千金,莫貽終身之恨。
可是這麼拉郎配的做法,對於高強或許還不算什麼,對於李清照卻着實有些爲難了,以她一向的矜持,哪裡能夠坦然接受如此做法?少女情懷都是詩,李清照的情懷更是詩中之詩,容不得半點的強迫和斧鑿,即便是出於她自己的強迫,亦然。
高強坐了一會,忽地笑了笑,道:“姐姐,你趕路辛苦,還是早些安歇吧。明日出徵,許多瑣事要理,某這便去了。”說罷起身,向李清照施了一禮。
他直起身來,正要轉身離去,忽見李清照頭擡了起來,亮晶晶的雙眼望着他,輕輕道:“相公……可要妾身服侍麼?”
固然我說得是託詞,可是你說的這麼直接,也太突兀了些吧……高強苦笑,這麼一來他可不能走了。復又坐了下來,道:“原與姐姐約定,待自遼東歸還中原,與我家穎兒破鏡重圓之後,始可與姐姐作真正夫妻。倘於今日便效于飛。置往日誓言於何地?姐姐乃知我心者,不到得與小環與金芝一般,效此小兒女態。”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又笑道:“我亦知姐姐心中,定不會以此誓言自限,亦非矜持自守,乃是怕我存了畏懼之心,臨陣之際無法全心對敵,是以本想激勵於我。姐姐。你我十年終始,遭際沉浮,難道還怕過不去眼下的這一關嗎?”
他一面說着,一面與李清照對視,一面卻發現那一雙平生所見最爲清澈明亮的眼睛,竟爾漸漸蒙上了一層水霧。繼而,水霧化作了朝露,越積越多,終於滑下臉頰。
李清照。就這麼帶着眼淚,緩緩地站起身來,轉過桌角,走到高強身邊,很僵硬地伸出手臂,搭上高強的肩膀,然後以更加僵硬的動作。將頭輕輕靠在高強的肩上。高強只覺得,自己肩頭忽然傳來了一陣溼潤感。並且漸漸擴大,而李清照的肩膀也開始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她哭了,在平生第二個男人地肩頭哭了,原本以爲,此生永遠都不會有這麼一天的。
高強愣着。李清照也就這麼哭着。甚至高強都沒有想起來,要用自己的手臂去環抱着李清照的身子。換在現代。這樣地感覺無疑是極爲令人難以想象的,然而高強與李清照之間就是如此,十年相交,他們倆之間往來神交,但身體接觸的感覺卻極之陌生,最爲親密的接觸,也不過就是在汴梁城雙方剖白心意的時候,李清照撫了高強的臉頰而已。
“看來,沒有做好準備地人並不只是她一個……”高強忽然冒出了這樣古怪的想法,然後,很努力地試着讓動作不那麼僵硬,要將手臂擡起來環着李清照的身子。不過當自己的手舉過李清照的肩頭,讓他自己能夠看到的時候,他卻忽然發覺,原來自己努力的結果,就是作出了和剛纔李清照幾乎同樣僵硬的動作來。
出乎意料之外,這樣的發現居然令高強笑出了聲來,當然,一笑出聲之後他就開始後悔了,這不是明擺着破壞氣氛嗎?
貌似這種判斷是正確地,因爲李清照在聽到這笑聲之後,便很快止住了哭泣。她依舊靠在高強的肩膀上,只是轉過頭去拭了拭眼淚,待情緒略微平復之後,方離開高強的肩膀,退後半步,低着頭道:“妾身……”
“這個,你莫要誤會,我不是在笑你……”高強慌忙想要解釋,不過他忽然發覺,這種事還真的不好解釋,一解釋問題就更多。
好在李清照也並不是需要這類解釋的人。她話語被高強打斷,只是擡起頭來看了看高強,看他苦於尋覓詞語的窘迫,忽然也笑了笑,柔聲道:“相公雄才大略,世所罕有,區區金國蠻夷,豈能令相公自亂方寸?妾身只是想,若是因爲妾身之故,令相公出徵前夜尚有所掛礙的話,則妾身實有負高門正室之位。”
“區區金國蠻夷?嘿嘿,也難怪你,現今地大宋中原,應該還沒有多少人能意識到這些蠻夷的厲害吧!要是你知道,本衙內這許多雄才大略都是被這些蠻夷所逼出來地,不曉得要作何感想?”高強微微苦笑,向李清照搖了搖頭:“姐姐,戰陣之事,殊難逆料,縱使萬全之局,亦難保一點疏虞,若說必勝之道,那是沒有的。只是這些事,我自在外措置而已,亦不須姐姐等府中女眷勞神。”
李清照望着他,忽然嘆了口氣:“相公,你委實高看妾身矣。妾身適才……”她說到這裡,微微轉過頭去,好似不敢再看高強的眼睛:“適才實是心中驚恐,好似相公一去便不回一般,是以情不自禁,有意……有意侍奉相公……”
又是一個意外?可是不知如何,高強得悉這一點時,心中竟是出奇的愉悅,我高看了你,你又何嘗不是高看了我?若不是這個出征前的晚上,我心意難平,又怎會受金芝與小環地攛掇,來與你共渡?雄才大略……這一刻,我其實和城中那些將士們一樣,都是不知道明天埋骨何方地征夫啊!
可是現在,在這番錯進錯出的對答之後,高強卻驚奇地發覺。他原本悸動不安地內心變得一片寧靜,照得見自己心中的影子一般。他伸出手來,拉着李清照的手,笑道:“姐姐。我當日既然與你設下誓言,要待迎回穎兒之後才作夫妻,如今豈可輕易破誓?臨陣之時若行此事,只怕神明不佑我哩!”
李清照駭然擡頭,一手捂上高強地嘴,卻已然來不及了。氣急道:“生死大事,相公豈可妄出不祥之語?”
高強大笑,李清照愈惱,倆人這般相對,卻好似比方纔相擁而泣還要來得輕鬆和睦許多。徐徐寧靜之後,高強方道:“姐姐,你我彼此心照,亦無需許多言語虛文。我明日出徵,家中諸事還要你一肩擔當。此處比不得汴梁,人心難測,凡事多多與曹正商議。”
李清照點了點頭,道:“相公便不說,妾身亦早有心,待相公出徵之後,便合門不許內外交通。凡事皆由曹正傳遞。而此院之中,當積起一座柴山……”
“柴山?因何而設?”高強脫口問道。心中隱隱已曉得一些,只是還不敢便信。
“妾身在此城中,只待相公消息,若是相公兵敗,小衙內自有魯大師護持南歸中原。妾身情願燃起柴薪。爲相公盡節。”李清照的語氣一如往常,甚至更爲輕鬆自若。
“……”高強怔怔地望着她。半晌,方輕輕喟了一聲,將手環上她的腰間,微微用力,李清照便偎依在他懷裡,兩個人的身體貼在一處,彷彿水乳交融,又彷彿自天地初開,彼此間就是這麼糾纏在一起。
“……莫要輕賤自己,務必珍重至再見之時。我定會平安歸來!”
“……是。相公出陣之時,請務必珍重己身,莫要傷於矢石;若是乘夜斫營,還望莫要感染風寒;軍中食物粗糲,若是與士卒同食,務必多飲一杯熱茶。”
大宋政和七年二月十一日,遼東宣撫使高強自遼陽府大出兵,馬彪率衆四千爲前部,高強與常勝軍左軍統制李孝忠,率兩萬軍爲中軍,尚有教師營六百騎隨中軍同行,王伯龍六千兵爲合後,兼運糧草輜重。大軍自遼陽出時,共計三萬。
在遼陽府地十餘日招兵,高強麾下補充了些許新兵,俱是遼東歷年兵亂中打出來的猛士,戰力心志方面都全無問題,至於行伍紀律,一時也教不了那許多,編入營中之後自有都頭什長等人去教他。此中有百騎入了教師營,以林沖選人的水準,這一百騎只怕比之李孝忠所得的兩三千新兵還要來得實在些。
出兵之時自然少不得些儀式,什麼祭天祭地祭大旗之類,反正是和金國開戰,高強便教取了獄中的十名女真人出來,將他們頸血祭旗,什麼人道不人道的,這時候哪裡管地了許多?從遼東百姓與將士的反應來看,好似對於這位大宋來的宣撫使的手段還頗有些欣賞。
誓師已畢,高強正要下令出發,怎知臺角一陣小小騷亂,兒子長恭竟然不知怎的鑽了上來,奔到高強身前,仰起頭來道:“爹爹,與這許多叔伯待望哪裡去?”
高強一愕,俯身將他抱起,笑道:“爹爹與叔伯們去殺女真蠻子,殺得盡了,便好回來與你團聚,你只在家中等我回來,好麼?大娘他們自會看顧你。”
這本是哄孩子的話,哪裡曉得這小子把嘴一撇,大聲道:“好什麼?爹爹切莫將蠻子都殺盡了,留些與孩兒殺殺!”這小子,好大的殺性!
高強失聲笑了起來,臺上臺下將士亦有不少聽見了這句話,你傳我我傳你,但有聽到的皆笑了起來,不消一刻,滿場中皆是笑聲。眼見得笑聲越來越大,高強提起一根杆棒,當空連揮三下,登時笑聲止息。他橫杖當胸,一隻手將兒子抱到胸前,喝道:“雖我兒有請,今番卻不得依他了。衆將士,殺盡蠻子,無貽子孫憂!”
“殺盡蠻子,無貽子孫憂!”“殺盡蠻子,無貽子孫憂!”
“起行!”
甲葉鏘鏘,戈矛耀日,大軍一日行五十里。兩日一百里,出征後三天,便已與韓世忠餘部匯合。其地已經是曷蘇館部地界,原名爲大詳穩寨。乃是昔日契丹所置曷蘇館部七詳穩之一溫迪罕氏所居,故而由此得名,後來阿海等溫都部人投靠遼東,又扈從阿鶻產大王入生女真曷懶甸路作亂,九死一生始得歸還,郭藥師等人酬答其功勞。將其部置爲曷蘇館路千戶之一,並附近諸部而爲其部下,阿海感戴恩德,將大詳穩寨改名爲懷恩寨。當韓世忠在來遠城吃了敗仗退至此處,便是阿海與召集起來的部民殺出救援,且資以糧草,韓世忠方得在此地立定陣腳,殺退了追擊而來地金國三太子斡裡朵部,且小有斬獲。
聞聽高強大軍到此。韓世忠當即除了甲冑赤裸上身,喚軍校將自己綁縛了,寒冬臘月裡就這麼一言不發地跪在雪地裡,一直等到高強中軍到來,方大聲報上自己的姓名:“韓世忠有負相公重託,兵敗來遠城,請相公軍法從事!”如此反覆叫喊不休。
高強聞訊。縱馬飛奔前來,果見韓世忠袒着上身跪在雪地裡。這可不是什麼負荊請罪。那樣只是找打而已,所以要背後背上荊條;象韓世忠這樣,叫做找死。
高強卻也不下馬,在韓世忠面前勒住繮繩,喝道:“下跪何人?報上名來!”於是又將那幾句話聽了一遍。李孝忠等諸將亦皆到了。只是見高強連馬都不下,顯然不打算草草了事。於是一個都不敢上前,只是在後面看着。
高強哼了一聲,大聲道:“我來問你,你出兵之時,所部幾何?現今尚存幾何?”
“末將自遼陽出兵之時,有兵一萬,後一千兵入開州相助守城,尚有六千一百三十人在此,另有被傷不能騎馬者八百人,戰馬五千匹!末將無能,累得三軍折損甚衆,故請相公軍法從事!”還是這一句結尾。
“然則我來問你,爾軍自遼陽出兵,接戰幾多次,斬首幾何,獲俘幾何?”
韓世忠微微一頓,復大聲道:“末將率部與女真大小四十七戰,斬首一千三百級,奪戰馬千匹,獲俘前後七百餘,皆囚於來遠城,迄兵退之際,皆已斬殺殆盡!”
“如此,則損折兩千餘將士,斬敵亦兩千之數,爲殺傷相當矣,爾何罪之有?”說話之間,照夜獅子馬已經繞了韓世忠一週,高強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痛惜,因爲站的距離甚近,他已經看清楚了韓世忠的上身----傷痕累累,幾乎沒有一條是已經癒合了的傷痕!並且,背後只有一處箭傷,其餘都在身前!足以看出,他在最近經歷了怎樣地惡戰,又是如何在受人背後冷箭地情況下浴血奮戰。
韓世忠卻恍若不聞,依舊大聲道:“末將受相公重託護衛開州,今開州未失末將先退,是爲違令,依律當斬!請相公明正典刑,以正軍法!”
高強再也忍耐不得,大喝道:“你給我起來!金兵未退,你這顆腦袋權且寄下,待退敵之後,將一顆金國太子以上的腦袋來換吧!如若無有,定斬爾首!”
韓世忠倏地擡起頭來,緊緊抿着地嘴脣顫動了幾下,而後,以與方纔同樣剛硬地聲調大聲道:“末將得令!待退敵之日,當以虜酋阿骨打之首還報相公麾下!”
李孝忠見了這番對答,方始鬆了一口氣,趕緊命人上前去解了韓世忠的捆縛,披上兩條厚厚的毛氈,再灌下一壺烈酒。韓世忠穿了衣甲,便如一個沒事人一般,徒步趕到高強的馬前,牽起繮繩道:“待末將爲相公牽馬入寨。”
高強這可忍不住了,大怒道:“你這殺才,身上許多傷未治癒,又受了風雪侵染,還不快快回去將息,若是現在就病倒了,不但殺不得金賊,本帥當時便砍了你項上人頭!”
韓世忠轉過頭來,呲牙一笑,忽地飛奔出去,躍上一匹戰馬,又取了一柄鐵槊,在軍前來回馳驟兩遭,方棄朔下馬,復奔到高強面前道:“相公放心,末將這顆人頭安穩地緊,若不得阿骨打之首,怎甘心!”高強拿他無法,只得隨他牽馬去。
這一幕,朱武在後面看得分明,卻也不敢開口相勸,直到看着韓世忠牽着高強地坐騎進了懷恩寨,方小聲向李孝忠道:“韓統制爲相公愛將,又領兵與金兵作戰有功,何以他如此自苦,相公竟不加存恤,反要問他地罪?”
李孝忠看了看朱武,搖頭道:“朱參議,你終不是行伍出身,不曉得將士心中所重者,首則軍令,次則袍澤。今次韓統制雖然力戰金國大軍而殺傷相當,然而既有負相公軍令,又於戰事中失卻兩千餘同袍性命,以他平素與士卒同食,待之如手足地性子,能夠忍辱至今,只是要向相公有個交代而已。若是相公如你所說,對他加以存恤的話,只怕他要就此自盡以謝相公,再不肯忍辱偷生一日矣!”
朱武呆了半晌,亦搖了搖頭,方道:“如此說來,相公這般對他,卻正是愛之深切?”
“不錯!”李孝忠嘆了口氣:“如果是私門相見,憑着他倆多年交誼,出生入死的相隨,望見韓統制如此自苦,相公只怕要大哭一場吧?只是如今爲全軍之帥,相公非但不能哭出來,便連一絲姑息也不可有,否則如何能統御這些驕兵悍將?”
說到此時,李孝忠不覺已經咬緊了牙,狠狠道:“常勝之名,決計不容玷污!小爺便是拼了這條性命,也要向金狗索回我背嵬軍將士的鮮血!”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五十一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2-3 15:08:35 本章字數:5466
懷恩寨,從前的大詳穩寨,乃是一座名副其實的城寨,外牆乃是用巨木和夯土混合而成,連大門都是用木頭打造的,除了地勢是在一座河畔的小山上,倒還有幾分險峻之外,其餘就委實乏善可陳了,大小更是隻容千餘人,頂多就和以前高強所見過的清風寨相仿。
似這樣的小寨,不要說讓三萬大軍進駐,就連韓世忠的背嵬軍餘部也是無法進入的,而是在附近的空地上擇地安營。高強任憑韓世忠牽着馬,便是先行來到這片營地當中。
宣撫大軍來到的消息,早已傳遍營地中數千將士,而韓世忠適才雪地告罪之舉,更是爲諸軍親眼所目睹。當照夜獅子馬的前蹄踏入這營地的一刻,亦不須軍將號令,無數將士都從營地四方慢慢走了過來,一個接着一個,在高強目光所及的兩側排成長長的行列。而這千百道無言的目光,卻都凝聚在一手牽着高強坐騎的韓世忠身上。
一軍之帥,年方二十八歲的韓世忠,髮髻在剛纔肉袒請罪之時業已打散了,現今仍舊是披散在腦後,在自己這些部下面前爲高強牽馬,面上卻是一片寧靜,絲毫沒有現出尷尬窘迫的表情。
營地本是草創,連校閱軍旅的高臺也無,因此中軍帳也只是設在一個小小土丘上而已。韓世忠牽着馬到了此處,便請高強下馬,高強卻將眼睛四下一溜,忽地朗聲道:“背嵬軍將士!爾等,適才亦見到韓統制肉袒跪於本帥馬前,可曉得他因何請罪?”
一軍皆默,偌大的營地裡並不聞一句言語,然而隱隱卻有一種聲響在四周迴盪,是心跳,是急促的呼吸?幾不可辨。可是手握兵柄多年的高強,對此卻不陌生。
他轉過身來,向韓世忠道:“世忠,你跳到我這馬背上。這都是你的兵,你來說!”
韓世忠應了一聲,也不推辭,腳尖在馬鐙上一點,便飛到照夜獅子馬的馬鞍上。如此矯健的身手,本當引來一陣喝彩。然而此際這營地中的六千多將士卻仍舊是一言不發,一個個眼光火熱地瞪視着自己地統帥。
“兒郎們!”韓世忠的說話,竟仍是中氣十足,身上十餘道還未痊癒的傷痕,還有適才在雪地裡跪的半晌,好似對他全無半點影響:“相公厚恩,暫不追究韓某敗軍之責,若是要保住這顆吃飯地傢伙,便用虜酋阿骨打的狗頭來換!”
彷彿一陣無形的風吹過營地。六千之衆的眼神在這一剎那全都變了,而高強卻也能夠讀懂這種眼神的變化,那是一種充滿了熱望的眼神,人只有在找到自己地方向,願意爲之付出一切的時候,才能擁有這樣的眼神。
背嵬軍,原本就是常勝軍中最爲驕傲的一軍。其大部皆爲騎兵,餘下的龍騎兵也只是因爲找不到足夠多的戰馬而已。在冷兵器的時代。單單是馬上和馬下戰士的區別,便足以令騎兵擁有比步兵更爲強烈的自尊心,這一點並不需要騎士制度作爲規範。而現今韓世忠這寥寥數語,卻無疑將這種被戰敗地恥辱壓抑許久的自尊心全部激發了出來,想必到了戰場上。阿骨打若真有那種王霸之氣的話。也可以感受到這股針對他本人的強烈殺氣吧?
韓世忠掃視一週,亦是甚爲滿意。正要跳下馬來,哪知高強卻擺了擺手,道:“大將衝鋒陷陣,豈可無良馬?依你的脾氣,此番定然連坐騎也歿於陣中了,本帥這匹馬便送於你乘騎,若不能取虜酋首級,也不要還與本帥了。”
韓世忠聞言一怔,用力地抿了抿嘴,好似將什麼東西狠狠地吞了下去,方纔大聲道:“謝相公!”只說了三個字,他又隨即將嘴巴用力緊閉,好象生怕用的力量稍微小一點,就會有什麼很丟臉的東西從心底裡涌出來一樣。
男兒有淚不輕彈!現在他需要地不是淚,而是血!
“直娘賊,你能憋的住,我卻要憋不住了……”高強不由自主地,也作出了與韓世忠一樣地表情,卻將手比了比周遭的將士們。韓世忠見了,方纔醒覺,向四周道:“兒郎們且返營帳,磨礪刀槍,來日廝殺!”
“殺!殺!殺!”異常整齊的三聲大吼,驚得林鳥亂飛,唧唧喳喳不絕。
待衆將士漸漸散去,高強方與韓世忠又出了這片營盤,只是現今高強只是步行,韓世忠仍舊牽馬跟在後面,當然現在這匹馬已經歸他了。
與中軍匯合之後,又換了一匹棗騮馬爲坐騎,高強便命大張旗鼓,前去懷恩寨。還未到彼處,已見黑壓壓的一羣人跪在道旁,料想是這懷恩寨的千戶阿海等人出來迎接,只是這羣人身前用短棒插在雪地裡,其上累累地不知是什麼物件,高強一時還看不清楚。
待到走地近些,高強不由得吃了一驚,只見那些短棒之上,竟然全是首級!一個短棒上便是一個首級,粗粗一望,插在雪地裡的首級不下百數,看得高強心裡有點發毛,他倒不是沒見過死人和人頭,不過這場面實在是有點怪異,叫人想起了從前電影裡某些食人生番部落,不禁擡頭望了望眼前地懷恩寨,心說這後面是不是還藏着一頭金剛?
那阿海見宣撫相公到來,慌即率衆上前迎接。這人雖是生女真,卻也識得些漢話,在遼東這諸族混居之地,漢話基本上就是通用語,各族之間交往時俱用漢話,以此但凡各路頭領,多少都識得說漢話,阿海在遼東常勝軍混了些時,學得倒也似模似樣。
“相公,此乃前日小人出兵接應韓統制時,殺得敵兵首級數百在此,望相公點檢。”
高強望望那綿延一路的人頭,再看看面前滿身皮毛、腦後髡髮的阿海,登時一陣異怪,心說這些人頭下面的部分不會是被你吃了吧?拼命提醒自己,人家好歹也是接觸文明的部族。食物充足的時候是不吃人的……“甚好,爾等忠心朝廷,本帥今錄爾等功勞,便以軍功計首級爲賞。稍後便有軍吏前來點檢首級。”
本以爲阿海這是表功,哪知那阿海聽見高強說道封賞,忽然激動起來。他漢話本就磕磕巴巴,一激動更加說不好,結巴着道:“小人,小人不爲爵賞。只爲,只爲與那完顏部仇,仇深似海,必殺之!這,這首級之外,尚有些本處叛人,亦被,被小人拿了,請相公。相公處置。”
“哦?”高強這才發覺,原來自己居然小看了這位歸化的生女真,此人居然曉得納投名狀!基本上由於同爲女真人地緣故,儘管開州左近這個多月來殺得熱火朝天,但整個曷蘇館路卻一直沒有進行動員,而只是由宣撫司下令各千戶聚兵分守本處,顯示出了宣撫司對於曷蘇館路女真的不信任態度。可是阿海這幾百首級一獻上。再加上擒拿了本處有意響應和投奔金國的叛人,他的可信度就立刻大幅上升了。
當下翻身下馬。扶起阿海及身旁幾人,又教大衆盡皆起身,方向阿海笑道:“爾能心存忠義,感恩圖報,那便甚好。也不枉了本帥大軍從爾這廂過境。前去迎戰金國兵。待退敵之後,少不得再加封你一千戶。加官進爵不在話下。”
阿海見說,正是感激,又要跪倒磕頭,高強拉住了不教跪,客套了好一陣方罷。阿海又問那些擒拿地叛徒如何處置,高強不假思索道:“如舊制,丁壯梟首示衆,婦孺皆爲爾等奴婢便是。”亂世用重典,況且這些遼東部族素來都是如此對待叛逃之人,高強這只是入鄉隨俗而已。
顯然,這樣貼心的處斷又大獲阿海等人的好感,等到高強進入懷恩寨之時,儼然已經成爲他們心目中的好相公典型了。
待坐定之後,問起當日的戰事,韓世忠和阿海兩個交替講述,高強方纔明白了此戰始末。原來韓世忠在此前依託來遠城與女真大軍周旋,不讓他們全力進攻開州,幾乎每日都要與金兵進行戰鬥,不過這種戰鬥通常都是不大不小的接觸,他一次派出一兩千騎兵,對金兵地陣營進行襲擾,金兵的猛安和謀克也都是千百人左右的單位,鮮少能夠有殲滅背嵬軍數營兵力的能力,因此利用雙方編制、裝備和訓練的差距,背嵬軍在這樣規模的戰鬥中通常都能佔到些上風,有幾次甚至全殲了對方的謀克編制,而韓世忠所謂的戰果,也大多是在這陣子獲得的。
金兵當然也不是吃素地,一旦發覺了這樣規模的戰鬥對他們不利,迅即便變更了兵力配備,將多數騎兵都調到來遠城周邊,意圖迎面給予痛擊。不過有一座城池作爲依託,韓世忠的兵力和對方又相差不遠,這樣的戰鬥他也絲毫不懼,雙方纏戰十餘日也不分勝負。直到阿骨打的王旗出現在戰場上的那一天……
“久聞金人有精兵,號鐵浮屠,兼夏人步跋子與鐵鷂子之長,馬上步下皆爲硬軍,末將那日方有緣得見。”說到此處,韓世忠已是雙拳緊握,目光中直欲噴出火來:“那日金人大舉來攻,末將亦悉衆而出,大戰移日尚不分勝負。直至傍晚時,金兵鐵浮屠大至,末將措手不及,被他將隊伍衝爲兩段,首尾不能兼顧,拼盡氣力方纔殺出一條血路,見城中已然火光沖天,情知金兵已乘虛入城了,末將便只得收集散亡士馬,一路向西退卻。原本金人在這條路上亦有伏兵,幸得阿海千戶將其殺散了,末將方得無事,而後陸續收集潰散士卒,始有這些人馬。”原來如此……高強默然點頭,想想韓世忠也真是本事,阿骨打親來的情況下,幾可肯定對方地兵力要四五倍於韓世忠之軍,又有鐵浮屠這樣的強力兵種參戰,他能夠見機逃到這裡,敗而不潰,已是堪稱一個不大不小地奇蹟了。這也是背嵬軍都是騎兵,且戰馬多爲佔據燕山路之後精選而得,比之金兵的戰馬品種更爲優良,加之金兵注重甲冑,所部中輕騎不多。這才使得背嵬軍大部得以從混亂的戰場上脫離。若是換了李孝忠的左軍,一旦陣勢被對方衝亂了,死傷只怕要超過全軍之半,甚或全軍覆沒。也不無可能。
再問金兵的動向,韓世忠卻道:“末將對此亦是大爲不解,那金兵得勝之後,並未大軍前來,反而盡皆收斂至開州城下,末將所遣探馬遠出三十里。亦少見敵蹤,卻不及更進一步。”
高強心中明白,開州距此五十里,頂多也就是大軍一天地行程,對於幾萬人規模地對陣來說,這種距離就跟面對面沒有兩樣了。因此韓世忠的探馬也只能前進到三十里,再遠地話恐怕就要遭到對方的獵殺。
“列公,如今敵兵近在遐邇,我卻迄今不知敵兵幾何。敵情不明,如何破敵?”高強一面說,一面目光在帳中一掃,馬彪登時便跳了起來:“相公,末將願率所部往戰,好歹探明敵情還報。”
他話音剛落,韓世忠亦道:“末將身與金兵四十餘戰。頗知其能,今亦願將兵往戰。”
要爭功啊?高強在現代看電影時。對於這種場面倒不陌生,大家搶仗打,總好過萬馬齊喑,沒人敢出戰地好。他將手一拍,微笑道:“二位將軍一心求戰。卻不可傷了和氣。本帥倒有個計較在此,何不請兩位將軍分頭出戰。皆以兩千騎兵爲額,大家各尋敵手,兩日之後分別還報,如何?此戰不求得勝,只須探明敵兵多少,便是好處。”
二將對望一眼,便即躬身領命。這兩個會出來搶着立功,也不是偶然的,在韓世忠固然是新敗之將,一心雪恥,馬彪這個多月來受命偵察金兵主力所在,卻一直摸不到邊,亦是憋悶了許久,其心緒與韓世忠相比也只是半斤八兩。
當下二將領了將令便去,高強隨即喚了王伯龍與朱武上前來,命他二人取些酒肉,分賜背嵬軍將士,更要將背嵬軍的戰袍衣甲盡皆換過新的。朱武會意,笑道:“相公恁地精細,衣甲燦然一新之後,料來士氣亦當爲之振奮,再啖以酒肉,人心安而思奮,誠用武之時也。”
高強點頭嘆道:“背嵬軍素重名譽,今遭失利非戰之罪,我卻怕他們立功心切,冒進之下中了金人詭計,那便有傷銳氣。區區酒肉衣甲,若能安定軍心,又何足惜?”
王伯龍與朱武俱都點頭,出帳去了。一旁站起李孝忠,叉手道:“相公,今金兵得勝而退,雖然是被阿海千戶等義兵所阻,然主因當不在此,末將以爲那阿骨打當是料得他自己一旦現身之後,相公大兵必當前來決戰。彼兵遠來,金兵又素無輜重,若要與我軍決戰,必當先取開州,以肅清後路。以此末將意料,那金兵所以遲遲不進,乃是因爲開州難下,開州一日不下,金兵一日不進。”
“開州……莫非現在還在我大宋軍手中?”高強之所以一接到韓世忠敗戰的消息,即刻動員大軍前來,乃是出於不得已。原先開州與來遠城互相策應,韓世忠的背嵬軍又是騎兵,機動能力高,只要有這一萬人可以自由活動,金兵再多也不敢大言攻克開州。而開州只要不丟,遼水以南地廣大地域中又都是星羅棋佈的千戶百戶,這些兵力分散各處,亦可令金兵舉步維艱,若是金兵主力不顧開州而深入,一旦戰事不利,那就匹馬不得東歸,這種險境是任何將帥都要極力避免的。----縱然是歷史上金兵深入攻打汴京,也是先取了燕京保證後路,又得到深悉宋軍部署的郭藥師引路,纔敢如此。面對着十年來打了無數次交道的高強,還有新近攻下燕京、銳不可當的大宋常勝軍,粘罕等金人斷不敢如此冒險。
如此一來,攻克開州,打開遼東的東大門,就成爲了金兵的唯一選擇,這也可以解釋阿骨打的主力從北路繞一個大***,從混同江(今松花江)畔跑到接近鴨綠江入海處地開州來的道理。而五女山城下與金兵的短暫交鋒,似乎又驗證了這一判斷,既然五女山城掌握在宋軍手中,其距離宋軍重兵蝟集的遼陽又不過百里,這距遼陽二百多裡的開州便成爲了金兵唯一可以攻略的目標。
反過來,此處亦是高強必救之地。一旦開州丟失,東路門戶洞開,不但是軍事上陷於被動,開州西邊的這些熟女真村寨亦未必不會出現搖擺。以金人地猛安謀剋制度收納降人的效率,這些熟女真一旦被金國吸納,幾乎一夜之間就會成爲其有力地戰力,此消彼長之下,單憑高強手上這點兵力,再想遏制金兵的侵攻勢比登天!
於是,兩方的合意之下,開州便成爲了大軍雲集的戰場,雙方超過十萬兵馬聚集左近,堪稱遼東近百年來最大規模的戰事。
可是,距離韓世忠地敗績已經過去了六天,開州這座只有三千宋軍把守地小城,面對金國幾乎是傾國之兵的猛攻,難道還能屹立不倒嗎?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五十二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2-3 15:09:21 本章字數:5531
答案是,開州仍在。
在韓世忠與馬彪出兵的當天,二將各率兩千騎兵,攻破了金兵設在開州外圍的數個小寨,殺敵數百,其餘潰退。
原本這種程度的攻擊,對於已然確認至少五萬以上的金兵來說根本就無關痛癢,是以二將也根本沒有趁機擴大戰果的方法,只是派遣少許尖兵向開州方向突擊了一下,試圖摸清開州眼下的情形,以及金兵在城下的具體部署。
這樣的尖兵在宋軍的戰術體系中稱作硬探,也就是用戰鬥力極強的少量騎兵組成,通過對敵方陣線的正面攻擊來獲取情報,入選者多半都是九死一生,甚至有些時候被不懷好意的統兵將領用來對付刺兒頭的部下。當然韓世忠與馬彪絕非此類下作敗類,但在派遣硬探出擊的時候,他們也做好了隨時撤退並放棄這些硬探的準備。
可是,僅僅幾個時辰之後,硬探們便傳回了令兩將都莫名驚詫的消息:金兵大舉後退,正在向開州以東集結!
如此結果,令韓馬二將都爲之愕然,要知道金兵戰力甚勁,此番又是將舉國大半的兵力一起投到這個小小戰場上,現今單論兵力就在宋軍的四萬兵力之上,又新近擊敗了摯肘許久的韓世忠部,正是一舉攻下開州,與宋軍展開遼東決戰的大好時機。僅僅是四千騎兵的試探性攻擊,死傷了金兵近千而已,怎麼就能夠讓金兵退卻?
然而,隨後傳來的關於開州的消息,才解開了韓馬二將心中的疑惑:開州仍存!
舉五萬之衆,攻打一個周長僅僅五里、守兵總共三千的小城,歷時五十一天,其中最後這六天時間,開州更是獨力承受了五萬大軍的猛攻。而開州居然依舊屹立不搖!即便是韓馬二將心中極其願意相信這個事實,但理智上亦是難以接受,直到他們親身領兵到了開州城下,見到城頭出現陳規的身影。方纔得以確信。
兩日之後,高強全軍進抵開州城,陳規出迎,率城中文官孔目以上,武官都頭以上羅拜高宣撫馬前,呈上令箭與寶刀的那一刻。陳規嘶啞着聲音說道:“奉命守城,今城完如故,下官陳規交令!”
當日見到力戰落敗地韓世忠時,高強忍住了淚水;然而這時候,他的淚水絲毫不受理智的約束,在開口說話的那一剎那就奪眶而出,模糊了眼前地開州城,還有在守城戰中倖存下來的人們:因爲,在陳規身後。原本應當超過百人的隊伍中,僅僅有七個人還能站立,其餘所有人盡皆是一卷白布覆蓋住了面孔,長長的一直排到大開的城門處。
下得馬來,高強雙手顫抖着接過了陳規高高呈上的令箭和寶刀,然而搜遍腦海,卻找不出什麼話來回答他。往日地能言善辯,這一刻盡皆不知飛到哪裡去了。滿肚子裡好似烈火煎熬一般,最終只是規規矩矩地回了一句:“甚好,錄爾之功,收令!”
一個一個地,扶起了躬身行禮的七名將吏。而後高強的腳步便在那停在地上的第一塊白布前停了下來。儘管沒有掀開白布。沒有見到白布下的面容,高強亦能夠猜得到。這裡躺着的是誰。作爲守衛開州城的最高級武將,項充,以及後來率千名背嵬軍士進入開州的秦明,都沒有站在方纔的七人之中。
“秦統領,六日前率百人斫營,金兵四太子兀朮兵爲之潰,兼及二太子斡離不軍,斬首五百三十七級,內中謀克三名,蒲裡衍五名;前後出戰十一次,手殺金兵越百人,三日前,面門中毒箭,不治而亡。”跟隨在身邊地陳規,亦不須掀起白布,便說出了這一番話。
“秦明,就這樣去了……”青州的相逢,原是大觀二年的事,距今已是十年之久。這樣一個單純的勇士,高強與他的交集也就僅僅限於兵事上的統轄而已,即便如此,多半也是通過其上官韓世忠而發生。可是如今,望着這一塊白布,高強卻又不自禁地想起了青州城下那一夜的大火,還有那柄狼牙棒,默默地向地上磕了三個頭。第二塊白布,與第一塊截然不同,很明顯可以看出,那下面地空間絕對不能容納一個成人的身體,甚至連一個嬰兒都有所不及。高強並沒有擡頭去看陳規,卻聽他地聲音開始微微顫抖:
“項統領,圍城中出戰十七次,手殺金兵六十餘人,手擲掌心雷一百三十一枚,四日前迎戰金兵鐵浮屠,右手被狼牙棒刮傷見骨,以手骨刺敵喉,而後引爆身背掌心雷三枚,與敵合扎猛安斡魯偕亡。”
原來如此,這塊白布下面,想來並沒有項充的完整屍骸吧?高強再次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劉輝參議,掌震天雷三十具,盡破金兵石炮一百二十具,五日前登城觀金人石炮所在時,歿於敵流矢下。”
“何薊統領,圍城中出戰十五次,斫營三次,手殺金兵五十二人,四日前歿於城頭……”
“雷彥興正將,率神臂弓手嬰城拒戰,發箭三百餘,十中其七,射殺敵孛堇銀術可,猛安三人,謀克十一人,蒲裡衍四十五人,四日前下城戰鐵浮屠,矢盡,手搏三人,共抱而墜城壕,歿……”
一路行來,陳規根本不必去看白布下的人,便將各人名姓官階,圍城中的戰功與身歿前後一一道明,略無半分滯澀。而高強亦是一個一個地磕頭磕過去,到中途時額上已經磨出血來,從跪伏轉爲站立時腳下亦有些踉蹌,然而他面色絲毫不變,一徑這般磕過去。
直到陳規的語聲停下來,他站起身來,忽覺一陣天旋地轉,兩腳站立不穩,晃了兩晃,終究沒有支持住。單膝跪倒在地。陳規見狀本要來攙扶,哪知手沾到高強地衣袖,沒有拉住他,卻被高強一帶之下。晃晃悠悠坐倒在地上,還是牛皋搶前一步,一手一個扶住了兩人。
高強此時,臉上地淚痕已經幹了大半,神情亦已平復過來,方擡起頭來。頭頂已是開州的西門城樓----或者說,是曾經地西門城樓,而今這城門上已經只剩下些破爛木頭而已,就連門頭上的“開州”兩個大字,亦已少了一個州字,而開字上面,卻泛出殷殷的血光。
凝視着那點點血跡,待重新收回目光,望向城中時。卻見陳規與另外六人緩步越過他身旁,走到門洞後,與在那裡列隊地將士匯合,一起向高強剪拂,齊聲道:“宣撫相公,某等交令!”
高強見狀,慌忙跪倒還禮。不想剛剛磕到第二個頭時,眼前忽然一片黑。跟着便人事不醒了。
好在這種暈眩也只是一時疲勞和情緒過度激動引起的,過得片刻,在衆人的連聲呼喚中,高強便悠悠醒轉過來。一旦恢復意識,高強便掙扎着又站了起來。向着仍舊在城中列隊的那些將士們磕完了三個頭。方纔起身。
待得李孝忠遣人接管了城防,城中地殘兵才依照將令退出城外。除了陳規堅決要求留下之外,餘者皆被遣往五十里外的懷恩寨將歇。而定下心來的高強,才得以從陳規口中瞭解到,這座開州城經歷了怎樣的風暴,又是如何能至今不倒的。
“正月初三時,金兵首至開州城下,下官閉門不與戰。至次日,金兵以三謀克攻我東門,項統領率三百人下城,在羊馬牆中據城壕而守……”
開州城如今雖然小,然而從前卻是渤海國的東京龍原府所在。在高強前世所讀過地某本玄幻武俠類神作中,有一段故事是發生在渤海國成立前的龍泉府,但其中出現了高麗兵船和港口的描述,按照地形來說,其實應該是發生在這龍原府才更爲合理。
此城的規模原本甚大,周廣二十餘里,城牆更是石頭堆砌而成,在塞外民族而言算得上是一座難以攻克的堅城,而其原本的歷史更可以追溯到高句麗朝時,當時叫做石城。唐代大將薛仁貴徵高麗時,與敵將溫沙門戰於熊山,此城中有善射者連傷薛仁貴士卒十餘人,薛仁貴憤怒突陣,其人弓矢俱廢,遂爲薛仁貴所擒,足見當時就有石砌城牆。到契丹征服渤海之後,此城因爲地近高麗,而當時契丹新定渤海,不暇侵攻高麗,因此契丹太祖阿保機便將此城中百姓遷走,城牆則被廢棄。後來遼聖宗徵高麗,歸來到此,以爲其地近高麗,足爲東路重鎮,便在原有的城基上重新建立一座小城,以爲前線鴨綠江對岸的保州、定州聲援,因此開州城池雖小,城牆也不高,但地基和城牆也極堅實,城壕更是直接用流經城東的龍河水而成,隆冬時節也只是結了一層冰,陳規遣人鑿開之後,到現在都沒有再度結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浸潤了太多鮮血地緣故。
牆基堅實不懼挖掘,城牆堅固不懼石彈轟擊,外圍又有城壕,再加上環城遍佈的羊馬牆,這就是陳規守城的基礎。所謂的羊馬牆,乃是牆角的一圈矮牆,大約就相當於西方剛剛開始應用火器作戰時的胸牆一般,由於北地多放牧之人,當牧人進入城池之時,其牲畜卻是不好入城的,便即趕入這些城牆下地矮牆中圈起來,於是得名羊馬牆,在北地的城池建制中屬於大衆配置。
面臨金兵大舉進攻地威脅,陳規一面動員城中的兵民改造城上工事,一面與城外不斷攻擊金兵的韓世忠部相互配合,主動出擊攻打金兵,以故除了金兵到城下的第一天遭到一次進攻之外,此後長達一個多月的時間,金兵根本就沒有向開州城發動像樣地進攻。
直到韓世忠部被擊退,離開開州城下之後,開州才迎來了真正地考驗。整整五天之中,金兵輪番猛攻,單石炮就動用了一百五十具,發射石彈超過五百發,此外鵝車洞子等無所部用,最後更出動了阿骨打的合扎親兵鐵浮屠進行猛攻。
然而陳規卻針鋒相對,先是以炮製炮,用架設在城中地震天雷加以還擊。憑藉震天雷的射程和準確性優勢,即便沒有架設在城頭,只憑着參議劉輝爲首的觀測員提供數據,以及在架設好震天雷後便已測定的城外諸區域參數。三十具震天雷的火力在一天之內便將金兵地石炮擊毀大半,其後更以火力不斷轟擊攻城金兵的集結地。可以說,如果沒有震天雷和其發射的轟天雷的火力,開州城恐怕在金兵全力攻城地第一天就會陷落了。
失去了攻城器械,金兵只得肉搏登城,其後所有激烈的戰鬥幾乎都是圍繞着城下的羊馬牆而展開。陳規可謂是膽大包天。一改從前據城堅守的做法,竟將已有的城牆扒出幾個豁口來,在其後築起了新的城牆和塹壕,對方如果敢於突入這些豁口地話,便將遭到兩邊城牆和對面塹壕後三面矢石的攻擊,加之城中有充足的各種雷彈,這些看似大開門戶的城牆豁口,卻成爲了不折不扣的絞肉機,就連完顏本族大將斡魯古亦在此中喪命。被炸的屍骨無存。
然而這些城牆豁口並不只是陷阱而已,它真正的作用是便於城中的兵力迅速運動到羊馬牆中,以便遏制金兵對於城壕的衝擊和填埋。一旦陳規在城頭髮覺金兵要向某個地段進行攻擊,便立刻下令項充、秦明等率軍進入這些地段地羊馬牆中。這種只及胸高的矮牆,對於防禦遠程的弓箭有着極其顯著的效果,敵兵的直射多半都是被羊馬牆擋住,而拋射則盡數射到了羊馬牆後面的真正城牆上。完全無法傷害到藏在羊馬牆後的宋軍。
於是,金兵在失去了石炮、鵝車洞子等攻城器械。攻擊城門和城牆豁口失利,弓箭較量又敗於宋軍地神臂弓手的情況下,只能完全倚仗着甲冑地防護向城牆下進行突擊----由於馬匹的短少,金兵在開始甚至捨不得以戰馬的速度來縮短衝過這段被宋軍的震天雷和神臂弓所覆蓋的區域,因爲要登城地金兵都是身披重甲。而能夠承載這樣重量地戰馬。對於善用重甲和騎兵的金人來說甚至比戰士更爲重要。
然而,面對着項充率領地擲彈兵和秦明所率的一千背嵬軍。他們又佔有羊馬牆和城壕的優勢,金兵這樣的突擊無異於是自殺,前兩日的攻擊雖然猛烈,卻連開州城牆都沒有摸到一寸,單是這一天,在攻城中死傷的金兵就達三千之衆,第二天更上升到五千。
而第二天夜晚,陳規的膽大包天又一次得以發揮,當夜狂風大作,飛沙走石,他命秦明率百人敢死士斫營。由於城牆上那些新開豁口的存在,再加上大風的影響,金兵無法嚴密監視城中的動向,使得秦明百人得以接近金兵的營寨,不但斬殺了五百多金兵,更使得次日金人攻擊開州城的時間縮短了整整半天。
“只是金兵終究兵多,又知相公大軍不日到來,其勢必得開州而甘心,故而此後兩日攻勢日烈,四面同時猛攻,前仆後繼,捍不畏死,更適時投入虜酋阿骨打之合扎親兵----鐵浮屠來攻我。其兵因攻城故,皆不乘馬,披重鎧而進,三人爲伍,其間以皮索連綴,其後有拒馬,每進一步則移拒馬一步,決不反顧。”
一直以極爲冷靜的態度講述守城經過的陳規,此時神情也有些恍惚起來,顯然這場戰鬥即便是在慘烈無比的開州守城戰中,亦是最爲殘酷的一場戰鬥,他雖然是城頭的指揮官,但至今回想起來,亦爲之心搖神奪:
“金兵重鎧,惟神臂弓在五十步內可破,否則便須肉搏,即便以掌心雷擲於身旁,亦多不能殺死其兵,皆震傷而已。故而下官只得命神臂弓手於城頭攢射,一面盡遣城中銳士,由項統領、秦統領率同出城,與敵死戰。我軍將士皆持大斧、短柄狼牙棒,鐵鞭、鐵鐗等,奮擊鐵浮屠之首,雖兜鍪不破,其人亦皆腦漿迸流。或先以長槍挑去兜鍪,再擊其頭面;項統領所部則先以掌心雷打亂鐵浮屠部伍,而後以飛槍取其面門雙腳等甲冑不到之處,戰至最烈時,多有將士與敵相抱共死者,連項統領自己,亦是這般……”
說到這裡,陳規亦是雙眼淚流,那一場搖動天地,鬼泣神驚的血戰,好似又呈現在衆人的眼前一般,單單只是聽到一個人口頭的轉述,這些多歷戰陣的戰將便有如此的感觸,當日那些直面強敵的常勝軍將士們,又是何等的勇銳剛強?
好不容易,陳規才穩定了自己的情緒,續道:“是日一戰,我兵出城戰者折損大半,秦統領、項統領等多官均於是日身隕;而金兵兩千鐵浮屠盡歿城下,金人全軍震動,竟無敢向前者,直到晚間,才由一部近城斂屍,其營中哭泣經夜不息。再過一日,則竟不再攻城,下官與左右從官商議之後,鹹以爲金人銳氣挫動於城下,而相公大軍想亦在近,故而其不欲苦戰,是將退兵之兆。果然兩日之前,一時盡解圍而去。”
“呼……”好似是被一塊大石壓在心頭,高強到這刻方纔緩過勁來,環顧一遭諸將,問道:“如何?今番金人解圍,諸將以爲我軍當如何?”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五十三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2-3 15:09:43 本章字數:5541
前世讀書時,幻想着古代的戰鬥,高強常常以爲是無數兵種組成的大軍在戰場的兩邊並列對峙,然後大家相互衝殺,甲騎衝擊着步兵的行列,弩箭擊穿厚厚的鎧甲,長槍大戟在戰場的各個角落形成大小不同的陣列,好似茂密的森林一般……
基本上來說,其實這些想法都不算錯。然而來到這個時代,又經歷了從白身到朝堂,又從朝堂到戰場這樣漫長的距離,種種經歷教會了高強一件他以前並沒有認真去思考的東西,那就是:兩支軍隊到底是如何走到同一個戰場上的?
白癡纔會認爲,那是挑戰和接受挑戰的結果。中華幾千年流傳的兵法中,有一條顛撲不破的真理,兵者,詭道,人就是用來騙的,誓言就是用來背棄的,敵人就是要被殺的,唯一的好敵人就是死掉的敵人……
眼下,看起來他距離與金兵決戰的戰場已經是非常近了,可事實上仔細一想,卻又那麼的遠。金兵有和他決戰的意願嗎?或者說,眼下的局勢,金兵必須要與他決戰嗎?
“相公,下官以爲,如今金人銳氣頓挫,其志已墮,又見相公大軍到來,多生退意。相公不妨深溝高壘,不與之戰,又遣使交結契丹夾攻,彼金國乃小國也,自必左右支吾難以招架,屆時朝廷一介使者,便足令其降順,邊疆可安。”令高強意外的是,最先發言的朱武,居然說出了這樣的意見。
不戰?那怎麼行,別的不說,我可是和韓世忠說好了,拿不下阿骨打的人頭,就要砍他的腦袋哩!你這一張嘴就說不打了,那不是明擺着要我愛將的首級?
高強眼光一掃韓世忠。卻見他一言不發,只是沉着臉坐在一旁,頭也不擡,好似根本就沒有想到朱武這番話對於他自己會有什麼影響。
高強皺了皺眉頭。正要開口,卻見朱武起身走到韓世忠身前,一頭磕在地上,朗聲道:“韓統制日前之誓,吾等皆知,只是今日乃爲公事。爲國家,非爲私誼也。倘有冒犯處,望韓統制知吾之心。”
韓世忠面無表情,只是將右手一伸,嘶啞着嗓子道:“朱參議請起,韓某這顆人頭,早已不是我地吃飯家伙了,倘若取我之頭可定遼東,朱參議不妨取去便是。”
***。我手下怎麼會有這麼酷的大將!高強只覺得心裡又有一種熱熱的東西要流出來一般,當下不敢再任憑自己地情緒氾濫,忙道:“朱參議,今日之事,只怕未必單憑守城便可制勝,那金人與高麗拒戰多年,亦知守城對壘之法。倘若彼亦設營壘與我敵對,則曠日持久。國家財帛虛耗,未必是福。”
“方今西夏仍在,西北養兵數十萬,燕雲新定之地,勝兵又二三十萬。倘若遼東再與金國對峙經年。養兵十餘萬,又皆須自海上運來。我大宋雖廣有錢糧,亦未必能支吾。朝堂一旦以糧餉爲憂,遣使與金國和談,則局勢便非我等邊臣所能控制,萬一讓金國與我大宋定了盟約,他得以騰出手來全力攻打遼國,則其勢日盛而我卻坐守遼東,其高下可立見!”
高強自從在汴梁時,便與衆參議官們詳細推究了遼東的局勢與大宋的戰略抉擇。對於大宋來說,想要對付金國,最爲棘手的一點在於金國的領地,數百年來都是女真人的地盤,外人鮮少進入,連道路都不大熟悉,倘若金人縮回老巢去,哪怕邊疆上門戶大開,幾十萬大軍也不敢深入窮追。然後局面就會成爲與西北戰局一樣,大宋花上百年地時間,以連綿不斷的堡寨工事逐次向內推進,擠壓對方的生存空間,最終迫使其屈服。
然後就會變得很有趣了,現在大宋看起來是很風光,從遼國手中奪回了燕雲,西夏也奉表納貢,對金國也不落下風。可是問題在於,遼國難道會永遠這麼弱下去麼?一旦遼國統合了大漠的遊牧諸部,熬過這十幾年災荒帶來的國力耗減,遼國又會成爲那種傳統的塞北強國,以他爲中心,西夏會再一次變得不馴服,大宋陷入三線作戰的局面的話,再多的錢糧都不夠耗地!
“今番阿骨打舉兵前來,實逼於不得已。若不能與我大宋定盟,他勢必要兩路作戰,一旦契丹復振,見我大宋與金國交惡,勢必興兵來取其故地,報女真作亂之仇,那時金人縱然善戰,終不能抗當世兩大國之聯手。”儘管到現在都沒有契丹方面的消息傳來,但高強對於這一點還是深具信心,契丹這幾年來吃了女真這許多苦頭,真正的仇深似海,他要是不報仇的話,國內的各部先就不能答應,天慶皇帝的龍位能不能坐暖和都是個問題呢。
“一旦時過境遷,金國可憑其故地而守,以時出外劫掠我遼東,以遼東南北千里之地,多處無險可守,勢必要十餘萬大軍盤馬彎弓,枕戈待旦,何時是個了局?故此,本帥以爲今番定須趁此時機與敵決戰,倘若能在此重創金兵,往後不須我遼東出兵,單單契丹的壓力,便可令金人乖乖向我大宋乞降,遼東有泰山之安!”後面還有一句話,高強並沒有說出來:那樣地話,本衙內也就可以回家專心抱兒子睡大覺了!
朱武見高強侃侃而談,又不好打斷他,憋了半天,好容易等到高強說完了,急急道:“相公所言誠是,然兵兇戰危,難言必勝,何況金人素號勁兵,有女真滿萬不可敵之名,萬一戰事不利,遼東大局堪憂!何不轉而退守,我大宋錢糧廣盛,單遼東便有三十萬戶之衆,憑那金國新立之小國,萬萬經不起與我長久爲敵,此爲萬全之計!”
萬全之計?高強冷笑一聲,搖頭道:“朱參議,你素有急智,善能隨機應變,然而我在汴梁時與諸位參議官計議遼東事體。卻有一點乃是共識:一旦戰事遷延時久,動輒數十年甚或上百年延宕不決,吃不消的不是小國金國,而是我中華大國!”
很叫人意外。然而這就是事實,即便是大宋朝這樣在中國歷史上首屈一指地富裕朝代,對付區區一個西夏邊患,一百多年下來也是國力耗盡,外強中乾;先代的東漢時,也是西邊的羌人反覆叛亂。近百年的消耗使得關中殘破天下疲敝,最終是一場黃巾大起義,大漢王朝在割據中走向滅亡;唐朝時用邊地的藩鎮來解決外患,結果是外患雖除,內憂難免,中唐以後朝廷由於失去了對於地方地控制而日益衰亡,強盛地大唐居然落到了要引入沙陀兵來對付黃巢起義的地步。
再往後看,歷史又是驚人地相似,代替北宋統治了中國北方的金國。亦繼承了中原對於北方民族地邊患,蒙古的亂事幾乎是從金國入主中原的第一天開始就困擾着女真政權,一條史無前例的大漠上的長城也沒能擋住蒙古人的侵略。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什麼中原人文弱,需要外族地狼的基因來注入新的活力,這種話根本就是大放狗屁,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如是而已。
大明朝更是不用說,九邊看上去很威風。然而蒙古人從來都沒有真正屈服過,好容易在張居正手上封了俺答汗作順義王,用不平等的朝貢安撫了蒙古,建州又起來了,一個小小的遼東。最終放幹了大明朝的鮮血……
“你說。我們耗的起嗎?我們根本耗不起,久戰必敗!”高強越說越急。伸掌在面前地几案上重重一拍,喝道:“唯一的辦法,就是每隔十幾年就殺他一陣狠的,將其人口削減大半,縱使塞外物產貧瘠,養活些少外族亦可辦到。然而北土空曠,我兵若要深入後援不繼,一旦失利便是全軍覆沒的危局,且外族一戰而強,勢必大舉入寇,又是兵連禍結,是以今日金國舉兵前來,在本帥看來正是一個大好良機,不容錯失!”
朱武默然半晌,方長揖到地,嘆道:“參議諸官,果然是深謀遠慮,朱武歎服。”他也是參議官,當然知道高強說的這麼流暢,乃是出於參議司事先詳細的戰略推演。
高強自不會怪他,朱武也無非是爲他着想,畢竟退守的風險比決戰要小很多,對於已經幾乎走到了仕途頂點地高強來說,單單爲了自己考慮的話,完全沒有必要冒險決戰。他先將言語安撫了朱武,又道:“雖然此戰良機難得,然朱參議適才所憂並非杞人之憂,金人決非無知蠻人,其以小擊大,狡猾狠辣處實令人驚歎,況且彼兵善戰,衆又在我之上,此戰實未易勝。列公可有良策破敵?”金兵之所以敢於大舉前來,也是仗着這一點,萬一這一仗打敗了,那什麼良機難得,可就成了最大地笑話了。
陳規聞言,默默地從懷中取了一面地圖出來,攤在高強面前。高強剛湊到面前,便聞到一股血腥味,再看那張地圖上竟是一灘血跡,雖然早已乾涸了,暗黑的顏色卻更叫人驚心動魄。
陳規卻渾然不覺,一手點着那攤血跡當中道:“相公,我開州之東有龍河水,方今二月中旬,河上之冰已不如隆冬時厚,且下官守城時遣人開鑿冰層,這河上冰面已多處破碎,那金兵在河西者倉促退卻至河東,亦是恐怕河冰一旦盡破,彼將有全軍覆沒之患。”
“然而相公若要與金兵決戰,這龍河卻又是一道障礙,若是相公全軍跨河結陣,背水之戰殊爲兇險,而金兵若要決戰,又勢必不能容相公全軍渡河擺開陣勢,我意這決戰之地,便當在龍河上下。”說着將手在那條細細的黑線上一劃。
此時諸將也都圍了過來,李孝忠摸着下巴上的短鬚,沉吟道:“這龍河以東三十里,又有一條河水,那金兵自身也未必有多少迴旋餘地,倘若在這兩條河水之間決戰,敵我加起來近十萬大軍,可實在有些施展不開手腳哩!”
十萬大軍,在小說中並不算是什麼了不起的數字,可是親身經歷了十幾萬人一起出動地平燕之役,高強深知大軍作戰之難,當初盧溝河邊一戰。就算沒有大風作爲遮掩,蕭乾地萬餘騎兵衝鋒起來依舊是讓人一眼都望不到頭,聲勢足以讓沒有見過這樣場面的人腿肚子打軟。在這麼大地戰場上,想要把握手下各軍隊的動向就是一件極爲困難的事。更不用說指揮如意,玩出什麼奇謀妙計來了。
作一個簡單地算術好了,一米站一個人,一里路可以站五百人,三十里不過站個一萬五千人,敵我雙方加起來超過九萬人的兵力。兩條河之間可以排出六列縱隊來!這還不算戰馬和戰車。更何況宋軍背靠開州城,一旦打起決戰來,這可是極大的優勢,宋軍可以毫無顧忌地將打亂打殘的部隊撤入城中進行休整,而無需派出部隊來作爲護衛,單單這一項就足以抵消金兵在數量上地些少優勢,更何況宋軍的輜重也可以受到城牆的保護而全無後顧之憂。
李孝忠的意思,也就是從戰術上來看,這片戰場並不利於金兵。如果他是金兵主帥,就不會選擇此地爲決戰戰場。
然而陳規卻持異議:“下官以爲,適才相公所言,今番乃是與金兵決戰的千載良機,實爲至論。蓋金兵迫於兩大國之威,若不趁今日兵強時予以擊破,戰況一旦拖長。我大國固然國力凋敝,彼小國亦更加苦楚難當。何況今日我兵終究少於敵兵,金人又是百戰之精銳,正面決戰諒必信心十足。而李統制所言戰場甚狹,對於金兵又是一重好處,彼之精銳鐵浮屠。正可盡情馳騁。而不必限於馬力,一旦衝亂我軍陣腳。大可直衝至開州東門,將我軍中分爲兩段,我縱有城池爲倚仗,萬一大軍潰敗於城下,亦無能爲矣。”
“更何況,”他腰身一挺,連日鏖戰中深深陷下去的眼窩中,那雙眼睛卻越發炯炯有神起來:“開州背後百里盡是曷蘇館路,皆爲女真同族,相公大軍萬一敗於開州城下,金兵兵威遠揚,爲其招誘者何可勝計,彼兵戰而越強,勢必不可複製,大可跨二百里而直取遼陽,或南下蘇州關,遼東糜爛就在眼前!”
“陳公說得有理。”原本稱之爲陳承旨,李孝忠不知何時卻變了稱呼,將陳規喚爲陳公了,看來這開州一戰,陳規地戰功着實讓這位內心驕傲的小將歎服。“倘若開州不守,此刻我軍更是不得不戰,情勢要比現今險惡萬倍,陳公與韓統制率衆將士守開州五十餘日,實爲我軍來日決戰立下頭功。”
此言一出,陳規嘆息不語,韓世忠則是乾脆地踏上一步,向高強叉手道:“相公,末將請令爲先鋒,過龍河之東向金兵搦戰!”
這一次,馬彪並沒有與他爭競,直接面對阿骨打是韓世忠洗刷恥辱的唯一機會,並不是爭功的時候。高強卻笑了笑,道:“韓統制,這頭陣自然是你來打,不必待請而後定。只是方纔元則兄說得明白,金兵亦是不得不戰,如今我軍佔據地利,他倒要懼我設壘避戰了,如某所料不差,來日金兵便要至城下挑釁,這便是你的先陣之功了。”
韓世忠一怔,隨即便反應了過來,當即道:“既是如此,末將當即刻命全軍戒備,以備來日出戰,請先退軍議。”
“莫急,莫急!”高強一把拉住,笑道:“敵我均要決戰,明日縱然有戰事,也只是先行試招而已,今日我卻有一件事要你去辦來。這開州以東,龍河彼岸,我軍幾乎從未到過,縱有些文牘也是紙上而已,我今要你分遣十餘隊,各配參議官一員,出河東去堪察地形,今夜便要將我軍決戰的諸軍配置定下。”
之所以偵察地形這種事要出動他手中最寶貴的騎兵,高強亦是出於無奈。既然按照陳規的推論,金兵是早就有意在這裡決戰,那麼對於已經佔據了五十餘日的龍河以東一帶地形,金兵業已佔了上風。倘若不事先加以堪察,貿貿然大軍渡河決戰地話,儘管這時代沒有什麼法術可以大規模地殺傷軍隊,但一點點疏漏也可能成爲決戰時全軍崩潰的根由。
反過來說,如果金兵確實有意在此決戰的話,他們對於宋軍堪察地形的行動也不會下大氣力加以阻攔,順水推舟讓出足夠宋軍擺開陣勢的空間,纔是金兵最爲適宜的做法。一場決戰的形成,就是出於雙方從戰略到戰術各個層面地合意而成。
在那之後,才輪到戰場上面對面的交鋒。不過,在這個階段高強還是自我感覺相當良好地,起碼開州奇蹟般的守住了,使得他在率領大軍踏入決戰戰場時,還是佔據了相當的優勢,在遼東原有的力量幾乎無法動員,他本人又剛到遼東不過三個月的情況下,能夠在決戰地戰場上形成這種局面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似乎是要讓他地自我感覺更加良好一些,就在韓世忠奉命而去,諸將亦分頭勸勉士卒預備大戰時,城下居然來了金兵的使者,一卷帛書射上城頭,上寫道:“故人粘罕,來日相請遼東高宣撫會於開州城下,共話別情。”
高強看罷,隨手將那帛書一拋,冷笑一聲:“看來,這場決戰現在就算開始了!”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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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強所知道的粘罕,嚴格來說是有兩個人。第一個是歷史上的粘罕,他本是國相撒改長子,在完顏部中屬於已經分裂出去的旁支,自撒改時,國相與完顏本族便已經是分領本軍配合作戰了。當阿骨打起兵之後,撒改第一時間派遣粘罕率軍前去相助,並且率先提出勸進之議,從而獲得了阿骨打的信任和重用。
其後粘罕的才能逐漸發揮,軍事上他屢出奇謀,以至於阿骨打當衆宣言,稱諸將宗室之中,惟有粘罕“每議與吾意合”,甚至幾度要命粘罕爲全軍總帥,去攻打遼國。可想而知,這樣的計劃勢必遭到完顏本族的強烈反對,最終代替阿骨打爲主帥出征者變成了阿骨打的幼弟斜也,粘罕則只能作爲軍中一員大將出戰。
然而有才能的人終究不會被埋沒,當遼主在上京被打敗,逃到西京之後,粘罕與婁室力主千里奔襲,甚至不惜在斜也不肯派援兵的情況下,以少量孤軍大膽前進,一舉攻破西京雲中府,最終擒獲遼主天祚本人,結束了對遼戰爭。也正是憑藉着這次冒險的進軍,粘罕一系人馬霸佔了西京地盤,在這片距離女真本土最遠的地方建立了自己的勢力,當時人稱西朝廷,而稱阿骨打死後留下的金國朝廷爲東朝廷,可見其獨立性之強。
這樣的分裂勢力當然是不爲完顏本族所容忍的,是以後來撻懶與兀朮合謀,將粘罕在朝中的勢力剷除,粘罕本人則很快“憤恚病卒”,很難說到底是怎麼死的。
金國皇帝睿宗曾言,宗翰之後惟有宗弼,宗翰是粘罕的漢名,而宗弼則是兀朮的漢名。兩人雖然並稱,然而論功績和才幹。則兀朮比粘罕相去甚遠,粘罕一生從未敗績,歷時九個月的太原之戰圍點打援,把大宋引以爲傲的數十萬西軍盡數殲滅。可以說宋軍的有生力量全是被此人所滅。而反觀兀朮,則徒知以力取人,和尚原、黃天蕩、明州、順昌、郾城,金國初期地敗仗一半都有他的份!一生最大的功績,大概就是剷除了粘罕和撻懶勢力。
而第二個粘罕,則是高強本人所認識的粘罕。以自己地眼睛,高強確認了粘罕的才幹和能力,那一場得到遼東暗中協助的阿鶻產復國之亂,當粘罕率領大軍前來之後,僅僅數月時間阿鶻產便授首,亂事平息。當女真諸將鹹以爲南朝人文弱而財富鼎盛,可以大肆搶掠時,也是粘罕獨立異議,以爲南朝立國廣大。時日亦久,絕非無兵備的弱國,其用兵大者能決斷,小者能謹嚴,實在是女真族中天縱的人物。
當然,身處於這個時代,高強不會認爲任何人是什麼多智而近妖的人物。那些絲絲入扣地奇謀妙計更是小說人的想象而已,比起打牌的手法來說。手裡有多少好牌更加重要。當真要以雙方的將帥名氣來定輸贏的話,那麼在來到這個時代的第一天起,高強就該打定主意去投靠女真人了!
政和七年二月二十日正午,大宋遼東宣撫使高強身率二百兵,與金國國相孛堇粘罕會於開州城東十里。依照約定。對方亦只率了兩百兵而已。
會面之處,乃是一個微微突起的山丘上。周遭一片平曠,倘若拿出望遠鏡來看的話,甚至可以一直看到開州城,而現在高強就在這麼作。他望後面看了半天,方將望遠鏡收起來,向坐在身前的粘罕笑道:“適才城上兒郎有信,說道四外不曾見得金兵出沒,叫本帥儘管放心與孛堇敘舊。兩國相爭,只得如此,孛堇萬勿見怪。”
粘罕將目光從高強手中地黃銅筒上收回,面色從容依舊:“高相公一身系遼東安危,原怪不得這般謹慎。”這麼一個黃銅圓筒,竟可以看到十里之外?雖然也曾聽兀室說起過,南朝海船上有這等寶物,卻無從得見,戰場上倘若有這樣一件寶物,恐不虞偷襲矣。
正了正姿勢,粘罕又道:“簡短截說,今日相約相公來此,乃是欲問相公心意,何以我金國與大宋之間,必要訴諸一戰?當日雖未言明夾攻,然而若非我金國起兵,爾大宋亦不能奪還燕雲與遼陽三道之地,高相公不世功業之中,說起來亦有我金國一些功勞,如今不意刀兵相見,吾好不失望,莫非大宋貪得無厭,定要叫我小國無立足之地麼?”
沒搞錯吧,到這時候來說道理?早幹嗎去了!高強冷笑一聲,道:“遼東戰事之起,乃是貴國興兵犯界,何以說道我大宋頭上?縱然之前有些齟齬,不過是邊民爭利,此等事我朝與契丹無時無之,然而百年相安無事,貴國大可遣使來約商其事,何以驟然來攻我,更以國主親自統兵?”
粘罕微微一笑,端起桌上酒杯啜了一口,嘆道:“果然是大宋美酒,不比尋常水酒,自從兩國紛爭,南北商路斷絕,這等美酒已是許久未曾入口了。”
“孛堇說得什麼話來?我那從人蘇定一行,見今尚且滯留貴國國中未還,孛堇若真欲我大宋美酒時,亦不當以兵犯我界,還需將我從人遣還纔是。”明知粘罕是意有所指,高強索性把話挑明瞭。
粘罕面色一冷,道:“高相公,我初時道你是好人,故而以兵助你平了馬賊,爲你報仇;此後我家起兵擊遼,亦多得你兵器爲助,雖然你大宋乘機攻遼,得了許多田土,亦與我家無干,狼主面前我還說你好話。豈料今日你宣撫遼東,竟落得兩下見仗,真不知今日之高相公,與當日之高相公果然是一人麼?”
“孛堇所言差矣。”高強一翻手,從懷中取出一面金牌來,冷笑道:“當日我幹冒大險,將許多兵甲來助你家起兵,說好了待平遼之後依價償還,且許我十面金牌,商隊可持此出入國中不禁。如今言猶在耳,你家尚未盡償我甲兵之資。卻反扣了我家商隊不許回南,這面金牌莫非是一堆臭不可聞之物?”說着甩手丟到粘罕的面前。
粘罕並不去揀,只是眼睛定定地看着那面金牌,忽而嘆道:“高相公。你當日到我國中時,不過弱冠,我只道你是一員紈絝而已,不想委實小覷了你。只這面金牌,你家商隊自可出入我國中,不消數年。山川河谷道路險阻盡在你家掌握之中,諸部恐亦要被你大宋財寶收買,與我家離心,如此一來,等到你一旦謀定起兵,憑我家區區兵力,哪裡有還手之力?好謀略啊,好算計!逼得我家今番只得從東路進兵,而不能從北路。亦是因你家多曉北路,這東路卻不曾有許多商隊來往之故。”
“過獎,過獎。”高強皮笑肉不笑:“孛堇,今日之邀,莫非只是說這些閒話麼?若如此,不妨各盡一杯,來日戰陣見個高下便了。”
粘罕擡起頭來。看了看高強,忽而冷笑道:“相公好大的口氣。如今我兵還多過你家,怎知戰則必勝?況且你大宋人多文弱,我家兵將卻素號精銳,相公到遼東日久,想必還不知道我家女真威名吧!”
“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麼?本帥早知矣。”高強灑然道:“五百年前。我大唐太宗親征遼東時,爾女真亦曾相助高句麗與我唐兵爲敵。聞說其時有兵十五萬之衆,不知勝負如何?五百年來,我中國兵威不曾耀於北土,恐怕爾等北族皆已久忘了吧。至於我何以知必勝?此易知爾,我大宋這一戰輸的起,你金國卻輸不起!”
粘罕仰天大笑一聲,方向高強道:“相公好豪氣,倒叫某家顯得小氣了!今日之會,本是某家向狼主力爭,以爲我兩家未必須得以死相拼,好歹有些退步,不想相公不分青紅皁白,一意以武威爲恃,實叫某家失望。正是相公那句話,戰陣上見高下便了!”
說着霍然起身,他身後百步處那兩百金兵見好似談崩了,頓時緊張起來,向前踏踏幾步,高強這邊牛皋和曹正亦將手一舉,衆牙兵各舉刀槍,邁步上前。
高強穩坐不動,叫了一聲“且慢”。這一嗓子倒真管用,不但兩邊的兵都站住了,就連粘罕也停在當地,冷然道:“高相公,尚有何言?”
高強站起身來,笑了一聲,道:“孛堇,兩家之間是非曲折,若真能憑口舌爭出個黑白來,那也真是癡人說夢了!只是我大宋國事還國事,本帥自家與孛堇仍舊交好,他日若貴國狼主不能相容孛堇時,亦不妨來奔我家大宋,保你一個富貴便是。”
粘罕一怔,忽而哈哈大笑起來,指着高強道:“高相公,你忒也無見識,莫非以爲我女真人是你南朝漢兒一般,只知爭權奪利麼?言止於此,後日決戰,願相公莫要失期!”說罷將手一揮,轉身上馬便去,更不回顧。
高強一笑,也不言語,徑自回去了。在他而言,並不指望這一次會面能象曹操離間韓遂與馬超一般,令粘罕和阿骨打之間生出什麼嫌隙,從粘罕本人歷史上的作爲來看,這也不是一個善於搞內部權爭的人,否則也不會被兩個並無多少功績地小字輩撻懶和兀朮給扳倒了。只是越是這樣地人,一旦其勢力過強,勢必要遭到帝室地嫉恨,今日的一言好比撒下了種子,他日不曉得會結出什麼樣的果實來哩。
當日下午,韓世忠親率三百騎往東巡查時,於龍河東二十里處遭遇金兵邏者兩蒲裡衍共計二百兵,內中正兵八十餘,阿里喜百餘。韓世忠恨金兵入骨,此時毫不猶豫,立時將麾下分爲三隊,包抄敵兵,金兵亦毫不示弱,向韓世忠右翼發動反擊,雙方一陣對衝對射之後,金兵以兵少而退,韓世忠斬得十餘首級,奪得戰馬七匹,直追到望見金兵營壘處,方還。
這一場小小地戰鬥,就此開啓了開州決戰的序幕。金兵並沒有打算吃下這個啞巴虧,立時派出千餘騎兵追擊,領兵者乃是九百奚營猛安撻懶----九百是個名字,並非真有九百營。
撻懶追擊數裡之外,韓世忠業已與另外兩隊匯合,兵力增至千餘,於是翻身殺回。雙方戰了一個回合,撻懶見宋兵又增,恐怕中了埋伏,便即退卻。一面以號角向己方求援。那邊韓世忠亦是號炮連發,召集在龍河東探查地形地諸隊向自己集結,不消半個時辰,在高強與粘罕不歡而散地當地,雙方便各自集結起五六千騎兵來相互對峙。
“金狗受死!”也不須如何叫陣,韓世忠一馬當先衝入敵陣。掌中大槊上下翻飛,頃刻間便挑了數騎下馬來,目標直取敵軍級別最高的撻懶,其餘衆軍奮勇相隨,一股腦兒衝陣而入。金兵亦不示弱,各隊輪次上前廝殺,大張左右翼包圍,好似出外圍獵一般。
這一戰雙方兵力相若,實力亦復相當。個多時辰裡來回衝殺了七八個回合,戰場上血肉橫飛,殺聲震天,無主地戰馬茫然亂竄,跌落馬下地戰士彼此肉搏,直到黃昏時分兀自難分勝負。
韓世忠掂了掂手裡地鐵槍,這是他從地上隨手撈起來的。原先的鐵槊早已不知扔在哪方了。他大力地喘了兩口氣,伸手拍了拍座下的照夜獅子馬。卻摸了一手地溼粘之物,再細看時,座下這匹渾身純白的寶馬不知何時竟已成了一匹紅馬了,滿身都是血跡。
“衆將士,隨我再殺一陣!”天色已晚。對手都快看不清楚了。兩條鐵棒一般的手臂也禁不住的痠軟,身上地箭創更是隱隱作痛。然而韓世忠心中鬥志如虹,渾身象被燒灼一般的痛,半分退意也無。
“願隨統制殺賊!”衆背嵬軍亦是早憋了一肚皮地殺氣,適才這點廝殺,哪裡能平息他們的戰意?何況與金兵戰了這些時,早已知道了對方的伎倆,這十幾個回合殺下來,對方的箭早就射完了,若是論到馬上的長兵交戰,金兵對於宋軍來說並沒有任何優勢。
韓世忠一聲長笑,正要揮兵再攻,忽聽身後有人叫道:“韓統制且慢,下官有一計在此!”
韓世忠聞聲回顧時,卻見是與他一同出來探查地形地參議朱武,開戰之時他便命各隊將相隨的參議給送回去,只有這朱武不肯走,定要隨着他與敵軍衝鋒交戰,也不曉得是走了什麼運氣,此人在亂軍中轉戰到現在,居然身上半點傷也沒有!
“朱參議有何計策?”不同於大宋地其餘部隊,參議官在常勝軍中是深入到都一級建制的,因此軍中對於參議官也甚爲尊敬,文武之間並不象其餘軍隊那樣水火不容,即便韓世忠本人甚是輕視儒生,稱之爲萌兒,卻也不敢慢待了參議。
“決戰就在明日,不當爭一時之意氣,咱們今日只須得利便可。以下官之見,不妨如此這般……”朱武策馬趕到韓世忠近前,小聲說了一番話。
韓世忠面色不豫,猶豫半晌,方點頭道:“朱參議所言甚是,某家依計而行便是。”隨即喚來幾員統領官,由朱武面授機宜。
他這邊一時不進,對面撻懶卻等不及了,號角連聲吹響,衆金兵齊催戰馬,又大張兩翼圍了上來。原本按照金兵地慣用戰術,應該是以弓箭爲先,在十幾步的距離上先以弓箭殺傷對方,而後纔是近身作戰,但金兵用的都是一尺多地長箭,故而無法攜帶過多箭矢,每人也只帶得十餘隻而已,適才一陣廝殺,箭矢多已用盡了,是以這陣形也不能過分稀疏,不好用驅趕獵物時地疏陣,而是圍殺獵物時密陣,每騎之間相距五六步,拉開了十幾道行列,一波一波地衝上去。
本以爲宋軍又要衝殺過來,孰料中軍一聲炮響,宋軍居然一起掉頭便走,惟有韓世忠率了百餘親兵來回馳驟,好似斷後一般。
撻懶衝在前面,見狀心中頓時起疑。他屬於阿骨打的本部親族,並未參與攻打開州城地起始階段戰事,然而亦聽說過對面敵將依據來遠城,與粘罕所部廝殺經月地慘烈;再加上後來攻打開州時,宋軍的鬥志給他極大地震撼,乃是起兵以來從未有過的惡戰,衆女真人私下交談起來時,無人再敢以爲南朝人文弱可欺。故而今日與敵軍狹路相逢,大戰移時,儘管雙方勝負未分,他亦不以爲對方就會輕易敗走。
難道說是以爲天色將晚,要收兵回營了麼?撻懶亦知今日之戰難分勝敗,大家都是騎兵,黑夜中看得不遠的話,極難捕捉到對手,縱使能殺敗對手,亦難以擴大戰果,倘若宋兵果真有意就此收手的話,他也不爲己甚。當下便連吹號角,吩咐後隊緩緩放慢速度,向左右開始散開去,這騎兵衝鋒時要想把速度降下來,必須要先將隊形分散,否則大家難以保持一致的速度,勢必自相蹂踐亂了陣腳。
哪知他後面放慢速度,前隊猶在衝鋒,對面韓世忠那百餘兵力忽地將手一揚,無數黑乎乎地東西飛了出來,驚得撻懶魂飛魄散,大叫道:“掌心雷,掌心雷!”
也不怪他這般驚惶,開州城下一戰,這種掌心雷給予金兵以極大地震驚,雖然其威力並不算太大,一顆雷貼身爆炸的話,大概能震死一名甲士而已,但聲如霹靂,光如電閃,卻令人馬俱都受驚不小,無論是多麼沉着善戰地宿將精兵,在數十枚上百枚掌心雷的轟擊下,鮮少能夠保持方寸不亂的,戰馬更是極易陷入瘋狂,宋軍趁此時突襲的話,幾乎根本無法抵擋。只是經過研究之後,發覺這掌心雷只能是用手臂投擲,故而距離有限,騎兵更加無法使用,而且看宋軍的使用情形,這雷彈的數目也未必有多少,在粘罕等人的力勸之下,阿骨打方纔堅定了在此決戰的信心。
爲什麼現今,這一羣宋軍的騎兵竟然能擲出掌心雷來,而且一揮手就擲出了五六十步之遠?!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五十五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2-3 15:10:59 本章字數:5588
此事說穿了簡單之極,就是將掌心雷點燃引信之後裝在平時用來裝糜餅炒米之類乾糧的袋子裡,而後抓着掄上幾圈再一撒手,就算人在馬上下盤力道使不出來,單憑臂力也能扔出大幾十米遠。通常背嵬軍這類甲騎是不會配備掌心雷的,身穿重甲的話,肩頭的搭膊便限制了手臂向上的運動,要擡起胳膊都費力,遑論玩這種投擲項目了。
偏巧今日朱武等人出來堪察地形,他卻有意叫韓世忠軍中數百軍士領了掌心雷,以備其用,這時候恰好用的上,也是撻懶時乖命騫。
撻懶自然不曉得箇中玄虛,他是衝在靠前一排,亦是秉承金兵一向以來身先士卒的傳統,於是便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大堆黑糊糊的疑似掌心雷落在已然衝起來的騎兵大隊馬前。而後少停片刻,等到他自己衝到面前時,便是一陣轟轟亂響,有一枚就恰好落在撻懶身旁,他雖然早有心理準備,用力勒緊了繮繩,雙腿更是夾緊了馬腹,奈何這畜生天性,仍舊是受驚亂蹦亂跳,撻懶騎術雖精,卻也架不住這戰馬的拼命跳踏,頃刻間便摔下馬來。
金兵軍紀極嚴,若是一隊頭目陣亡的話,全隊皆要處斬。其實這辦法也不是女真人的首創,真正第一個施行這等酷律的還是中原人,五代首帝朱溫首創“拔隊斬”之法,亦是與此如出一轍;待到趙宋立國,爲政寬仁,軍隊上下亦是日益姑息,紀律廢弛,這條殘酷之極的軍律自然再也沒人用了,卻不料幾百年後被女真人拿來重新發揚光大。
閒話少說,當時撻懶一倒,周遭女真兵登時眼睛就紅了。偏偏許多坐騎都受了驚嚇控制不住,那些金兵索性便跳下馬來,衝到撻懶落馬處查看他的死活。
就在這片刻之間,原本嚴整的金兵衝鋒陣列散亂一團。後隊已然漸漸向兩翼散開,前隊中央則被百餘枚掌心雷炸的亂作一團,已是首尾不能相顧。韓世忠覷出便宜來,立時便將馬一撥,喝一聲“兒郎們,隨我殺!”掉頭又向撻懶這邊衝了過來。
兩軍原本就是相距只有數十步。以戰馬的衝擊而言真是眨眼便至,金人這一撥又都是騎兵,失去了坐騎的話比步兵還要不如,登時便被韓世忠這幾百騎衝的血肉橫飛,慘叫聲響徹四外,好似韓世忠這一衝乃是衝進了一片血海,那人頭殘肢便是濺起地浪花一般。
適才廝殺了多個回合,韓世忠早已認清了對方的首領,現今隱隱約約望見其人墜馬不知生死。焉有不擒之理?掌中鐵槍使開了,連挑十二員金兵,眼前不由得一亮,卻見那女真貴人正從馬腹下艱難地爬出來。
“好賊子,納命來!”韓世忠大吼一聲,擺槍分心便刺,撻懶一條腿還被馬壓着。哪裡來得及起身?眼見得這一槍到了面門,正叫一聲我命休矣。一旁忽地躍出一人,雙臂張開將韓世忠的槍桿抱了個結實。
這一槍本是志在必得,驟然多了一百多斤的分量,哪裡還有準頭?一槍戳到撻懶那匹倒在地上馬肩上,那馬暴叫一聲。竟從地上直跳了起來。撻懶亦是生長山間地女真獵手。騎射精熟,雖然一條腿劇痛難當。卻亦死死附在馬背上,竟跟着這匹馬又站了起來。
韓世忠眼見到嘴的鴨子又飛了,不由得怒吼一聲,鐵槍一抖將那個不知哪裡跳出來攪局的傢伙甩下,只是胯下寶馬腳力驚人,這一擊不中已然超出撻懶十餘步之遠。等到他撥轉馬頭再要尋撻懶晦氣時,只見大羣金兵紛紛向這裡馳來,而自己的部屬亦已衝過了這幾列金人騎兵的行列,竟到了對方的身後。
騎兵對戰原是如此,大家衝來衝去,一個來回叫做一個回合,金人甚至宣稱,不能戰百十個回合,如何能叫做騎兵?是以身處對方陣線之後,韓世忠亦不以爲意,只是如今天色已晚,看樣子是不能獲得什麼大地戰果了,當即把槍在空中劃了三個圈,吩咐部下們緊緊相隨身後,跟着便斜刺裡殺了出去,與自己大隊匯合,隱入了夜幕之中。
撻懶眼見宋軍遠去,雖然看其方向,走時好似裹走了百餘騎兜在外面的己方騎兵,然而現今銳氣已喪,一條大腿痛的厲害,大概已經是斷了,哪裡還有再戰之力?況且天色已晚,若是一意緊追不放,這裡離開州城也不曉得多遠,萬一窮追下去中了埋伏,那可就悔之晚矣。只得忍着腿痛收攏金兵,回營去了。
撻懶走的甚急,戰場也不敢打掃,這片戰場上自然有許多受傷的軍士,受驚的戰馬,有些軍士掙扎起身來,若是望見四周還有活着的敵兵時,自必揀一件兵器上前補上一下,只是若運氣不好,逢着對方亦仍有戰鬥力的,不免又是一場以死相拼。這些小小的戰鬥雖然不能與方纔上萬騎相對衝鋒地聲勢相比,可是一聲聲的瀕死哀嚎在這漸漸沉寂的荒野上傳開,卻格外令人心驚膽寒。
過了個多時辰,卻又有一隊人馬回到戰場上,只見人人口中銜枚,馬口勒緊,連腳上亦綁了布帛之屬,看衣甲卻是宋軍。這一軍回到戰場,即時四下搜尋負傷掉隊的本家軍士,敵兵則盡數梟首,有那十餘匹在戰場上茫然亂竄的戰馬,亦都順手牽了去。
爲首的百十人卻不去管這些瑣事,徑自來到適才那百十顆掌心雷爆炸的所在,朱武頭一個跳下馬來,笑道:“我本憂心積雪不融,戰場上難作手腳,今日這一戰卻是天賜一個良機於我,韓統制,速速將所餘掌心雷盡數埋入土中,遲恐不及。”
韓世忠把手一揮,自有軍將用刀槍掘開已然被炸地翻開來的浮土,將所攜地掌心雷放在土中,將引線盡力拉出來,與另外備好的引線聯結一處,分開八處引開。
一面看着軍士們施爲,韓世忠一面向朱武道:“朱參議。這掌心雷若不得明火引燃,內中火藥甚是難燃,參議將這些雷彈埋入土中,莫非是要派人潛伏此間。相機點火麼?”
朱武搖頭道:“何必如此?來日某自有手段。”
韓世忠哼了一聲,也不言語,心道這些參議果然喜弄玄虛,恁地不爽直!不消片刻,戰場大致打掃完畢,這邊引線亦已牽好。將些浮土蓋過了,朱武前後看過並無破綻,這才復又上馬去了。
也是撻懶所率的金兵巡哨騎兵適才都已投入這一場大戰,現今亦已收兵回營去了,故而韓世忠他們在這裡施爲,也無金兵知曉。
卻說撻懶吃了敗仗,馳回營中之後,自有軍中郎中爲他醫治,幸好只是大腿扭傷了。敷些草藥便覺痛楚減輕,這郎中本是金人從遼國上京擄掠而來的,本事比女真人自己憑經驗亂治好上不知多少。
他待傷腿料理妥當後,便着兩個軍士用幾條槍將他擡起來,一徑到了阿骨打帳中,而後一瘸一拐地進去,伏在地上叫道:“狼主。我吃了敗仗,請你責罰我!”金國初立之時。上下之間並無什麼規矩可言,好比吳乞買登基爲帝后,擅自動用國庫,供給自己享樂,粘罕等大臣宗室便羣起而責之。大衆將吳乞買從皇座上拉下來打了一頓板子。而後再扶上去繼續讓他作皇帝,居然這事也就過去了。被打的吳乞買也沒當回事,並未因此而報復打地衆大臣宗室,在中原人看來,此事簡直就無法想象。這撻懶是阿骨打地堂弟,其父乃是前前任生女真節度使盈歌,故而與阿骨打關係親近,彼此稱呼起來也是你啊我的,全不管什麼君君臣臣放在眼裡。
這大帳中***通明,金國諸大將宗室俱在,正在一起用手在一盤沙土上指指畫畫,商議明日會戰地佈置,撻懶這一下驚得衆人一起回頭,阿骨打臉色頓時就陰了下來,卻不言語,一旁地斜也喝道:“撻懶,你出外巡哨,怎的吃了宋軍的敗仗?我聽聞宋軍亦只得數千騎,與你相若而已!”
撻懶啐了一聲,叫道:“宋兵縱再多我一倍,我亦不懼!只是他們竟能於馬上擲那什麼掌心雷,我不及提防,被炸下馬來,以故小挫。宋人這掌心雷委實厲害,能擲出五六百步遠,更能馬上投擲,我士馬聞知皆亂,如何廝殺?不如收兵回去吧!”
斜也等諸將見說,俱都吃驚,前日開州一戰,他們雖然不知道宋軍在城中架設了怎樣的石炮,但是那些飛的空中、落在頭頂的大小雷彈可是實打實地,若不是被這些雷彈炸的兵慌馬亂,難以從容調整攻勢,這座小小城池焉能抵擋五萬餘金兵的全力猛攻?而今聽說宋軍騎兵竟然也能使用掌心雷,無不心驚,眼光一起都投向了粘罕,便是阿骨打亦不例外。
粘罕眉頭緊鎖,大步走到撻懶面前,喝道:“撻懶,你莫要欺心稍空,宋軍的馬匹亦是牲畜,難道不懼雷火麼?”稍空者,說謊話之意也。
撻懶大怒,跳起來指着粘罕的鼻子罵道:“粘罕,某句句是實,你如何欺心?便是你這廝蠱惑狼主,定要遠路來打開州,說什麼曷蘇館路女真聞訊便要來降,如今可曾收得一個麼!我女真勇士在那座城下死了無數,你卻道我稍空,我只說你歹意!”
開州一戰,委實令金國諸將膽寒,宋軍前後出戰不過兩千人,然而惡戰四五日下來,金兵能攻上城頭的都沒一個,這些大將雖然個個都是歷戰數年的精銳,卻也沒有見過這等廝殺,要說心裡沒有半點懼意,那可真是稍空了。而今聽說撻懶又吃了掌心雷的虧,不免對於來日決戰的信心又少了一層。
粘罕環顧一週,忽然笑了笑,向撻懶道:“撻懶,我只與你相戲爾,那宋軍雷彈固然厲害,卻也不是無法可治,特戰馬不能經受而已,殺人亦不多,縱使騎兵能用,又何必驚慌?我自有法卻之。”
他轉過頭來,向阿骨打拜道:“狼主,今番實不可不戰。不得不戰,若是就此收兵遠走,固然逍遙一時,只是宋人國力強盛。若是起數十萬衆來攻我,如何了得?只除是今日得勝,而後誘之約和,我國方能全力攻遼。”
阿骨打擡起頭來,一雙眼睛在大帳中一掃,所到之處人人都低下頭去。不敢與他對視。他哼了一聲,緩緩站起身來,手中一根短棒在地上一戳,沉聲道:“一個雷彈,就把你們嚇成這樣,難道說過往曾經隨我挑戰十二萬契丹地勇士們,都已經被天神帶走了嗎?兀朮,你來說!”
兀朮跳出來,一把掀開頭上的皮帽。叫道:“我不怕雷彈,當日攻城時,兩顆雷彈就在我身邊炸開,也只傷了我一塊皮而已,我衝上去,殺了三個漢
“好!這纔是我的兒子,我們女真人的英雄!”阿骨打喝了聲採。不再去看因爲這一句誇獎而激動的滿臉通紅的兀朮,一步步走到帳中。沉聲道:“出兵之時,業已說的透徹,此戰關係到我金國存亡,倘若不能在此戰勝敵人,縱使能夠打個平手。我們也只有立即將金國解散。對敵人俯首稱臣,才能保住一族父老。唯一可以選擇地,就是向契丹投降,還是向宋人投降而已!如果你們真的如此畏懼和宋人作戰,明日便將我地頭顱拿去投降吧,看看他們會賞賜給你們金珠還是雷彈!”
撻懶渾身發抖,爬到阿骨打身前,抱着他的腿叫道:“狼主,我沒有怕,明日我要第一個衝進宋人地陣中,殺光這些漢兒,請你饒恕我適才對粘罕說的話!”
轟的一聲,女真諸將齊齊上前,七嘴八舌地表決心,一個個戰意昂揚,拳頭在頭頂飛舞,脖子漲得又粗又紅。
阿骨打短棒一揮,頓時諸將皆默,他俯下身去扶起撻懶,拍了拍他身上地塵土污泥,道:“撻懶,你沒有錯,你立下了功勞,如果不是你今日和敵人交戰,得知了他們地戰術,我們連這一夜的時間也沒有,騎兵就要直面敵人地雷彈了。粘罕,你來說說,如果宋人的騎兵也能用雷彈的話,我們該怎麼應付?我們女真的勇士,要用來殺敵,不可以白白倒在雷火之下!”
粘罕應了一聲,上前問了撻懶幾個問題,思慮片晌,方道:“如此說來,敵人是用繩索之類甩出雷彈,好似我們的獵手投擲石塊的繩索一般,雖然騎兵的手臂揮不起來,也能擲出一些距離。這樣看來,只有讓我們的步兵先去對付其騎兵,將他們引開大隊之後,才用騎兵包抄他們,鐵浮屠只能在最緊要的時候才能投入戰鬥了。”
阿骨打思忖片刻,亦點了點頭:“這般說,仍舊是與原先地戰略相去不遠,只是指揮時要格外小心了。粘罕,明天你就在我的馬前,作我的眼睛和頭腦,幫助我看,幫助我思考!”
“敢不效命!”粘罕躬身道。
眼見天色不早,阿骨打便命諸將子弟都回去本營歇息,預備明日大戰,卻將粘罕和吳乞買、斜也三人獨留了下來。四下無人,阿骨打方向粘罕道:“宋軍甚強,雖然我們人數比他們多,也未必能夠取勝,現在騎兵又不能作爲倚仗,你那條計策更加要保險纔好。”
粘罕點頭道:“狼主放心,當日我在星顯水畔捉了他時,便已將其懾服,他有把柄在我手中,不敢不從。況且如今我們這許多大軍到來,金國強盛就在眼前,他若能立下大功,富貴唾手可得,往日本族中的一些爭鬥又算得了什麼?”
阿骨打目光閃動,良久方道:“倘能如此,最好不過。只是究竟人心難測,宋人對他亦是甚厚,我料他勢必要到我軍將要得勝時,才肯伸出援手。斜也,你聽着!如果我派人向你作呼鹿聲,你就要向對方射箭,記住,只許派一個蒲裡衍的兵力向他射箭,不可以多,也不可以少!”
斜也點頭應了,四人又計議一回,直至子時已過,方始散去。
金兵那廂緊鑼密鼓,高強這邊卻也沒有閒着,他騎着新的坐騎棗騮馬,在諸軍之間轉來轉去,不時以各種方式提振着士氣,而李孝忠所部則在龍河上打碎冰面,架起了五條浮橋,經過一夜的冰凍之後,這五條浮橋諒來會極爲堅固,可以便利大軍奔馳。
時方黃昏,諸軍陸續回返營壘,除了高強地中軍和王伯龍的輜重軍進入開州城中之外,餘衆皆只能宿於城外軍營中,好在金兵留下地營壘有許多材料好用,衆軍士乾脆將靠近龍河的一些營壘修葺一番,便住了下來。夜幕降臨之時篝火燃起,高強在開州城樓上望去,南北十里間火光連綿不絕,自覺軍容甚壯。
“韓世忠和朱武去了恁久,竟還不見回來?”這兩人回來之後,朱武就提出了他的計策,經高強批准之後便又出去了,高強在城頭等了半晌還不沒消息。忽然有牙兵來報,說道那懷恩寨千戶阿海前來助陣,獻上良馬五百匹,糧草若干,並有戰士兩千人。
高強聞言甚喜,便叫引了前來。少停,阿海上了城樓,見到高強慌忙跪倒,說道:“相公,小人聽說相公將坐騎送給了韓統制,恐怕相公無有好馬,今我族中有一匹良駒,惟有相公這般貴人方能騎乘,故而特地前來獻給相公。”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五十六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2-3 15:11:39 本章字數:5825
大宋政和七年二月二十二日拂曉,賭上了遼東和金國國運的開州會戰正式拉開了序幕。
凌晨四更時分,宋軍諸營便升起了炊煙,各營的火頭軍將輜重中最好的肉菜都拿了出來,甚至每一都兵卒都能有一罈酒喝。士兵們大口大口地吃着飯菜,有的大聲談笑,有的竊竊私語,還有的卻是一邊吃一邊抹眼淚,好在諸營多半都經歷過戰鬥,心理上還不過分慌亂,沒有出現浪費食物和過分激動的情形。
士兵們吃戰飯,將官也沒有閒着。開州城樓中,便聚集了此次出征的所有統兵大將,以及兩位高級參議官,陳規和朱武兩人,居中而坐者自然便是大宋遼東最高的軍政長官,宣撫使高強了。
手中端起酒杯來,高強環顧一週,心中一時難以平靜。在凡事講究論資排輩的大宋而言,在這樣重要的戰場上,在座將吏們的年紀簡直就是一個奇蹟,他自己不滿三十自不必說,座中最長的陳規只有三十三歲,最年輕的李孝忠則只有二十三歲,按照當時的標準來說,這就是一幫嘴上沒毛的小夥子而已。
可是,就在這一幫小夥子手中,今天就要決定遼東乃至大宋五十年的命運!
“列公,飲罷這一杯,便可各回本營,跨河出戰矣!”站起身來,高強將手中那杯酒向周遭示意一下,而後一飲而盡,甩手向地上扔下去,清脆的一陣響聲,霎時便響成一片,諸將也都有樣學樣,將手中的酒杯用力摔在地下,身上的甲葉一陣鏗鏘。
“出戰!我軍常勝!”高強把手一揮,諸將齊聲呼道:“我軍常勝!”便是遼東的將領。如馬彪、王伯龍等,亦皆相率而呼,臉上更現出掩飾不住的興奮,因爲他們和中原來的宋軍一樣。也都是常勝軍!
諸將各自出門,這城樓中只剩下了高強、陳規、朱武,此外李孝忠身率此戰的主力軍常勝左軍,又是現今高強身邊最擅長指揮大軍地戰術長才,亦留在高強身邊參與指揮,事實上是擔當了此戰的全軍都統制職責。
“列公。與我上城頭觀將士列陣!”五更時分,隨着一輪紅日躍出地平線,出戰諸軍的身影也開始展現在高強的眼前,一行行一列列地大軍,間雜着戰馬、車仗,經由龍河上搭建好的五座浮橋,正源源不絕地跨過龍河,進入那一片預設好的戰場。
居中的一道浮橋,就在高強的腳下。跨過被作爲城壕的龍河水,無數軍將從開州城門中昂然而出,手中地刀槍弓弩高舉,每一隊經過,都在向城頭上的高強這裡歡呼。也不知是誰打頭,滿江紅的軍歌一經唱起,迅速便在每個將士的口中傳開。嘹亮的歌聲繼去年響徹了燕京城內外之後,再一次迴盪在遼東大地上。一遍又一遍,聲遏行雲驚飛鳥,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軍心可用,士氣可用!”一股熱流回蕩在高強的心中。縱使這首詞他早已背得滾瓜爛熟。亦是他一手抄襲過來的,然而在他心中。這大概是他最無愧於心的一次抄襲了,因爲即便是當初那位盡忠報國的千古英雄,畢生也沒有實現過這首詞中地抱負,甚至寫詞時都沒弄清楚真正的黃龍府是在哪裡。而他高強,倘若今日一戰得勝的話,黃龍府就在觸手可及之遠!
“正是,相公治軍有方,自成軍之初便教以殺胡報國之道,今日得以與金虜決戰,自當將士用命人人踊躍向前。”陳規的面孔仍舊消瘦,精神卻好了許多,孤城苦守的五十一日,眼睜睜看着一個又一個軍中袍澤死的城下,他比任何人都期盼着打敗金兵的那一刻道來。
當朝陽映照在開州城頭時,四萬大軍已經在開州城東擺開陣勢。事先經過實地堪察,又有諸位參議官們地協力策劃,宋軍的列陣嚴整不亂,好似早已爲了這片地形操練許久,擺就了陣圖一般。
當高強剛剛開始接觸兵事地時候,他對於陣圖是嗤之以鼻的,大半都是拜宋初最自以爲是的用兵家趙光義所賜,此人明明屢戰屢敗,平生就靠着欺負被柴榮和趙匡胤壓制了十幾年的北漢,而威風了一回,偏偏就是沒有自知之明,手製一張《平戎萬全陣圖》,彷彿是要學趙普的半部論語治天下,他就來個一張陣圖打天下。
是以最初練兵時,高強一聽到擺陣就反感。然而靜下心來之後,他也意識到了自己地偏頗之處,這陣圖雖然被一衆霧裡看花研究軍事地書生給弄的不成樣子,但究其本來,不過是講究不同兵種和部隊之間如何配置兵力,如何發揮戰鬥力地規則而已。好比現代軍校裡的基本課程,就是學習各種輕重火力如何配置,兵力如何部署,乃是打仗的基本要領,即便岳飛這樣的軍事天才,依然要承認擺陣是兵法之常。
因此在軍中引入參議制度之後,這臨戰佈陣也就不是什麼問題了,參議官的選拔原本就是以武舉的貢士優先,這陣圖在他們來說都是基本課程,進入軍中之後,因應不同地形下各兵種的裝備和戰術,常勝軍的陣圖比武經總要上的來得更加完備和複雜。
此時擺出的就是疊陣法。此戰宋軍的參戰兵力,乃是以李孝忠的左軍爲主力,計有兩萬之衆,分作四廂,列了四個方陣,中軍兩陣前後相疊,左右兩陣則分爲左右翼,這便是全軍的基幹陣形。
中軍與左右陣之間,以拒馬排成長列相互聯結,兩陣騎兵便在拒馬後面待命,居於北端者乃是馬彪所部五千騎兵,南端者則是韓世忠的背嵬軍,現今亦只得五千餘騎。而王伯龍六千兵則爲合後,從大軍最西端一直拖到開州城中,確保後路無憂。整個陣勢從南到北綿延五六裡之遙,東西更是長達十里,前鋒直達開州城東十里外。
至於新近前來投效的懷恩寨千戶阿海之兵,高強則將其置於全軍最南端。亦即整個陣勢的最右側,命其護翼大軍外圍,不得中軍號令,不得妄動。
眼見全軍陣勢列成。高強仍命陳規在城頭策應,一面守城,自己則與朱武和李孝忠下了城樓,跨上剛剛被阿海獻上的良馬黃驃馬,馬上加一鞭,那馬撒開四蹄。潑剌剌地奔了出去,後面牛皋扛着大旗緊緊跟上,衆牙兵持着高強的節鉞儀仗飛騎而出。中軍的戰力,最主要的就是林沖所率地教師營,在遼陽府演武招兵之後,其部驟然擴充至千人,戰馬甲冑兵器俱都精良,目爲全軍之冠。此外尚有臨時抽調精兵組成的大斧營,亦有千人之衆。由索超統領,只是扛着斧子一路猛跑跟在後面吃灰,聲勢就大大不及了。
事實上,在冷兵器時代,最能體現戰鬥力的就是這樣的一支突擊兵力,名字則各有不同,好比西夏有鐵鷂子。遼國有亦有鷂軍,女真有鐵浮屠。極一國之精兵,也不過數千之衆而已。郭藥師爲遼東之帥,手下自然也有這樣一支兵,號爲硬軍,不過六百之數而已。
全軍甲騎具裝地教師營。猶如一道鋼鐵洪流。奔出城時蹄聲隆隆,震得大地都顫抖起來。而宣撫使高強的親臨前敵,又給全軍注入了一針興奮劑,宣撫大旗所到之處,軍士無不歡呼,“我軍常勝”的戰號響徹雲霄。
戰場的另一端,金兵亦已列成陣勢,在五里開外與宋軍遙遙相對,這片歡呼聲自然也傳到了他們的耳朵裡,儘管大多數女真人並不懂得漢話,但那些貴人們卻多半不在其中。
“常勝?說起來好聽……”兀朮冷笑了一聲,隨即肋下就被人捅了一肘,斡離不向他皺着眉頭瞪了一眼,兀朮撇了撇嘴,方專心看着阿骨打在地上指畫。
“宋軍精甚,非等閒可比,爾等經開州之戰,亦當悉知。今觀其陣形嚴整,士氣昂揚,又有雷彈利器,不可輕動,務必要先引其出戰,衝亂陣腳,方好破陣。”阿骨打說了一遍,又嚴申禁令,不許任何人擅自爲戰,方道:“來,都將箭擲出去吧!”
諸將齊齊應了一聲,便各自從壺中取了一支箭投出去,遠近左右有差,隨後將箭取回來,便以此定下各軍的位置所在,這本是女真人圍獵時地慣用方法,全然不須文字指引,卻皆能明瞭各自職責所在,乃是金兵野戰指揮上的獨到法門。當然這種脫胎於生產生活實踐的戰術指揮,並沒有什麼推廣的價值,即便是女真人自己,在離開了祖輩相傳的生活方式之後,能夠以此法戰鬥的人也越來越少,金國立國後戰鬥力迅速下降,也與此有關。
不過至少在現在,這樣一支軍隊上下同心,中軍的命令可以在頃刻間傳達到每一個戰士的心中,廣大的戰場上幾乎沒有任何指揮障礙,亦使得金兵在大規模地野戰方面獨具優勢。
待諸將去後,阿骨打卻獨獨喚住粘罕,低聲道:“觀宋軍陣勢,輕易不能撼動,如何引亂其陣腳,端看你的手段,莫要令我失望。”儘管已經稱帝,阿骨打卻還沒適應自稱爲朕。
粘罕點頭,便退了下去。
兩軍遙遙相對,金兵人數原本就比宋兵來得多些,儘管經歷了開州血戰折損甚衆,仍有超過五萬之衆。加之金兵皆是騎兵,陣形又較爲鬆散,驟眼望去竟要比宋軍多上一倍有餘,南北綿延十餘里,若是從上空俯瞰下去,就好似一個巨大的螃蟹一樣,舒張開的鉗子和腿隱隱將宋軍包在了當中。
“要是熱兵器時代,大家玩炮的話,本衙內這陣勢可就死定了。不過現在嗎,論起遠程兵器還是我軍佔優,你兵多又如何?”經歷了幾場大小戰鬥,高強已經明白了步兵和騎兵的優劣所在,其實真正要面對面地戰鬥的話,騎兵衝擊步兵陣營地損失會大的驚人,他更多地是利用機動力上地優勢,在廣大的戰場上尋覓分割殲滅步兵的機會。而今天在他面前,就足足有五萬號稱滿萬不可敵地女真騎兵!
不得不承認,女真的連年攻遼,確實從戰爭中獲得了巨大地利益。這些戰馬和兵器多半都是從遼兵手中繳獲得來地,或者是掠奪來地各族工匠打造,單憑女真人自己地話,一百年也養不出這許多戰馬。也湊不出這許多兵器甲冑來。不過,這些東西和高強都沒有太大的關係,管他究竟是怎麼來的,總之現在就只有殺上去了。
“衙內,敵兵皆騎兵,勢必要主攻。我軍自可靜待其挑戰。五萬騎兵吶,了不起……”李孝忠跟隨在高強身邊,就用高強的望遠鏡四下張望,口中嘖嘖連聲,好似對於金兵的騎兵規模頗爲豔羨。
“打完這一仗,我將繳獲戰馬半數分你,如何?”高強正與李孝忠打趣,忽見對面金兵陣中馳出一隊騎兵來,約莫百騎上下。筆直向着宋軍中央而來。
“咦,有這樣挑戰地麼?”李孝忠拿起望遠鏡去看了一眼,不旋鍾,臉色和語調俱都冷了下來,將望遠鏡交給了高強去看,一面卻命人傳令,叫前陣戒備。
高強從望遠鏡中看去。卻見當先者正是粘罕,他的坐騎身後卻拖着一個人。在地上翻滾掙扎,樣貌甚苦。“狗東西,竟敢如此!”高強心中的怒火登時燒了起來,因爲他看的明白,那地上的人身上衣衫雖然破碎。卻分明是宋軍的緋紅軍服!
“相公勿怒。怒不興師!此正彼之詭計,有意令我軍出擊。自亂陣勢,他騎兵大隊便有機可乘。”朱武問了李孝忠原委,忙向高強進諫。
高強憤然道:“我難道不知?只是若只爲此便不出擊,軍心何安,士氣何存?”
李孝忠目光冰冷,沉聲道:“相公,末將自有辦法,請喚林教頭一敘。”高強立時應允,不一會林沖到來,幾人低聲商議了片刻,林沖便從教師營中點十騎出來,穿過前陣向前奔去。
說話間,粘罕百騎已經到了離宋軍前沿三百步處,他將手一舉,衆金兵俱都按下坐騎,一起跳下馬去,人手一支槍插在地上,而後將馬鞍後面拖着的宋兵拉起來,緊緊捆在槍桿上,不片時便在陣前豎起一排來。
粘罕上前幾步,大聲道:“宋人聽真!爾等家國本無憂,卻受朝廷驅策到此,枉送性命,屍骨不得還鄉,是何苦也!何不罷兵休戰,我家狼主仁義,不來加害你等,自當送爾等回鄉與親族團聚。若還執迷不悟,對抗我家大兵,便是這般下場!”說着將手一揮,後面一名金兵揮起刀來,一刀砍下一名宋俘的手臂,那宋俘本已被拖的奄奄一息,此時只慘叫一聲,便即暈了過去。那金兵好似頗不滿意,又是一刀剁下另外一隻手臂,那宋俘哼也不哼,渾身上下一陣抽搐,便即斃命。
那金兵大聲咒罵了幾句,便砍下了那宋俘地頭顱,用力向宋軍這邊擲了過來,罵聲隨風飄過來,大抵是說什麼宋豬太也不濟,沒到砍頭便斷氣了。
宋軍見此,登時一陣騷動,無數將士都鼓譟起來,好似一陣無形的波濤拂過軍陣般,原本如同山嶽一樣巍然不動的陣形,頓時微微散亂起來。
託望遠鏡的福,高強比尋常軍士更早一步料定粘罕想要作什麼,身邊的人又能保持冷靜,是以也早一步從最初的激憤中冷靜下來:“金狗,恁地毒辣,竟以這等手段來挫動我軍銳氣,一俟我軍向前衝鋒,他大隊騎兵便可相機穿插分割我軍陣形了!”
粘罕在對面見狀,心中有些得意,大聲道:“宋人聽着,我屈指百數,每數一下,殺一人,若是你等要解甲時,便趁此百數之間行事,無謂浪死遼東!”跟着手一揮,又是一名宋俘人頭落地。
宋軍見狀,又是一陣大譁,正是羣情激憤,忽見數騎躍出陣來,爲首者胯下烏騅馬,掌中丈二大槍,身上披着金甲,紅色戰袍耀眼之極,頭上不戴兜鍪,用一塊璞頭包着,乃是這位軍中大將的獨門標記。前陣將士見了,頓時歡呼起來:“林教頭,林教頭!”
林沖到了陣前,大槍一指對面粘罕,喝道:“某家林沖,久聞女真將士勇銳,威震遼東,故而不辭千里而來,欲求一會當世英雄,豈料竟是一班無膽匪類!一味殘殺被縛之人,算得什麼本事,林沖在此,將爾等百騎性命,交換我家這百名軍士,一起滾回去吧!”
粘罕目光一凝,向身旁一名金兵點了點頭,那人會意,即時翻身上馬,揮着狼牙棒衝將過去,口中喝道:“何物宋豬,敢辱我兵,吃我一棒!”
林沖冷冷一笑,雙腿一夾胯下烏騅馬,那馬奮蹄揚鬃,頃刻間便跑得四蹄生風,數十步間兩騎相交,林沖陡然將左手放開槍桿,右手捉着槍桿盡頭,那支槍如同毒龍出淵一般刺出去,丈二長地槍桿加上手臂的長度,遠遠長過需要雙手揮舞地狼牙棒。
電光石火之間,那槍頭只在金兵面門上一點即收,林沖右手一抖左手一抄,那支槍自然而然便消解了兩騎對撞的巨大沖力,交到左手之中,那金兵卻在這一霎那間已然失去了生命,撒手扔了狼牙棒倒撞下馬來,那匹馬茫茫然跑了十幾步,被林沖手下軍士牽了去了。
粘罕瞳孔頓時收縮,事先雖已做好了宋軍會出來挑戰鬥將的準備,但誰料到對方武力居然如此強勁,這名縱橫無敵的女真勇士,狼牙棒下不知殺了多少契丹兵將,在林沖馬前居然只是一個照面!
心中正在打着主意,不意身邊竟冒起一聲大吼來:“林教頭,殺的好!殺盡金狗方罷手!”
高強正從望遠鏡中看,不禁失聲叫了起來:“石勇!是石勇!”原來這身子被縛,命在頃刻,卻大聲爲林沖叫好地宋軍俘虜,竟是前陣子到遼陽報訊地背嵬軍正將,昔日梁山好漢石將軍石勇!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五十七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2-4 14:41:56 本章字數:5802
石勇當日到遼陽府報訊之後,只將養了兩日,便討了一匹坐騎,又趕回開州去參戰了,只是運氣實在糟糕,看來是在之前韓世忠不敵金兵大舉圍攻時敗北,他在亂軍中被俘,其餘的一衆俘虜多半也都是背嵬軍的將士。
“相公,韓統制請出戰!”不出所料,韓世忠那裡也已經認出了被俘宋軍的面目,傳令兵已經穿過軍陣,來到中軍高強這裡請命。
情知士氣難得,高強也不阻攔,只道:“準韓統制出戰,亦以十騎爲限,令他到陣前遵林教頭節制。”
少停,右手邊拒馬拉開,韓世忠率十騎飛奔向前,距離粘罕百步之遙時停下馬來,鐵槊橫在馬上,戟指喝道:“馬前敗將粘罕,不敢來與某一戰,卻去欺侮俘兵,是何英雄?”當日韓世忠隨高強到女真境中時,亦曾與粘罕有過交手,不過那次雙方並未動真章,只是較量馬術、力量和勇氣,韓世忠憑着高強臨時借給他的寶馬,壓倒了粘罕一頭,這才令粘罕願意接納高強一行進入女真境中。
往事忽忽已過十年,只是這生平少有的敗釁卻深刻在粘罕心中,此際一見韓世忠飛馬而出,胯下居然又是當初的那匹白馬,立時火往上撞,舊恨又再涌上心頭,冷笑道:“說什麼馬前敗將,卻不知前日倉惶逃命,背上中了某家一箭者竟是何人韓世忠當日吃了一箭,亂軍中尚不知是着了誰的冷箭,這時方纔瞭然。當下也不廢話,馬鞍旁摘下慣用的三石強弓來,搭箭上弦。喝道:“金狗,吃我一箭!”正是弓開如滿月,箭去如流星,一點寒光直奔粘罕面門而來。
粘罕覷地親切,舉手中刀往下一劈,那箭力雖勁,畢竟百步之外去勢已衰,被粘罕凌空劈作兩截,落在地上。方要再逞言辭,陡然間吃了一驚。韓世忠射出那一箭之後,竟爾毫不停留。直接策馬就衝了過來。距自己不到七十步時,走馬又是一箭射來。
距離縮短,再加上馬的衝勢。這第二箭的力道比前一箭強了逾倍,粘罕又措手不及,只得將手中刀在面門前一擋,叮地一聲響,那箭不知被擋的飛到哪裡去了。
“這廝好不兇鷙!”粘罕此時已經知道了韓世忠的打算。他居然就要單騎衝陣。來救自己的部下了!百步一箭,七十步一箭。下一箭大概是要到三十步之內了吧?可恨百步之外不曾看得清楚,這廝定是一開始就抽了三支箭在手,否則走馬之時焉能射的這般快法。
此時形格勢禁,對方的坐騎神駿,數十步之遙只是眨眼便至,粘罕想要迎擊的話,馬速已經提不上來;若要抽弓搭箭對射,亦非倉促可辦,退避就更不用想了,對方的箭術精絕,再加上萬裡挑一的寶馬坐騎,眨眼間就能追上,這般騎馬追逐不是找死麼?
“舉刀!”粘罕暴喝一聲,那剩下九十九名金兵本已騷動,聞令一起將腰刀抽出,跟着粘罕的刀,齊齊架在了身旁宋俘地身上。“爾撥馬回去,我自還你這些宋豬便是。”
他亦是腦子轉的快,並不說什麼馬上砍頭,須知戰陣地將領可不是什麼優柔寡斷之輩,這些俘虜被擒之後原本就當是死了,只爭是死早死晚而已,惟有似這般說,給韓世忠一線希望,方能遏制住對方地勁箭。
果然韓世忠驟聞部屬還有生還之望,剎那間心中也不禁一絲猶豫,業已搭上弦的最後一支箭便沒有再射出去。粘罕正要他這麼一下停頓,左手一帶胯下坐騎的繮繩,已經轉到了被縛地石勇身後,再不懼韓世忠箭矢射來,方大笑道:“我道宋人有何了得,亦不過暗箭傷人而已,欺我金國無有也力麻力麼?”他這百騎原本都是族中精銳,當下便有十餘人抽出弓來,遙遙與韓世忠對峙。
任他再有天大的本事,一張弓終究難以與十幾張弓對射,眼見得先機已失,韓世忠只氣得怒氣填胸,飛馬又奔了回去數十步,方將大弓還袋,抄起鐵槊叫道:“無恥金狗,專一使詐,來來來,爺爺與你再戰三百合!”
“韓統制,這一陣是我的,莫要爭先。”粘罕還未答話,林沖先馳過來,扣住了韓世忠的馬繮繩,跟着便向粘罕叫道:“林某生平無二話,爾等速速退去,尚可權且留住魁首喘息,否則的話,便向某家槍下受死!”豹子頭環眼圓睜,虎鬚根根豎起,英雄怒氣已然綻發到了極致,掌中地大槍亦是微微顫抖了起來。
饒是粘罕身經百戰,十七歲便在女真族中博得勇冠三軍之名,面對這兩頭猛虎亦是心生怯意。韓世忠倒還罷了,只是力大槊沉,馬快箭精,雖然少有人敵,終究還是人力所能及地,女真族中至少能找出可以與他對敵之人來,這林沖委實詭異,這麼長的槍,他竟能一隻手就耍起來,全然不覺得吃力!
須知這杆丈二長地槍,即便不算槍頭,重心也在離人體六尺遠處,合今天的一米八七左右,一個人的力量再大,依照槓桿原理也不可能一隻手耍動這樣的兵器。其實這正是大槍的奧妙所在,全憑內力使動,練功之時要單憑一隻手持着槍梢,將那大槍平端在空中,能夠半個時辰不落,方纔是算得小成了。若真要到了化境時,這杆槍便是活龍一般,大槍上下每一寸槍身每一分力道,俱都通過人手傳到心中,當真是隨心所欲,無所不能。
女真族中勇士雖多,終究不及中華數千年殺伐不休,鍛煉出來的這種終極馬戰之術,是以粘罕雖然是女真族中的智勇雙全之士,卻也難識其中奧妙。不過這種槍術也和中國大多數的學問一樣。成才率太低,好比同樣是學儒家之術,宗澤、王陽明就能練出浩然之氣來。而餘子碌碌,只曉得儒家是什麼品性道德,甚至在現代還被劃到哲學中去了,以現代所謂科學體系地眼光去看待科學以外的東西,何處不是糟粕?這大槍之術也是一般,一來威力太大,得傳之人原本就少,二來練成之人更少,常言道月刀年劍,一輩子的槍。指望這種功夫形成戰鬥力地話,還不如搞點技術含量低的人海戰術了。
林沖在高強軍中組建教師營。教的就是這種大槍法。幾十萬人裡面挑兵組成常勝軍,十幾萬常勝軍中選出五百人來練這大槍,到如今七八年練下來了。真正能留在教師營裡的也不過五百騎而已,其中很多還是不得門徑的,比如營長呼延通,到現在都還是棒槌一個,只知道掄馬槊砸人。可見其術之難。後世岳飛部將楊再興動不動單騎衝陣。一衝就是手殺數百人,也是仗着這一門槍法。岳飛槍術大家,方能一眼看出楊再興槍法難得之處,否則怎會捨棄殺弟之仇,也要招納這位難得的勇將?當時粘罕參詳不透,想想適才只是兩馬一交錯,看不出對方槍法的究竟,當即又點了一名軍士,亦是持鐵槍上前迎戰。哪知兩槍相對,林沖仍舊是一隻手,偏偏他這一隻手比對方兩隻手力道還要來得大,兩槍相交的一剎那,那女真兵的槍登時就脫手飛出,而後喉頭一槍,立時了帳,戰馬又被對方牽了去。
韓世忠見狀,忙喚了一個軍士來,將被林沖槍挑的那兩個金兵首級斬下,分別用落在地上地狼牙棒和鐵槍挑起,戳在地上,方向對面叫道:“無恥金狗,不識時務,若還不走時,爾等個個都是這般下場,莫以爲欺凌俘虜就能隨心所欲!”
粘罕氣得臉色鐵青,看看自己這邊豎起九十九個俘虜來,好似威風的很,可是與對方一比,卻便低了一頭,人家可是乾淨利落地在陣前挑了兩個人頭下來!
此時不光是陣前地二十騎宋軍,後面地諸軍也是一起大聲鼓譟起來,或嘲笑或叫罵,吵得沸反盈天,聲浪一波高過一波。反觀金兵這邊,雖也是羣情激憤,卻都是向着粘罕而去的,女真話嗚裡哇啦,無非是說他丟了女真人的臉,主動挑戰卻被對方壓了一頭。
粘罕此時已是騎虎難下,儘管沒有取勝地機會,依舊是一個接一個地派人上前挑戰。林沖卻自始至終獨身迎戰,一槍一個,片刻間宋軍這邊豎起的人頭便超過了十數。其實林沖大槍雖然厲害,卻也未必沒有對手,只是女真人不識中華武術的奧秘,只知道一味用力死拼,哪裡曉得大槍是軟硬兼具,力道用的猛了,都被對方借了去,故而兩馬一交便是空門大開,只有任人屠戮的份了。其時宋軍士氣大振,戰鼓敲地好似雷震一般,士卒們揮舞着手中地兵器一個勁地蹦高叫好,更有的大聲辱罵對手:“怪道爾等金狗都是辮髮,敢情是方便死後首級被人高挑杆頭地吧!”
“本想挫動對手銳氣,豈料竟被宋軍佔了上風!”粘罕橫下一條心,看樣子自己這邊沒什麼人能穩勝林沖一頭了,只好喝令餘下的八十多騎一起出動,向對方的二十騎衝了過去。
這騎兵羣戰乃是女真的專長,也不必粘罕調配,衆金兵上馬以後呼吸間便即形成了兩翼包抄的局面,一旦合圍之後自必箭如飛蝗。
戰場之上,當然沒有人會去喊什麼“你們不守江湖規矩”的廢話,林沖見對方大舉殺來,眉頭也不皺一下,向韓世忠丟下一句話:“韓統制,我率十騎衝陣,你憑弓箭爲二隊!”便即將大槍向空中一舉,那十騎教師營的將士一起催動坐騎,揮槍跟着林沖殺上前去。
韓世忠自身善射,麾下善射之士當然也就不少,便依照林沖吩咐,取了弓箭在手,待林沖衝向敵陣十餘步後,亦率十騎奔出,方向卻和林沖所取的略微有個夾角,奔出二十來步之後,便即來到林沖前陣的側後方,嗖地一箭射出。正中對面一名金兵的坐騎,那馬作老虎跳,登時將主人掀下馬來。一時間箭來箭往,半空中煞是好看。
林沖這十騎卻不用弓箭地,一是憑着身上的重甲硬扛,二是掌中大槍抖開成圓,上護其身下護其馬,但有箭矢近身的都被絞地粉碎。這般騎兵衝鋒,最多也只來得及射出一兩箭而已,金兵的習慣是十餘步內發箭,一發不中便已經兩馬相對,連兵器都來不及取。便被大槍捅到面前,只這一個照面便被挑了七八人下馬來。
粘罕見不是頭。連聲呼哨。數十騎忽地分作兩隊,一隊向還沒有轉過身來的林沖斜斜包抄而出,另外一隊則以弓矢與韓世忠那十騎對射。令他不能與林沖形成呼應。
這些女真兵既是精選而出,自然個個騎射精絕,別看對着林沖是縛手縛腳,真要發揮出其長處來亦不可小覷,只一輪對射。韓世忠身邊就有兩騎軍士面門中箭摔下馬去。韓世忠與金兵廝殺多時。自然曉得這些金人用的都是藥箭,中者數日之內毒發無救。極是歹毒,一見兩名部屬中箭,立時催動胯下寶馬,閃電般跳出圈外,連珠箭嗖嗖射出,箭箭都是徹甲穿心,三名金兵哼也不哼便即被射殺馬下。
這邊騎射戰如火如荼,那邊林沖卻不管不顧,他眼中只有粘罕一人而已,烏騅馬展開四蹄猶如飛起來一般,紅袍金甲化作一道閃電,直取粘罕。衆金兵被他殺了一陣,盡皆膽落,然而粘罕畢竟是一軍之帥,豈容有失?當下紛紛大呼衝上,狼牙棒、大斧、金瓜、鐵槍,諸般重兵器一起向林沖身上招呼。
身陷羣戰之中,方顯豹子頭的手段!只見林沖槍交左手,右手一託槍尾,那條槍在左邊金兵的狼牙棒上一搭,稍稍彎曲了一下,隨即一股彈力爆發出來,將那柄狼牙棒遠遠彈開,那金兵失去重心,身子在馬上一歪,隨即便被林沖身邊的從騎挑下馬來。
林沖的槍卻藉着這股力道,閃電般盪到右手邊,搶在右手金兵的大斧落下前挑入咽喉之中,那金兵登時了帳,一道鮮血飆射出來,被戰馬衝刺捲起的旋風化作血霧,好似爲林沖加上了一件血色地披風,襯得原先的紅色戰袍更是殺氣驚人,金色地鎧甲更加耀目生輝。
此時雙方近十萬人地目光都聚到這百十騎交戰的小小戰場上,金兵那裡號角長鳴,女真人嗬嗬狂呼,宋軍這邊數百面戰鼓如雷,殺聲震天動地。林沖此時好似纔剛剛熱開了身一般,殺性大起,那杆槍左挑右扎,亂軍之中穿梭不定,凡是兵刃向他身上揮去的,不但傷不到他,反被他地大槍借了力道,一條槍使開竟無半分滯澀,槍速越來越快,到後來化作一團白影在周身上下晃動,方圓三丈之內沾着便死,碰着便傷,連挑十八員金兵勇士,一馬直闖到粘罕馬前。只聽得林沖怒吼一聲,恰似平地起了一道驚雷:“好金狗,納命來!”
“遇到重兵器能夠彈開,遇到格擋時也能繞開,如此說來,只有這般……”當此險境,粘罕的頭腦反而冷靜下來,雙眼死死盯着林沖的槍,竭力跟上他的每一個動作,手中的大刀徐徐在身前擺動,待得對方地烏錐馬衝到身前時,粘罕大喝一聲,將手中刀奮力向上招架。
林沖此時殺勢已然蓄到巔峰,一條槍宛如活龍一般伸縮如意,手中只感到一股力道傳過來,當下前手一壓,後手一緊,那條槍忽地轉了開來,頓時將對方格擋地力道化於無形,槍速卻又快了半分,疾刺粘罕面門而去。
二馬一錯,林沖已然衝過了粘罕身旁,再看粘罕的坐騎上已經空無一人。陣中衆人齊聲大叫,宋軍是歡呼着殺上前來,要幫着林沖割下粘罕首級,金兵則是個個血貫瞳仁,死命撲將過來,務要搶起粘罕屍身。在場之中,只有兩個人知道,粘罕其實並沒有死!
“這金狗,倒有幾分本事,能在某家槍下逃過性命!”林沖分明見得,那粘罕作勢招架,其實根本就沒有使出全力,一旦兩人兵刃相交,他即刻撒手扔刀,玩了個蹬裡藏身。須知林沖此時連挑十八人,槍速和馬速都已經達到巔峰,二馬相交時當真是電光石火地一剎那,之所以能夠逢敵破敵,見兵破兵,全然仗着大槍能夠借力用力,兵刃相交的那一刻可以破開對方的勢頭,就勢殺敵,然而粘罕果斷棄刀,便令林沖的槍力落在了空處,即便林沖有意變招,這等快法哪裡能來得及用力?是以粘罕竟爾躲過了林沖這志在必得的一槍。
片刻之間,金兵便發出一陣歡呼,而宋兵則換成了怒吼,林沖根本不必回頭,便曉得必定是粘罕從馬鞍下又翻了上來。他二話不說,轉身將槍一擰,復奔粘罕而去。
粘罕適才逃過一劫已是竭盡全力,此時手中空空,哪裡敢再與林沖對敵?連頭也不敢回,俯身趴在馬鞍上連聲呼哨,招呼衆金兵奔斜刺裡落荒而逃。
衆宋軍齊聲歡呼,大陣中立時奔出一隊兵來,到了切近也不鬆綁,兩個人服侍一個,將捆人的大槍從地上拔起來扛着便走,宋軍陣中海嘯一般的呼喊,士氣高到難以形容的高度。
林沖橫槍立馬站在陣前,也不須如何作勢,對面五萬多金兵卻是萬馬齊喑,眼睜睜看着粘罕的殘兵敗將狼狽逃回陣中,連一隊敢於上前接應的人都沒有。
那邊韓世忠卻指揮着軍士,將適才被殺的金兵首級盡數砍了,亦用地上的兵器挑起,三四十個人頭排成一列,恰與適才粘罕擺下的俘虜陣相映成趣。陣既擺就,林沖只把緋紅的戰袍一揚,行若無事地回陣中去了。
“咚咚咚咚”宋軍陣中戰鼓聲再度敲響,全軍頓時一起安靜下來,只聽鼓聲與適才助威的鼓聲迥然不同,由鬆而緊,漸漸響成一片,猛然驟息,中軍轟的一聲號炮飛上半空,前陣五千兵馬齊齊向前跨上一步,甲冑聲、兵器撞擊聲、腳步聲變成了一下聲音,口中俱都喊出一個字:“殺!”
開州會戰,正式打響。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五十八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2-6 17:54:30 本章字數:5309
鬥將這種方式的戰鬥,並不完全是明清小說家們的YY,也不是西方的騎士戰鬥專有,唐末五代的戰事中鬥將之風盛行,甚至爲此形成了相當成形的一套制度,也爲此涌現出了一批身居高位又武力驚人的將領,比如李存孝,比如王彥章。
然而趙宋立國以後,一方面是由於集團戰術的發展,另一方面是武將地位的逐漸下降,鬥將不再盛行。正因如此,今天這一場會戰居然是以一次鬥將和小股騎兵的廝殺拉開序幕,便大大出乎高強的意料之外,不過既然結果對於本方有利,那這個意外就有點驚喜的意味了。
驚喜歸驚喜,會戰轉入全面戰鬥階段以後,鬥將的勝利頂多只能提供短時間的士氣高漲而已,林沖個人的武力再怎麼強悍,究竟不能一個人改變近十萬人會戰的勝負,因此高強在中軍之中,甚至來不及去慰問一下得勝歸來的林沖和韓世忠等人,便將注意力轉到了緩步邁進的前陣。
統率左軍第一廂的統領官亦是梁山出身,鎮三山黃信便是,他本是秦明的徒弟,日前得知秦明隕命開州城下,正是鬥志滿腔,此時趁着本軍鬥將得勝,軍將士氣大漲的功夫,揮動本軍步步前進。待進了百十步之後,中軍又是一聲號炮飛起,黃信呸了一聲,揮動喪門劍叫道:“止步!”
當即便有兵士架起拒馬,將各隊之間的縫隙彌補住。神臂弓和強弓隊次第分列,擲彈兵則跪在拒馬之後待命。幾乎在一眨眼間,這個陣勢便平平前移了近兩百步。卻不見半點散亂。黃信恨恨地看了對面地金兵一眼,催馬出陣到了那一排金兵首級跟前,舉劍將其中一個人頭劈作兩半,大聲喝罵道:“金狗,敢上前一戰麼?”
金兵適才鬥將失利,全軍俱都爲此懊惱不已,那三四十個被宋軍砍下的頭顱戳在兩軍之間。好似三四十個大錘一樣砸在金兵地頭上。壓得頭也擡不起來,這時被黃信一劍劈了一個,好似火藥堆裡扔進了一個火把一樣。轟地炸了窩,狂呼怪叫聲不絕。
“謀良虎!你去攻一下宋軍的陣勢,勿要硬拼。”阿骨打臉上不見半點波動,派出地乃是國中以用兵謹慎著稱的謀良虎,意在試探一下宋軍的陣形戰力如何。自從起兵以來。他們還是頭一次遇到大規模的步兵戰陣。
謀良虎領命,即率所部兩猛安兵出陣。他一面按轡緩行。對於周遭金兵和對面宋兵的相互辱罵聽而不聞,眼睛只顧盯着對方的陣勢看,待離對方還有五六百步時,即先命三謀克衝陣,直奔宋軍前陣左角而來。
黃信立馬陣頭,已望見金兵來攻,粗粗一看不下四千兵,不由冷笑道:“出手倒還大方,四千騎兵打頭陣!兒郎們,聽我號令,甲字戰術!”
平素操練時,幾種基本戰術俱已操練嫺熟,黃信這令一下,神臂弓隊便分出三都,強弓隊亦有兩都,一起奔到陣前拒馬後排作橫列,再前則是兩都長槍兵,俱使丈五長槍,不過這就不是林沖使的那種大槍了,只是長木頭安個槍頭而已。
拒馬並不是列成一條長城一般,那樣地話動一動都嫌麻煩,其間自有無數空門。金兵在五六百步外開始加速,不經意間便分作十餘隊,口中嗬嗬狂呼,直衝着這個陣腳而來。
距離兩百步,距離一百五十步……
“槍隊跪!神臂弓,射!”長槍兵一起跪倒,讓出了頭頂地空間,以便後面的弓弩發揮威力,依照常勝軍的軍法,這一跪可不是隨便就能起來地,若不得號令就起身,戰場上立斬不饒。
槍兵一跪,後面的神臂弓隊一名都頭先發一箭,餘衆跟着齊發,當時世界上威力最強的單兵遠程武器發威,百餘步外的金兵頓時倒下了十餘騎。然而金人騎術甚精,這倒下的十餘騎並沒有給後面地衝刺造成什麼障礙,只是略微減了減速而已。
“衝上去,趁宋人還沒上箭!”領頭地金兵縱聲大呼,他曾經領教過遼人的弓弩,這箭矢能射百步外地鐵騎,必定是一等強弩,上弦極慢,要想殺敗他們,只需要趁着這個時機衝過這百餘步而已。
“金狗,給我躺下吧!”神臂弓都頭冷笑一聲,瞄準了又是一箭射出,那領頭衝鋒的金兵哼也不哼,一發便倒,跌了個人仰馬翻,致死也沒有想明白,這強弩爲何能射的這般快法?
“駐隊矢……本衙內等今天等了很久了!”此時中軍已經豎起了刁斗,高強與李孝忠、朱武三人站在上面用望遠鏡觀戰,望見神臂弓開始發揮威力,禁不住手舞足蹈。這種戰術說起來並沒什麼奇特的,凡是對於日本戰國史稍有了解者,多半都知道織田信長軍鐵炮的三段擊戰術,亦是拜日本某家影響頗大的遊戲公司所賜。
然而早在信長使用三段擊之前數百年,中國的歷史書上就記載了這樣的戰術,宋金之間的名將吳所創的“駐隊矢”戰術,便是將強弩兵分爲三排,前隊負責發射,後隊分別負責絞弦和上箭,如此大大提高射速,可謂箭如雨下,堪稱是遠程部隊對付騎兵衝鋒的法寶之一。此種戰術仰賴士兵的團結協作,戰鬥時節奏感極強,非經長久嚴苛的訓練亦不能發揮,而高強在練常勝軍時便將金兵作爲假想敵,這種戰術自然是訓練必備的科目之一,當真是練兵千日,用在今朝,心中怎不期待?這神臂弓原本就是單兵弩中蹶張速度最快的,再應用駐隊矢戰術,剎那間只見戰場上嗤嗤的箭矢破風聲響成一片。空氣都好似要被這股箭矢地風潮撕裂一般。金兵自是勇猛剽悍,儘管大批的騎兵倒在箭下。餘衆卻仍舊奮勇向前,不斷策馬躍過倒臥在地地同族士馬。狂呼着衝向對面的箭雨,然後……再次被射倒。
近至七十步之後,強弓隊也開始射擊。這強弓隊亦是排成橫列,但戰術與神臂弓不同,兩都弓兵將箭袋中地箭抽出來插在地上,聽着陣中的鼓聲節奏,跪在地上輪流射出箭矢。射速比之神臂弓更勝一籌。
“李統制。弓手這般射箭,不知支持得幾時?”高強看得驚心動魄,忽然想起曾經在某本書上看到。說弓箭手頂多只能射上十來箭,之後多半就體力不支了,忙向李孝忠探詢。哪知李孝忠聞言大笑道:“衙內定是被顏子誆了,豈有弓手如此不濟之理?本朝雍熙北伐時敗陣,有一員將半日射出一千四百餘箭。雖然血流披指。卻依舊奮戰不休,一人之力護了數百人平安退返。若真如那人所言。莫非這員將是天上星宿下凡不成?況且我軍操練兵士時,挽弓持滿須百數方可,即是將弓拉滿百數不鬆,試想有此膂力者,怎會只開得十餘次弓?持此論者定是顏子無疑!”汴梁有顏家巷以造假貨聞名,因此騙子也被人稱爲顏子。
高強訕笑不語,當真是盡信書不如無書……不對,嚴格說來,還是讀書少的緣故,少見多怪啊!幸虧不是本衙內親自練兵……
一百五十步,騎兵的全速衝擊只需要半分鐘,然而就是這短短的一百五十步中,首批衝鋒的六百餘金兵在五百宋軍弓弩手的打擊之下,竟倒下了足足一百騎!一個騎兵地倒下便足以成爲後人絆腳石,縱使金兵騎術甚精,終究不能身披重甲還能控制着坐騎象奧運會比賽那樣跨障礙,只得減慢速度繞行,無形中便失去了騎兵對步兵最大地優勢----速度!
“擲彈兵,投!”站在神臂弓隊身後的擲彈兵們應聲投出了手中的掌心雷,訓練有素地擲彈兵投擲距離都在四十步以上,因此他們就站在離拒馬三十步外投彈,根本不用看前面的目標。一陣轟轟聲響過,拒馬前頓時煙霧瀰漫,數步以外不見物。
掌心雷的爆炸,代表着甲字戰術的結束,長槍兵在爆炸時便伏倒在地避傷,神臂弓和強弓隊則向側後退卻二十步,然後重整陣形,取而代之的則是大斧隊。
“舉槍!”唰地一聲,兩百支丈五長槍如林般豎起,斜斜指向前方,那片雷彈爆炸形成地煙霧之中一陣晃動,隨即便有數騎金兵從煙霧間衝了出來,一頭撞在這片槍林之上!
中軍鼓聲再變,小鼓點響成一條聲,意味着肉搏戰的來臨,剛剛集結到槍兵身後地兩百大斧隊排成兩道人牆,這道人牆極爲密集,密集到持大斧的兵士都只能將斧子扛在肩上,斧頭在後,斧柄向前舉在空中,每隔一步便站着一人。
然而令他們失望的是,在當先的十餘騎倒在槍隊面前之後,居然十息之內都再也沒有看到一個金兵衝進陣來。直到掌心雷的硝煙被大風吹散,宋軍們方纔發覺,原來拒馬外的金兵已然亂作一團,戰馬狂嘶着跳踏奔騰,狀若瘋癲,衆金兵則忙於控制馬匹,原本蓄積起來的馬速和殺勢完全喪失,只在宋軍拒馬外數十步的距離中團團亂轉。
宋軍見狀,齊聲歡呼,中軍的鼓聲立時又變作長短不一,神臂弓隊立時依照鼓聲的指令向前越過大斧隊,再次開始向慌亂中的金兵們傾瀉箭雨,只不過和適才不同,金兵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箭矢將自己和身邊的族人一個接一個地射倒在地,卻完全無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控制好坐騎,重新組成衝擊的隊形。
“嗚嗚”號角聲響起,那是撤退的信號,然而被雷火的爆炸和火光驚嚇不輕的戰馬卻無法及時撤退,等到殘存的金兵最終撤出神臂弓的射程外時,首批衝鋒的六百金兵已經只剩下了不到百騎。
謀良虎皺着眉頭,卻想不出好的辦法來。宋軍的弓矢強勁不說,射速更高的驚人。使得金兵在衝鋒過程中傷亡很大,拉長衝鋒縱列地話。後隊受到前面被射倒士馬的嚴重阻隔,勢必失去衝擊速度;而若是大寬面衝鋒地話。則又難以保證有足夠的兵力能突破槍陣和拒馬地防線衝進敵陣之中,撕開對手的陣形。
只是這些的話也就罷了,最關鍵的就是陣中的擲彈兵,金兵的戰馬無法承受雷彈所帶來的衝擊和爆炸,完全不能保證衝陣時地戰術陣形,對坐騎失去控制地騎兵在對方箭雨中的下場,悽慘逃回的這不滿百騎已經說明了問題。
他轉過頭去望着阿骨打立足地小山丘。心中猶豫不決:“狼主。還要繼續試探麼?”
同樣的問題,高強也在問李孝忠:“小哥,金兵首次衝陣大敗而回。然而其前隊遲遲不動,莫非還要再次衝陣麼?”
李孝忠搖頭道:“衙內,金人雖素號堅韌,其人在開州城下初次與我軍擲彈兵交手,然而現今卻已敢直面雷彈。已然甚是令末將敬佩。然而人縱可進。馬卻只是牲畜,若非平素加以訓練。使其習於雷彈,則定難駕馭。這區區六百兵,只是敵軍百一而已,此敗無關大局,然而其兵皆爲騎兵,若不能承受我軍雷火彈,便只有敗退一途。若是末將掌兵時,此時便當撤兵了,無謂虛耗士卒性命。”
“撤兵?這就不用考慮了,依照參議司的判斷,此戰乃是金國最好的機會,若是此戰失利,縱然元氣不傷,亦已傷損銳氣,而遼東則諸部大安,彼再無可乘之機。一旦我軍大集,會同契丹直搗黃龍,他金國焉有幸理?”高強大搖其頭。
李孝忠兵法精妙,卻畢竟是年輕,又常年在行伍間,對於涉及到政治形勢的層面就不大了了。聽得高強這般說,他側頭想了想,便道:“既是如此,那麼惟有倚多爲勝,以其前隊牽制我軍前陣,而後選精兵萬騎以上,擇我軍左右兩翼之一而攻之,同時大張柺子馬來攻我,使我軍不能兼顧,以求破陣。”
好似對方就是任他調動一般,金兵中軍號角吹響,謀良虎地前隊三千餘騎原地不動,仍舊列成了攻擊陣形,右翼地粘罕軍近兩萬騎則開始向前運動,最遠端的騎兵挾帶着滾滾塵煙,在離宋軍陣勢最北端還有兩裡多遠處徑直向西前進,顯然是想要包抄宋軍左翼側後方。
兩萬騎和兩萬步兵相比起來,完全不是一個概念,若是排列成方隊地話,騎兵方陣的體量看上去就要大上一倍多,而一旦動起來之後,其聲勢更加驚人,單單是在裡許之外馳驟往來,便令宋軍左翼的軍陣有如狂瀾中的孤島一般,望上去岌岌可危。在一戰之中,即便是機槍已經大規模普及的情況下,依舊有八百多騎兵正面衝鋒擊敗了近兩千步兵的戰例,完全是依靠突擊時的威勢震懾住了對方所致,足以看出騎兵的聲勢之強。
高強儘管經歷了盧溝河那樣數萬騎兵的大戰,可是那次大風撲面,眼睛都要睜不開了,哪象今次站得高看得遠,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騎兵大集團的氣勢,握着望遠鏡的手都有些發抖了,也不知是激動還是害怕。“柺子馬哎,傳說中的……原來不過就是騎兵兩翼包抄的戰術而已,害我一直分不清,以爲是連環馬咧!”
李孝忠卻怡然自若,對於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兵他是信心十足,只是這種程度的聲勢威懾就手腳發軟的話,又怎能在燕京一役中隨他孤軍連取三關二州?“豎起震天雷!”
左翼軍陣的統領官名喚張伯奮,乃是張叔夜的次子,高強好友張隨雲的弟弟。他聽聞中軍號令,便叫隨軍工匠將分解開的震天雷架設起來,不消片刻,左翼陣中便立起十架震天雷。這種震天雷是隨軍攜帶的款式,與守城用的那種相比稍小,射程也較短些,卻有一樣好處,能夠三百六十度旋轉拋射,故而軍中喚爲旋風雷炮。
粘罕適才吃了林沖的大虧,險些丟了性命,心中亦是惱怒異常,故而受了阿骨打號令之後,便即全軍前進,直欲一口平吞了宋軍左翼這五千人。然而包抄的柺子馬尚未到位,便看見宋軍陣中豎起了若干高高的木杆,心裡登時咯噔一下:“這是什麼玩意?”
要知開州一戰,雖然金兵吃了震天雷的大虧,攻城用的石炮在雙方炮戰中盡數被擊毀,但是陳規的震天雷都是設在城中,而不在城頭,是以金兵到現在都不曉得震天雷到底是什麼模樣。不過,粘罕的這個小小疑問,用不了一會便可以得到解答了。
“旋風炮,用五十斤雷彈,標定三百步,五發輪射準備”五十斤雷彈,震天雷炮所用最大分量的炮彈,即將在戰場上發出它的咆哮!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五十九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2-6 17:54:51 本章字數:5624
“衙內,這粘罕果然有些門道,看他調遣兵馬,必是要以大隊騎兵兩面同時衝擊我軍左翼,若是前軍遇阻時,多半還會令後軍棄馬步行斫陣。”中軍的刁斗高達五丈,平地上視野極其廣闊,再加上手中的望遠鏡,李孝忠將四五里外敵軍的調動和部署都看的分明。
經他這麼一指點,高強也看出些條理來,果然粘罕這兩萬兵分開兩面遠遠包圍了宋軍左翼之後,卻不即刻進兵,在那裡重整隊伍,隱隱分作了三四波。不得不說,女真人列陣的速度驚人,也不須什麼口令報數,片刻間便排列了當,果然這自小漁獵生活的秩序深入骨髓之中,宋軍再怎麼苦練,哪怕戰馬比人家多了幾十倍,憑這些農民一輩子也練不出這樣的騎兵來啊,幸虧本衙內沒有鑽牛角尖去買馬大練騎兵。不過,這棄馬步行斫陣是怎麼說法?
“衙內,適才金兵攻我前陣,已可見端倪,彼兵雖可憑重甲冒箭雨衝陣,然而雷彈一發之下,其坐騎盡皆失控,莫說是衝陣了,便要控扼方向亦是不能,如此豈能攻破我軍陣勢?是以一波騎兵衝陣之後,待雷彈一發,便須以步兵繼之,以便乘騎兵之後衝進我陣,以肉搏迫使我軍不得擲彈,後隊騎兵便可乘勢再進,如此相繼,方可衝進我陣形,一展其野戰所長。”
高強一聽就有些着急,金兵的戰力如何,他可是從歷史書上詳細瞭解到了,如果當真面對面廝殺的話,怕是蒙古人都未必是他對手,倘若對方當真這般不惜死傷地衝進陣來,宋軍兵力原本就少,其中弓隊和擲彈兵又佔了一半多,真正用來肉搏的槍隊和大斧兵,不過十之二三而已,怎抵敵的住對方的虎狼之兵?
“似此如何是好?李小哥。何不遣馬彪部出擊,以分敵勢?”在左陣與中軍之間,乃是馬彪所率的五千騎兵,渤海兵的戰力殊不下於金人,高強一眼就相中了他們。
哪知李孝忠卻搖頭道:“馬彪部此番必是要出戰的,卻不是現今便出。敵方乘銳氣而來,且兵多,現今便出騎兵徒傷士卒而已。衙內且安心,今日所用疊陣法,豈但恃弓矢雷彈而已?”說話時將手中令旗展動,中軍鼓聲響動,又變做長短不一的節奏。
兩軍之間如響斯應。幾乎就在同一時刻,粘罕已經發動大軍衝殺過來,北面是迂迴之軍三猛安。爲首者正是高強地老相識兀室,直衝宋軍左陣的側翼;正面則是粘罕親弟斡賽領兵打頭陣,近兩千騎兵鋪排開來,佔滿了整個左陣的正面,看來是要以全面的衝擊來打垮宋軍的嚴整陣形。
什麼叫蹄聲如雷?高強現在可算真正見識到了,廣大的戰場上轟隆轟隆地聲音迴盪四野,哪怕女真人都不發出半點聲息。單單這馬蹄聲就能奪人心志。看着這樣的聲勢,高強真的很無語,真該讓大宋歷代主張以步制騎的官員們到這裡來看看。當騎兵的威力被充分發揮出來以後,什麼樣的步兵軍陣能夠抵擋的住?況且,有着嚴酷地紀律和必死的精神,再加上契丹工匠打造的重甲,金兵堪稱是最強地衝陣騎兵!---其中有一部分甲冑還是高強贊助的。
“震天雷。放!”與適才的前陣戰不同。這次宋軍中由最遠程的武器開始發話。炮兵得令,便用刀砍斷綁着炮梢的繩索。隨着炮梢一頭的重物猛然落下,那長長的炮梢象鞭子一樣抽起,五十斤重地震天雷彈好似輕若無物般飛了起來,徑直投到三百步外金兵衝鋒陣列之中。下一刻,剛剛還被上萬騎兵衝鋒的蹄聲震得耳鼓亂顫的人們瞬間失去了聽覺。
在這個時代,擲彈兵地投入實戰,乃自遼東始,八臂哪吒項充所率領的擲彈兵在花榮麾下效力,所向無敵,已然立下了赫赫威名,因此在遼東儲存了大量的雷彈,高強現今拿來就用,完全不需要依賴中原的運輸。只是遼東的大規模戰事頂多是到遼東軍大敗高永昌,佔據遼東全境之後就停歇了,期間完全沒有用到這種最大號雷彈地機會,是以在開州之戰中,五十斤雷彈地威力還是第一次展現在世人的眼前,以及耳邊。
硝煙散去之時,只見地面上赫然出現了十個大坑,深廣皆有幾丈之多,被炸翻起來地土壤泛着硝煙與血腥,發出一股怪異的氣味,中人慾嘔。而適才搖山動地的金兵鐵騎,一剎那之間便失去了主張,數千騎都受到了此次大爆炸的驚嚇,橫亙數裡的衝擊隊形完全散亂,甚至有上千匹戰馬嚇得屎尿齊流,站都站不穩,四條腿亂顫,有的乾脆被身上披着重甲的金兵騎士給壓攤在地上。
實際上,直接被這十發大號雷彈炸死炸傷的金兵並不是很多,了不起百餘騎而已,還是傷者居多。然而其餘波震盪處,不但將眼看蓄到巔峰的金兵衝勢給徹底打散,更是令後隊的金兵也心膽俱寒。更有甚者,正面衝鋒的領隊金兵,粘罕親弟斡賽運氣極差,被一發雷彈正炸在身旁,連人帶馬屍骨無存,導致正面的金兵立時失去了統率。
“不勝則死!”粘罕最早從這番震撼中醒轉過來,看着周遭金兵們發白的臉色,他心知不好。開州城下的血戰失利,已然令金兵們對於宋人產生了忌憚之心,尤其是這種非人力所能抵禦的雷彈,更是敬若鬼神,現今面臨這樣前所未有的大爆炸,鬥志還能剩下多少?如果這次出動了全軍三分之一以上的衝鋒又是無功而返的話,這一仗幾乎就不用打了!
“不勝則死!”粘罕又喊了一聲,跟着提起大刀便衝了上去。他身邊亦有合扎親兵,一看粘罕衝上去了,登時激發了心中的血性,同聲大吼着“不勝則死!”一起催動戰馬,跟着粘罕的身影向前急衝。
女真人原本就是耐寒敢戰的民族,長久以來在生死線上掙扎的生活經歷,鍛鍊了他們捍不畏死、吃苦耐勞的精神,適才一瞬間的打擊之後,粘罕的這一次衝鋒恰好點燃了金人們心中的鬥志。只是這一瞬間,“不勝則死”的呼聲響徹曠野,被打斷了地衝鋒再次組織起來,各謀克仍舊依照着數百年來流傳下來的戰鬥方式編成陣形,朝着面前幾百步外的宋軍陣營殺將過去。那些戰馬失去了控制,或者被炸下坐騎來的金兵。則乾脆棄了戰馬,扯掉礙事的甲裙,丟下步下使不開的長柄狼牙棒等馬上兵器,揮舞着戰刀向前衝殺。
“怪道契丹被小小女真國殺得潰不成軍,土崩瓦解,這等士卒當真是蹈死無悔,以一當十。”李孝忠地臉色已經變得凝重起來。看着金兵衝鋒的架勢,他毫不懷疑,如果是同等數目的宋軍和金兵肉搏的話。宋軍幾乎完全沒有勝機。
“傳令,馬彪部遣千騎出左陣之後,聽中軍號炮三聲殺出,再三聲號炮則退!”對方的包抄,實際上也是一種分薄兵力的行爲,李孝忠原打算將馬彪的騎兵保存到反擊時用,不過現在就必須要投入戰鬥。以免左翼地戰陣過早崩潰了。
震天雷雖然好用,卻有一樣難以改進的,那就是發射的速度。每次發一炮之後,便要將牽墜用地重物卸下,然後捆好炮梢,放上炮彈,然後再將牽墜重物裝上去。纔好再次拋射炮彈。宋軍炮手雖然是久經訓練。這一套做得純熟之極,然而不經過三四分鐘也不能辦到。這還沒有算上調整方向和射程的時間在內。
好在也不需要他們調整,快手快腳地裝好炮彈之後,張伯奮毫不猶豫,再次下令發射,跟着又是十發雷彈驚天動地地炸響,金兵剛剛發起來的衝鋒陣形再一次被從中打斷。然而這一次與前次不同,金兵在粘罕與兀室的分頭率領下,已然趁着雷炮發射的間隙衝過了三百步這條線,最前面的騎兵離宋軍的拒馬已經不及百步。
近到這個距離,便輪到神臂弓和強弩發威了,與方纔地前陣之戰一樣,宋軍的駐隊矢戰術再次展開,此次規模更勝之前,三千弓弩手分爲兩面發射,羽箭和神臂弓專用的短矢嗤嗤地撕破大氣,好似一陣風般捲過金兵地陣形,將更多的騎兵射下馬來。
然而與適才的雷彈之威相比,這樣密集的箭雨反而使得金兵的士氣向上漲了一些,他們完全無視身邊被射倒射殺地同族和戰馬,落地了就步行向前,中箭了就折斷箭桿,疼痛和恐懼好似根本就已經從他們心中遠去,剩下地只有血紅的戰意。終於,這一股黑色地潮水撞上了宋軍的拒馬和槍陣,在高強的腦海中,好似真的聽到了錢塘江潮水拍打在岸上的巨響!
在宋軍的拒馬之間,是以鐵鏈和鐵鉤相連,金兵衝到此間大半都已失去了戰馬,只能憑着手中的兵器和甲冑來抵擋對方的長槍攢刺,再加上拒馬原本就是長槍紮成,整個宋軍的前陣就好似一個巨大的刺蝟一般,處處都是伸出的尖刺。
然而,這種陣勢卻不可能達到與刺蝟一樣的效果,一廂宋軍五千人,其中長槍兵一千人,真正在第一線的槍兵只有六百人而已,更不可能排成若干排,讓每個衝陣的金兵都享受到數槍乃至數十槍攢刺的滋味。並且,金兵這樣的勁旅也不是沒有辦法對付槍陣,力大之士便將被刺倒的同族擋在身前作爲盾牌,一旦對面的宋軍槍尖刺入了盾牌之中,他們便即將盾牌連同對方的槍尖甩在一邊,挾着身上數十斤重的鎧甲一躍跳過拒馬間的鐵鏈,讓自己手中的戰鬥第一次沾染上宋軍的血跡。
好在宋軍的訓練早就有針對這種戰法,在抵擋住了金兵的頭一下衝刺之後,長槍兵便開始交替掩護着後撤,長槍被甩開或者刺入敵人身體無法收回的,則乾脆就拋棄了武器向後急奔。與此同時,擲彈兵及時投出了手中的雷彈,在原先的拒馬外形成一道彈幕,阻斷金兵後繼的前進,至於那些已經突入宋軍槍兵之間的金人尖兵,在他們的面前則出現了宋軍真正的肉搏兵種----大斧隊!
歷史上,大唐朝曾經憑藉陌刀橫行一時,然而時至數百年之後,這種刀早就被淹沒在歷史的長河中,當世最強的肉搏兵器。非大斧莫屬。重量和鋒利度都遠超所有的刀劍,即使安上長柄也可以自如地操縱其重心,大斧地威力在肉搏戰中根本無法抵擋,上百柄大斧排成一道牆,只是呼的一下,衝到宋軍陣中的上百金兵便被毫無懸念地砍翻在地。
眼看着已經突破了對方的陣形。卻被宋軍的大斧阻攔,粘罕雙目火熾,縱聲高叫道:“敵陣已破,隨我殺!”話音剛落,忽然聽見一陣異樣的破風聲,粘罕還沒來得及擡頭看,身邊地三四名合扎親兵便將他撲到在地。而後一個疊一個趴在他身上。
引起這陣風聲的,乃是擲彈兵的另外一樣武器,飛斧。有鑑於近戰中掌心雷不分敵我。未必那麼好使,擲彈兵在攜帶雷彈之外亦裝備了幾把小斧,十餘步內那小斧呼嘯而出,單單怪異的飛行弧線便令人防不勝防,任你甲厚身強,十幾把斧子飛下來也叫你立變肉泥。若不是有幾名合扎親兵捨身遮護,這一下便要了粘罕的性命。
這一陣斧子飛過。大斧兵便將劈出去的斧子都收了回來,扛在肩上向後急奔,擲彈兵再一次投出一輪掌心雷之後。便也開始後撤。宋軍適才還堅守的拒馬後,突然間空無一人。
粘罕從幾名合扎親兵地身下爬出來,捂着鼻子避過嗆人的硝煙,竭力看清身前的局面,一顆心直沉了下去。在原先地拒馬之後五十步外。居然又立起了一道拒馬。仍舊是一般的槍林豎起,空中又再次響起了撕裂大氣的箭矢破風之聲。宋軍的戰術。到現在已經露出了全貌,金兵冒死衝到了第一排拒馬,只是殺傷和射中了百十名宋兵,卻已經付出了巨大的代價,而對方只不過是再後撤五十步而已,接下來又是重複的殺戮……
“退不得,一退,之前的血就白流了!”粘罕牙關一咬,一把抓起自己地幼弟斡帶,大吼道:“你帶頭,向北,與兀室合力!”兩面合擊,這是眼下唯一的勝機,在宋軍的陣形拐角處,這種層層退守地戰術勢必要失去空間了吧?“轟轟”大號的雷彈再次響起,粘罕的耳邊聽不到任何聲音,只剩下這充塞天地的雷鳴。他竭力穩住身形,望着踉蹌奔出的弟弟地背影,心中苦澀異常:宋軍以雷彈不斷轟擊自己地後方,使得大軍無法連續不斷地衝擊對方的陣形,象這樣一波一波地衝擊,要死多少人才能衝散宋軍地陣形?可恨啊,要不是親身帶隊衝鋒,此刻自己便可以在後方控制各隊間的距離,趁着對方雷彈轟擊的間隙進行衝鋒了。
騎兵,現在還是需要騎兵!粘罕跳起來,尋一匹戰馬騎了上去,飛馬向着自己的後隊方向奔去,心中默默計算着宋軍兩次大號雷彈爆炸之間的空隙,不一會便回到了數百步外被第二次的雷彈轟擊打斷的騎兵陣中。
他點了兩個謀克出來,指着正在激烈交戰的宋軍陣腳道:“你等率軍前去,勿要顧慮其餘,也不許殺別個宋軍,只要將這一角沖斷,分割開宋軍陣勢,便是頭功一件!”
話音剛落,只聽宋軍軍中又是一聲號炮,跟着就見面前的步兵陣勢側後殺出兩彪騎兵,分從左右兩邊卷地而出,一下子就將被雷彈和箭矢打得不成隊形的金兵給衝爲兩段,一向以騎兵爲傲的金兵此時大半都失去了戰馬,也嚐到了被對方的騎兵從頭頂殺下來的滋味,而與宋兵不同,他們缺少長槍和勁弩,根本無法減緩對方騎兵的衝擊速度,只能任由這兩彪騎兵撕開金兵的行列,殺開一條名副其實的血路,直向兩軍交戰最烈的陣腳處奔去。
“不好!”粘罕失聲叫了起來,這兩千騎兵殺出的時機恰到好處,前方那二十個大坑已經隱隱將金兵的前後隊之間分割開來,再要被這兩千騎兵將前隊衝開兩截的話,那些歷經血戰才衝到宋軍陣前的士卒便只有被對方的弓矢射殺的份,全無還手之力了!“彼軍中真有能者也,用兵如此若神!”
事到如今,有進無退,粘罕當機立斷,縱馬沿着自己後隊奔馳起來,一面從馬鞍旁取出號角吹了起來,那是女真人圍獵時的號角,號角一響便要縱情射殺圍場中的獵物了。此時戰場上響起號角聲,無疑爲已經屢遭挫敗的女真人注入了股新的鬥志,尚未投入戰鬥的大批騎兵頓時狂亂起來,跟隨着粘罕的馬蹄奮勇上前,徑直向着已經成爲戰場上漩渦的陣腳處殺去,其餘各猛安則分頭跨過被雷彈炸出來的彈坑,朝着宋軍業已後撤五十步的陣勢衝殺而來。
“了不起,金兵果真堅忍,戰到此時竟是越戰越勇,虧得我軍用疊陣法,士卒得以更番輪戰,否則死打硬拼的話,就要輪到咱們頭痛了。”李孝忠在刁斗上看的分明,那陣腳處本就兵力薄弱,兀室便有意向這裡進攻,導致全線後撤時,有百餘名士卒不及撤離到第二道拒馬之後,正以大斧和掌心雷苦苦支撐,而後面的弓矢也極力給以支援,殺得血肉橫飛。
隨着兩隊騎兵的左右殺出,金兵一方又有意向這裡添兵,一個小小的戰場瞬時成爲了全場的焦點所在,大有牽動整個戰局之勢。而在這個時候,一直沒有動靜的金兵左翼也開始向前移動了。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六十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2-7 17:59:34 本章字數:5645
“狼主,右軍粘罕戰之不力,顯然適才鬥將失利之後銳氣已失,恐怕難以承受大任。今觀宋軍猶有餘力,縱然粘罕已親身衝陣,亦未必得利。”阿骨打的次子斡離不在諸子中最稱知兵,隨侍在阿骨打身邊看着右軍的粘罕拼命,他亦有出戰之意。
哪裡曉得阿骨打卻搖頭道:“粘罕以右軍大舉攻敵,雖然現今尚未得勝,亦未可輕言敗績。現今宋軍主力未動,我亦不可輕動,莫須待宋軍陣腳動搖之後,再行進兵。只叫謀良虎守在三百步外,不可輕進,亦無需退卻。”阿骨打老成之人,已經看出了宋軍的弓矢和雷彈覆蓋了三百步的距離,如果要想衝過這段距離,並且給宋軍以足夠力量的打擊的話,就必須在三百步外保持足夠的騎兵存在。看右軍粘罕的失誤之處,就是沒有料到宋軍的震天雷有這樣遠的射程和威力,一旦身陷前陣之後,無法及時調動後續的騎兵諸陣發起連綿攻擊,才使得宋軍得以從容進退。
斡離不無法,只得暫立不動。只是他這裡主陣不向前,右陣的阿骨打親弟吳乞買卻耐不住性子了,北面戰場上漸趨熾烈的戰況叫他和其部下諸猛安謀克都爲之鬥志燃燒,儘管沒有得到中軍的進攻命令,他也開始緩緩向前運動隊伍。
阿骨打立於高阜之上,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弟弟的運動,眉頭微微一皺,立時下令,要幼弟斜也飛馳去傳令,嚴戒吳乞買不得靠近宋軍三百步之內,不奉中軍號角,不許冒進。吳乞買得了阿骨打之命,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停下腳步,一萬多女真騎兵隔着一里地與對面的宋軍開始大眼瞪小眼。
南段金兵的舉動亦落在李孝忠眼中,待見到對方欲進還止。他卻笑道:“阿骨打果然用兵老成,彼兵雖衆,又多騎兵,然而遠器不及我兵,是必待我軍陣腳散亂之後,方好發揮其力戰之能。”遠器者,遠程兵器之總稱也。
高強也聽懂了他這番話,在北面的戰場上出現重大變化之前,全面的戰鬥也不會展開,而現在這個時候。宋軍甚至連左翼馬彪所部騎兵的大部都還沒有出動,更不用說影響到整個戰場了。對方的主意。顯然是要看看這個地方能不能打開缺口,使得金兵能夠從正面和側面夾擊中央的主陣地,從而獲得整個會戰的勝利。
想到這裡,高強又將望遠鏡投向了戰場地最東北角,這個地方的戰鬥已經有了一絲近代戰爭的味道,宋軍一面以震天雷發射較小一些的炮彈,阻斷金兵對此間的增援,一面用駐隊矢橫掃從宋軍陣前馳援的金兵騎兵,爆炸聲、喊殺聲、箭矢破風聲、戰馬嘶鳴聲。在這個戰場的一角達到了近乎飽和的程度。
在方纔全軍後撤的行動中,這一隊大斧兵由於要抵擋來自兩面金兵的夾擊,是以動作稍慢,沒有能夠及時後撤。儘管只是一瞬間,但兀室迅即抓住了這個機會,將自己在雷彈和駐隊矢地洗禮下僅能掌握的百餘騎兵派到了這個方向,只一次突擊便打斷了這百餘大斧兵地退路。將他們和宋軍左翼的主陣地分割開來。
常勝軍的嚴格訓練和紀律,在這時發揮了作用,都頭韓綜率領這一隊大斧兵毫無懼色。依着平日練就的陣形,以三五小隊相互掩護着後撤,而手中的長柄大斧更是步兵用來對抗騎兵的利器,掄圓的斧子藉助其本身的重量,甚至可以將全速衝刺的騎兵給迎頭砍下馬來。再加上宋軍主陣地地擲彈和弓矢援助。這一隊大斧兵只是付出了數人傷亡的代價。便掃清了迴歸本陣的道路。
只是戰場的形勢瞬息萬變,他們看似是獲得了一場小小的勝利。然而宋軍的遠器爲了要支援這一隊大斧兵的後退,短暫地停止了對於金兵地壓制。粘罕與兀室俱是歷戰之將,對於這點把握的精準異常,不約而同地將手頭所能集結起來的騎兵源源不絕地投入到這個方向,務必要以連續地全力突擊撕開一個缺口,進而衝散整個宋軍的左陣。
而李孝忠在此時派出兩千騎兵殺向金兵,也是爲了沖斷金兵在己軍陣前調動兵力的路線。雖說這兩隊騎兵出擊及時,方向又正確,以側擊的方式狠狠地打擊了金兵,然而此時粘罕和兀室卻顧不得這些,任憑那些失去統率的散兵遊勇來阻滯對方騎兵策應地腳步,而是一門心思地將手頭能夠組織起來地騎兵填到這個口子上來。
身處鐵與血的漩渦中央,韓綜一面親身以大斧搏殺金兵,一面亦極力抽空打量周圍地戰局。他原本是滄州何灌的門客,與好友雷彥興兩人隨何灌長子何薊投到常勝軍中爲將,只是並未隨同秦明進入開州參加守城,豈料這一別便是永訣,等到開州解圍之時,何薊與雷彥興俱已捐軀沙場,平生好友人鬼殊途,韓綜恨的牙關咬碎,此番出陣之時就沒打算再活着回來了。
親手劈翻了第五個衝向自己的金兵之後,韓綜的斧柄也已支持不住,從中斷爲兩截。韓綜夷然無懼,左手將半截斧柄擲出去,砸在了一名金兵的馬頭上,那馬被驚得人立而起,韓綜右手半截斧頭隨之而上,一斧便將馬上金兵的大腿砍斷。他也不管身邊的宋軍上去斬首,徑自跳上戰馬,四下一望,頃刻間便對於自己的處境瞭然。
“可惱,我道這些金兵多不來殺我,卻向身後衝擊,原來竟是以我等爲盾!”韓綜嗔目大怒,倘若有辦法對着本廂的指揮張伯奮說話,他大約會喊出類似於“向我開炮”之類的話來,只可惜這片小小的戰場上戰局火熾,人人都是捨死忘生地相互拼殺,一個人臨死的慘呼在十步外都聽不清楚,他的話又怎麼可能傳到本軍指揮的耳中?更何況,他相信身在陣中的張伯奮定然比他更清楚眼下的局面,如果不是爲了救回他們這一隊孤懸在外的斧兵,只怕震天雷地巨響早就在這片金兵最爲密集的地方響起了。
“不意我一心殺賊,遲了一步後撤。竟爾成爲了全軍的拖累!事以至此,惟有以死相謝矣!”頃刻之間,韓綜決心已定,他翻身跳下馬來,將手中斷斧柄在那馬的股上一戳,跟着將斷斧插到身後,從地上一名死去宋軍的手中又拾起一柄大斧來,狂吼一聲,徑直向着北面金兵來勢最烈處殺了過去!
此時金兵的後方騎兵業已源源不絕地向此地調來,韓綜所向處正是兀室本隊所在。完好無損的騎兵不下三千人之衆,而且已然形成了一道黑色的鐵流。直撲宋軍的陣腳而來。韓綜連劈兩兵下馬之後,已是雙手虎口都震裂,再要劈第三名金兵時手上力道一弱,被對方的狼牙棒直壓下來,砸在天靈蓋上,頓時隕命。
他這一死不要緊,尚在生地衆斧兵頓時都紅了眼,不要命地衝向韓綜戰死之地,也不管什麼小陣。什麼彼此掩護,就以自己的血肉之軀直面對手地鐵騎衝刺,數十柄大斧在平地捲起一陣暴風,有若一道銅澆鐵鑄的牆壁一般,頓時令金兵的衝擊爲之一頓。
……也僅僅是一頓而已,在身經百戰的金兵騎士面前,這樣單薄的戰陣。就算人人拼命也起不到多大作用,相反這樣激烈的抵抗更激起了嗜血的金兵的殺氣,許多已經從側面繞過這一小隊宋軍。衝向宋陣後方的金兵都繞了回來,從背後給予這一隊孤軍以致命地一擊,不消片刻時分,這小隊大斧兵便淹沒在了金兵的黑色洪流之中。
目睹此景,粘罕和兀室卻一起破口大罵。還沒等他們重新調動隊伍。宋軍的五枚大號雷彈已經投到了這些大斧兵戰死的地方,幾聲“轟轟”巨響過後。金兵剛剛衝起來的勢頭戛然而止,斷肢殘臂漫天飛舞,茫然亂竄的戰馬更是不計其數。
高強望着這一幕,緊緊地抿着嘴巴。他已經有些透不過氣來了,即便曾經在盧溝河邊經歷了戰陣之險,可是今日這一戰的慘烈程度明顯超出他地想象,鮮血在戰場上四處流淌,有些彈坑甚至積起了大大小小的血湖,而這一戰的巔峰時刻顯然還沒有到來!
李孝忠也是面色嚴峻,他比高強更爲冷靜,戰到現今一個多時辰,金兵右軍已經壓上來大半,整個左陣地周遭都陷在熾烈的戰鬥中,他派出援助的兩千騎兵甚至不能抵達戰陣最北端,在路上就被那些失去馬匹的金兵給攔了下來。雖然騎兵對步兵,尤其是這些裝備和習慣都是馬上作戰的金兵,宋軍地兩千騎兵大佔上風,戰果頗豐,然而金兵捍不畏死地搏殺,也使得宋軍騎兵遭受了極大的損失,短短地一刻間已經失去了騎兵賴以衝擊的速度,而在對方的戰線上,很明顯正在醞釀着新的一波衝擊。
“鳴金,讓馬彪部的騎兵撤回來!”李孝忠斷然下令,即便會因此而使得左陣陷入苦戰,但現在還不是決戰的時候,如果爲了穩住戰線而繼續投入馬彪的騎兵,左翼就失去了機動的兵力,極有可能爲金兵制造出割裂左陣的機會來。
銅鑼敲響,宋軍的騎兵紛紛回返陣中,而左陣的駐隊矢則適時將箭矢射向其後方,以阻斷金兵的進擊。然而爲了要避開撤退中的宋兵,神臂弓無法射擊,只能讓強弓隊進行大角度的拋射,落到六七十步外的箭矢動能減損一半以上,已經無力射穿金兵普遍裝備的重甲了。
“千載良機!”粘罕幾乎是本能地發現了這個時機,然而宋軍兩路中,他只能選擇一路進行銜尾追擊,因爲這兩隊都沒有進入宋軍左陣的意思,而是沿着其殺出的原路退返。向南一路是退到馬彪部的出發陣地上,那裡處於宋軍前陣和左陣中間,又有數千騎兵引而不發,從這裡進攻只會遭到對方更猛烈的反衝擊而已。
然則,留下的進攻路線就只有一條,繞過適才宋軍的雷彈報復性攻擊所留下的那幾個大坑,循着另外一隊宋軍騎兵後撤的路線,再次向宋軍的陣腳處進行夾攻。雖然說,這一帶宋軍已經後撤數十步,留下的死屍和拒馬足以使得金兵的騎兵失速,然而除了這個辦法。粘罕實在想不出有何良策了。
亦不須開會商談,在粘罕作出調動地同時,兀室便看出了他的意圖,亦將手中已然集結起來的騎兵投入到戰鬥之中,而他的路線與粘罕卻稍有不同,仗着比粘罕更爲接近宋軍側面的優勢,他從斜角上將騎兵投入了離宋軍拒馬一百五十步遠處,以此來躲避宋軍雷彈的襲擊,就這麼斜刺裡殺向宋軍左陣的側翼。
直到此時,開州會戰迎來了第一個高峰。圍繞左陣的交戰到達白熱化狀態,粘罕和兀室二人將辛苦集結起來的近六千騎兵一次性投入戰場。前後拉開的隊伍就達到二里長,排山倒海般殺向宋軍地陣營。
左陣指揮張伯奮坐在馬上穩如泰山,一面喝令炮兵將投距調整到一百五十步,一面命北面的諸隊交替後撤,左陣地陣形漸漸變得狹長起來,半個時辰之內連退三陣,從最初的北面陣線向南退了兩百步之多,整個左陣被壓縮了近一半的距離,衝在前面的金兵甚至可以看到宋軍炮兵的面目。
“再進一步。若是能砍倒敵軍大炮,我便可徹底擊潰宋軍左翼!”粘罕策馬在戰線各處奔馳來去,不斷地將那些被炸的暈頭轉向的零散金兵匯攏起來,投放到宋軍最爲薄弱的地方,兀室則在後方將還能保持戰力的騎兵集結,預備對付宋軍騎兵地反衝鋒,以及中軍將要派出的援兵。
“李小哥。可要援兵麼?”在高強看來,形勢已是萬分危急,一旦左軍被擊潰。整個大軍的側翼就失去了保護,金兵騎兵和人多的優勢得以發揮,宋軍只怕要落得全軍覆沒的下場吧,要知道步兵對騎兵就是這點不好,一敗就是慘敗。兩條腿畢竟跑不過四條腿啊!
“時機未到!”李孝忠仍舊是搖頭。他的目光正死死盯在張伯奮的身邊,居高臨下看地清楚。儘管連連退卻,然而張伯奮藉助中軍的威懾,又縮短了正面陣形的寬度,業已漸漸扭轉了被金兵兩面攻擊地窘境,在現在的這道戰線上,金兵已經完全失去了騎兵優勢,雙方正在步下肉搏廝殺。而對於這樣的戰鬥,宋軍的擲彈兵和大斧兵顯示出了極大的威力,以掌心雷和弓矢阻斷對方地後援兵力,大斧和長槍則給予衝到拒馬前地金兵以無情的打擊,雙方俱都顯示出了不勝即死地決心,有些拒馬甚至是被人的肉體生生壓塌的。
更何況,在張伯奮的身邊一直有一支兩百人左右的大斧兵,到現在都沒有出擊!
李孝忠看着張伯奮,手已經漸漸舉了起來,好似是約好一樣,張伯奮手中長劍一揮,當先殺向前敵,身後的兩百大斧兵齊齊吼道:“我軍常勝!”向着剛剛被殺開的一個缺口猛撲過去。而就在張伯奮出擊的同時,李孝忠的手好似砍刀一樣斬下,中軍的號炮連響三聲,馬彪的騎兵頓時傾巢而出,直向粘罕所在處殺了過去。
“我軍常勝!”“我軍常勝!”張伯奮領頭反擊與騎兵的出動,立時使得在血戰中逐漸有些低落的宋軍士氣大振,除了大戰已久的大斧兵和長槍兵之外,強弓兵和擲彈兵也投入了肉搏廝殺中,神臂弓則抵近射擊,五十步內就算是冷鍛鋼甲也抵擋不住這樣的勁弩,金兵饒是堅忍無雙,一時也抵擋不住,紛紛敗退下去。
而宋軍的震天雷亦再次發威,將雷彈投到金兵後隊僅存的騎兵當中,轉瞬之間,左軍所面臨的危局便已扭轉,粘罕部則面臨着被全線反擊的宋軍分割殲滅的困境。
“不勝則死!”粘罕怒髮衝冠,不知第幾次率領所剩無幾的合扎親兵衝向前敵,迎着滾滾殺來的宋軍騎兵殺將過去,被激戰激發出了血氣的女真人好似一羣受傷的猛獸一般,以比開戰之初更爲兇猛的氣勢向宋軍發動了反撲,縱使沒有了兵器,也可以用牙咬,用拳頭,用手腳,用人類最原始的武器,來完成人類最原始的罪惡。
張伯奮本是書生,這時候卻也殺紅了眼,親率一隊擲彈兵衝殺向前,手中的雷彈甚至是向着離自己只有十步遠的地方投擲,而後在雷彈的衝擊尚未完全散去時衝上去,以刀斧砍殺被炸的東倒西歪的金兵,如此不要命的狠殺之下,片刻間投彈逾百枚,斬首三百餘級,再加上其餘兵士的拼力反擊,金兵後援又被馬彪的騎兵切斷,這纔將金兵的反撲打退,然而最終撤出宋軍陣外的金兵,不過千餘,宋軍的陣地上留下了不下兩千具金兵的屍首。
陣外,雙方的騎兵對衝也如沸騰的岩漿一般熾熱,近乎瘋狂的金兵與宋軍衝在一處,渤海兵與女真人號稱同宗,戰鬥的意志也是不相上下,況且又是生力軍,甫一交戰便殺得人仰馬翻,馬彪揮舞雙槍大呼酣戰,口中大叫着“粘罕受死!”徑直衝向被合扎親兵保護着的粘罕所在。
“狼主,若再不出擊,恐怕粘罕那裡要抵擋不住了!”斡離不一臉的焦急,眼見得右軍殺聲震天,而且呈現出不支之態,倘若宋軍的中軍精銳趁此時刻加以突擊,只怕粘罕還真要吃上敗仗了!
目睹這般殺陣,阿骨打竟仍是面無表情,望着宋軍的陣勢沉默半晌,方道:“命謀良虎率軍馳援右軍,我隊前移三百步!”代表着金國狼主的大旗,開始向前方移動。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六十一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2-9 22:21:38 本章字數:5682
時過巳時,開州會戰進入了第二個階段,在中軍謀良虎部的馳援下,粘罕好容易抵擋住了宋軍的反擊,將殘兵收回自己出發的位置,近兩個時辰的激戰中,粘罕部兵力銳減近半,還能保持戰鬥力的騎兵不過萬數而已,而馬彪部則依託已經收回的宋軍陣地,不斷髮起一波又一波的衝鋒,使得粘罕不得不命令兀室部向自己靠攏,全軍向西面移動,與阿骨打的中軍重新聯結在一起,才使得馬彪失去了繼續進攻的機會,逐漸撤回進攻發起地帶。而粘罕部由於兵力的折損嚴重,一時也無法再實施大範圍迂迴的機動。
與此同時,金兵左翼吳乞買部開始向宋軍右翼大陣發起進攻。雙方在此前都沒有投入戰鬥,然而北部戰場上熾烈的戰況顯然令戰士們的鬥志已經接近沸騰,故而戰鬥從一開始就達到白熱化狀態,宋軍的雷彈和箭矢築起了長達三百步的死亡地帶,而金兵則是不要命地向上猛衝,統領官劉唐連續組織大斧隊和擲彈兵加以反擊,仍舊是難以阻遏敵兵的攻勢,直到後退一百步之後,才穩住陣形。
只是這右翼陣地的兵力部署與左翼卻有些不同,在宋軍陣地之南,還有前來助戰的懷恩寨千戶阿海所率的兩千兵馬。原本按照道理,他們既沒有震天雷的保護,也沒有宋軍的強弓勁弩,本該成爲金兵的突破口才是,然而吳乞買進兵時偏偏就不打他們,而是一門心思地向着宋軍堅強陣地的正面猛攻,似乎這兩千人根本就不存在一樣。
廝殺如此激烈的戰場上,有這麼一個寧靜的小角落,瞎子也能看出來其中的貓膩了,高強和李孝忠站在刁斗上。自然看的更加清楚,高強驚疑不定。莫非這阿海已經和女真人有了默契,要臨陣倒戈?可是又不大象,爲何到現在都沒有動手攻擊本軍?
“這幫狼心狗肺的東西,要不是我們收留了他,只怕早就餓死在長白山上了,現今吃飽穿暖了,反過來要咬我?”高強越想越惱,一把扯過朱武,問道:“朱參議。你在遼東日久,可知這阿海底細,畢竟可用否?”
朱武亦知眼下這局面詭異,不敢怠慢。忙道:“相公,諒這阿海如今身居千戶,我大宋待他不薄,他縱使要投靠金國,富貴也不過如此,況且他與完顏氏有仇,想必難得重用。我意他若有反意,不過是怕我軍不敵金兵,開州失守,他爲己身安危計。只怕有意首鼠兩端。然而若只是心懷反側,也不過是按兵不動,坐觀我軍與金兵成敗而已。不致於親身至此參戰,想來是有什麼把柄被金人捉住了,這阿海當日曾隨阿鶻產大王入女真境中作亂,後被粘罕擒拿放回,金人善用細作。這阿海莫須是受了金人地挾制也未可知。”
高強哼道:“管他心中百轉千折。你只說現今如何?若是他倒戈一擊,兩千兵雖說算不得什麼。我軍可要大大被動。”從刁斗上看來,劉唐根本就沒有對南面進行部署,阿海這兩千兵要是當真倒戈的話,再有正面吳乞買地強大壓力,劉唐的陣勢只怕要被瞬間沖垮。
“相公當速遣使促其進兵,並赦其過往一切不加追究,只須他與金人交上了手,便沒有回頭之路,只能以死相拼。這使節須得是能令阿海等人信重之人,令他畏威懷德,不敢生出異心纔好。”朱武亦知此時危急,忙向高強進言。
“能令阿海信重之人……”高強暗自咬牙,這遼東之人都是花榮、史文恭他們收服的,再不然郭藥師和大忭也可,可是現今這些人一個都不在遼東,誰能讓阿海一看就怕,不敢亂動?雖說阿海送了他一匹好馬,馬屁拍的也很響,但高強可不認爲自己有這樣的王霸之氣,能單憑一面就讓阿海這種在死亡線上掙扎過來的人精懾服。
“韓世忠,讓他去!”想想韓世忠畢竟是在阿海寨旁住了這些時,多少能夠說的上話吧?
中軍快馬奔向右翼騎兵處,不一會就看見韓世忠的白馬從軍中奔出,百十騎跟在後面,穿過劉唐陣形的後方,向最南端地阿海部所在馳去。
高強心中幾乎要喘得透不過氣來,目光一直追隨着那匹熟悉的白馬向着南面奔馳,看看其已經穿過了劉唐的陣形,將要和阿海部說上話了,陡然間李孝忠叫了起來:“衙內,有金人向阿海部進擊了!”
高強一怔,忙將望遠鏡移過去,果然見從吳乞買身後殺出一彪人馬,看樣子不過百餘之數,速度卻是極快,顯然坐騎都是精選,一徑向着阿海那兩千多人殺將過去,羽箭從幾十步外就紛紛飛出,卻沒有幾箭能夠射中目標的。
高強還沒想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朱武已在旁叫道:“衙內,必是那阿海首鼠兩端,看金兵遲遲戰我軍不下,他又只得兩千兵馬,不知能否決定大局,故而遲遲不動。那金人見其不動,也已不耐,這番攻擊正是逼他有所抉擇。須知阿海這兩千兵多爲步兵,兵器甲冑又不及我軍甚多,縱使相助我軍與金兵爲敵,亦不過稍有助力而已;然而若是倒戈相向,以目下右軍與金兵相持不下地局面,若是他此時側擊我軍的話,右翼戰局大有可能瞬間糜爛,甚或今日之戰將由此急轉直下!”
好球囊的,這是誰想出來的招數?高強現在也算明白了,當日韓世忠在來遠城敗績,對方追擊到阿海的懷恩寨外便退兵,大概並不單是爲了兵力不濟,亦是要成全阿海在自己軍中樹立一些地位,否則的話就憑他這兩千兵,有什麼資格參與這樣重要的會戰?
而現在,這樣一個十字路口就擺在了高強的面前,可惜的是,方向卻不能由他自己抉擇,只能眼睜睜看着韓世忠的百餘騎與對方金兵地百餘騎幾乎同時抵達阿海部,韓世忠手按鐵槊大聲喊話。金兵那裡則乾脆就是一枝枝箭射將過來,實際上都是在說同一句話:阿海。你究竟要站在哪一方?
韓世忠久在行伍,看慣了這等羣衆心理,一看阿海部上下迷茫地眼神,以及猶豫不決的動作,便即曉得事有蹊蹺。這當口顧不得向高強請示,當即大聲道:“阿海,當日你出兵相救於我,韓某銘感五內,今當以這顆項上人頭與三族百口性命保你平安。你若是畏懼敵兵,只管退回龍河之西便是!”
阿海在想什麼?他地腦子裡已經是一片空白了。雖說當日曾受到粘罕的脅迫,然而若是其素來敬畏的遼東數位大將在軍中,他根本就不敢興起一點反叛的念頭。也不認爲金兵有能力擊敗如此強大的遼東。可是現今,宋軍地兵力就不及女真,而且金兵之勇又是威震域外,他審時度勢,還有什麼辦法能夠保全己身?
然而今日開戰以來,事態地發展卻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從一開始的鬥將,到左翼那驚天動地地爆炸,宋軍一直都壓過了金兵一頭。如果說幾裡外地戰場還不那麼清晰的話,那麼劉唐方纔和對面金兵的一番廝殺便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發生的。眼看着一向以爲文弱地宋人以毫不遜色於金人的氣勢和力量戰鬥,而強弩和雷彈的攻擊更是令這些依靠勇氣進行肉搏戰的金兵望塵莫及,阿海突然發現。他無論投入到哪一邊,似乎都未必能決定勝負。他,怕了!
“衙內,阿海在向南撤退!”朱武瞬間便發覺了阿海部的動向,很明顯。韓世忠的最後一句話起到了作用。被兩種截然不同的選擇折磨的良久,阿海選擇了一條看似壓力最小的道路。退出戰鬥!不得不說,其實大多數平常人在這種時刻,都是下意識地想着逃避而已,而韓世忠的話無疑就給阿海提供了這樣一個逃避地角落。
“狗東西,打完了仗再收拾你……”高強大大鬆了口氣,當即下令韓世忠的背嵬軍出擊,將金兵的勢頭給打下去。這道命令一下,摩拳擦掌已久地常勝第一軍----背嵬軍猶如猛虎出柙般從右翼衝出,深深地楔進金兵的行列之中,頓時掀起又一陣氾濫着血沫的波濤。
“狼主,那幫狗東西向南退去了!”斜也放箭無功,急忙回到中軍,向阿骨打稟報。
阿骨打乘山下望,只見左面吳乞買的萬餘人馬與宋軍反覆交戰,殺得難解難分,右翼的粘罕部則已經漸漸收攏了隊伍,正在準備下一次大舉進攻,而自己地對面,宋軍地主陣地則至今一片平靜,雙方的對峙局面到現在都沒有打破。
“不意宋人善戰至此,看來只有我親自出戰了!”左右兩翼都無法取得優勢,預先埋伏好地棋子又失去了作用,金兵想要在這場戰鬥中取勝的話,只有盡出主力,突破宋軍中央主陣這一條路可走了。“斡離不,撻懶,斜也,爾三人前後相繼,衝殺敵中軍,務必待敵投射出雷彈之後,方乘機急進!繩果,整頓鐵浮屠,預備出戰!”四人俱是阿骨打的子侄兄弟,看見左右兩翼殺得那般激烈,早已是心中澎湃,一得號令,迅即奔至自己的猛安之中,跟着就聽見號角聲嗚嗚吹響,衆金兵如同猛獸一般嗬嗬狂呼,斡離不一馬當先殺了出去。
“狼主,爲何不命我爲先鋒?”一旁兀朮見兩位兄長都得以出戰,他素來自負勇力,斷不肯落於人後,急忙請戰。
阿骨打看了看這個四兒子,現今還不到二十歲,若是按照女真人的習慣,這還是個毛頭小子,連披甲的資格都沒有,可是隨着對遼戰爭的勝利,他居然也有了自己的一個謀克了。“兀朮!你要知道,如果今天這一戰敗了,我們這幾年所獲得的一切都將失去,我們女真人將會回到從前被契丹期辱的日子當中,不知何時才能出頭!”
兀朮雙眼通紅,叫道:“狼主,我知道,所以我寧可戰死,也決不後退一步,我的謀克甲士們,也是一般想法!請你準我出戰。定能殺盡宋人!”
阿骨打笑了笑,道:“你的兵少。現在出戰也殺不得幾個宋人。待會你兄長繩果的合扎猛安出擊時,你作前鋒吧。”金人的親兵稱作合扎,而阿骨打的親兵便是女真的頭號王牌鐵浮屠,雖然在開州攻城戰中折損了近兩千之衆,現在只剩下兩千出頭,然而他依舊是阿骨打賴以決定勝負地利器。
兀朮聞言大喜,阿骨打這樣說,無疑是給了他一個立功的大好機會,如果能夠在最爲強悍地鐵浮屠兵中間建立起威信。他這個毛頭小子上位的機會勢必大大增加,而以後阿骨打去世時,他這個嫡傳幼子繼承其合扎猛安和部族的份額也將隨之豐厚許多。
此時,高強在作什麼呢?他正在----吃飯!
沒錯。不用懷疑,到了吃飯時間了就該吃飯,打仗和吃飯又不矛盾,吃飽了肚子才能打好仗,何況今天四更天就吃了早飯,打了一上午早就肚子餓的咕咕叫了。於是中軍一聲令下,高強就看到了一副令他終生難忘的景象,開州城中的陳規命王伯龍部將燒好的熱湯送往宋軍陣營各處,士卒們就着熱湯吃着乾糧,眼睛則盯着對面的敵兵。耳朵聽着軍將的號令和鼓聲,隨時準備着扔下手中地飯食,重新投入戰鬥當中。
高強和李孝忠等人也都領到了一碗熱湯。儘管只是用穀物加點肉糜熬成的薄湯,可是這樣一口熱騰騰的東西下肚,卻令人精神大振,一上午的緊張所帶來地疲勞一掃而空。他身處高處,只是眼睛看着將士們戰鬥。便有這樣的感受。料想那些血戰多時的將士們更加能夠深體這一口熱食的難得吧?
李孝忠笑道:“衙內勿憂,這一仗現今還未到決勝負之時。這一口熱食吃下去,少說能令我軍多兩分戰力。這戰事越緊,便越要懂得張弛之道,況且我軍用疊陣之法,前後進退,多數士卒都未在戰陣之中,自然要乘此時機進食。”
高強方點了點頭,忽然哎呀一聲叫了出來:“阿骨打,阿骨打的本陣開始攻擊我軍了!”
中軍的戰鼓再次敲起,士卒們拋下手中的食具,迅速進入到戰鬥狀態,而背嵬軍卻開始撤退,劉唐揮軍向前,接下了吳乞買軍的攻擊。
斡離不的進擊彷彿是一個信號,幾乎在同一時刻,金兵的兩翼也開始大舉進攻,吳乞買固然是保持一貫地壓力,粘罕在整頓好隊伍之後,也開始組織起一浪又一浪地攻勢,冒着宋軍震天雷的轟鳴和爆炸聲,金兵的騎兵一波接一波地涌向宋軍左翼地陣地,戰鬥至此終於全面展開,在整個長達五里的正面上,宋金雙方不斷投入手中的兵力,而騎兵的戰鬥範圍則更廣,金兵的迂迴和宋軍地反迂迴,雙方往來奔馳廝殺,羽箭飛空馬蹄動地,這一片曠野上每一寸土地都浸染了人和馬地鮮血。
“狼主,爲何撤我下來!”斡離不滿身是血,肋下插着兩支箭,面色猙獰地向阿骨打叫道:“我已殺進敵陣三次,再殺一陣便可殺到宋軍石炮處,砸了那些石炮,宋軍還有什麼能爲,還能抵擋我軍的攻擊麼?請狼主再準我出戰!”
阿骨打微笑道:“斡離不,我地兒子,你戰鬥的英姿我盡看見了,可是宋軍並未失利,撻懶和斜也也與你一般殺進敵陣三次,卻到現在都沒能打到石炮陣上,你爲何不想想,宋人是有意後退,來消磨你們的銳氣呢?”
斡離不年紀較長,在阿骨打諸子中也較爲知兵,聞言便即反應過來,喜道:“狼主,你要讓鐵浮屠進擊了麼?”
阿骨打點頭道:“正是!我看了許久,宋軍雖然後撤數次,然而勇氣不減,而且他們的雷彈威力太大,我們的馬匹總是被驚,失去了騎兵的衝擊,我們金人在步下並不佔優勢,所以才一直不能打退宋軍。繩果!”
繩果是阿骨打的嫡長子,倘若按照中原的禮法,阿骨打登基時便當立他爲太子,不過兄終弟及的異族習俗,卻令他上面還有吳乞買和斜也這兩個阿骨打的親弟弟,這狼主之位不知何時才能等到他。然而身爲嫡長子,繩果也獲得了統領合扎猛安的殊榮,他聽到阿骨打的召喚,立時跳出來叫道:“狼主,我願率軍力戰,縱使失去了戰馬,也決不後退一步,定要砸倒宋軍的石炮,衝開他們的陣營!”
阿骨打擊掌道:“正要如此!你先進兵,我隨後便出陣,這一次要一舉擊垮宋人,殺到他中軍去,捉了那個高宣撫來牽羊!”繩果應命,兀朮便跳了出來,與他一道馳向前敵去。
阿骨打這邊又喚斡離不,命他部下士卒即刻準備火把,待攻到宋軍石炮處時,便以火把焚燒敵方雷彈,要宋人也嚐嚐這雷彈在身邊炸響的滋味。斡離不一聽便即大喜,叫道:“狼主恁地妙計,我這便去預備火把!”
阿骨打一笑,向身後的儒生楊樸道:“但願先生妙計成功,我這便要出戰了,先生還有什麼話說?”
那楊樸緊皺眉頭道:“狼主還是勿要輕動,我觀宋軍嚴整,恐未易勝之。”
阿骨打搖頭道:“先生知書,卻不知兵,此役實爲我起兵以來僅見之惡戰,至此方悟粘罕之諫,倘使今日不勝,我族盡爲宋人之虜矣!我意已決,先生但在此間觀我成功,切記,不獲我號角爲令,不得發伏兵!”
說話之間,一陣異樣沉重的蹄聲在戰場上響起,高強遠遠望去,瞳孔頓時收縮幾分:“鐵浮屠,終於登場了!”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六十二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2-9 22:22:10 本章字數:5413
鐵浮屠這個名字,在後世有很多傳說,有說是連環馬的,有說是重甲步兵的,甚至在高強小時候看過的某個版本的岳飛傳連環畫中,鐵浮屠被描繪成了大威力的火炮,鐵鑄的哦,那副畫着岳雲和張憲、牛皋幾人將鐵火炮推下河裡,岳飛騎在馬上仰天長笑的畫面,曾經讓當時還沒上小學的高強興奮莫名。
當穿越到了這個時代之後,既然以金兵爲主要的大敵,高強很早就開始收集關於鐵浮屠的資料,當他向女真國中派出常駐商隊,極力設法打聽女真的各種信息時,鐵浮屠更是重中之重。結果非常令人失望的,根本就沒有人聽說過鐵浮屠這麼一號,不管到底是大炮還是連環馬,總之就是沒有人知道這麼一個名詞。
後來女真起兵擊遼,雙方連場大戰,女真的兵力和戰術情報越來越多,直到護步答岡一戰,女真兵兩萬大破契丹十餘萬,鐵浮屠這個詞才第一次出現在了高強所收到的情報當中。令人意外的是,這份情報不是來自於女真國中的蘇定等人,反而是從遼國上京一帶送出,原來鐵浮屠這個詞根本就是遼人叫出來的,對於金人最爲精銳的重甲騎兵部隊,遼人畏之如虎,便起了個稱號叫做鐵浮屠,意即黑鐵塔是也,之所以叫做浮屠,則是因爲遼國佛教昌盛,各地都建有寺院蘭若和浮屠,大一點的州城更是直接用寺院的浮屠作爲城防的制高點,因此遼人對於浮屠極爲熟悉,信手便用來形容對手的王牌軍。
知道了鐵浮屠的本來面目之後,高強不禁大爲失望,倒不爲別的,原本以爲鐵浮屠若是連環馬之類的部隊,那麼自己便可以用鉤鐮槍來對付他。水滸裡有名地一回,鉤鐮槍大破連環馬麼!只是對付真正的鐵浮屠。步兵倘若真地敢於直面滾滾鐵騎而去割馬腿的話,那麼使大斧其實比鉤鐮槍要好很多,大斧是真正的上砍人頭下砍馬腿,其重量更可以對抗騎兵的攻擊,比鉤鐮槍強了不知多少倍。高衙內穿越者的優勢難以發揮,自然要失望一下。
“李小哥,敵人這可是鐵浮屠登場了,決勝在此,可該動用朱參議那個小小圈套了吧?”高強見到阿骨打的大旗也開始向前移動。雖然鐵浮屠沒有正式加入戰鬥中,戰線上金兵的士氣卻明顯高漲,宋軍陣線不穩連連後退,不由得頗爲緊張。他所說的那個小小圈套。便是昨夜朱武和韓世忠等人悄悄在戰場上設下的一個陷阱,上百枚大號雷彈被埋地土中,就在宋軍陣線前五百步處,只要用一個十斤火油彈投過去,便會點燃引線,上百枚雷彈炸將起來,那是三千斤火藥,城牆都要炸塌一截的,倘若是在鐵浮屠衝鋒隊列中炸開,只這一下就能將敵人炸個七零八落。
哪知李孝忠卻搖頭道:“爲時尚早。衙內。這炸彈雖好,卻不可徒恃爲憑,一旦不能奏效或者其效不盡人意。豈非反而自縛手腳?要當戰到分際處,突出奇兵方好。只今金國國主親自上陣,卻不可小覷,衙內當以中軍精銳當之,再命後陣益兵前陣。以挫敵鋒。”
軍事上的調動。高強幹脆就不插手,只見李孝忠將令旗揮舞。中軍號炮連響,索超的大嗓門立時嚷了起來:“等了這多時,總算輪到某家也!兒郎們,舉斧,隨我上前!”
這一千大斧兵乃是全軍精選出來,俱是敢斗大力之士,手中地斧頭更是特意加料鑄造,比宋軍的制式大斧更重三分,原本就是專爲對付鐵浮屠而設。這半日間兩軍血戰連連,殺聲震天,中軍這裡卻一直都不見動靜,自索超以下人人都是憋足了一股氣,好容易等到出兵的命令,有些人甚至披着四十斤的重甲都跳了起來,一路小跑着向前陣跑去。
前陣的金兵本是斡離不等人輪番上陣施壓,宋軍在黃信的指揮下應付自如,戰線兩進兩退,到現在仍然穩守在第一道拒馬後五十步的第二道陣線處。此時金兵歡呼遍野,正攻到陣前的撻懶率軍轉回,讓開了正面道路。
須臾之間,戰場中大多數人手腳都有些慢了,一陣低沉的馬蹄聲響起,鐵浮屠緩緩迫近陣前。高強舉起望遠鏡望去,卻見這鐵浮屠果然如情報中顯示的一般,以精選健馬,三匹爲伍,牛皮索相連,人披重甲,馬身上地甲裙也蓋到膝蓋,渾身上下俱是精鐵發出的灰暗光芒,遠遠望去恰似一尊尊鐵塔一般,鐵浮屠之名果然不虛。
只是這般武裝,全身上下甲冑兵器加起來上百斤,再加上身量大過常人的精選之士,戰馬負重幾達三百斤,能夠入選鐵浮屠部隊地良馬可謂百中選一。縱然女真素來以善養馬著稱,又從對遼的戰事中奪取了大批良馬,數年來也只積攢了五千之數,其中阿骨打的合扎猛安不過三千餘騎,之前開州城下棄馬強攻,又折損了千餘兵,是以現今只得兩千騎而已。
這等重騎,軟一點的土地都經受不住,好在此時還未開春,地面凍的死硬,鐵蹄踏上去卻無甚阻礙,鐵浮屠隆隆滾來,只是速度可與其餘金騎不可相比。
宋軍中有許多都是遼東本地之士,也曾聽聞金兵鐵浮屠地兇名,當見到這支部隊時不自禁地都有些手軟起來,金兵一方卻是精神陡長,左翼吳乞買與右翼粘罕等人乘勢督軍猛攻,宋軍一時抵敵不及,竟爾後退了數十步。左陣接戰最早,歷時最久,戰況亦最爲慘烈,宋軍終究不是如金兵這般數十年從苦寒之地拼殺出來地勁旅,戰到此時也有些支持不住了,饒是張伯奮等再三督軍力戰,卻也打不下金兵的這股勢頭。
李孝忠在刁斗上指揮若定,後陣地兵力一都都、一營營地調上來,一口氣投入兩營兵力側擊金兵兀室部,片刻間砍倒了百餘金兵,方纔將戰情穩住。
與此同時。正面萬衆矚目的鐵浮屠軍也越過了宋軍的雷彈阻滯,殺進宋軍前陣之中。由於阿骨打等人觀戰多時。對於宋軍的雷彈打擊規律也有所瞭解,故而進擊時先是以百餘騎突前,引得宋軍投出雷彈之後,方以主力乘機攻入,故而大部鐵浮屠均能保持騎兵隊形衝擊宋軍。
前陣鏖戰多時,第一道拒馬多半都已被金兵掀翻,撻懶更是有意識地率人搬開了幾架,當中留出百餘步寬的一個豁口來,鐵浮屠轟然涌入。仗着身上重甲,絲毫不懼宋軍箭雨洗禮,一路隆隆推了過來。
即便是見識過壓路機和電影上地坦克衝鋒,高強在這股鐵浮屠的聲勢下亦有些臉色。那些素常連大隊騎兵都沒怎麼見過地兵士更是可想而知,縱然在嚴格的軍紀約束下沒有出現潰散,但連場惡戰之下再遇到這樣的敵人,多少都會有些手軟。
黃信眼看不好,倘若被這股敵兵破陣直入,砍倒了前陣的震天雷炮,就等於爲金兵打開了一個缺口,敵兵從中軍一擁而入,甚至可能將宋軍的陣形從當中衝開兩截,如此一來。此戰大勢去矣!
此時也都殺紅了眼了,黃信身率百餘牙兵衝上前敵,揮劍斬了一個慌亂中站起身來的長槍兵。厲聲喝道:“守死無回!擲彈!”牙兵們先已持了掌心雷在手,聞言便奮力投將出去。
在常勝軍的戰術中,擲彈兵通常都是在弓弩身後進行投彈,蓋因擲彈兵要發力投遠,身上甲冑較薄。而敵方弓弩再軟。射程總在擲彈兵之上,對射起來無疑是擲彈兵要吃虧的。如今黃信一時情急。將擲彈兵推上前沿投彈,那百餘掌心雷所到處固然是人喊馬嘶,鐵浮屠的洪流也要爲之一滯,然而金兵地重騎可不是歐洲中世紀的騎士,個個都善於騎射,衝鋒時早有許多持弓在手,當下一陣羽箭射將過來,擲彈兵頓時倒下二三十名,帶傷者亦有此數。
黃信大腿上便中了一箭,當時就半身痠麻,走不動路,還沒等他站起身來,迎面三匹鐵浮屠連環衝至,頭上一柄狼牙棒壓下,黃信手中只得一柄喪門劍,如何抵敵?登即腦漿迸射,哼也不哼一聲,斃命當場,成爲繼開州城下的秦明和項充之後,第三位戰死沙場上的統領官。他身邊所率地牙兵俱是親信,一見主官陣亡,頓時都紅了眼,有幾人抱着掌心雷便撲了上去,也不管對方鐵蹄踐踏,狼牙棒揮舞,只聽轟轟幾聲巨響,十餘騎鐵浮屠倒撞下馬來,一時掙扎不起。
餘衆有樣學樣,也都抱着掌心雷向前猛衝,一時間前陣上煙霧瀰漫,爆炸聲此起彼伏,竟將方纔鐵浮屠那排山倒海般的氣勢也壓了下去,硝煙中連一個鐵浮屠都看不清楚。
“賊廝鳥!”索超率軍一路小跑,將將趕到陣前,剛好看到黃信被金兵砸死,擲彈兵們奮身殉敵的一幕,立時血貫瞳仁,狂吼一聲,也不管自己已經是眼下前陣軍職最高的將官,要不要負起什麼指揮責任,急先鋒脾氣發作,橫着大斧便衝了上去。他本是馬上將,不過在遼陽高強要他練大斧兵以對抗鐵浮屠,所部都要在部下,於是急先鋒也就變成了步下將。
只是少了一匹馬,絲毫不減索超的煞氣,他衝過那一陣擲彈兵的自爆所造成的硝煙之後,對於倒在地上掙扎的金兵看也不看,看準了對面衝突而來的三聯鐵馬,半蹲身子掃地一斧,立時砍下兩條馬腿來,那三匹馬彼此相連,踉蹌幾步之後便仆倒在地。
馬上金兵本是能馬能步的,雖然身披重甲倒在地上,卻也掙扎地起,只是跌倒爬起之間破綻甚多,索超大斧翻飛上下,幾道血箭飛起,三名金兵便即了帳。在中軍被憋了這半日,急先鋒一股殺氣已然蓄到了巔峰,此時身披步人甲,手持大斧狂呼酣戰,頃刻間連砍了三座三連甲馬,身上中了兩箭也只當搔癢,大吼道:“金狗,嚐嚐爺爺的大斧!”他這柄斧頭卻是湯隆受高強之託打造,鋒刃乃是用的天竺精鋼,配上大斧地重量。當真是削鐵如泥,就連鐵浮屠兵身上的鎧甲也難當其鋒。
將是兵之膽。眼見索超這般勇武,衆斧兵士氣大振,發一聲喊便殺了出來,上千柄大斧如同一座鐵牆般滾滾向前,地上那些掙扎不起的金兵自然立時了帳,即便是後面衝上來的生力鐵浮屠,衆斧兵亦是上砍人胸下砍馬腿,絲毫不見懼色。有些兵士用大斧來與金兵對砍,斧柄不免折斷。索性便持着半截斧子專砍馬腿和倒在地上地鐵浮屠。
中軍這一場死鬥,雙方都是全軍精銳,寸步不讓,一股殺氣直衝霄漢。竟似天空也變得紅了幾分,不管是歷戰多年地金兵勇士,還是轉戰燕雲和遼東地常勝左軍,一時間竟有些看得呆了,偌大的戰場上目光所聚,大都在看這區區兩三千人地廝殺。打到這個份上,凡是有些經驗的人也都看出來了,雙方都拼出了真火,勝負的關鍵就在此處!
猛然間,宋軍中戰鼓如雷鳴般響起。上百面大鼓也不管什麼節奏了,全都一條聲地猛捶,轟隆隆地猶如大河奔流。振聾發聵。宋軍聞聲士氣大振,索超更是殺氣滿貫,一把加料的大斧化成一股旋風,竟爾迎着衝突前來的鐵浮屠兵衝了上去,一連深入二十二步。砍倒三連馬五座。殺死金兵七人。
“好個宋將,吃我一箭!”兀朮正在陣中。見索超以步敵馬竟爾神勇至此,心中暗叫了得,當下按住繮繩,從鞍側取下弓來一箭射去,索超殺得性起,亂軍中怎聽得弓弦響,一箭正中鼻下人中。
也是該着,步人甲的面部本就有面甲遮護,這一處又是骨頭最硬處之一,兀朮這一箭雖然射中,卻不傷性命,索超又是殺性大發之時,面上這一痛反而更激發了他的兇性,擡手將箭桿折斷,滿口鮮血地吼一聲:“金狗納命來!”向着兀朮那邊猛衝十餘步,竟是一躍而起,大斧在半空中一道霹靂,直奔兀朮當胸劈來。
兀朮自是不懼,只是適才見這大斧極爲鋒利,曉得不可力敵,當即將馬一帶,雙腿一夾,那馬斜刺裡躍出丈許,索超這一斧便走了空,跟着兀朮回手又是一箭,滿擬這一下近在咫尺,索超決計難以躲過,哪料到箭方出手,身子卻猛地向下一沉,骨碌碌滾到地上,那支箭自然不曉得飛到哪裡去了。
卻是索超腳方着地,反手便是一斧,將兀朮坐騎後腿砍去一條,三腳馬怎立得定?見這金人落地亂滾,索超正要上前一斧取他性命,忽聽身後馬蹄聲響,又是一座三連甲馬衝殺過來,不由罵了一聲:“殺不盡的金狗!”揮斧迎了上去。
那兀朮僥倖揀了性命,爬了幾步才站起身來,回頭再找索超時,亂軍中卻已不見了對方蹤影,身旁宋軍的斧頭上下亂砍,他手中沒有兵器不敢抵敵,當即發足便跑。
阿骨打身率一千鐵浮屠,望見繩果所部與宋軍廝殺,禁不住鬚髮皆張,喝道:“女真勇士!宋人縱然善戰,又怎是我女真對手?女真滿萬不可敵!”年屆五十的阿骨打,已然遠遠超過了女真人地平均壽命,然而筋骨依舊強壯,此時他再次披掛上陣,金國最爲精銳的士卒緊緊跟隨,直向着大呼酣戰的宋軍索超部衝了上來。
就在此時,宋軍前陣的震天雷再次發出吼聲,四個火球飛得格外高遠,直直向着阿骨打衝鋒的方向投了過來。阿骨打驟然一驚,怎麼宋軍的震天雷這一次發射,與前次相隔如此之近?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那四個火球丟到他身前數十步處,彭的一聲,燃起大火數圈,卻不聞什麼爆炸聲。
單單是火,金人卻不懼,他們挑選戰馬時,有一項必須要考的就是躍馬過火坑,敢過的才能算是戰馬,之所以屢屢被宋軍的震天雷轟散衝鋒隊形,不過是馬兒缺少對於雷彈地適應訓練,無法承受那巨大的爆炸聲而已。現今見到宋軍投出的火球燒出丈許方圓地四個火圈,阿骨打凜然不懼,只略略繞過那火圈所在,依舊揮軍衝殺向前。
哪知將將衝過十餘步,阿骨打猛然覺得身邊的世界變得虛無起來,眼中所有的事物都失去的形狀,變得模糊一片,耳朵裡除了嗡嗡的好象大風捲起地呼哨聲外,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過了好一陣子,耳中地聲音才漸漸響了起來,跟着就覺得自己被幾雙手拉了起來,眼睛中模模糊糊地看出去,好似是自己的三兒子斡裡朵和四子兀朮,斡裡朵並向自己大聲地叫喊着什麼……
好容易,令人頭腦暈眩的嗡嗡響聲中,阿骨打才聽清楚了斡裡朵的話:“……狼主,狼主!宋軍大舉反擊矣!”眼前,一片血色之中,宋軍的緋色衣甲滿山遍野,正向着自己迅即衝殺過來,當先兩騎,一匹黑馬,一匹白馬,快得猶如閃電一般,馬上騎士的吼叫遙遙可聞:“阿骨打受死!”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六十三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2-10 20:35:14 本章字數:5618
一看到黃信親身上前堵截鐵浮屠時,李孝忠便下了刁斗,領着自己的百餘牙兵飛馳到前陣之中,方纔將局勢穩定了下來,而他所下的第一個命令,就是命前陣的震天雷投射火油彈,將早先埋下的那些雷彈引爆。
歷史上南宋之時,曾有數百名宋軍將士在城破之時,抱着一個巨大的震天雷一起殉國,那一次爆炸不但將這二百多名宋軍將士盡數炸死,更傷了不少衝上前去的蒙古人性命,因此得以載入史冊,允爲當時最大規模的爆炸。然而那一次的雷彈,不過只有三百斤而已,其中火藥的成分不超過兩百斤,且南宋時火藥的配比尚不完備,爆炸威力還及不上成熟的黑火藥。
可是這一次,五十斤重的雷彈足足埋入了上百枚之多,單單火藥就達到三千斤以上!爆炸聲響起的那一刻,廣大的戰場上幾乎所有人都爲之呆滯,有的腳下漂浮難以站立,被震得跌倒在地,還有的則愣愣地看着那一塊地方升起的巨大煙塵,看着原本氣勢驚人的金兵鐵浮屠部隊,那最後的精銳鐵浮屠,就在這一股煙塵之中化爲烏有。
身處爆炸中心的數百騎,自是一霎那間便死於非命,而餘下的儘管還能保得性命,卻多少都有些輕重傷勢,胯下的坐騎更是不堪,連火都不怕的戰馬匹匹都嚇得屁滾尿流,哪怕是身上半點不帶傷的,亦是再難站起。
巨大的爆炸彷彿帶有時間停止的效果,直到數息之後,離戰場最遠的人們方纔反應過來,只是所處的陣營不同,那反應卻也迥異。適才還勇猛向前地金兵一瞬間變成了懦弱的綿羊。四散奔逃,甚至象撻懶、吳乞買這樣的金兵悍將也茫然不顧,只顧向後奔逃,浸透了鮮血和殺戮才推進了百十步的戰線,頃刻間土崩瓦解。
而宋軍從巨大爆炸的震驚中恢復過來之後,卻齊齊發出震天的歡呼,士氣瞬時攀上巔峰,全線向前反擊,神臂弓和強弓肆無忌憚地射殺着向後奔走的金兵,會騎馬的大斧和長槍兵則四處追逐金兵留下的戰馬。跳上去轉職爲騎兵,趕羊一樣地追趕着敗退的金兵。
混戰地局面已成,這個時候就看誰能掌握有力的有組織部隊,才能最大限度地利用戰果,而設下這一圈套的宋軍無疑佔了上風。當金兵的鐵浮屠繩果部開始投入戰鬥時,李孝忠便差人傳令左右兩陣,命馬彪和韓世忠兩個騎兵統制留下數百騎精銳,等待中軍消息。而此時,正是決勝之機!
在高強的刁斗下方,尚有一支千人的鐵騎。甚至在前陣戰到最慘烈的時候,他們也沒有投入戰鬥。此時高強在刁斗上令旗連展,林沖叫了聲“得令”,手中大槍一舉,半空揮了三圈。再落下時直指前方,那一千教師營精騎齊齊大吼一聲戰號:“我軍常勝!”猶如決堤的洪水般衝了出去。
這已經是高強中軍僅有的精兵了,雖然後陣業已得到了李孝忠的軍令,正在向前移動,再往後還有王伯龍地數千兵,但騎兵卻再也沒有半個,況且其中大多數都是久戰疲憊之師,只是反擊他們自己面前的敵人已經力有不逮,還能指望他們分割殲滅敵軍主力嗎?
要說沒有,那也不見得。高強環顧一週之後,便將指揮的令旗交給朱武,自己順着旗杆溜下刁斗。跳上新換的黃驃馬便衝了出去,口中大呼道:“衆將士,隨我殺賊!”牛皋和曹正慌忙跟隨,兩百多牙兵亦衝上了戰場。
朱武在刁斗上急得直跳腳,高強那點把式他知道的一清二楚。憑你練過多少年地武藝。一個從來沒在戰場上面對面廝殺過的人,任一個金兵對上他都能要了他的小命。何況他的目標又是這麼明顯,宋軍中穿紫袍的文官就他這麼一號!無奈攔阻不及,只得令旗連展,要右翼突出的韓世忠部加以策應。
高強這一下也是頭腦發熱,幾個時辰的血戰看下來,他早已是熱血沸騰,宋軍縱然浴血奮戰,到現在還是一直被金兵壓着在打,好容易盼到全面反擊的時候,他只愁手上的騎兵不足,哪裡還能坐的住?
只是上馬衝了數百步,冷風一吹,高強這腦子也清醒了一點,看看身旁地牛皋一杆長槍,曹正是一柄大刀,衆牙兵也都是馬上長兵在手,他自己卻只得一把三尺來長的腰間寶刀,這樣子哪裡是打馬衝鋒的材料?有心要覓一件兵器時,急切間又不得應手,這麼一延擱下來,腦子也就漸漸冷靜,馬速也不由得慢了些。
“相公,請穩坐中軍!”耳聽得身側有人大叫,高強一望是韓世忠飛馬馳來,登時想起兩人之間地約定來,心中大急,叫道:“世忠,世忠!阿骨打在前面,取他的人頭!”
韓世忠乍聽此言,渾身一震,汗毛都豎了起來,再看前方,那些被巨大的爆炸震倒的金兵正在你攙我扶地爬起來,代表着金主的大旗亦搖搖欲墜,心下哪還按捺地住?應聲叫道:“相公在後,看世忠立功雪恥!”雙腿一夾座下馬,那照夜玉獅子昂首長嘶,箭一般飛竄出去,後面高強手舞足蹈地大叫:“衝啊,衝啊,我地寶馬!”
那馬不愧是萬里挑一的良駒,雖然已然戰了半日,此時卻精神益長,四蹄蹬開渾若腳不沾地般,騰雲駕霧地飛奔,片刻間就追上了衝在前面地林沖,韓世忠叫一聲:“林教頭,有僭了,看我取金主首級!”
林沖大笑一聲,一催胯下烏騅馬,二馬並駕齊驅,一杆大槍一柄鐵槊直取金主大旗所在處。一路本有許多金兵,只是這一場爆炸實在太過驚人,縱使有許多金兵還有戰力,坐騎卻不得力,縱然在步下死戰阻遏宋軍,又怎當得這兩頭出林猛虎。鬧海蛟龍?蓄銳已久的宋軍騎兵三箭齊發,勢如破竹般殺入金兵殘陣中,當先的林沖和韓世忠更是當者披靡。
直到此時,阿骨打才從爆炸的餘波中清醒過來,他運氣倒算好的,離最近的一處炸點也有五六丈遠,仗着身上盔甲精良,竟是未受什麼傷。眼見得宋軍生力騎兵卷地殺來,他是戰場老將,自知此時千鈞一髮。當即奮力一提繮繩,想要將坐騎從地上拉起。哪知提了兩下,那匹紫騮馬卻只是不起,再一細看時,卻見這馬滿口流血,眼中落淚,顯然是傷了內臟,已然命在頃刻了。
阿骨打心中大慟,卻也無法可想,只得棄了追隨自己多年地愛馬。跳上兀朮牽過的坐騎,四下一望,便即有了決斷:“退此一步,便再無幸理!爾等隨我力戰,後面援軍便到!”說着從腰間抽出戰刀。便要迎擊宋
斡裡朵與兀朮一齊大驚,他們也不是剛剛打仗的雛兒,現今宋軍全線反擊,而金兵中路被這一記炸的土崩瓦解,士無鬥心,身邊能集合起來的戰士頂多兩三百,多半還是沒馬的,哪裡抵擋得住對方的生力軍?若只是尋常大將也還罷了,阿骨打親身在此,這可是金國開國之主。倘有個三長兩短,新生還不滿兩個月的大金國可要夭折!
斡裡朵向兀朮遞了個眼色,一把扯住阿骨打的馬繮繩。叫道:“狼主不可犯險,待我上前殺敗宋軍!”不由分說,兀朮拉着阿骨打的繮繩便向後走,幾名合扎親兵一擁而上,將阿骨打圍在垓心。
阿骨打拗不過。一面回頭去望。只見自己地三兒子斡裡朵手持狼牙棒,正向着對方那名金甲紅袍、騎黑馬的勇將砸去。然而步下敵馬上本已處於劣勢,何況對方又是那樣的無敵猛將?只一個照面,斡裡朵便被挑飛了手中的狼牙棒,幸好身手敏捷着地一滾,躲開了對方的大槍,再下來便是衆合扎親兵組成了一道人肉的城牆,攔住了對方馬隊的去路。
林沖一槍絞飛了斡裡朵的狼牙棒,也不暇回馬取他性命,眼中只盯着正在向東方急奔的那幾匹馬,當中一個身穿金甲者顯然就是阿骨打,平地吼一聲:“擋我者死!”大槍擺開左右連挑,頃刻間殺了三人。
奈何這些金兵都是金主阿骨打的合扎猛安,忠勇無匹,縱使胯下無馬,又多半帶傷,卻面對着宋軍地精騎死戰不退,被林沖挑中的第三個金兵雙臂一合,竟將林沖的大槍抱在懷中,縱然胸口已經被槍尖穿了一個透明窟窿,口中鮮血狂噴,卻到死也不放手。
衆金兵見狀,激發了心中的野性,更是不要命地向上猛撲,林沖一抽不動,大槍居然已經被三個金兵緊緊抱住,幾般軍器揮舞着便向林沖身上砸來。豹子頭怒吼一聲,左手一振槍桿,那槍尾直彈上來,盪開了幾般軍器,跟着雙腿緊夾馬腹,那匹烏騅馬四蹄奮力一蹬,林沖藉着這股力道右手在槍尾一拍,內力到處那杆槍如閃電般穿刺出去,丈二長的槍身自三名金兵手中直竄而出,透過那名金兵地胸口,淡金色的槍身變做一條血龍,從那金兵的背後射了出去。
林沖打馬飛躍,俯身之間已經拾起自己的大槍,耳聽得身後慘叫連連,曉得韓世忠已經殺到,竟是再不回顧,一催烏騅馬,仍舊直奔向後急退的金主阿骨打衝去。
一邊是殘兵敗將,縱馬狂奔,一邊是生力健馬,卻時有阻滯,縱使林沖奮力衝殺,這幾十步的距離卻一直都不能縮短,周遭的金兵卻越殺越多,個個不要命地向前猛撲,只求能攔阻宋軍的鐵蹄一刻,好讓金主得以後撤。林沖殺不勝殺,心中焦躁:“若我有魯師兄那般神力,這刻不是早已衝到金主身前?”
韓世忠跟在他身旁一道衝鋒,手中馬槊亦殺了十餘名金兵,人成血人,馬亦變成了血馬,卻依舊不能衝破金兵捨死忘生的攔截,眼見得阿骨打一行已然奔到了離自己七八十步遠處,當即大喝道:“林教頭,爲我護法!”手起一槊,將身側的一名金兵砸倒,隨手將馬槊丟棄不顧。卻把鐵弓摘了下來。
林沖一望便知其意,當即大槍一圈,將身旁地幾名金兵盡數圈了進去,耳邊只聽嗖的一聲,韓世忠的第一支箭已然射了出去,有幾名金兵齊聲大叫起來:“狼主小心冷箭!”
那幾名合扎親兵本已將阿骨打緊緊圍住,此時聽見有人放冷箭,更是奮不顧身地以身遮擋,哪知韓世忠這一箭不射人卻射馬,不偏不倚射中阿骨打坐騎後股。那馬一聲慘嘶,腳步一亂,登時摔倒在地,將阿骨打直掀下馬來。
宋軍齊聲歡呼,林沖大槍起處將擋路地金兵挑起半空,藉着槍身反振地力道將這二百斤的身子給丟了出去,身前再無半點阻滯,胯下烏騅馬奮蹄揚鬃,頃刻間便已衝到阿骨打的身前。此時韓世忠連珠箭發,又已射倒了兩名合扎親兵。兀朮見走不脫,只得返回身來將阿骨打遮在身後,剩下的三名合扎親兵也都下馬,將阿骨打圍在當中。
林沖擡眼望去,見金兵後隊亦已衝上前來。離自己不過三百步遠,情知良機難得,也不廢話,舉槍便刺。兀朮早知他武勇難敵,只是此時阿骨打就在身後,寸步也退讓不得,情急之下大聲叫道:“宋將且住,我願降了!”
此言一出,宋金雙方都是大吃一驚,林沖槍已到了兀朮喉頭。忙即手腕一抖,從兀朮耳邊擦了過去,那馬收腳不住。奔過了五六步才圈轉回來,林沖喝道:“棄械坐地,否則格殺勿論!”
這幾個金人卻都是懂得漢話地,目光一起望着阿骨打,等他示下。兀朮見阿骨打屹立不動。心下大急。剛叫得一聲:“狼主!”卻見阿骨打手起一拳,正中兀朮地臉上。兀朮被打了一個跟頭,踉蹌倒地。
阿骨打一把掀掉自己的兜鍪,昂着頭怒視着林沖地槍尖,喝道:“宋將,你要殺便殺,我阿骨打卻不降敵!”那幾個金兵目眥欲烈,俱以身子擋在阿骨打身前,看樣子若不是要護着金主,他們決要撲上來與林沖拼命。
林沖見這金主滿頭花白,臉上都是血跡,面色卻是堅毅無比,心下亦有幾分佩服,只是現今己方還未全勝,卻不容手下留情,當即大槍圈轉,一招鳳凰三點頭使出,那三個金兵每人一槍,登時了帳。他隨即槍身一擡,打飛了阿骨打手中的戰刀,跟着馬往上撞,一把將阿骨打從地上拎了起來,想要來個走馬活擒。
兀朮被阿骨打一拳打翻,一骨碌也就爬了起來,卻見三名金兵轉瞬便屍橫就地,而阿骨打手無存鐵,在林沖手底毫無反抗之力,便要被拎上馬去。當時心中激動,也不知哪裡來的一股氣力,跳起來一頭撞向林沖。
林沖渾不在意,大槍一揮便要殺了兀朮,冷不防旁邊伸過兩隻手,按在槍身上,竟是阿骨打見勢不妙,出手相救,口中一面叫道:“兀朮快走,我是狼主,宋人輕易不得殺我!”
林沖出其不意,一隻手又拎着阿骨打地鎧甲後領,那杆槍竟爾擡不起來,暗道:“這金主竟有這等勇力,看他不出!”當下隨手將阿骨打扔在地上,向兀朮喝道:“叫爾父莫要造次,我也不來傷你父子便是。”
兀朮聞言,立時將阿骨打緊緊抱住,生怕這個秉性剛烈的老父再幹出什麼事來。阿骨打掙扎不動,眼中直欲噴出火來,怒視兀朮,兀朮卻把頭一低,只作不知。
此時對面金兵一隊騎兵也已殺近,礙着阿骨打父子二人就在林沖馬前,投鼠忌器,一支箭也不敢射,只是吶喊着衝上前來。林沖橫槍立馬,渾不在意,耳聽得身邊馬蹄隆隆,韓世忠與教師營營長呼延通兩柄馬槊並舉,宋軍騎兵大隊殺到,登時將那一隊金兵給衝散開去,縱有幾個衝到林沖馬前的,林沖手起一槍便殺了。
當下有幾名教師營騎兵跳下馬來,將阿骨打和兀朮給綁在馬上,林沖領着便向陣中徐徐退去,韓世忠與呼延通等人率軍四下衝殺,但見有金兵想要上來營救的,便即縱馬過去廝殺一陣。此時戰場上金兵全線敗退,已然不成陣勢,縱然還有些負隅頑抗之輩,卻終不及宋軍這般前後遮護的嚴整,是以這千餘騎兵出入自如,不一會便退回了自己中軍陣中。
“生擒金主!生擒金主!”片刻之間,這個消息傳遍全軍,宋軍齊聲歡呼,聲震曠野,金兵再無半點鬥志,潮水般地退了下去。
粘罕從中央大爆炸的那一刻,便已曉得大事不好,只是自己身處亂軍之中,也不及抽身來援,等到他千辛萬苦,與謀良虎率了千餘騎趕過來時,卻也只能眼睜睜看着宋軍將阿骨打和兀朮兩個押回陣中去了。他憤恨難平,胸口像是被一塊大石堵住了一般,環顧戰場上殺聲仍在,硝煙處處,金兵個個無心戀戰,只顧向後敗退,而宋軍也不再組織大規模的追擊,正在向後收縮,已然是一副得勝收兵的姿態。
“難道就這樣敗了嗎?大金國,終究只是一枕黃粱……”粘罕胸中發悶,身旁的謀良虎卻叫道:“我們還沒有敗,狼主身後還有伏兵,大家合力殺上前去,殺敗宋軍,救出狼主!”
他這一叫,卻並無多少人響應,粘罕從身周的衆金兵臉上望去,只看到從來沒有見過地迷茫和畏懼,自從起兵以來,何時見過金兵如此頹唐?他長嘆一聲:“敗了!謀良虎,收兵求和吧!”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六十四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2-11 20:09:36 本章字數:5519
“齊聲喚,前頭捉了阿骨打!”乍聽這個消息,高強第一個反應就是全身發軟,若不是雙腿習慣性地加緊了馬腹,險些兒就要掉了下來。也不怪他這般無用,今日這一場血戰委實是驚天地泣鬼神,十萬大軍的拼死廝殺連阿骨打這樣的女真老將都爲之變色,更何況是他這個三十不到,甜水裡泡大的毛頭小子了!雖然說也經歷了收復燕雲等大小戰役,然而和今天這一仗比起來,以前打過的仗簡直就好象是過家家一樣簡單。
“衙內,衙內!”李孝忠策馬馳到近前,大聲道:“金主雖擒,未知真僞,如今敵軍元氣猶在,不可輕敵,請衙內速命全軍依舊嚴陣戒備,並速定行止。”
高強一驚,這才反應過來,這可不是玩弒君模式的遊戲,一捉到敵人君主就GAMEOVER,況且還未必就是捉到了阿骨打本人!對面金兵好歹還有幾萬人,又多騎兵,假如趁着這個時候冷不防殺過來,宋軍陣腳一亂,保不齊就把阿骨打給救了回去,外帶大宋宣撫使一名。“正是,孝忠速傳本帥將令,吩咐各部皆守本位,弓皆持滿,以防敵人突襲。再命馬彪騎兵清理戰場,將死在陣外金兵的首級都割了來。”
李孝忠一聲得令,不一會中軍戰鼓再次響起,傳信的輕騎四下裡飛奔出去,原本一片歡騰的宋軍陣地沒多久便再次恢復了肅殺嚴整的狀態,軍士們將已經被砍倒砸爛的拒馬重新架起,後隊則將大小雷彈和弓矢兵器加速送往前面諸陣,受損過大的單位被運往後面地開州城中休整。作爲預備隊的常勝左軍後廂兵與王伯龍部亦分散補充到前面各陣之中。在參議們和嚴格的紀律幫助下,宋軍只在頃刻間便恢復了大部分的戰力。
而馬彪則率領一千渤海騎兵在戰場上四處遊弋,若看到宋軍,不論生死都擡了回去,交由軍中郎中醫治,看到金兵亦是不問生死,上去便一刀砍了首級,間中幾聲慘呼發出。那也是免不了的。
“衙內,現今敵軍未退,恐未易打掃戰場。”朱武不知何時也從刁斗上溜了下來,向高強道:“彼兵雖然收兵,然而尚未肯退。況且小人在刁斗上,望見敵軍後方又有生力出現,計其可戰兵數猶不下五萬,不可小覷。”
“還有五萬這麼多?”高強這可有點意外,屍山血海殺了大半日,自己手上可是一點預備隊都沒有了,了不起還有三萬兵而已,其中騎兵更是不到一萬了,接近一萬人已經失去了戰鬥力;而金兵是主攻的一方。兵甲的犀利又大大不及自己一方,折損之數起碼是自己的一倍,照着自己原先地估計,能有四萬兵就頂天了,如此說來,金人原先的兵數不止五萬?
“不錯,據小人看來。尚有近兩萬衆,只是多半無馬。”這麼一說,高強就明白了,金兵的步兵可不比中原。不論是弓弩的強勁犀利,還是嚴格的訓練紀律,都遠遠不及,如果騎兵不能衝開宋軍地陣勢的話,步兵上來基本就是找死。單是宋軍的弓矢射程一百五十步。就足以將半數金兵射倒在衝鋒的路上,更不要說步兵近戰的利器掌心雷了。阿骨打留着這些兵力。大概就是想要等鐵浮屠打開局面以後,再投入戰鬥,一舉殲滅宋軍。
只是現今對面的金人一片混亂,好似暫時沒有進兵的意圖,高強也就不去管他,反正李孝忠掌握着全軍指揮權,諒來不至於誤事。只見前面閃開一條道路,林沖與韓世忠當先引導,後面兩匹馬上栓着兩個髡髮的金人,一個老的看着面熟,依稀便是阿骨打,後面一個年輕地卻不認得。
原來當年高強到女真部族中時,也曾見過阿骨打一面,雖說事隔十年,不過這阿骨打當真算得是個豪雄之人,叫人見了一面也難忘卻,加之後來蘇定等人往來北地,女真的情報源源不絕地送到南方,女真國各主要權貴的相貌也都畫了像送來,宋軍高級將領大多見過,一個輪廓還是不會認錯的。
“沒記錯的話,金人應該是沒玩過影武者一類的把戲吧……”高強心中嘀咕,策馬迎上前去,馬上拱手道:“某家大宋遼東宣撫使……”
話剛說了一半,那個年輕的金人已叫了起來:“你自是那狗官高強,我豈不識得!”
高強看了他一眼,不認識,便不理會,繼續向老金人道:“某家高強便是,敢問尊駕可是金國國主?”
那老金人不答話,只在馬上怒目而視,韓世忠在一旁道:“相公,我等教那中傷未死地金人認過,多管便是此人,我等防他嚼舌自盡,將他口中塞了麻核,恐怕不到得與相公答話。後面這個,乃是金國四太子兀朮。”
高強點了點頭,想想自己也是無謂,是與不是,難道聽這金人自己說麼?倒是對面金兵陣營會作出什麼反應,來得更爲可信一些。當下便喚過牛皋,指了指兩個金人道:“牛皋,你率一都牙兵,將這兩個金人單獨看管,無我手令時,任何人不得與之交接,他們飲食起居皆交由你負責,若吃旁人救了去,你便提頭來見,若是被他自盡了,你亦提頭來見。可省得?”
牛皋一聲得令,上前接過兩匹馬的繮繩,一幫牙兵呼啦向上一圍,將兩個金人圍在當中,簇擁着向後去了,高強又命呼延通率教師營護送,一徑送往後面開州城中去。
這邊高強又上了刁斗,見金兵大隊也多半都退回開戰前的位置,雖有個別隊伍出來清掃戰場,卻輕易不敢接近宋軍陣營,只在裡許開外遊蕩,遇到馬彪的騎兵砍首級時。頂多也就是遠遠射幾箭過來泄憤,並不敢深入。
高強一面看,一面提心吊膽,這滋味可不好受,對方還有那麼多兵,萬一一股腦兒再殺過來,宋軍未必抵擋地住。人的心理有時是很奇怪地,從極度緊張中鬆弛下來以後。再想要恢復到那種緊張狀態可不是那麼簡單,如今的宋軍就很有點這種味道,再如何英勇善戰,終究不好和這些從小到大都是刀頭舔血的女真人相比,他們更懂得和平和安全地環境是怎麼一回事。倘若金人趁這個當口殺過來,不管再怎麼嚴格地紀律,也不能保證宋軍能象剛纔一樣死戰不退。
歷史上南宋名將吳就金兵的長處進行點評時,曾經指出金人有四長:騎兵,重甲,弓矢,堅忍。對付騎兵,可以用優勢兵力地步兵,對付重甲和弓矢。可以用宋軍的強弩,惟獨對付金人地堅忍,同等數量的宋軍是必敗無疑,只能是輪換兵力,耗到他筋疲力盡爲止,前提還是要兵多。
高強對付金兵的戰術,也是基本參照這個評價。以騎兵加雷彈對抗騎兵,以雷彈和強弓勁弩對付重甲和弓矢,然而在手頭兵力都不佔優的情況下,他實在沒有把握打敗以堅忍著稱的金人。今日這一戰。他也看得分明,宋軍第一次在戰場上使用五十斤重地雷彈進行轟擊,聲勢驚天動地,金兵慣用的騎兵戰術受到了極大的剋制,甚至不敢大規模地分兵包抄宋軍後方。因爲萬一被宋軍集中火力轟炸的話。很難保持騎兵的機動能力。
除此之外,次第有序的列陣進退。近戰中大量使用大斧和掌心雷,再加上連綿不斷的強弓勁弩,高強幾乎已經將宋軍所能獲得的戰術優勢發揮到了極致,而金人相比之下,只有憑着一股血氣之勇和胯下的戰馬,進行一次又一次死亡衝鋒。
然而,就是這樣地血氣之勇,就是這樣的衝鋒,大字不識一個的金人克服了對於大號雷彈的恐懼,克服了戰馬不聽驅策的困難,克服了宋軍神臂弓那洞金穿石的勁矢,克服了近戰中在身邊不斷炸響的掌心雷,一次又一次地殺進宋軍地陣中,甚至有那麼一瞬間,他們掌握了勝利的機會----如果沒有這個事先埋下的炸彈陷阱!女真兵,不愧是這個世紀的最強兵!
“要不是陳規守住了開州,要不是戰略形勢逼迫金人只能現在和我決戰,要不是韓世忠昨天地力戰,爲我軍爭得了難得的建設戰場的時機,我軍最多隻能取得一個平手而已!雖然從戰略上來說,平手對於金人也意味着失敗……”高強一面打着望遠鏡,一面心裡後怕,想着想着,拿着望遠鏡的手都有點發起抖來,眼前這片暫時恢復了寧靜的戰場,空氣中飄着血腥和硝煙地餘味,好似隨時都會再現剛纔那樣血肉橫飛地修羅殺場!
他不自禁地閉上了眼睛,努力讓自己的心情平復下來,然而身邊地朱武陡然歡呼起來:“相公,白旗,金人的使者,打着白旗!”
高強一驚,忙再從望遠鏡中看出去,果然見是幾個金兵騎兵馳出陣來,停在裡許開外,爲首者將手中的白旗左右搖晃,餘者都張開雙手,示意並無武器在身。
“衙內,定是咱們捉了金國國主,他們支持不住,想要求和了!”朱武興奮莫名,幾乎要跳起來,衝着高強連喊帶叫。
打贏了?真的打贏了?高強愣愣地望着前面,望着望遠鏡視野中的那片白旗,腦子忽然停止了轉動,只是很機械地看着自己陣中有十餘騎迎了上去,爲首者與金人對答幾句,而後又馳了回來,卻留下十餘騎宋軍與對方對峙。
“看上去倒像是來求和的,難道金人真的認輸了?不可大意,不可小覷了金人的堅忍!”好容易恢復了思考能力之後,高強第一個念頭竟然是不相信,他倏地放下望遠鏡,頭探出刁斗,向下面的李孝忠大喊道:“孝忠,傳令全軍戒備,不得有誤!”
其實不必他說,李孝忠也早就按視全軍諸陣,各級統領和將官,以及軍中各級參議,也都不間斷地巡視軍陣。激勸士卒,以保持他們的殺氣和鬥志。正是這些軍中上下兵將的努力,再加上常年訓練的紀律約束,宋軍在阿骨打被擒入陣時甚至沒有發出多少歡呼聲,而現在更是對於金人地白旗使者冷眼相看,絲毫也不敢大意。
須臾,下面的消息傳到李孝忠手上,他命人用繩索將他吊上刁斗中。向高強道:“衙內,金人遣使求和,願兩下權且收兵,並請衙內好生照看金主,明日當有貴臣來商議諸事。”
求和?求和!高強愣了好半天。忽然兩手一鬆,望遠鏡噹啷一聲掉在刁斗的木製板壁上,李孝忠一把撈起,正要驚問高強,卻見高衙內雙拳一握,仰天無聲地大笑半晌,方低下頭來,臉上已然樂開了花:“孝忠,朱武。咱們打贏了!真的贏了!”
李孝忠與朱武聽了這話,方纔安心,李孝忠亦笑道:“衙內莫要高興太早,咱們現今的兵可還不及敵人多,倘使金人假意求和,乘機突襲,又當如何?”
“不怕。叫他先退,他們騎兵多!”高強這會腦子又清醒起來,適才被心頭的緊張和期待扼住了的思想,好似決堤的洪水般衝擊腦海。一時間竟不知從何說起,好容易想起了這個點子。李孝忠亦以爲然,正要傳令下去,高強忽地又道:“告訴金使,就說兩下撤兵。我卻不來傷他家國主。待兩國定約之後,自當奉還阿骨打給他。”卻是高強已經想到了日後地兩國關係。捉了一個國主可不算什麼,當初西夏李繼遷本人都入朝爲官了,他弟弟李繼捧不是照樣不服,終成大宋的大患?明朝英宗北狩,大明照樣另立新帝,抵抗到底,這都是活生生的例子,何況金人乃是集體領導制,就算阿骨打一代雄主不比尋常,單單捉他一個人也未必就能鎮服餘下的女真諸部。
“倘若阿骨打能合作,我便放了他回去;倘若他不合作,就等金國另立新帝之後再放他回去,總之殺了他是沒多大好處的,不妨先給女真人吃顆定心丸。金太祖都抓到我手裡了,還怕你翻上天去!”心一定,高強這腦子就活了,突然間又想起別樣事來:“早先傳訊遼國,相約夾攻女真,卻一直不見回信,究竟是出了什麼問題?此番回到遼陽,定要弄個水落石出。”
他在刁斗上想東想西,下面騎兵又奔出去,將他適才地命令轉述給金人的白旗使者。那金人又與宋軍說了兩句話,便回馬馳向本陣,過不多時,只見金兵右陣粘罕率先後撤,跟着中軍也開始逐漸後退,左軍吳乞買部退的最慢,當他們開始移動時,最早撤退的粘罕部甚至已經退出了高強望遠鏡的視距之外了。
“果真有異心之人吶,看來縱使退軍,也不可掉以輕心。”高強心中暗自警醒,單單從這撤軍的順序上就能看出,金國內部對於往後的行止已有不同的意見,吳乞買身爲阿骨打的親弟,宗族兵力又甚強,不在阿骨打之下,本就是阿骨打地當然繼承人,可想而知,如果阿骨打不是被生擒,而是陣亡的話,這會甚至有可能臨陣推舉吳乞買爲首,再次向宋軍發起進攻,也未可知。
然而阿骨打既然未死,他在女真部族中威望素高,縱使現今被宋軍活擒了,也還是有兄弟子侄傾向於他,其勢足以與吳乞買部相抗衡。在此情況下,粘罕的率先撤軍無疑就表明了態度,實力堪與完顏本族相頡頏的國相部加入阿骨打一方,吳乞買也就不得不屈服了。
“只是這幾方的矛盾表現的如此明顯,竟然要用撤軍的先後來表明態度,可見其夥中不知已經吵成什麼樣子了,若要分化瓦解金國地話,這倒是一個不錯的時機,看來這阿骨打一時半會,還不能還給金人。”只是要他現在就定下對金人的策略,卻還力有未逮,只因北地三國互相牽制,高強的目標又是要奠定起碼五十年地北疆格局,如今遼國的情況遲遲不知,怎好妄下判斷?
日頭漸漸西沉,殘陽如血般照在大地上,益發顯得這片戰場格外蒼涼慘烈,即便是戰鬥已經平息。金兵已經離開了戰場,宋軍亦開始逐步後撤,爲了防止金兵組織騎兵進行突襲,宋軍的騎兵殿後,步兵交替掩護後撤,一切都和當面有敵一般無二,短短的十里路走了一個多時辰,直到天色全黑,方纔點着火把退回了原先的營壘中。
這一場大戰下來,善後地工作自然少不了,除了統計戰損士卒和消耗兵器物資,計點首級和繳獲等等之外,更要安排部隊巡夜,以防金兵偷襲,因此諸軍回營之後也不得休息,而是一起動手,將營壘又加固了一層,之後方纔生火造飯。
高強隨中軍退入開州城中,先去看了阿骨打和兀朮兩人地情形,見牛皋將這兩人押在開州官廨中,兩間廂房各關一人,阿骨打房中是三名士卒盯着,連吃飯都要牛皋親手去喂,可謂守的密不透風。
他誇獎了牛皋幾句,便吩咐取下阿骨打口中地麻核,笑道:“塞北一別,至今十餘年,狼主風采不減當年,高某心甚慶之。久仰狼主一代雄主,平生說話決不脫空,今當求狼主一言,若能自許不尋短見,亦不求脫逃,高強便可放狼主自便,如何?”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六十五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2-12 19:02:09 本章字數:5670
一豆孤燈,兩人對坐,三杯淡酒,四目交投。
乍聽上去,該是有些曖昧或者孤清的場景,不過此時高強卻半點雜念也無,對面這個老人雖然並無多言,卻給了他極大的壓力,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要以爲這屋子裡的空間都被阿骨打給佔據了,這個女真人就好似高山一般。
雖然來到這個時代十餘年,上到萬乘之君,下到草莽英雄,高強見過了無數的英雄人物,然而單純就個人的威嚴氣概來說,沒有一個人能象阿骨打這樣給他強烈的衝擊,而且甚至沒有說過幾句話!
嚴格說來,從他進入這間屋子,提出要求之後,阿骨打只是看了他幾眼,點了點頭,而後上了酒菜便大飲大嚼,再也沒有說過一個字,直到酒足飯飽,方纔面無表情地看着高強,只不說話。
有那麼一刻,高強甚至開始懷疑起自己的決定,現在就和阿骨打接觸,究竟是不是正確的抉擇?不過他很快就恢復了平靜,與對面的阿骨打相比起來,雖然氣度和精神的強固頗有不如,然而高強自有他的優勢,對於阿骨打的爲人和政治傾向,他早已從歷史書上看的一清二楚。
從白山黑水間成長起來的女真民族,先後曾經建立了兩個王朝,從對於中國的統治上看來,後金當然要比金強了很多;然而對比兩個王朝的開創者,高強對於阿骨打的印象卻要好上很多,與那位奴事大明、包藏禍心數十年之久的清太祖比起來,阿骨打就要光明磊落的多,當着遼主天祚都敢於對抗,不肯爲之起舞,錯非秉性剛烈無比,何能至此?從另一方面來說。阿骨打在生之時也並不主張入侵中原,他明智地意識到。女真之所以能夠強大起來,乃是因爲其一貫奉行的生活方式,而入侵中原之後,女真民族勢必會被所掠奪到的金帛子女所迷惑,失去了過往的質樸和勇武,從而逐漸淪落。也只是在他駕崩之後。女真族纔開始了向大宋地進攻。
“秉性剛烈而又明智,的確是一位難得地領袖人物,只是既然知道了你的心中底線,我又何必懼你?”身爲穿越者,對於歷史人物的認識也是一種優勢。高強心裡有了這張牌墊底,頓時又從容起來:
“狼主,久聞女真滿萬不可敵之名,何以今日爲我所擒?”堂堂國主,一戰成擒,說到哪裡去都是天大的恥辱,高強便從此處下手,想要掀開阿骨打的盔甲一線。
阿骨打果然雙目一瞪。擰眉怒目道:“高宣撫,今日一戰不過兩分,你用雷彈設下陷阱,某一時不察爲你所擒而已。何足道哉?”
“兩分?卻也不假。”高強點頭笑道:“僅以今日之戰而論,我確實未能擊敗金兵,使盡了渾身解數,亦不過能爭個兩分之局而已,然而狼主可曾想過。此戰我不敗便是勝。你不勝便是敗了?”
阿骨打何等樣人,亦不會爲區區意氣所使。只是默不作聲,聽高強續道:“我大宋地廣人多,兵精糧足,單隻遼東一地,便有民三十萬戶,精兵七萬之多,況且甲兵極精,又有諸般火器。今日一戰只須不敗,我能以較弱兵力守住開州,頓挫狼主兵鋒於城下,已然打破了女真不可敵之傳言,消息傳出勢必遼民歸心,我將越戰越強,縱使不再從中原調兵前來,單單舉遼東之兵,便足以與狼主決勝。”
“金國則不然,舉國之兵亦不及十萬之數,且地少貧瘠,糧貨積蓄不多,難以調遣大軍,今番能動員五七萬兵南來攻我,已是極限。我料狼主今日縱不失手爲我擒,此戰不勝亦難持久,數日間必當拔營退卻矣!如是,則今日一戰之後,我將與日益強,而金國日益削弱,其消長之勢一望可知,狼主今日已不能勝我,況乎來日?因此今日之戰,我不勝亦勝,狼主不敗亦敗!”
高強之所以會率領少於對手的兵力前往開州會戰地戰場,在此之前便已經與諸位參議官們詳細推演了其間的戰略局勢,正是有了這樣的信心,正是站在這樣的高度之上,才使得他能下定決心投入會戰,只要不輸就能改變兩國之間的根本戰略態勢,這是何等誘人地果實?況且論進攻雖然不及以騎兵爲主的金人,但只是兩軍對壘交鋒的話,武器方面佔據優勢的宋軍更有較大把握佔據上風。
事實上,這一戰的結果也是如此,即便阿骨打沒有失手被擒,其投入最強鐵浮屠的衝鋒被打退也成定局,面對一副絞肉機架勢的宋軍陣營,金兵哪怕打到天黑也是難以取勝的。
對於其中地諸多關節,阿骨打親身體驗,自知是實。以他的心性和地位,也不來作什麼口舌之爭,當下沉默半晌之後,方道:“十年之前,高相公你未滿弱冠便敢深入我境中追殺馬賊,當時我只道你是少年血氣之勇,不意十年之後,竟成我金國大患!你說得不錯,宋軍之善戰實出乎我意料之外,日前兵鋒挫於開州城下,我便該退兵而去;今日一戰不得勝,我更是隻得退兵一途。只是我境中非外人可擅入,遼主十餘萬擊我兩萬,尚且不敢冒進,爾大宋若要攻滅我金國,亦是休想!”
高強拊掌笑道:“與狼主說話,確是平生快事,大家直指本心,絲毫也不作僞。不錯,狼主本多騎兵,又皆是山林間生長的勇士,我這廂不要說兵力不及,便是能識金國道路者也無多少,狼主若要退兵,我也只能拱手相送而已。只是女真境中不得往,往日遼國東京故地卻可一一蕩平,單單這些土地上所居的女真諸猛安謀克民,亦不下萬戶了,貴國若少了這萬戶百姓,元氣亦將傷損三成吧?況且金國初立,各部多附麗而來,一旦知狼主兵敗,我與遼國再以厚利招誘。兵威脅之,亦將紛紛離心而去。到時我不須多動本國兵力,只驅使這些降順部族來攻打狼主,數年之間令狼主部族皆不得生息,北土本已貧瘠,試問狼主哪裡還來地糧食供養族人兵力?金國不亡何待!”
這些招數也不新鮮,漢朝時對付北地匈奴。便是用的這些法子;而大明朝用扈倫四部來鉗制建州女真,也是一般無二,若不是李成樑屢次包庇努爾哈赤,任其坐大,建州哪裡能從容養成氣候?此時高強也無需絞盡腦汁。只將這些現成的手段拿出來,便足以令阿骨打動容了。
只是阿骨打終究不愧是一代開國之主,聽到高強這般毒辣的絕戶計,也只是臉色微變,卻仍舊方寸不亂,沉默半晌之後,忽而冷笑道:“高相公,若爾南朝是你爲帝。我大金只怕難以立國,只可惜你亦只是朝廷一員臣子也!”
他叉的,金狗當真狡猾,偏懂得這般鬼蜮!想起歷史上岳飛北伐。兀朮連戰皆北,已經嚇得要撤兵逃回燕山去了,就是有個壞鬼漢奸書生進言,說道“豈有奸臣在朝,而能立功於外者?”於是兀朮安坐釣魚臺。只是一封書信發給秦檜“必殺飛。始可和”,穩當當就看着嶽元帥人頭落地了!而今你這阿骨打也來這般威脅於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即便明知自己要是失去了冷靜,在阿骨打面前可就落了下風,然而此際心中一股無名火熊熊燃燒,高強就是按不住性子,也根本就不想按捺,拍案而起,向阿骨打冷笑道:“狼主此話,忒也視我南朝無人,莫非以爲當日能買通遼國蕭奉先,今日亦能買通某家朝中政敵,抽我高強地後腿麼?只可惜啊,莫要說我主聖明,浸潤不行,即便爾能使計調我離開遼東,我南朝不殺士大夫,高強縱使回南亦不失富貴,況且某現今年未滿三十,大把青春好做伴,待得他日再掌權柄,爾大金國還有什麼活路?壞了爾國上下數十萬女真性命,便是拜狼主這一言所賜!”對不起,現今地高強可不是岳飛,本衙內大把手段來和你玩!
說罷,也不去看阿骨打的臉色,轉身便走。他此時心中一股邪火,其實也不完全是對着阿骨打而發,彼此並非一國,爭鬥時無所不用其極,阿骨打用什麼手段也不算錯。他只是想起自己一心爲國,偏生有許多摯肘,逼得自己非得遠來遼東這等苦寒之地。這還是多虧了他出身爲趙佶地倖臣,可稱是根基深厚,手段使盡,才能保住身家富貴;歷史上岳飛、宗澤、韓世忠、于謙、熊廷弼,還有那千千萬萬的無名烈士,他們一腔熱誠,一心爲公,自然不會象自己這樣處心積慮地結交權貴和皇帝,於是就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千古以下,我中華有多少大好兒女,他們的一腔熱血,並沒有灑在爲國效力的戰場上,而是灑在了自己人的屠刀之下!他們的臨終吶喊,不是向着自己地敵人放聲大笑,而是對着內部的奸人憤慨難言!他們的大好年華,一身本領,不是報效祖國,造福百姓,而是在一次又一次與來自身後的明槍暗箭的交戰中耗盡!今日地一縷英魂,昨日的萬里長城啊!
中國啊,我的中國,何時你的忠誠兒女才能夠真正挺起胸膛,爲你歌唱,爲你自豪!
高強心中怒火熊熊燃燒,牙齒緊緊地咬着下脣,甩着袖子一路疾走,不知不覺間,忽然發現周遭光明大放,許多人在那裡說話,茫然四顧之下,才發覺自己竟已走到了開州城中的校場上。此時這校場周圍點起了無數松明火把,有許多宋軍兵士正在校場上來去忙碌,忽然見到宣撫相公步行到來,紛紛放下手頭的活計,向他叉手爲禮。
看着這一張張忠誠的面孔,那眼底發自內心的尊敬,高強地心緒漸漸平復了些,喚過身邊一個兵士問道:“日間大戰甚是疲累,爾等不趁時歇息,在此忙些甚事?”
“啓稟相公,小人等,是奉李統制之命,收殮……收殮日間戰事中陣亡袍澤……”那兵士只說得一句,目中已經流下淚來,難以卒言。
高強恍然。舉目四望時,果然見他們正將一具又一具用白麻布包裹的屍身用木柴架起來。想必是要逐一火化了,而後撿出骨灰來裝入壇中,帶回中原去,畢竟常勝左軍中大多數人都來自中原,家室在南,屍骨還是要回南安葬去的。其餘在遼東招募的將士。則依照遼地地習俗,也是以火焚化,而後通知其家前來辦理後事。
今日這場戰事,委實慘烈無比,宋軍陣亡者數千之衆。中傷者有倍此數。此時這座校場上一個一個柴堆排列開來,驟眼望去亞似一座整齊的軍陣一般,彷彿這些將士們其身雖逝,英魂不遠,那股鬥志殺氣更是凝聚不散,直衝霄漢!
高強擡起手來,拍了拍那兵士的肩膀,正想安慰他幾句。哪知只是一開口,眼中便出現了韓綜捨身殺敵,黃信冒死衝鋒,無數忠勇將士蹈死不顧。寸步不退地與敵人廝殺的英姿,還有那進入開州城時,長長地、看似沒有盡頭地白布覆蓋地軀體!嘴巴張了張,一個字都還沒說出來,眼淚已經不能遏制地流了下來。這都是多麼優秀的中華兒女啊。一個一個,就這樣長眠在此了。再也看不到中原地家園了!
他這一哭,一旁的軍士們更加不必遏制,彼此都是軍中同袍,數載的飲食起居,生死與共,他們之間的深厚情誼超乎常人地想象,即便只是生離,也能令最堅強的漢子淚流滿面,何況是今日的死別?在場生還的人當中,有多少人沒有被陣亡的英雄們救過命,有多少人沒有和他們喝過酒,有多少人沒有和他們並肩殺敵,南征北戰!
哭聲一起,便象是開了閘地洪水一般,場中兵將們積蓄已久的情緒傾瀉而出,默默流淚者有之,號啕大哭者有之,捶胸頓足者有之,哭天搶地者有之,相識的兵將們更是抱頭而哭,死去袍澤的名字提也不能提,哭聲直上幹雲霄,塵埃不見還鄉道!
幾千人這麼一哭,聲勢何等浩大,不但小小開州城中盡皆可聞,便是城外的宋軍營地也能聽見。高強哭了好一會,心中的情緒發泄出來不少,卻見身旁的兵將們一個個哭得傷心無比,有的人甚至已經哭昏了過去,心中不覺惻然,卻隱隱覺得有些不妥起來。
“相公節哀。”身邊忽然有人扯了扯他地袖子,高強轉身望去,見是陳規和李孝忠兩人,這兩人亦是眼眶通紅,顯然剛剛也參與到了哭軍當中,只是李孝忠又添了一句:“若再哭泣不止,恐傷了士氣。”
高強一想不錯,固然情緒是需要發泄,然而過度的話亦要傷身,士兵們哭的太過厲害的話,倒要損傷了士氣了。況且國家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大丈夫馬革裹屍還,亦是一等地榮耀,倘若一味哭泣的話,只怕倒要被這些長眠的英靈嘲笑了吧?
“元則,孝忠,咱們唱歌吧,唱我常勝軍的軍歌。”見倆人一起點頭,高強便開口唱了起來:“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
三個人的聲音並不大,然而這首歌在常勝軍軍將們心目中地地位極爲崇高,可以說就是秉承着這首歌地胸懷志氣,才使得常勝軍能夠在收復故地、抵禦外侮的戰場上如此英勇無畏,一往無前!業已被哭泣發泄了大半地情緒,衆兵士的心中正有些迷惘,驟然聽到這首幾乎已經刻在骨子裡的軍歌,不自覺地便跟着輕輕唱了起來,正是一人唱,千人和!
“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開初,只是一個一個地唱和,到後來,適才迴盪在衆人心中的悲痛,不覺已在這首胸懷博大、志向高遠的軍歌聲中,化爲了忠勇奮發的報國之志,正是爲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
歌聲之中,高強從身邊的軍士手中接過火把,點燃了身前的一個柴堆,看着火焰將其中的秦明的屍首包裹起來,而其餘的軍將們也無需命令,一個個地將堆積好的柴薪點燃,校場上數千堆火焰飛騰,彷彿是英靈不滅,照亮了整個夜空。然而這時候,再也沒有人哭泣,衆人一遍又一遍地齊聲高唱滿江紅,唱着軍歌爲往日的同袍送行,彼此雖然陰陽勇隔,然而這一闕軍歌好似便能將衆人的心緊緊連在一處,無論天上地下,仍舊能夠唱着一樣的軍歌,懷着一樣的壯志,征戰疆場,爲國捐軀。
歌聲之中,高強登上點將臺,也不待衆軍士停下歌聲,也不要發表什麼長篇大論,只是將手中火把高舉,奮盡胸中的氣力大吼三聲:“我軍常勝!我軍常勝!我軍常勝!”
在哭聲中沉痛,在歌聲中奮發,此刻將士們心中已是滿懷豪氣,戰號聲沖天而起,竟似要將整個開州城都掀的翻過來一般:“我軍常勝!我軍常勝!我軍常勝!”
不但是開州城中,南北十里連營中的將士們也都跟着高唱軍歌,高呼戰號,縱然是遼東的將士們,不會唱滿江紅,卻並不妨礙他們跟着高呼常勝的戰號,因爲他們已經一起並肩面對過那樣的死鬥,因爲他們也同樣揹負着常勝之名!此時此刻,常勝軍亦不分南北,俱都連成一體,萬衆一心。
高強將火把一擲,校場中的兵將們俱都知道這是軍中結束講話的舉動,上下同聲高喊一聲“殺!”聲震數十里,甚至遠遠傳到東面的金兵營地中。
“宋軍士氣如此之盛,我如何善後……”粘罕負手西望,意頗躊躇。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六十六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2-13 21:37:56 本章字數:5992
露布飛捷,乃是傳達捷報的使者,將不加封皮的邊報帶在身上,任憑沿途的官民觀看,這鋪兵在傳訊道中換馬打尖歇息,俱是如常人一般,捷報便在這一次次的短暫停留中,在沿途各地迅即傳播開來。等到三日之後,鋪兵將露布送到遼陽府之後,開州大捷的捷報已然傳遍了遼東大地。
雖說從會戰的場面和雙方損失兵力來看,宋軍了不起也就是與金兵平分秋色,然而臨陣生擒金國國主阿骨打,卻算得上是空前巨大的戰果了。有讀書人扳起手指頭來算一算,上下三千年之間,有一國之主被敵兵在戰場上生擒的少之又少,好比漢時與匈奴百年大戰,最高也就是俘虜了對方的左賢王而已,冒頓單于倒是有機會擒下漢高祖,開創這個歷史,只可惜敗於陳平的美男計。
現如今,一向號稱對外懦弱的大宋朝,居然一戰而擒敵國國主,開百代未有之局面,這是何等驚人的大事?更不要說,這金國國主還不是什麼末代亡國之君,而是剛剛起兵殺敗遼國,建立了第一個女真國家的開國雄主阿骨打,是號稱滿萬不可敵的女真精兵之帥!
這樣一個戰果的影響力,甚至超乎高強自己想象之外,短短几日之內,遼東各處千戶紛紛聞訊趕來,自己帶着糧食兵器戰馬,一隊隊地向高強報到,而原先高強發出動員令。甚至大軍起程前往開州城下迎戰金兵之時,沿途甚至沒有任何一個千戶加入他地軍隊中。雖說是高強怕指揮不靈。以及加重了後勤負擔,並沒有大規模召集遼東的兵力,然而此等前後態度地差別,亦顯示出他先前不動員遼東本地兵力的明智,要知道面對開州會戰這樣的慘烈戰鬥,任何一點不穩都會導致極其嚴重的後果。
現今可就大不一樣,縱使沒有六大將這樣久鎮遼東的宿將輔助,單憑着開州一戰打敗金兵的巨大勝利。高強也已經在遼東諸軍心目中樹立其了極大的威信,一衆千戶百戶幾乎不需要任何組織和管理,便獻上了自己的兵籍戶口,爲首者則親身前往高強在開州所設立地臨時衙署拜見,更有許多人提出要將自己的親子送到高強的牙兵中服役。等若是交出了人質。
望着面前拜倒的長龍,高強一時間應接不暇,心中也隱隱有些得意:“史記上說,項羽在鉅鹿一戰中大敗秦軍,諸侯鎮服,戰後都是膝行跪拜項羽,那時候項霸王的感覺,是不是也和本衙內現今差不多?慚愧啊。其實本衙內壓根也沒殺過一個金兵地……”
得意歸得意,他卻不好輕慢了這些前來表示效忠的遼東千戶們,真正掌握着遼東的權力的,其實就是這些一手掌握了當地軍政權力的番漢千戶。要說起來。現今遼東的制度基本上是個四不象,有點象西魏宇文氏時府兵制建立時的情況,都是地方豪強掌握了基本的權力,然而當時地宇文氏很好地將自身北族的勢力與當地豪強結合在一起,得到了其死力。卻又與今日的大宋朝廷不同。如今的遼東本地豪強們。其權力要遠遠超過府兵之下地諸折衝,更接近於外族的部落首領。高強之所以能打贏這一仗,靠的是中原部隊爲主力,兼得到當地少數親信部隊的協助,嚴格說起來根本沒有這些千戶什麼事。
認清了這一點,高強有心趁着這個大好時機,將遼東的結構再梳理一遍,於是與陳規、朱武等參議們一番商議,參照府兵制與大宋在西北治理蕃部地經驗,先行對匯聚到開州來地遼東諸部進行了整頓。
官職方面並無太大變化,只是在各千戶和百戶後面加了個巡檢的頭銜,原本在遼國時,對於這類部族便時常授予詳穩地稱號,翻譯成漢話也就是巡檢的意思,衆豪強也不以爲意。只是接下來的就出乎意料了,高強宣佈在遼陽府設立學校,諸千戶百戶的嫡系子弟,凡年紀在五歲到十五歲之間的,盡皆要送往學習,同時接受各部十五歲以上至二十歲的親族子弟,爲宣撫司效用,隸宣撫使牙兵。這效用也是宋軍的一種制度,用來招募特出敢戰的兵士,有時也包括文吏在內,不但薪餉從優,更不必刺字,在北宋後期已經漸漸成爲了戰士的主流。
至於各千戶手中的兵籍,暫時也不好去動,高強只是宣稱金兵勢大,朝廷從中原調兵來此山高水遠,故此要在遼東募兵,不論其原先是否是遼東常勝軍兵籍之中,皆可按式應募,一旦中式被招之後,便享受常勝軍的待遇,其家屬脫離當地戶籍,重新授田,原有田土和牛具入官。
從北宋在西北治理蕃部的經驗來看,這麼數管齊下,先以朝廷漢軍鎮制,又用其爲兵,再以漢家文化教化薰陶其子弟,不消十餘年間,諸蕃部多半都化爲大宋順民,其中更涌現出了折家將、高永年、李顯忠等良將忠臣,足見這一套手法的有效性了。而如今高強一手握着戰勝之精兵,一手又高舉着與女真開戰的大旗,更不容有人明裡暗裡的抗拒整編,於是旬月之間,便將前來投順的諸千戶整編成軍,共得戰士兩萬餘人,戰馬八千餘匹,除了補足開州戰事中折損的兵額之外,又依照常勝軍的編制劃分爲四廂,由軍士們推選了各廂指揮使,再由常勝軍中派給參議官和軍將,教曉諸般行伍軍法,日夕操練。餘衆則由高強一一接見,加以撫慰之下,方各自遣還本處,依舊作他的千戶去。到了三月中,天氣漸暖,又有一路大軍抵達開州,原來是從燕山路調來地背嵬軍餘部一萬五千人。有馬五千匹,令高強手中的兵力驟然增至六萬餘人。戰馬兩萬五千餘匹。這一路中原地援軍到來,更帶來了大批的軍器和糧草,單單各式雷彈便有十萬枚,神臂弓的專用短矢五十萬枝,箭矢一百萬枝。然而最令高強驚喜的,並不是援兵和物資,而是隨船回來的遼東六大將!
開州的宣撫司駐在衙門裡,歡聲笑語。一片欣然,高強自打來到遼東之後,還從未有一次,好象今日一般覺得這廳堂都顯得擁擠了。
“相公,官家恩典。那真是天高海深,我等去往汴梁城中,俱有封賞,官家賜了我金盆一塊,又加封我爲檢校太尉,只今我也是郭太尉矣!”郭藥師得意非常,如今遼東官員之中,除了高強就是他官職最大。儘管這檢校太尉只是個虛銜。並不象高強老爹高俅一般的領銜武階,然而此時民間對於高級武官,通常都是喚作太尉的,只不過高強地部下因爲他老爹的緣故。大家有志一同都不叫太尉了,因此現今郭藥師能稱作郭太尉,也算是獨一份了。
高強只是笑,也不當回事,他素來就不講什麼避諱之類的。哪裡會在意這些?再問其餘諸人。原來在汴梁城中過得都是關雲長一樣的日子,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馬金下馬銀,若不是遼東告急,高強連書請他們回遼掌軍,只怕到現今都未必回來。
除了郭藥師之外,大忭、花榮、史文恭三人都贈了檢校官,欒廷玉和徐寧則加官一級,從遙郡武官轉爲了正任的刺史,其家各有封蔭,可算是天恩浩蕩。只是高強聽着聽着,卻覺着有些不對滋味來,蓋因這六大將去汴梁轉了這一圈,除了加點虛銜之外,卻是半點差遣都無,而他們這次回來,聖旨中除了叫他們聽宣撫使高強節制以外,也並不另授方略。這麼聽上去,好似是也就是官家要見一見降官而已,以收其心而已,然而問題就出在這裡,這六大將可並不是一路貨色,其中四人都是大宋地忠臣吶!
高強一面擺着笑容與衆人敘話,跟着李孝忠說起日前的開州之戰,諸將的注意力登時便被吸引了過去,他卻將眼光轉向前來下旨的監察御史張所,果然見張所飛快地四下望了一眼,向他遞了個眼色,點了點頭。高強心下登時瞭然,知道張所定是有什麼事要私下裡說,當時也不動聲色,只道諸將遠來辛苦,接風洗塵之後便即各自發回去安歇,須明日再議軍機。
夜半時分,高強暗地遣人將張所喚來,二人廝見畢,張所袖中取出一封信來,呈給高強:“相公,此乃許先生託付下官,送交相公親啓,並囑下官,不論相公有甚疑慮,皆着下官爲相公解惑。”
高強點了點頭,拆開信來看時,卻是許貫忠在朝廷中打探了消息,原來遼東新附之土,兵權都在這六人手上,朝廷中頗有人以此爲憂,於是便向趙佶進言,想要趁此時機將這六人在朝中多留些時日,以便高強充分掌握遼東的事權,俾可使遼東官民更加心向朝廷。況且他們六人與宗澤一起南歸,宗澤一回朝就面臨御史臺的調查,樑士傑和葉夢得等人也要藉助他們對遼東軍政的熟悉,來爲宗澤辯護,幾樣加起來,諸將回遼的時間竟是一拖再拖,直到高強地書信中將遼東戰局說得無比緊急,非六將回遼不可,才改變了趙佶的心意,再加上宗澤此時也洗清了身上的干係,得以重回樞密院爲官,六將這才得以北還。
“原來如此,敢情還是爲我着想了?”高強啼笑皆非,朝廷要消除地方的獨立性,這種想法無可厚非,而趙佶屬意他來作這件事,也可見高強聖眷不衰,只是這一下太也多餘,如果這幾個人不是被本衙內製得服帖,遼東哪有這麼容易就歸順朝廷?
哪知他對着張所發了兩句牢騷,卻引出張所地另一番見解來:“相公此論差矣,若言諸將能依從相公,卻並非忠心朝廷,此亦朝廷之深意,藉以觀相公之所爲也,相公豈可不慎?”
高強面色一正,向張所拱了拱手:“望公亮賜教。”蓋張所字公亮。因兩人有門生之誼,故而高強以表字稱之。
“相公。朝廷大臣非不知遼東之歸附,相公出力甚多,然而遼東孤懸海外,與我大宋無寸土相接,其勢尤爲難安,況且遼東土歸於兵,兵擅於將,一旦一將離心。萬衆皆懷反側,此殊爲可慮也。況且相公爲國家重臣,其勢亦不得永居遼東,若使遼東之安危繫於相公一身,則朝廷無日不懷北顧之憂也!”
高強默默點頭。這一節他也想到,出於唐季五代地教訓,大宋朝對於任何可以導致藩鎮割據的苗頭都是保持高度警惕,而遼東無論是地理還是政情上來說,都可以說是天生地割據沃土,說句不好聽的話,哪怕是派個皇子來此處鎮守,也要防他自立。何況是用流官?這虧得是和金兵在打仗,遼東又緊鄰着遼國,形勢極爲敏感,否則地話。朝廷地小動作只怕要比如今多出無數倍了。
“其二,朝廷非不知遼東諸將俱素爲相公所撫循者,然而惟其如此,遼東既然可以一夜之間歸附大宋,亦可以一夜之間背離國朝。惟在相公一念而已!”張所看了看高強。目光與語聲都是堅定無比,絲毫也不見閃爍。儘管他說得話字字誅
高強抿了抿嘴,仍舊是不發一言。要生氣,要憤怒,要發泄,日前在校場上焚屍高歌時,他已經盡皆做過了,想起那些捨死忘生,爲國捐軀的忠勇將士,人家把命都搭上了,自己所面臨地這點困境又算得了什麼?將心比心,若換了自己是趙佶的話,面對遼東這樣無法掌控的地盤,任誰心裡都會有想法,會猜忌,會試探,從另一方面來說,這不正是考驗自己對於國家忠誠幾何地時候嗎?縱使不能象林則徐說的那樣,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趨避之,然而自己身爲一手締造了常勝軍的人,怎能背棄軍歌滿江紅裡的那一股報國之志!天上,有那麼多不滅的英靈在看着自己啊!
“公亮,貫忠既然將此事託付於你,足見他對你是推心置腹,我亦不妨對你明言,若遼東之兵民,實非中原廟堂諸公所能理會得。”高強喟嘆一聲,身在百年繁華地汴梁的人們,不管是官員還是百姓,有多少人能理解遼東這片土地上生存的人們,他們究竟是何種思維?
“十餘年來,遼東迭遭兵亂天災,人心思定懼亂,誰能給他們安定的生活,誰就能統治這片土地。方金兵入寇之時,遼東皆傳女真滿萬不可敵,故而人人懷反側之心,立於兩端之間,又無宿將統率,故我初聞金兵入寇時,空握遼東七萬兵籍,手邊竟無大兵可用,若非如此,怎能眼睜睜看着陳元則孤軍苦守開州兩月之久,死傷枕籍?”
想起當日開州城外長長的白布行列,高強閉上了眼睛,半晌方道:“如今我一戰得勝,生擒金主,已然向塞外各部顯示了我大宋的實力,是以諸部聞聲雲集,盡皆心悅誠服。公亮,倘若朝廷久留六將在京師,乃是想要令我得以切實執掌遼東事權的話,想來此計已然得售了,只是,這並非是出於廟堂的策謀,乃是我大宋無數忠勇將士血灑疆場換來地!”
他轟的一拳,雷在桌子上,震得手掌骨生疼生疼,卻壓不住心頭的怒火。開州會戰距離六將離開遼東,時間足足兩個月,假如六將一到汴梁就返程回來,一路上決不停留的話,他起碼有一個月地時間可以讓六將放手召集兵力,部署應戰,那樣的話,開州城下的宋軍沒有十萬也有八萬,策劃的好的話甚至可以打一個漂亮地殲滅戰,何至於象現在這樣,憑着運氣好才捉了阿骨打,金兵地元氣尚在?朝中大臣,不知所謂!
現今在朝廷中掌權的,大半都是傾向於他高強地人,沒有多少存心摯肘的意思,即便如此,在決策層缺少對於前線的深刻認識的情況下,也還是險些造成了不可收拾的後果。可想而知,倘若朝中真的有什麼奸臣和自己作對的話,別提殺敵立功,即便是想要保住腦袋,也得問問老天爺的心意如何了!
張所在一旁,看着高強被憤怒激紅的面孔,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他雖然年輕,一曾入參議司,二曾隨徵燕雲,自以爲對於軍國大事也有所瞭解了,然而他身處汴梁之時,也一樣傾向於剝奪六將的兵權,收歸朝廷所有。只是望着高強這個自己一向感激和崇敬的人,如此的憤怒甚至是悲憤,張所年輕的心靈,卻受到了極大的震動。
隔了半晌,高強的心緒才漸漸平息,無論如何,打仗總是要死人的,倘若自己兵力多了,想要打一個大大的殲滅戰的話,或許死的人比現在還要多點也未可知。往者已矣,在生的人還有自己的路要走啊……
“公亮,如今我一戰得勝,遼東民心士氣皆爲之振奮,趁此勢收兵權不難。我日前種種舉措,你亦已知曉,依你看來,我這般施爲,可能將遼東事權收歸朝廷麼?”
張所頷首道:“我朝在西北制諸蕃部,亦是這般手法,如今相公只須以花榮等四將統領新募之軍,而將其所領萬戶改置流官守牧,則渤海諸部亦當爲諸漢州所制,無從生變,遼東當可大安。只是新募之兵又要授田,現今遼東卻無許多田土可授,只得命其向金國征討,就以新拓之地授給之,可謂一舉兩得。”
高強不由得笑了起來:“公亮,倒不枉你在我幕府中這些時,居然猜得到我的心意。不錯,一俟遼東新編諸軍成軍之後,我便要命其北征金國,最低限度要收回從前遼國東京道的故地來,就以其田分授加入我遼東新軍的將士們。待諸將立功回來,便封賞升官,一面宣佈改各漢軍萬戶爲州縣,仍命原有諸千戶爲知州知縣,依麟府折家之故事,其勢可定也!”
麟府折家,自從唐末便世居其地,故號折家將,乃是不折不扣的蕃部,然而自其投順中原之後,歷代均忠心朝廷,北拒契丹西擋夏國,立下了赫赫戰功。即便如此,大宋朝百餘年來依舊在麟府派駐禁軍,由中原派遣將吏統領,與折家並立宰制麟府軍政諸事,以爲制約之道,譬如高強所認識的何灌,當初也曾擔任過這樣的漢官。
而如今,憑着花榮等幾位忠心大宋,又在遼東享有崇高威望的將領協助,郭藥師等番官也對他高強畏威懷德,要想去除遼東的割據色彩,對於高強也只是輕而易舉的一件事而已。
而想要表白他自己沒有割據之心,那就更簡單了,不過是功成身退四字而已,只待遼東事了,大宋北疆平安無事,高衙內拍拍屁股就走人,仰天一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六十七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2-14 19:57:50 本章字數:5470
開州之戰後第三天,金國的使者便趕到了開州城中,擔任使者的仍舊是老相識,兀室與高慶裔兩人皆在其中,只是爲首的換了阿骨打的次子斡離不,顯得規格又高了一層。高強倒也能大概理解這使節人選變化背後的玄虛,阿骨打被擒之後,金國國主之位虛懸,單單是爲了這個位子誰來坐,是留着等阿骨打回來,還是另外推選,推選誰,便引起了一系列的問題。而今由粘罕和阿骨打兩派共同派出使節,卻不見吳乞買的親信入圍,落在高強等人的眼中,對於金國內部的紛爭也可大致摸到點脈絡了。
“阿骨打倘若不能迴歸,金主多半要爲吳乞買所得。女真乃是蠻族,其首領須得衆人擁戴方可,吳乞買雖然多立功勞,然而未曾獨自率軍立功,向來都是隨其兄征伐四方,其威信勢必不及阿骨打本人。倘若能抓住這一點來作文章,縱或不能令金國內部自相殘殺,亦可多方摯肘金人,令其不能併力向我。”陳規說罷,轉向高強道:“相公當日臨陣寄語,便說及阿骨打安危及歸還之事,諒來已然預見到今日之局勢,實爲妙計。”
高強笑了笑,也不當回事,只是他雖然對金使以禮相待,也容斡離不去探視了阿骨打和兀朮父子,但對於斡離不所言的和議和歸還阿骨打等事,卻始終不及題,總是找着各種各樣的藉口拖延。他很是心安理得,歷史上你金國擄了我中原兩個皇帝去,關到死也沒放出來。如今你家開國皇帝在本衙內這裡才呆了幾天,何必來去匆匆?
因此和談是有名無實,十幾天下來毫無進展,開州城下卻是諸軍雲集,宋軍的兵力越來越盛,斡離不的性子雖不象兀朮那麼急,卻也有些坐不住了,只是到後來乾脆連高強地面也見不着,除了坐等時勢變化之外,又能有什麼辦法?
三月二十三日。一騎使者從蓋州飛馳而來,帶來了高強等候已久的遼國的消息。
“下官會之冒死言:頃得相公傳書,便即求見遼主天慶帝求援,彼初時頗爲意動,乃慨然有與我大宋會獵混同江,共滅金國之意。然而數日之後,猶未見軍興之兆。下官請見其國主及用事大臣如餘睹輩,皆言契丹歲時頗艱,官私乏食,若要大軍行動時,須得我大宋援助錢糧云云。所求之數駭人聽聞,下官不敢具書,然觀其意,莫須有坐觀我兩國相鬥,以便從中漁利之心。聞上京耶律大石頗有進取之意,然亦乏馬艱食,且爲金國左都監蕭幹兵遏東路,道阻不得進。”
“迨至相公開州大勝。遼國上下震動,始有出兵意,豈料耶律大石上書,言仲春牛馬多瘦。宜守靜不出,既然遼東之勢已安,不妨與大宋相約,今秋會兵共滅金國爲是。遼主上下商議,頗以爲然。故多方爲下官言。請以今秋夾攻之事。下官不敢專,業已飛函報上朝廷樞府。並請相公鈞裁。”
“所云契丹與女真密謀爲盟事,下官亦有耳聞,然查無實據,不敢言諸相公。據餘睹言,則契丹與金國雖雲議和,年來迄未有定約,且言金國乃仇寇也,安得棄大宋兄弟之好,而反與仇寇爲盟?望相公勿疑。即今聞相公開州大捷,方遣使往汴京稱賀,兼以牛馬佐遼東軍前,想來不日即至,尚求糧貨爲援,以便今秋軍興之用。”
高強看罷,把書信往桌子上用力一拍,張口便罵:“秦檜誤我!”也無怪乎他生氣,看這封信上所言,在遼東打得血流成河的時候,秦檜在遼國根本就沒有取得半點成就,甚至拿着遼國的託詞來向自己說話,什麼“望相公勿疑”,哪有本國的使臣和自家人這樣說話的?盛怒之下,高強幾乎要立刻認定這秦檜多半是又當了一次漢奸,只不過這次是投靠了契丹主子了!
好容易冷靜下來,想想如今大宋聲威赫赫,無論契丹還是金國,相比之下都不那麼好過,秦檜在南方又是大好前程,怎麼想也想不出,他有哪點理由會去當漢奸?
“相公勿惱,遼國屢敗於金,上下皆有畏敵之意,而我師又不曾與金國交戰,不知強弱雌雄,遼國心存兩端,也屬情理之中。只是我軍大勝,金兵膽落,若是契丹趁此時進兵,縱或不能深入女真故境,黃龍府克復也不爲難,如此良機輕輕放過,甚是可惜,孰料遼國立了新主與主事大臣之後,軍國大計仍舊是不得其人?”高強身邊的諸人卻沒有他這樣對於“秦檜”這個名字的定見,陳規對於遼國的選擇便持理解和蔑視地態度。
倒是張所,對於自己的這位早達的同榜進士頗有微詞:“遼國意欲如何,會之身爲一介使臣,確乎無從左右,然而事在人爲,終不能以爲大勢難以左右,便即不盡己身之力。會之在遼國之所爲,可謂無能。”秦檜字會之,張所與之同榜,自然以表字相稱。
高強聞言大起知己之意,問題就在這裡,這不是成績問題,而是態度問題,看秦檜的書信中,對於自己的一事無成哪裡有半點慚愧自責之意?相反還拿耶律餘睹搪塞我大宋的話來搪塞本衙內,這叫什麼態度!
生氣歸生氣,現今這秦檜的問題還是無關大局,倒是遼國態度如此曖昧,頗出乎高強意料之外,放着眼前大好地夾攻機會,遼國居然毫無動靜,難道當真象秦檜信中所言,連出兵的錢糧都籌集不來?遼國的力量和戰略抉擇,對於高強來說至關重要,北疆的格局如何架設,有很大一部分都要由此而定。
“列公,方今金主雖然成擒,然而兩國和戰未定。遼國在側舉措曖昧難知,我軍當如何籌謀北疆大局,何妨各抒己見?”按道理說,這類戰略問題應該是朝廷樞密院的事,不過高強當慣了家,對此也是當仁不讓,何況他好歹是以樞密使宣撫遼東,這個銜頭還在。
只可惜座中缺少了宗澤等一大批經驗豐富地參議官們,能夠參與這種層次討論地人也就寥寥無幾。當下張所便道:“相公,如今金主成擒。金國亦已遣使請和,相公可謹守邊境,由朝廷定和戰大計便可。”
高強搖頭道:“公亮,你自返回京城之後便入臺諫爲官,不知軍國大事,這遼東戰事委實是我大宋先挑的頭,哪裡是他金國要和便和的?況且如今我軍大勝。少說也得將遼國東京道故地都奪了過來,方纔稱我心意。”
張所一怔,方知自己對於遼東之事知道的太少,已然說錯話了,當即閉上了嘴。預備作個看客,橫豎他身爲監察御史,只是來傳聖旨的。一邊陳規點頭道:“相公說得是,今番我軍兵強馬壯,又乘戰勝之威,要想多佔這二十餘州土地,也不爲難。只是許多州縣,本是遼國名下。並非我朝與遼國盟約中所議,倘若我軍奪佔之後,遼國恃盟約來索此地,卻也叫人爲難。”
高強冷哼一聲。擺手道:“元則恁地把細,前日我求援之時,他便不把盟約放在心上,諸多推託,何期要向我索取戰勝開拓之地時。便把盟約來爲言?我只不理他!”
陳規苦笑道:“倘若是衙內在朝掌握樞機。自然無虞,只是現今廟堂諸公。自以燕雲既復,北疆無事,若聽了契丹言語,當真把些土地來還與他,也未可知。相公若要攻金,遼事不可不慮。”
衆人聞言,俱都點頭稱是,如史文恭、馬彪等將領面上更現出不豫之色來。高強暗地嘆了口氣,方道:“元則這般說來,亦是道理,只是我曾聞,天與不取,反受其咎,如今金國敗績,正是我師進取之時,至於遼國麼,他若是連向金國報仇之志也無,只堪作一隻守門犬罷了,懼他作甚?此事我當向朝廷進言,列公無慮,但講今日遼東之事便了。”
諸將聞聽此說,精神都是一振,郭藥師便笑道:“能得相公宣撫遼東,真乃我等幸事也!方今我常勝軍威震遼東,遠及諸國,金兵不復往日聲威,其勢必得一場大勝,一來鎮服其國中諸部,二來亦可掠得錢糧奴婢,以維繫其國勢不墜。即今其國主在於我手,金兵又頓挫於開州城下,勢必不敢與我軍爭鋒,我意金兵不是向高麗,便是攻契丹,即在四五月間。”
高強聞言,頓時來了興致,傾過身子道:“郭太尉何出此言?”
郭藥師聽見叫他郭太尉,頓時滿面紅光,笑道:“相公有所不知,金國諸部本皆草莽,非素有治體者,若非完顏部女真數十年來征戰,漸次號令如一,其境內只怕至今都是一盤散沙。而北地苦寒,女真人春夏耕種漁獵,秋冬外出征討劫掠,已成定製,自女真起兵屢勝契丹之後,爲甲士者日衆,農事悉數委諸奴婢,故而其國勢雖強,然而徒恃戰勝爲資而已。如今相公奮神威取之,一戰而擒其國主阿骨打,金國勢必舉國震動,有瓦解之勢,若諸部皆離心,單單完顏一族,不過數千戶而已,焉能立國?是以某敢斷言,完顏氏若要仍持金國國柄,勢必要速立新帝,然後外出征討他國以立威,威信既立,各部皆安,而後方可與我朝及契丹議和戰之事。”
高強聽罷,訝然道:“如此說來,我一意囚禁阿骨打,又不與金使議和,卻是我的不是?”
郭藥師忙搖頭道:“相公專鎮方面,心存北疆萬里,所謀者大,自是不錯的,如今是金國要來求咱們,不是咱們求他,自然無需速定和議。某隻以爲,金國其情如此,非若中原數千年來君臣相守之邦,相公若是一意延擱,恐怕過猶不及。”
郭藥師久居北地,又素來和女真人有交往,可謂是眼睛看着金國長大地人,他這般論斷,倒似有些道理。高強問過花榮等人。見遼東諸將其意多與此同,方纔信了,心中暗道:“這可就有些麻煩了,我本意是想要讓金國和遼國相互牽制,我大宋從中取利,便可左右逢源。如今這般局面,若是一意進取的話,倒要將金國給打散了,與我初衷頗有不合,不知是福是禍?嗚呼。缺少了穿越者預知歷史的優勢,本衙內不知要多死多少腦細胞啊!”
好在高強自從來到這個時代,多數時候也不是靠着知道歷史來混飯吃,況且北疆眼下地局勢基本上是他一手營造出來地,倒也沒有多少心理陰影。當下便沉吟道:“列公,據此看來,我軍倘若大舉攻金。有多少把握能一舉滅其國?滅金之舉,對於我大宋利弊如何?”
這麼大的一個題目,慢說是在座諸人,就連高強自己也沒有多少心理準備,原先他頂多只是想要把金兵擋在燕山之外。大宋疆土得以保全就好,哪料到現今居然要認真地考慮是否要滅掉金國這樣的大題目?因此一句話問出來,滿堂的文武都是面面相覷,誰也不敢貿然開口應答。
少有地做了一回冷場王,高強頗覺無趣,轉念一想不由得啞然失笑,要建立一個國家,和要滅亡一個國家。都是同樣的不容易,自己與部下都沒有做好充分地準備,現今地沉默不正顯出自己這個念頭的不成熟嗎?
他正要開口,忽聽朱武道:“相公。金人雖然勇猛狡猾,然而兵力既寡,田土又復貧瘠,特小寇而已,若遼國疆域萬里。屬國數十。方乃我朝心腹之患。是以北疆之事,還當以遼爲主。下官以爲當存金國以分遼國之勢。”
高強聽來倒也有理,本來就是他地一貫主張,正要點頭稱是,忽然陳規又搖頭道:“此話不然,如今燕雲既復,我大宋在北地首重遼東,遼東若在我手,則契丹兩面受敵,勢必不敢輕舉妄動,我中原有泰山之安。倘若今日放過金國,他日契丹與之聯合攻我遼東,遼東三面受敵,如何可守?自當趁此時一舉而滅金國,收取遼東諸部爲我之用,率其兵西向以威懾契丹,纔是道理。”
頃刻之間,兩名主要軍師已經形成了對立地觀點,而諸將紛紛發表意見,亦是或贊同存金,或主張滅金,衆說紛紜,不一而足,高強聽了半晌,只覺得哪一邊都有道理,一時間頭都有些大了,忍不住便道:“茲事體大,非旦夕可定,列公可看詳其事,擇日再議,今日便先散了吧!”
一時衆人皆散,高強轉到堂後,端着茶在那裡發楞,耳聽腳步聲響,卻是張所也跟進後堂來,見高強這般模樣,不由道:“相公,若是爲了金國之事煩惱,眼放着有一個人在此,何不向他問計?”
“卻是何方高人?”高強歪着腦袋,也沒當一回事,他是從來不信什麼山中隱士一出便定天下事的,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嘛!
張所笑道:“若論知宋金之間事,我大宋莫過於相公,相公既然一時難決,旁人亦無從置喙。然而我大宋之外,卻更有諸國,眼前此人便是他山之石,庶幾可解相公心中之惑。”
高強聽說,心中猛省,笑道:“公亮所言,敢是那阿骨打麼?地是得人!”當下片刻也不耽擱,便與張所來到囚禁阿骨打的所在,見牛皋依舊在這裡把守,問過了阿骨打一切如常,每日裡能吃能睡,絲毫不以身爲階下囚爲意,不由暗想:“畢竟粗人有粗人的好處,倘若換了李煜、趙佶這樣的中原皇帝,怕不要終日以淚洗面,唱那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畢竟對方是一國之君,高強依足禮數命牛皋通傳了,方整衣入內,見了阿骨打拱手爲禮,阿骨打面色如常,亦還了一禮,並不開言。
“果然是胖了,臉盤大了一圈哩!”高強打量了阿骨打一眼,方笑道:“狼主,此間居,安樂否?”且將這一句經典問話,來看看身爲階下囚的國君是何等心態。
阿骨打自然不會說什麼“此間樂,不思蜀”,他看了看高強,忽地微微一笑,道:“承蒙高相公厚待,只可惜某無以爲報,只能待我家子弟報答相公了。”
高強一怔,道:“狼主只怕會錯意了,某家今日此來,並非要加害於狼主,只以多日不見,特意前來探訪而已。”
阿骨打面色不變,依舊微笑道:“相公不必欺我,阿骨打自被擒之時便無生還我國中之志,想必現今我國中已立新君,某在此一無用處,徒然靡費食物,相公不殺何待?”
高強聞言,心中暗喜,這話漸漸說得入港了。便笑道:“狼主獨居此間,不知外界消息,何以料得國中已然另立新君?我既受使節議和,亦不曾以狼主之身脅迫金國上下,區區月餘時間,難道貴國諸位貴人竟如此按捺不住麼?”他來到這裡,本就是想要從阿骨打地口中獲得足夠的信息,來幫助他定下對金國的方略,阿骨打主動將話題引到這條路上,豈非正合他地心意。
阿骨打好似全然不知高強的圖謀,卻道:“相公,可知我國中何以將國主號爲狼主?”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六十八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2-15 19:16:07 本章字數:5667
“狼主,羣狼之主?”高強順着他的意思往下猜,不過心裡馬上生出一個怪異的念頭,從前看動物世界上說,狼羣的頭狼多半都是母的,阿骨打這狼主可有點名不副實吧?
他這麼一走神,阿骨打下面的話聽是聽見了,卻是左耳近右耳出,等到他注意力再次集中起來,只聽阿骨打續道:“我既然敗了,便不再有能統領女真諸部,高相公倘若以爲我是件寶物,得以用來挾制我國中諸部,那便錯了。”
高強點了點頭,阿骨打這般說話,與他之前想的也差不了多少,不過阿骨打將自己的重要性說得這般低法,卻也不盡然,起碼對於他那些親族子弟來說,有沒有阿骨打作狼主是大不一樣,諒來阿骨打這般說辭,亦是想要讓自己的處境有所好轉吧?
他也不說破,卻笑道:“狼主何必妄自菲薄?某家業已將狼主在此的消息飛傳中原,料想朝廷旨意不久便到,想我中華上國禮儀之邦,汴梁又是當今一等繁盛之地,狼主父子到了彼處,定然樂不思歸。況且狼主適才言道,貴國不日即當另立新帝,仍舊與我大宋爲敵,某家職責爲國守邊,亦只好整兵經武,再來領教領教名震遼東的女真精兵吧!”
張所攜來的聖旨,本是對於他向朝廷通報金國入侵,請求調給援兵的奏摺的回答,至於開州一戰得勝地消息。儘管戰後第三天就已經送出,不過從這裡到汴梁。路上關山大海幾千裡,又是正式的朝廷文書往來,怎麼也得個多月時間。因此嚴格說來,高強此時並沒有資格與金國開展兩國間地談判,他對於斡離不的拖延和迴避,倒也不算全然無理。
不過說起對於阿骨打的處置,高強自信是猜的八九不離十,如此高規格的俘虜,那是一定要押往京城去的。這可是繼國初的南唐李煜之後,大宋朝捉到的最高級別的俘虜了,趙佶地鼻子還不翹到天上去了!說起來,和大宋朝打仗的前景還真是不錯,打贏了自然不必說。打輸了也可以被送到當今最文明和繁華的都市生活,哪怕是被關起來,過得也是塞外民族所不敢想象的奢華生活,換了是誰也敢和大宋動手了。
“身爲文明社會的悲哀啊,瞧瞧歷史上咱們那兩位皇帝,過地是什麼日子,擔驚受怕不用說了,吃的是沒舂過的糙米飯。住的是地上挖出來的一個大坑,逢年過節還要出來耍猴給人看,頭上戴了多少綠帽子也不能吭聲!作我們大宋朝的俘虜,真是便宜你了老傢伙。”高強盯着阿骨打的眼睛。肚子裡卻是腹誹不已,要是趙佶和他一樣知道歷史,曉得高強現在是解除了他生命中最大的危機,會如何感激高強呢?阿骨打自然不曉得他心裡這般天外飛仙地聯想,只是聽說高強要將他和兀朮送往南朝京城。又要再開戰事。雖說心中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然而五十多年生長於斯。此去更不指望活着回來,饒是他心胸開闊意志如鋼,卻也難免唏噓。沉默片刻,方道:“敗軍之將,也說不得什麼,只是臨別之際,倘能將幾句言語交於我那二太子斡離不,煞是感激。”
高強點了點頭,假意寬慰了他兩句,見阿骨打沉默下來,大概再不打算開口,忽地突出奇兵,低聲道:“狼主,既然囚你在此也是無用,倘若某家一力向我大宋官家擔保,送你回國,你可能率爾金國向我大宋稱臣,永世不叛麼?”
他這次來見阿骨打,本就是存了要多瞭解一些金國國策方面的信息,因此是明問暗刺,無所不用其極,否則這樣話等閒也不敢說。
阿骨打雖非常人,終究也是爹生娘養,適才剛剛被高強所說的話打擊了一下,已經做好了亡命天涯的心理準備,陡然間聽說居然有望回國,方寸不由得爲之一亂,猛地擡起頭來,緊緊瞪着高強的雙眼,彷彿要從他的眼中看出些端倪來。
高強心知不能容他恢復理智,須得趁此時機推動他的思維,便又道:“我兩國本自無爭,皆是些小邊民齟齬,只因貴國恃力不服,故而大動刀兵。今狼主已然盡知我大宋勢力,倘若能率國中諸部歸順我大宋,爲我大宋守邊,高某敢以身家性命向官家擔保,送狼主回國依舊爲國主,顧狼主心意如何罷了!”
阿骨打看了半晌,見高強意似甚誠,方搖頭道:“相公,你所言不差,想我金國以戰勝立國,卻局處當世兩大國之間,若不能取其一而代之,便唯有效西夏國,居兩造之間以自重了。只是如今你家南朝太強,那遼國衰弱,你卻又不許我侵攻於他,待得契丹緩過勁來,我金國終究是小國,哪裡還有活路可走?既是你南朝與契丹約爲兄弟,我家便只得與你南朝死戰到底。縱使相公大義,放了我回國中,我亦是這般作爲,既蒙相公高義,我只直言相告,相公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只送我南去便是。”
高強默然片晌,方點了點頭道:“來日當告知貴國二太子,命他送些狼主合用的隨從使女前來,以備南去路上服侍狼主之用。南方溫暖,狼主正好頤養天年,保重了!”
兩人相對拱手,高強便告辭出來,見到張所在外等候,便一起回到後堂之中。將阿骨打地言語轉述一遍之後,高強搖頭道:“縱使我等百計籌謀,終究不明金人之心,他累世受契丹壓迫,奮起相抗,人皆有死戰之心,故能以小擊大,以弱勝強。而今我大宋與契丹爲盟,勒令他不得攻打契丹。想來金人心目中亦是將我大宋當作與契丹一丘之貉,怎肯輕易降服?看來還是要再戰幾場。殺得他心寒了,邊疆方定。可惱契丹,雖吃了金國許多羞辱,卻連報仇也不敢,只顧坐看我大宋與金國相拼,煞是可惡,枉費我苦心孤詣,存他國祚!”
張所聽罷,側頭想了想。忽道:“如此說來,我大宋與金國仍要大戰,若能唆動契丹與我朝一同出兵,縱使兵少,亦不失臂助。日間相公說及會之在遼國之事。曾言那上京耶律大石屢有意出兵夾攻,其後得知遼東粗安,又有意與我家相約今秋共滅金國,此人倒是契丹中仇金最力者,不妨與之聯結,策動他出兵相助。”
高強搖了搖頭道:“耶律大石獨力難支,若要契丹出兵,還得秦檜多下些功夫。說動契丹纔好,只是秦檜辦事不力,若是五月時仍不得定計夾攻,秋日如何出地兵?仍舊是我家獨自與契丹爲戰的局面。”
想起秦檜地奏報。高強猶有恨意,卻聽張所笑道:“相公這卻有些拘泥了,豈不聞日間郭太尉所說,金國旬月間必當出兵於外,不攻契丹。便攻高麗?契丹不必說。那高麗聞說與金國多年相爭,彼此結下深仇。倘若又遭金國侵攻,多半也要聯結我大宋,同滅金國。以我之見,相公只須在遼東按兵養威,待金國出兵之後相機而動便可,不論金國取哪一國,皆是爲我大宋添了一條臂膀。”
高強眉毛一跳,心中大喜,起身捉着張所的手笑道:“公亮高論,令我頓開茅塞!只可惜你新入臺諫,我又是被臺諫參劾出外,否則將你調了來我幕中作個參議,豈不是好?”好容易在御史臺裡楔進了一根釘子,高強也捨不得就這麼把張所給弄出來。
張所對於高強,與別人又是不同,他家境貧寒,若不是高強在青州時贊助州學,便連書也讀不起,等如是再造之恩,心中怎不感佩?至於後來金榜題名,連升數級,一年多就做到了臺諫官,旁人或許要深懷知遇之恩,在他心中卻還不及當日讀書時的一筆一墨。如今見高強用其謀,又深表器重,心裡並無半點得意之情,反以能報答高強的恩德爲榮,正色道:“相公謀幹多少大事,國之重臣,小人只是今日一得之愚,怎敢以之久事相公?只求能報答相公大恩於萬一,足爲幸事矣!”
高強心中卻從來沒將自己贊助青州州學當作一回事,見張所引爲大恩,一時頗爲感動。有道是有比較纔有鑑別,把現今張所的言行,與後世某些大學生相比,高下何止霄壤,那幫傢伙,是連助學貸款都能賴掉不還,把助學金拿去買手機跟談戀愛,幹出這樣的事來,也絲毫不會覺得羞恥的!不得不說,在這一方面,今人真真沒有任何資格去嘲笑古人。
當下寬慰了張所幾句,勉勵他在朝中好生做官,效法范仲淹一樣,立志爲國家之良相。這卻不須高強說,張所本就胸懷大志,頗有“先天下之憂而憂”之風,高強以范仲淹爲比,正合他的心意。送別之際,高強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由得一陣快慰:“宗澤,張所,張叔夜,一個個在歷史上不得發揮才能地賢才,如今都走上了康莊大道,只須他們在朝中站穩了腳跟,我也好放手回家享福了!”
次日,高強便即升帳,命參議司即時着手擬訂方略,準備舉全遼之兵進攻金國,最低限度也要拿下包括黃龍府在內的遼國東京道故地,至於能否得到遼國和高麗的協助,亦另擬幾套方略備選。至於諸將,則立刻分赴各地,調集遼東原有兵力,赴遼東各處整訓成軍,待命而進。內中卻將花榮和徐寧二將留了下來,開州業已編成的四廂新軍便交由這兩將統領,其原部則交給史文恭和欒廷玉。
花榮和徐寧原先都是朝廷將官,對於朝廷的忠心程度更甚於史文恭和欒廷玉,高強要逐步削弱遼東諸將地私有兵權,便從他二人着手。至於史文恭和欒廷玉,這兩人地位本在花榮之下,如今取代了花榮的位置,也暫時滿足了他們的心意,當下四人都歡天喜地,各自領命去了。
郭藥師在一旁見了。心裡卻有些發毛,這等從亂世中廝殺出來地將領。身上都有些軍閥脾氣,手下的兵是越多越好,削一個都跟要地命一樣。如今高強不動聲色,一道令就將遼東漢軍一半換了主將,又募兵建立新軍,大有一手掌握遼東大權的勢頭。他素來受高強的指揮,自不敢存什麼異心,只是想到高強一旦離了遼東,換個中原地官來宣撫。若是再要削他的兵權,這可如何是好?
高強既然有心收兵權,便早已一一針對諸將作了安排,四員漢將本出自己麾下,還好擺佈。只是這郭藥師和大忭兩人都是外族,不明大宋的政策,所部又都是渤海和女真、契丹等族人,倘若有什麼不安,卻不是頭。
當下鑑貌辨色,已知郭藥師心中搖動,瞥眼見大忭神色如常,高強心中已有定計。此時用人之際,不好妄動遼東諸將的事權,再者番漢諸軍相互制約,只須將這二人地兵馬調開兩處。諒他郭藥師一時也興不起什麼風浪來。便即頒下將令,命二將亦要調集兵馬,等候將令出戰,集結地暫時設在遼陽府和蓋州兩處,二將亦皆躬身領命。
宣撫使既然下定決心要和金國繼續大戰。此時遼東的戰爭體制才全面開動起來。這遼東地兵雖說是各自授田。卻並不是農兵,概是歷年戰事中存活下來的精兵悍將。一旦受到點兵令,登即收拾馬匹軍器,往各處百戶千戶報到,內中有許多人在年初便曾集結起來,只是沒有得到宣撫司的調令,只能在本處守備,此時便憑着調令往預定地地點集結。
旬月之間,遼東四處大營便塞地滿滿,遼陽府大忭營有一萬五千兵,蓋州郭藥師營一萬八千兵,蘇州欒廷玉營兩萬兵,貴德州史文恭營一萬兵,此外戰馬也有近兩萬匹。這許多兵力報到開州高強這裡,他又是歡喜又是發愁,十幾萬兵說起來也不算多,還不及當日出兵收復燕雲地兩路兵中地任何一路多,只是這遼東不比中原,歷年糧食蓄積不多,要知道單單是河北一路,官府用來備荒的廣惠倉裡就有幾十萬石糧食,足供平燕大軍食用整年的。
可遼東就不同了,搜遍全境的府庫,也只能找出十幾萬石糧食來,這還是算上了餵馬的豆菽了,十萬大軍,外加四萬多戰馬,這點糧食只夠吃兩個月的!
幸好遼東的兵不比中原,不用發軍餉地也不用管裝備,高強只須連書催促登州的燕青,叫他速速組織調運糧秣便是,至於這些糧食如何調撥,資金如何籌集,反正他現在也不在朝廷中了,只管伸手便是,哪裡管他許多。
燕青也確實不負所望,龐大的船隊就好象變戲法一樣從南方調來,江南的存糧徑直從海道運往遼東,據事後地統計,三四兩個月間抵達旅順口的貨船噸位便達到四百萬石之多,抵得上御河九個月的漕運!這四百萬石當中除了上百萬石糧食之外,更有火藥軍器箭矢軍服等物,以及遼東所需的諸般鐵器、絲帛、瓷器等中原物產,回程時則攜帶了大批遼東的牛羊木材獸皮等特產。
宋軍地後勤體制本來就有相當程度依靠民間商賈地參與,因此對於這類走私行爲也司空見慣,渾不當一回事。而高強難得一次不用全程操辦前線大軍的後勤補給,更是樂得輕鬆。
三月底,在開州會戰結束一個月之後,朝廷天使再一次抵達開州。此番前來傳旨地又是高強的熟人,便是樞密院金國房的承旨馬擴。他展讀聖旨,其中對於遼東將士力戰開州的功績大加褒賞,軍中將士單單得賜金牌金碗的便多達數千人,高強暗地算了算,單這一項,朝廷就付出了近三萬兩黃金!
這倒也不是什麼超賞,當年童貫與王厚平青唐,軍中受領金碗的便有上千人,何況今次開州之戰以少勝多,連金國的國主都給捉了來,那還有不大賞特賞之理?相比起大宋朝廷一向大方的金銀絹帛之類物質賞賜,此番的加封才真正算得上是破格,自李孝忠等統兵將領以下,平均都升了一級,全軍統制李孝忠,以及生擒阿骨打的林沖和韓世忠二將,一起都授了節鉞,倘若加上花榮,高強門下便已經出了四個節度使了!
至於高強本人,官職方面已經是使相,爵位也已經封了國公,再上去只有封王了,然而大宋朝異姓絕少封王,童貫那是太宗時許下的約定,況且高強年紀如此之輕,哪怕立了天大的功勞,也不好直接封王。因而聖旨中除了好話不要錢地猛誇一陣之外,實際上只是加了一個國公,一鎮節度使,功臣號倒是長達十二個字,快趕上文彥博了。饒是如此,兩國公加兩鎮節度,亦是本朝開國以來僅見。
聖旨讀罷,高強率衆山呼萬歲,領旨謝恩,跟着馬擴指揮隨來的官吏頒授節鉞制書,發放恩賞官誥,自有一番忙碌,當晚大開酒宴,一面爲天使接風,一面慶賀封賞,不在話下。
宴罷,馬擴扯着高強到了靜處,方道:“相公,官家得知相公大勝金兵,歡喜不盡,叮囑小人務必要向相公道明,倘若遼東軍息,相公便可還朝,到時候少不得一個王爵,另有聖旨一道,是關於那大金國主的。”高強早料到此節,此前已將關於遼東還將有大戰的摺子送往京城了,此時箭在弦上,他哪裡肯走?至於阿骨打的處置,果然不出高強所料,趙佶命將阿骨打與兀朮送往京城,並金國求和使節亦一同南去,高強自無二話,當下便率了幾名書吏,與馬擴一同到了看押阿骨打處宣旨。
馬擴與阿骨打本是舊識,不過當日是馬擴爲客,阿骨打爲主,如今客翻爲主,阿骨打卻成了階下囚,此時見面,都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六十九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2-17 18:22:27 本章字數:5685
馬擴見了阿骨打,先是官樣文章,以大宋天使的身份,傳達了趙佶對於金國國主的問候,單單從言辭上來說,倒是顯得甚是客氣。嗣後勸降之時,阿骨打照舊是不加理睬,馬擴曾隨他起兵征戰,也曉得阿骨打的爲人,說這些話也不過是盡人事而已。
“狼主,今已奉我官家聖旨,要請狼主往我家汴梁去住些時,狼主倘有什麼言語交代,某家可即刻請貴國二太子前來。”高強對於阿骨打本人並無太多惡感,也不想把堂堂一國之主弄得慘淡潦倒,說出去沒得壞了中國的面子。
阿骨打仍舊不說話,只是微微點了點頭,算作應允了,高強便差人去將滯留在開州城中的金使斡離不和兀室一行請了來,告以官家旨意要將阿骨打送往汴梁之事。斡離不聽了亦悲亦怒,強忍着說不出話來,兀室卻安慰阿骨打,說道南朝禮義之邦,汴梁又是天下精華所在,諒來不致慢待了狼主。
阿骨打淡淡一笑,卻道:“我走之後,爾等可速立新主,與南朝或和或戰,交接之際,亦無需以我爲念,切記!切記!”
斡離不聞言,方要動問,卻想起身邊兩個宋人四隻眼睛看着,其中馬擴更是熟知女真風俗和文字的,卻不好教他在旁得知機密,只得回身向高強道:“蒙相公厚恩,許我等與狼主相見,心中深感,只今須求片刻私語之閒暇,萬祈相公允准。”
高強一笑,撂下兩句場面話,便即攜着馬擴出外,高慶裔跟着就將門給關上了。
倆人站在院子裡。馬擴向高強低聲道:“相公,若是想要差人偷聽,可就失算了。那女真慣會畫沙爲文。每逢商議機密之事皆用此法,議畢便即隨手抹去,外人難以得知其事。”
高強笑道:“馬兄,你也忒以看得我小了,當真要謀算金人,又哪裡在乎這一些?倘若阿骨打在此間交代幾句,便能扭轉兩國間的大勢,那麼他當日爲我所擒之時。金國便早已俯首稱臣,亦不須我再費手腳。”
馬擴見說,亦覺有理,方應酬幾句,卻被高強扯到一旁的一間屋子裡,問道:“如今眼見得金國一時不得便降,遼東多管還有烽煙,我欲遣細作聯絡金國諸部。看看有無離心向我者,苦於手中無得力之人,馬兄久在女真國中,可有良策教我?”
馬擴聞言愕然道:“相公開州大勝,手中豈無俘虜?便以恩義結之。復遣還其部族之中,自然傳播我大宋威德,待相公大兵到時,諒必簞食壺漿,以迎王師。”
“俘虜……嘿嘿。沒什麼俘虜。”高強撓了撓頭。甚是無奈。當日開州城下,不論是陳規守城。還是龍河會戰,雙方都是殺紅了眼,投降者爲數寥寥。雖說最後宋軍是獲得了打掃戰場的權力,然而也沒有留下俘虜,見到負傷沒有逃走的金兵都是一刀砍了腦袋,誰管你是否願降?因此宋軍至今斬首逾萬,俘虜卻近乎爲零。
馬擴見說,也只得苦笑道:“相公,那阿骨打雖是蠻夷,臨戰時也曉得收容俘虜,招降納叛,將之收爲己用,其後攻略州郡時多得其力。相公何以見不及此?如今只得且戰且撫,以我乘勝之師臨之,再圖招降便了。只是那金國北接契丹,南瀕高麗,此兩國多年與女真諸部來往,卻是近水樓臺,莫要我軍戰勝之功,卻被這兩國掠了去。”
高強嘆道:“我正爲此事擔憂,那遼國累世爲東北諸部之主,新近方衰而已,倘若我這裡再殺金兵幾陣,令他諸部離心,倒敢教那些新降金國的部族又皆投了契丹去了,豈不是坐看契丹收漁人之利?”
馬擴點頭道:“小人離汴京之時,樞府參議司列公亦爲此擔憂,苦於不明金國內情,彼處細作如蘇定等人又皆陷於金國中,亦難有良策,便是宗老之計,亦是過於無稽。”
高強耳朵一拎,急急問道:“宗老有何計策?馬兄快快與我道來。”
馬擴苦笑道:“相公勿要過聽,宗老此計直是匪夷所思,參議司諸公雖素仰其才,今次卻也難以應和,你道宗老所言爲何?他竟要相公去信給那蕭幹,促他率軍投奔我朝,許其闢地開府,作什麼鐵驪王!這卻如何使得?”
“招降蕭幹?!”高強噌地跳起來,嗓門都沒壓住:“任誰降我都受,惟獨此人決計不受!”開玩笑,這廝是什麼人?金兵起兵之後,第一時間他就帶着鐵驪部降了女真,而後不聲不響又逃回契丹一邊,居然依舊作他地大官;這還不算,高強收燕京時他約好了投降,結果居然出爾反爾,和耶律大石一道反戈一擊,盧溝河邊一戰險些兒要了高強的小命啊!等到燕京收復,蕭幹自知不容於宋,衰弱的遼國也保護不了他,一跺腳又投了女真,仗着領路打下遼國上京地功勞,居然又在金國作了大官!如此手段,呂布也要瞠乎其後,侯景更是望塵莫及,三姓家奴這麼經典地稱號也不足以顯示他的厲害了,象這樣的人,誰能信?
“慢說他當日負我大宋,背約在先,縱然不計私怨,亦不可信之。”高強把頭直搖。
馬擴亦搖頭道:“我等亦是這般說法,此人梟獍之心,已然不容於宋遼兩國,唯有金國堪爲他靠山,斷不能捨金從我。只是宗老卻說,此人野心勃勃,託庇於金人只是權宜之計而已,相公倘若能挑動其反金自立,便可從中取事,至少可以將遼國給拖下水來,我便可穩居主動。然而宗老自己也說,此計過於行險,勝算不高,故而不能形成參議計劃,只命我代爲傳言,倘若相公不問計時。便提也休提。”
高強聽他這般說,頭腦也冷靜了些,點頭道:“宗老言多有中。此計諒來也有可取。待我差人往北路,探明其勢,再作定奪。”
馬擴稱善,又說起來時得了太尉府的訊息,說道李師師產後身子也大好了,本想北上來與相公團聚,只是高俅愛惜兩個雙胞胎孫子,怕路上顛簸和風寒傷了嬰兒。只是不許,李師師無奈,只得連夜趕工將一件徵袍繡好,央着馬擴帶來交於高強。
高強聽聞,頓時牽動心思,不但汴梁有愛妾愛子,遼陽亦有人在彼守望,自己戰勝之後。也只是遣人送了平安回去,卻還不曾見過,怎不牽心?
正唏噓間,牛皋來報,說道阿骨打那邊正請高強過去。原來是要交代的話也都說完了,斡離不等辭別了阿骨打出來,卻向高強道:“高相公,今奉狼主之命,決意求和。敢問相公能做得主張否?”
高強愕然。心說前幾天我才和阿骨打談心,沒看出他有求和的意思啊?多半是女真人慣用的伎倆。打不過就談,談不攏再打,便笑道:“我兩國本是交好,爲些細故大動干戈,亦是無謂。只今我亦願和好,惟茲事體大,已奉聖旨,命貴國使者往汴梁去,京城商議,自有我朝中大臣主張,卻不是我等邊臣能置喙者。”
斡離不也不作色,便道:“如此說來,我等亦要作遠行之計,敢請相公示以起行之日。”
當下定了十日爲期,斡離不等人便即告辭,離了開州城去了。這邊高強仍舊忙着整理軍務,要將宋軍已有的後勤和指揮體系和遼東諸軍整合起來,當真是千頭萬緒。
百忙之中,他也沒忘了聯絡金國中諸部之事,雖說策反蕭幹還有待考量,不過手頭卻有個現成地人選,你道是誰?便是當日率軍在開州助戰,結果險些兒舉起反旗的懷恩寨千戶阿海----之弟,阿鄰。
那阿海當日本是與金人約定,要陣前倒戈,相助金兵擊宋。哪知事到臨頭,見宋軍戰力強勁,火力兇猛,金兵未必能勝,這阿海卻又害怕起來,最終是率軍離開了戰場,兩不相助。等到大戰塵埃落定,阿海倒也光棍,自己提刀將腦袋砍下,由其弟阿鄰捧了來向高強請罪,求仍爲宋臣,誓願百世不移。
高強見了阿海人頭,此事便即了結,有意反者阿海一人而已,其部衆多半不知,終不成還要殺人家滿門?好比歷史上南宋淮西兵變,要反者也就是酈瓊而已,結果竟被他裹脅了四萬多兵去,終不成這四萬人都是叛逆。倒是這阿鄰爲了洗刷自己部族的罪名,一直想要立功,這些日子不斷獻上戰馬和糧食,又率族人爲宋軍嚮導。
要知這阿海一部,本是溫都部舊人,對於開州以東、鴨綠江兩岸直到大海地地形瞭若指掌,有他們這些地頭蛇幫助,宋軍起碼不會對於東路地地形再兩眼一抹黑了。
待高強說起自己的計劃,想要阿鄰去策反那曷懶甸路的女真族人時,這阿鄰卻是一臉苦相,說道前時奉命與阿鶻產大王東進,擾亂女真後路,已然將諸部策動,後來皆被粘罕率軍一一瓦解,如今哪裡還有什麼族人倖存?但有的,也吃金兵收攏去了。
高強聽了,稍有失望,不過這阿鄰也道,東路迭經戰火,女真人人口已然所剩不多,若是宋軍要往攻戰,有他族人爲嚮導,卻也不難。此時宋軍已然將開州牢牢握在手中,這阿鄰一族盡在宋軍治下,動輒便是幾百上千個人頭落地地大禍,因此他的族人現今倒是靠的住的助力。
此論既出,統兵地將領卻甚是喜歡,如此一來局面倒簡單了,只須往東一路殺將過去,見着女真人便砍殺便是。不過金兵主力雖然向東退去,但尚未發現有大規模分兵地跡象,因此宋軍一時也未可進兵,只是每日分遣騎兵遠出哨探而已。
過了十日,金使到來,卻不見斡離不和兀室的蹤影,並高慶裔也不再來,換了個烏林答贊謨來,並十餘個阿里喜,說道要同往汴梁去服侍阿骨打的。高強心知金國必是已經開始重組,故而重臣都不得離開國中,當下也不說破。依舊奉着阿骨打和馬擴等人離了開州,首途往南去,宋軍扼住了東路。金兵不得進。因此路上安全也有保障。
這一行送走,高強第二日便率中軍離開了開州,返回遼陽去了。
此番凱旋,聲勢又自不同,遼東監軍童貫身率遼陽上下官民萬餘人,出城十里相迎,城中更是張燈結綵,許多百姓在家門口擺下香案。敬謝宋軍戰敗金兵,保了一方平安。
高強騎在馬上左顧右盼,抱拳答禮,其實早已心不在焉,只想着快快脫身,回家去看看妻妾,抱抱兒子。經歷了這樣一場血戰,他的心態又有不同。那家中的寧靜天倫與戰場地血肉橫飛人命如草相比,更顯得珍貴無比,至於這萬民歡呼、百官道賀,當初他平燕回朝時還享受地不夠麼?
好容易撇下童貫,溜回了自己地官署。一到後院便嚇了一跳,但見門外堆着大捆地柴薪,更有火油煙硝等引火之物,登時想起臨走時李清照所說的話來,高強心裡頓時一抽。忙教曹正去喚開了門。
中門開處。高強眼前便是一樑,只見李清照與小環、金芝、金蓮等一體出迎。俱都穿了盛裝,李清照更是穿着命婦地宮裝,一品國夫人地打扮,端地是富麗堂皇,華貴無比,臉上也破天荒地施了許多脂粉,整個人看上去精神奕奕,好似年輕了十歲一般。
高強跳下馬來,大步上了臺階,李清照遙遙便率衆內宅女眷拜倒,齊聲道:“妾身等恭迎官人凱旋!”鶯聲嚦嚦,落在高強耳中,與平日分外不同,他這些日子以來,實在聽了太多的兵戈殺聲。
當下上前扶起李清照,只覺得今日的李清照容光煥發,不由得笑道:“姐姐今日真好比仙子下凡,某家幾疑身在瑤池仙境矣。”
李清照雖略顯扭捏,倒也坦然,渾不似往日的矜持,亦笑道:“此番相公出兵,妾身度日如年,直到捷報傳來,方覺心中稍定。聽聞相公此番與敵惡戰,着實不易,妾身自當率衆女眷出迎,以振家聲。”
高強甚喜,又攙起金芝、金蓮和小環,這三個便不似李清照般大方,小環眼淚都要掉下來,被李清照開解了兩句,方纔稍稍寧定。高強心中感動,也是好言安慰,只是左顧右盼間,獨獨少了一個人,忙問道:“我那長恭孩兒何在?”這隊伍,不大整齊啊!
提起長恭,李清照四人面上俱是無奈,金蓮苦笑道:“相公恕罪,這孩兒忒煞頑皮,戰事未決時有魯大師約束,他還好些,得知相公勝了金兵時,整日價鬧着要往前敵去,魯大師被他擾的惱了,只說不見家人倒好管教,一徑提了去城中報恩寺住去,這些日子竟不在家中。”
這小子……高強一笑了之,便教曹正去取長恭回家來,而後邁步入內,剛轉過照壁,便唬得一驚,只見這照壁後頭居然放了一排震天雷彈,大大小小地總有二三十個。再聯想到屋外堆積地柴薪,心下便已明瞭七八分,指着雷彈向李清照道:“姐姐,這莫非是你所爲麼?”
李清照點了點頭,尚未答話,金芝搶道:“相公,自你去後,李姐姐便命鎖了門,不許內宅之人外出一步,又命人將屋外遍積柴薪,院中放了雷彈和引火之物,說道只須相公戰時不利,敵兵臨城,便要合宅以殉。後來捷報傳到,姐姐方許人出入,卻也不教撤了柴薪和雷彈去,滿城人都稱說相公一門英烈哩!”
不是教你保重自己,等我回來……高強望着李清照,又自金芝、小環、金蓮面上一個一個望去,這是我地家人,這是我地親人,是我拼了性命也要保護的人們,而她們也是一樣,將性命都交託在我的手中了!千言萬語,盡是虛話,有妻若此,夫復何求?
他拉起李清照的手,注視着她的眼睛,緩緩道:“娘子,高強安然回來了,如你所見。”
李清照身子一顫,望着高強,嘴脣輕輕抖動着,應道:“是,妾身恭迎相公歸來,合宅俱安。”語聲亦是微微顫抖,那脖子和耳朵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即染上一層胭脂,頭卻漸漸低了下去,不敢再和高強對視。
兩人對答一句,周遭的金蓮等人卻都睜大了眼睛,一會看看高強,一會看看李清照。自打李清照進門以來,高強還是頭一次改了稱呼,叫她作娘子了!
好象力道還不夠啊……高強將手一緊,攥着李清照地手,另一隻手作了一個衙內派的經典動作----用食指將面前佳人的下巴託着,把她的整張臉給“端”了起來,語氣中又加了三分堅持:“娘子,爲夫安然回來了,如你所見!”
李清照現在全身都開始微微顫抖,好似風中荷葉一般,站都有些站不穩了,嘴巴張了張,一時卻沒說出話來。身邊三妾俱是屏住了呼吸,眼巴巴地望着李清照,話也不敢說,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素知李清照爲人矜持,萬一驚了衙內的好事,怎麼得了!
迎着高強地目光,李清照極力地在他眼睛中搜尋,搜尋着令自己能夠安心的力量,這個遠赴戰場,也帶走了自己的心的男人啊!在戰事未決的那段日子裡,好似生命都已經隨着他地離去而離去了,即便是前線地捷報,也未曾讓她安心些少,直到今日,看到他重新出現在眼前……
不覺間淚已成行,流出的是欣慰,也是感動,更是交託今生地坦然:“是,妾身恭迎夫君凱旋,合宅俱安。”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七十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2-17 18:22:37 本章字數:5377
清晨醒來,鳥鳴啾啾,高強大力伸了個懶腰,只覺得渾身舒暢,自從來到遼東之後軍務倥傯,日夜操勞,饒是他年紀輕精力旺,終究不是鐵打的人,委實是有些乏了,昨夜這一覺可算是睡得透了。
“官人起身了,妾身服侍官人梳洗。”他剛從牀上直起身來,便聽得女人聲音,跟着便是兩個丫鬟端着熱水毛巾等洗漱用具進來,李清照隨後走進屋來,身上衣服卻已穿的齊整。
四目交投,高強微微一笑,李清照臉上頓時就紅了,把頭別到一邊不敢看他,只是在那裡指揮着丫鬟服侍高強。高強漫不在意,梳洗已畢,方上前捉着李清照的手,笑道:“娘子起的恁早!來來,你我夫妻共進早膳。”
李清照瞟了他一眼,也不推辭,便是亦步亦趨,任憑高強拉着她的手到了外間,二人坐定了用飯,只是吃了兩口,忽然覺得有點不對,擡起頭來便撞見高強的眼光灼灼地盯着她瞧,一股促挾之意不言自明,這熱氣騰騰的白米粥頓時就吃不下去了。
高強嘿嘿一笑,揮手將一旁侍立的丫鬟僕婦都遣了出去,笑吟吟地道:“娘子,今日氣色見好,想必昨夜安樂?”
李清照大羞,想起昨夜與高強真正作了夫妻,方纔曉得這廝從前被稱作花花太歲,果然不是空穴來風,盡有那一等花叢手段,直是聞所未聞,兼之久別重逢,心中激盪,這一夜間竟是如癡如醉,至今回憶起來猶如在夢中一般。偏生這登徒子絲毫不以爲羞,青天白日便這般問了出來,虧煞他還記得遣開丫鬟僕婦,否則真真是不要做人了!
當下暈紅着臉,勉強將臉上表情板起。低頭道:“妾身年老色衰,姿色殊不足以侍奉官人,且未必有出,官人今後還是多多寵幸幾位妹妹纔是。”
高強一怔。方纔反應過來。李清照的意思是她以前和趙明誠就沒有生養,恐怕有生育方面的問題,這時代的夫妻敦倫是要和傳宗接代緊密聯繫起來的,況且她年近四十,縱使保養尚可,終究不及一等青春女子了。
“這般的閨中事,還真是有甚於畫眉者,有趣有趣。”高強暗地壞笑。其實要說李清照的姿色,確乎不及他府中的諸女,五官相貌也就是比小環稍好有限,與金芝、師師那樣的人間絕色相去甚遠,身段風流更是拍馬也趕不上金蓮這樣的女人中地女人。不過呢,這兩情相悅,也未必定要天生麗質,否則哪裡有“情人眼裡出西施”這句話?起碼昨晚高強就絲毫沒有覺得她哪裡差了。
便笑道:“娘子說的哪裡話來?我高家已然有後。娘子無需擔憂無出之名,何況某家仰慕娘子已久,卻終日求之不得,輾轉反側,一朝得償所願。正是得其所哉,只覺春宵苦短,焉有別訪他求之理?”
李清照面上火辣辣地,心裡卻甚是甜蜜,作女人的哪個不希望得到個郎寵愛?何況她亦是久曠之身。好不容易得以煥發第二青春。亦只恐時光輕易把人拋,更不懼郎情妾意日日淘。適才推託也不過是身爲大房的矜持而已。
正喜滋滋地低頭羞笑,卻聽高強又道:“娘子,古人云,一日之計在於晨,今日爲夫起身之後,但覺意未饜足,今稍覺飽暖,你我夫妻何不攜手鴛帳,再赴雲雨,方始不負這大好春光?”一面說,一面便將手來拖。
李清照駭然,料不到這一副風流才子地表皮之下,花花太歲原形畢露,才第一天行過了周公之禮,這廝居然就要白晝宣淫?!不論李清照心中有多麼愛煞了高強,此舉亦是她斷然無法接受地。
當下便要板起臉來拒絕,不想高強把出那等風流手段來,一面口中花言巧語,一面便來上下其手,有道是烈女也怕纏,何況兩人之間原本有情?只鬧得釵橫鬢亂,嬌喘細細,李清照百計推搪不得,身子也漸漸軟了,暗叫一聲“罷了!也只由他,憑我這姿色年紀,尚有幾場恩愛好享受?”
高強正在得趣,冷不防聽見外面腳步聲響,跟着牛皋的大嗓門在院門處響了起來:“相公,有緊急軍情,請相公即刻升帳。”
高強聞聲一怔,還沒反應過來,李清照原本就是心中忐忑,一聽此言兔子一樣跳了起來,幾步進了裡屋,頭也不回地道:“相公公事在身,切莫耽於逸樂纔好。”
“夭壽!我哪裡耽於逸樂了,開州打完仗以後將士們都可以找軍妓,我可是老老實實憋到現在,昨晚也就兩次而已……”高強心中大不忿,幸好還記得遼東還在戰時,牛皋既然說有緊急軍情,他也不敢怠慢,當下只得強自收攏意馬心猿,辭別了李清照,方整理冠服,出得門來,一面疾步向公堂行去,一面問:“是何緊急公事?”
“啓稟相公,是高麗國使者求見,說道本是往開州去尋相公議事,一路追趕到此。”
高麗國?高強登時就想起郭藥師日前所說的話來,難道說這金兵當真如他所料,居然跑去和高麗開戰了?倘若當真如此,那可是大好機會。
不一刻到了公堂上,三班排列整齊,高強用一個請字,不一會幾名高麗使者上得堂來,躬身爲禮,高強亦欠身答禮,吩咐取了座位相待,這是外國使節,禮數上不可缺了。
那使者說了來意,道是金兵做過,不但違逆中原上國,也有意侵犯高麗疆土,近日來屢屢違反關於保州自由化,不許駐紮兵力的約定,將許多兵馬調入保州,必是有意南侵高麗,西拒大宋。他高麗雖然是小國,卻也曉得禮義興邦,遵奉上國,原本聽說金國興兵侵攻大宋,便已是義憤填膺,待要興兵責以背盟之事,不想金兵貪得無厭。既受挫於大宋上國,卻又狼視高麗。此舉實乃義理所不容,天意所不與,高麗國王順天應人。即日將起大兵征討金國。惟祈上國遣天兵夾攻云云。
中國人學會說外國話以後,往往會以爲得意,將學到的外國話說得格外誇張,外國人也是一般,尤其這時代大宋朝是真正的大國,整個東亞的價值觀和文化都是仰大宋鼻息,到處都以漢學爲正統,這高麗國每三年甚至要將國中的學子送到大宋朝來參加科舉。中舉者皆以爲榮。這使者雖然不是宋朝所策地進士,亦常年讀儒家典籍,說起話來咬文嚼字,只把書面作口語,偏生高強的古文又是半調子,聽起來格外費勁。
好容易聽了個大概,高強只覺得這使者的話有些不大對勁,一時卻又想不透。多半是被這使者的滿口大道理給雷暈了,當下也不答話,只是微笑點頭,示意你的話我都收到了,就是不予以表態。一面丟個眼色給一旁地陳規。
陳規瞭然,便上前向那使者行了一禮,道:“金人侵我疆土,殺我兵民,實乃罪惡滔天。不意其意猶有不足。尚欲背其與貴國盟約,侵貴國疆界。若果有其事,我大宋斷不能坐視。只不知適才使人說起,金兵調兵入保州一事,其兵幾何,爲首者爲誰,何日入得保州,意欲攻打貴國何處州縣?”
那使人被陳規一問,竟爾一時無語,頓了片刻方道:“金人兵民不分,民亦是兵,我國只是偵得他將兵器運進開州城中,又有許多女真人騎馬入城,行囊沉重,中間多有暗藏甲冑者,故而料定是悄悄增兵入城。至於何人爲首,一時亦難知曉。”
高強聽到這裡,纔算明白過來,看來所謂金人有意攻打高麗,不過是一個藉口而已,那金國和高麗之間疆土接壤數百里,哪裡不好用兵,偏偏要從保州去打麼?打保州也就罷了,城中本有許多女真人行商,要運兵器也不必等到現在吧。況且這時代與後世不同,金國在起兵擊敗遼國之後,承繼了遼國的疆域,其與高麗的分界是在鴨綠江以南,倘若真要打保州地話,直接騎兵從東向西殺過來就是,三兩下便能將保州給包了餃子,更不必枉費時日,弄許多玄虛出來。
“高麗棒子,多半是看着我殺退了金兵,覷出便宜,想要趁機撈些油水吧?我還在奇怪,何以金國新敗之後,還沒聽說立了新地國主,便又要另啓戰端,如此不智。卻沒想到高麗和女真相爭多年,彼此間也不是什麼友好鄰邦,如今有這樣地好機會,就算金國不來惹他,他自己也要動手了。”
高強片刻之間,已經想的通透,暗道:“我正愁不知金國內部詳情,手頭兵力也未必儘夠,恰好高麗送上門來,他能連年與金國相持,歷史上金國也始終不曾打進高麗國去,想來這些棒子也是有些戰力了。何不應了下來,待他出兵之後,我便可相機得利,至少可以抽調出一部分開州大營的兵力,用於北線作戰。”
當下已有定計,卻不忙便允,只說茲事體大,尚須詳細計議,兩日之後方有迴音。這原本是常理,那使者點頭稱是,又說了些場面話,便告辭去了,自有幕吏安置。
這邊高強便與衆人商議,將自己地打算說了一遍,陳規便點頭稱善:“相公所慮極是,我亦覺金人狡猾,斷不至於在此時別啓戰端,再樹新敵。即便如當日郭太尉所言,金人將擇高麗與契丹其一攻之以立威,兩者相較而言,那契丹乃是大敵,兩國間仇怨極深,斷無和解之理,倒是高麗國與他份屬同種,倘使金國甘詞厚幣,遣使結好於他,亦可安定一路,得以併力向西。這高麗使者言下不盡不實,多半是他自己有心要攻打金國,礙着盟約乃是我大宋居中所立,故而先要求得我大宋首肯,方敢興兵。”
衆人都道有理,高強便道:“我亦是這般想法,如今我欲攻金國,有東面、北面兩路,擊東則必聯結高麗,擊北則必聯結契丹,你等以爲,我軍主力當置於哪一路?”
朱武便道:“相公,如今我軍大軍多半在遼水以南,東路大軍雲集。兼有海路之利,若與高麗共下保州之後,可直接由海道運送糧秣,那鴨綠江水道亦庶幾可用。逆流而上。三百里間不煩轉餉。何況高麗頗有戰力,又懼我大宋之威,只須將些江南之地與他,令他夾攻金兵,諒必從我,如此,開州以東三百里土地可盡歸我有。我遼東軍興之初,本爲與金人爭地。遼水以南、開州以東土地肥沃,氣候宜稼穡,取之可安十萬戶百姓,何樂而不爲?”這是主張主攻東路的。
陳規卻道:“不然,事有緩急先後,那金人根本在北,而今大兵在南,若聞我軍向北。勢必千里回救,此乃兵法所云攻其所必救,有以逸待勞之惠。況且高麗守戶之犬爾,無關大局,北地之大敵無非金、遼而已。如今遼國勢弱,金亦新敗,正是我軍乘勝追擊,底定北疆大局之機,良機莫失。天與必取!我意當舉兵向北。會攻黃龍府、長春州、泰州等金國侵佔遼國諸州郡,控扼駝門要道。使契丹東進無路,而後再回過頭來,將金國混同江以南諸部盡數掃蕩,重佔遼國東京道故土,劃混同江與金國爲界,可以與之共守。”這是主張攻北路的。
高強聽罷,心中已有計較。朱武之論,好處是顯而易見的,打東面是現成的便宜,補給線短,又有水路之利,己方有阿鄰部族爲嚮導,現在又加上了高麗地援兵,打地順手的話,一直衝到圖們江口都有可能。
然而正因爲自己一方優勢明顯,而且這片地方大部分都不是女真故土,金兵多半不會拼死抵抗,因而也很難捕捉到殲滅對方兵力地機會,多半是一路佔地,築城屯守而已。這樣一來,地盤是佔到了,卻難以改變北疆的戰略大局,尤其不符合自己今次北上遼東地根本目標所在----底定北疆五十年的大局!
打北路呢,困難要大過東線,遼人素來不善舟楫,這遼水的水情不明,也不曉得能有多少水運之利,而宋軍地給養大部分都在旅順口,即便是從蓋州運來,要送到最北端地銀州也有近三百里地路程,而從銀州北上黃龍府,五百里路盡是陸路,大大有利於金人的騎兵集團機動,己方的大隊步兵對於後勤依賴較大,這條長長地補給線將會受到嚴峻的挑戰。
風險大,收益也大,這條路線的北端是金國完顏部的老巢,目前佔據黃龍府、長春州、鹹州、泰州等地的,盡是完顏部本族地所謂金國宗室,打下這片地方可以大大打擊金國地掌權集團,進而動搖其國中的秩序,爲瓦解金國打下堅實地基礎。同時這些地方地處大興安嶺南麓餘脈,又是契丹向東進軍的必經之路,宋軍佔據這裡就得以切斷契丹和其遼東故地之間的聯繫,假以時日可以從容收拾遼東諸部,與燕雲一道,對契丹形成兩面包圍之勢,大宋在戰略上將處於極爲有利的地位。
從時機上而言,正如陳規所說,眼下遼國勢衰,金國新敗,正是宋軍拓展自己在遼東勢力範圍的千載良機,錯過這個時機地話,一旦契丹集結力量大舉向東進軍,或者金兵回兵北上,鞏固其在這一帶的守禦,那麼宋軍佔領這片地方的難度又要大大增加。
何去何從?衆參議一番爭論,你長我短,高強漸漸已經有了決斷:北上!開州那樣的逆境,我都賭了,何況是現在?向北五百里,便能將整個遼東握在手中,東路那些地盤,留給子孫慢慢去佔好了,本衙內豈是守戶之犬!
只是朱武卻又道:“昔日相公在樞府時,本意取了遼東之後,坐看契丹與金國相爭,我大宋有泰山之安,如今卻有意北進,切斷契丹東進之路,豈非是以我大宋遼東一地之力,受彼兩國之兵?倘若金國難滅,日後遼國又盛,我恐遼東力不能支,還望相公三思!”
高強卻笑道:“不然!此一時彼一時,彼時我取遼東,本意爲契丹解危,使金國不能坐大,倘使金國能與我和,則我便可穩坐遼東,居金遼之間,左右逢源。然而金兵悍然侵我,契丹坐視,如此已非我居中得利之局,那契丹寧忍金國之仇,也要削我之勢,足見其心叵測,必須趁此時大展我軍之勢,威服金國,則契丹亦爲之喪膽,方纔肯守兩國盟約,遼東背倚契丹,足制全遼諸部,以我中華文治武功,可逐步收服遼東諸蕃部爲己用。若是再要遠圖,他日契丹若壯大起來,要背盟攻我時,我便索性用遼東諸部爲軍,金兵既然能勝遼兵,倘使我用中原甲兵佐之,克遼必矣!倘使出一二冠軍人物,渾一漠北、封狼居胥,也未必不能啊!”只不過呢,那就不是本衙內的事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嘛!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七十一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2-18 16:39:24 本章字數:5938
大方略一定下來,下面的細務自有一班參議官們去辦,什麼調動兵力,什麼囤積糧秣,什麼馱獸車仗徵集,什麼作戰計劃擬訂,一應皆是諸位參議們訓練有素的科目,高強也幫不上什麼忙,盡數推給陳規等人去勞心。
在得到了宋軍將與其共同征討金國的承諾之後,高麗使者亦表示其兵決不越過鴨綠江一步,兩國好似已將金人視作了砧上魚肉一般,任意宰割。高麗使節滿意而歸,這廂高強請來監軍童貫,將自己與高麗結盟一事告知於他,並稱自己不日便要北上,攻打金國國都去也。
童貫前次穩坐遼陽府,卻也有個留守之功,雖然說他身爲郡王,已然位極人臣,再也升不上去了,不過那金帛田園的賞賜也是加倍豐厚。既然賺了便宜,好該知足常樂,怎知童大王素來自詡知兵之人,見金兵煞是不濟,連高強這等黃口孺子都戰不過,國主一戰成擒,顯然是一塊到手的現成功勞,如今見高強又要出戰,他哪裡還坐的住?自思自己立功西北,拓土雲中,十餘年來所向皆勝,自然強過高強這小兒甚多,高強都能立下如此大功,何況是童大王了?
因此上一口咬定,定要從軍出征,至於留守的功勞情願送給他人,反正高強手下軍隊的後勤機制較爲獨立,他一個監軍也插不上手,在遼陽府整個就是遊手好閒。高強說不動他,再則也擔心這廝暗中搗鬼,在這遼東戰事緊要的當口拖他的後腿,便即允諾了,只是要他緊隨中軍,不可擅自行動,童貫自是滿口答應。
此後遼東宋軍頻繁調動,首先是旅順口的水師從海道前往保州,將當地的中原商旅及其財貨盡數運回旅順口安置。這保州地近開州。與金國是隔着一條鴨綠江相望而已,雖說有不用兵的盟約,但自從宋金開戰以來,此地的中原商旅大多數也已經離開,宋軍水師來此走了一遭之後,更是宋人絕跡。落在有心人眼中,無疑是保州即將不寧的徵兆。因此高麗、倭國等國商人亦皆紛紛出走。其去向居然多半都是向着宋軍控制下的旅順口而去。
此後開州前線宋軍兵力猛增,在蘇州關下完成集結地欒廷玉部兩萬大軍開至此處,加上此前在開州的韓世忠、李孝忠、馬彪等兵力,開州雲集了八萬多宋軍,連營四十多裡,旌旗蔽日,一副大動干戈的景象。
高麗兵見狀自然鼓舞,於是四月八日。保州事變爆發,高麗以金國先違反了保州不駐兵的盟約爲由,出動上萬兵力攻取保州,將城中的女真人殺了個乾淨,隨後三路兵發,一共出動了不下五萬大軍,向其北面的金國發起進攻。
高麗人既然打響了,宋軍也就應約出動。只是欒廷玉擺出一副不緊不慢的架勢,每日裡前進二三十里便即紮寨,四處覓地修築堡寨,又派遣文吏丈量土地,計算里程。哪裡是在打仗,分明是墾荒。
金人老於兵事,且知宋強高麗弱,一早便收縮兵力,在鴨綠江畔迎擊高麗。粘罕僅以七千兵力。設伏大敗高麗中路兵兩萬,逐北近百里。斬首三千級,嚇得其餘兩路也都慌忙退卻,不但寸土未得,反被粘罕擄了千餘人戶回去。
此時高麗方纔覺出不對來,連番遣使促令宋軍進兵,而欒廷玉口中連聲應諾,卻依舊不緊不慢,一直推進了一百多裡,抵達鴨綠江支流沸流水以後便再也不肯前進,索性在沸流水和鴨綠江地匯流處紮下大營來,每日裡填土積石,大有將這營壘直接建成一座城池,在此常駐之意。
高麗至此方知不對,忙又遣使往遼陽去與高強理論,到了彼處方知,原來高強在保州事變之後兩日便已離開遼陽北上,眼下宣撫大旗已經過了銀州了!
原來欒廷玉之軍到了開州,並不是增兵,而是換防,原駐開州地諸軍除了留下王伯龍部六千兵守城以外,餘衆盡數西返遼陽,而後馬不停蹄跨過遼河,向北路銀州而去。
“此番,我軍以欒統制部兩萬兵,王千戶部六千兵守東路;史承宣、大節度兵兩萬五千會於貴德州,經東那道轉北上,直金國鹹州兵之左;郭太尉一萬八千兵經瀋州、遼州、鐵州北上,直金國鹹州兵之右。我軍中軍以馬統領軍爲先鋒,韓節度次之,李節度、花節度之兵爲中軍,由銀州直指鹹州。”四月十六日,高強中軍抵達銀州,駐守此地的萬戶張暉出迎,在銀州的官署大堂上,陳規展開遼東地理圖,將此番大軍行進的路線對張暉簡略說明。
張暉樂得合不攏嘴,向高強叉手道:“相公以少勝多,不但大敗金人,便連那阿骨打也擒了來,如今遼東誰人不知宋軍善戰?往日人皆說什麼女真不可敵,直是吹那大氣而已!如今相公大軍北伐,十萬雄師,憑他金兵些少兵力,恰似螳臂當車也!”
高強微微一笑,也不接他的話茬,要知道他中軍先期北上,餘部陸續開進,這些兵力其實多半都還沒到位,嘴上說說過癮而已。便笑道:“張萬戶,你久守銀州,身當遼東之北路,自知當面之敵虛實,如今我軍北征,是要一直殺到金國會寧府去的,張萬戶以爲可否?”
張暉本是好功名的性子,之前守銀州沒立下什麼功勞,聽說開州打的激烈,急得他在銀州城樓上跳腳,大罵金兵不走他這裡進攻,太也不仁義。聽得高強要一直打到會寧府去,樂得嘴巴也合不攏,拍着胸脯道:“相公放心,金國在鹹州不過三千多兵,都是鹹州都統婁室統領,小將視他如草芥爾!敢請相公一支令,小將願率本部爲大軍前鋒,十日之內取下鹹州,讓相公歇馬!”
高強聽說鹹州只有三千兵馬時,倒也不意外,金國在開州兵力幾達七萬之衆,佔到他全國可用兵力地七成。還要留下兵力在黃龍府和泰州守禦契丹,鹹州能有大軍纔怪。便笑道:“張萬戶,既知鹹州兵力甚寡,何以遲遲不敢前進?”
張暉登時將眼睛鼓了起來,道:“相公說甚話來?小將六七千兵,要守把銀州、貴德州遼州之間近百里之地,身後便是相公的遼陽府。怎敢輕舉妄動?不意竟被相公疑我逗撓。今番非攻下鹹州不可,否則焉有臉面立足於遼東諸軍中!”說着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便要高強下令於他。
高強忙將好言相勸,又說攻城器械未到,尚須等待數日,哪知張暉卻道:“金兵哪裡會守城,鹹州城上也無多少守具,某進兵之際一鼓登城便是。焉用攻城器械?敢請相公下令!”
高強頓時便覺不快,想那婁室也是金國良將一員,又佔着地利,兵法說五則攻,十則圍,對付金兵這樣的強兵再謹慎些也不過分,張暉兵力也不過就是對方的兩倍,怎敢說這樣大話?有心加以申斥。礙着方纔說話已經過火,倘若一意打壓,只怕冷了張暉的戰心,微一沉吟時,卻瞥見一旁童貫面帶譏嘲。顯是見他馭將無術。一轉念間,已有了計較:
“張萬戶既然一意求戰,本帥要待不允,恐傷了將士心,只是此番進兵不比尋常。張萬戶爲大軍前鋒。倘若挫動銳氣,軍法難容。張萬戶可敢立下軍令狀?”
張暉賭氣。便即允了,他卻不識字,有軍中幕吏寫了狀子念給他聽,教他簽了花押。高強仍恐他有失,待要撥些兵馬助他,張暉卻恐分了他功勞,只是不要,便徑自去點起兵馬,殺出城去了。
這銀州和鹹州相去也只三十里,大軍行來半日即至,探馬往來更快,因此高強也不怕他大敗,只命林沖率教師營遙遙綴着,防他被敵人斷了後路。高強端坐中軍,只看流星探馬一個接一個地來稟報:“張萬戶離鹹州十里!”“張萬戶離鹹州五里!”
“張萬戶進抵鹹州城下,城頭不見金兵旗幡刀槍!”
“鹹州城門大開,城中不見人影,張萬戶已遣斥候入內探查矣!”
“鹹州內外並無金兵蹤跡,張萬戶走馬取鹹州,向相公報捷!”
難道說婁室自知不敵,率軍逃遁了?高強心中鬱悶,心說莫非我是諸葛亮他是魏延,倒是我這統兵的文臣過於保守了?傳令褒獎張暉,錄下其功,一面教林沖撤回銀州城中。
豈料到了夜間,鹹州城中一場大火,金兵也不知從哪裡冒出來,衝着駐守城中的張暉部一陣亂殺,張暉倉促間抵敵不得,胡亂殺到天明,金兵方纔退去。待撲滅了火跡,計點士卒折卻近兩千人,在營房中燒死的佔了大半,連他自己也被燒傷肩膀,斬得金兵首級卻只數十而已。當下垂頭喪氣,命副將徹查城中金人,一面來向銀州高強請罪。
高強心中暗爽,不過用人之際,卻也不好傷了他性命,便將出軍令狀來,說道這狀子只是定下攻取鹹州,張暉既然已得了鹹州,便不違軍令狀。至於後來中了埋伏失利,不在此列,功罪相抵,着他日後立功便是,張暉聞言感激,復又回到鹹州城中,四處打探金兵去向。
過了十日,韓世忠、李孝忠、花榮等大兵都到,左右兩路地郭藥師和大忭等人亦已依照計劃開拔,那張暉方纔傳來消息,說道婁室果然向北退卻,這一路上金人兵力甚是單薄,只是聽說金國自阿骨打被擒之後,近日已經立了其弟吳乞買爲狼主,方集兵諸部以圖再與宋軍決戰。
此時已近五月,天氣晴朗,高強便教進兵,六萬多大軍迤邐北上,於路不斷有諸部來降,俱說是原先歸附遼國的諸部,當金人起兵之後不能抵敵,只得歸順,如今天兵到此,金人望風遠遁,他們便也情願歸降大宋,各自獻上些牛羊戰馬佐軍,有的更獻出些族中美女。
高強一一用好言撫慰,仍許諸部原居各地,各自給個小官,大抵是些巡檢之職,除了徵些嚮導之外,牛羊戰馬不妨收下,軍中給些金銀絹帛之屬作償。這些東西在北地購買力甚強,算來倒也不虧了。至於那些所謂各族美女,高強只略微看了一眼,便即慨然推辭,說道王師奉大義,弔民伐罪而來,豈可行此不義之事?說話之際強忍着嘔吐之慾。自覺頗爲辛苦。
如此一路推進。每日行二三十里便住,半個月下來都沒有遇到金兵抵抗。這一路上大多數肥沃土地都被諸女真猛安所佔,高強自然不會客氣,吩咐一一收歸己有,待戰事平定之後便好授給遼東將士。實際上大軍北伐和東征,遼東的百姓亦是聞風而動,到處拓土,尤其郭藥師等遼東諸軍。其千戶百戶的編制根本就是軍民一體,所到之處只將木籌一插,後面便有來自其千戶地百姓劃下地盤,效率極高,至於如何分配,不妨等到戰事平息纔來詳計。
五月中,張暉的前鋒已經抵達黃龍府境內,斥候甚至已經跑到距離黃龍府目力可及地範圍之內。到這裡還不見一個金兵地蹤跡,張暉在鹹州吃了一次虧,不敢冒進,退回到離黃龍府五十里處下了寨子,一面遣人飛報中軍。請高強定奪。
“相公,此必是金兵知我大軍北來,不敢逆我兵鋒,是以火焚鹹州,後退五百里至黃龍府。集兵在此以待我師。想我軍糧秣遠自蓋州和旅順口運來。於路轉餉不易,兼之此地寒於遼東。倘若熬到秋冬之時,大雪落下隔絕道路,我兵十餘萬衆勢不能久守於此,必須南歸就食,那金人世居北土,耐寒敢戰,卻正是他用武之時。”此時高強已然進至離黃龍府八十里的信州屯駐,聞說前鋒已經進至黃龍府境內,便召集諸將商議軍事,連左右兩路地史文恭、郭藥師等人俱都前來相會,大帳中數十員文臣武將濟濟一堂,陳規代爲解說了當前兵事之後,便作如是說。
童貫北上隨軍而來,遼陽府作爲全軍後勤供給地樞紐,高強留下了朱武調度守禦,故而隨軍參議便以陳規爲首,他這番話雖是出自一人之口,其實也是參議們連日研討的結果。
諸將多半都是歷戰宿將,這一路北上近五百里都沒有大戰,本已心生疑慮,聽得陳規這般說法,俱道有理。花榮便道:“近聞金人已立新主吳乞買,本意其新敗之後,志氣必然頹唐,不意卻能壯士斷腕,出此計策。北土貧瘠,冬季既寒又長,糧餉轉輸不易,當日遼國數次攻伐女真,多驅百姓屯田爲計,便是由此,豈料前鋒一戰失利,諸多百姓如羊遇狼,盡皆被金人趕殺擄劫,方令金人坐大。”
郭藥師亦道:“正是,達魯古城一戰,金人號稱破敵六十萬,其實皆百姓爾,以契丹之居北地日久,亦要行此下策,可見女真之難伐。其後遼主親征,金人不敢迎其鋒,亦退守國中,聞遼主自去方行追擊,有護步答岡之勝,亦不過先待敵糧盡,冬季嚴寒之際,盡得天時地利人和而已。今日金人一退五百里,將沿途三十餘猛安之地盡數捨棄,百姓奴婢亦皆驅使北去,諒來亦是那金國新主吳乞買師法阿骨打之故智,否則難以一其國中意志。”
高強聽這話亦覺有理,自己出兵和吳乞買地即位算起來幾乎同時,這麼大的事金國幾乎是立刻就作出了決斷,也只有這種解釋能說的通,即此種戰略本來就是金人慣用之法,大家都願意照此行事。從鹹州開始,各種情報都顯示金人退地雖然倉促,但極爲堅決,路上連掉隊地人都極少看到,據軍中捕得地女真掉隊之人供稱,婁室等人撤退時甚至將百姓奴婢都用繩子捆成長串,聲明一人逃跑便殺全隊,女真本族人也是一般無二,更有許多偵騎在後隊周圍巡邏,凡遇到力竭掉隊的人盡數殺死掩埋,免得泄漏了消息。
“倘真如此,我軍當如何應對?”在中原對北地異族的戰爭歷史上,這種戰法也不是頭一回碰到了,匈奴人、鮮卑人、突厥人、羌人,不管是誰,或多或少都用過,就連西夏人也不例外,這遼闊而貧瘠、寒冷的土地,就是他們最好的盾牌。
“相公,小將以爲,黃龍府近在眼前,我軍兵糧足支兩月,自然要一舉攻下此處,趁夏時修葺城鄣,安排屯守兵民,大軍趁秋末南歸,待明春復來,再與金人決戰。”花榮拱手道:“此計難者,無非是要守住黃龍府一冬,小將只須萬軍,足以穩守此地一年。”
高強聞言,不覺皺了皺眉頭,向花榮道:“花節度之能,本帥深知,然而孤懸北土,敵女真重兵圍攻數月,縱然得保不失,將士折損亦必慘重。況且守得黃龍府,未必能守餘處,我兵退後金人復來,那降順諸部依舊還要投靠金國去,如此往復,何時能休?若能逼使金人與我決戰,殺得他膽落,諸部不敢有異心,方爲上策。”
諸將面面相覷,皆不敢言。誰不知道決戰對自己有利?金國原本就是靠着完顏部強大的武力,在數十年間統一了北地諸部,最終憑着戰勝遼國地威名建立起來的,如果其主力一再敗給宋軍,那麼北地諸部多半都會倒向宋軍一方,得到了這些北地部落地協助,宋軍才能真正佔據這片陌生的土地,降服桀驁不馴的女真人。
可是現今,敵人一意避戰,逼急了大概連黃龍府都能一把火燒掉,索性退到混同江以北那片女真故土去,那可是除了女真人之外,再沒有外族能進入地領地!從現在到十月下雪,五個月的時間,宋軍能在那片茫茫林海中找到金兵的主力嗎?人家解散回家,不理你都行!
帳中一片寂靜,高強嘆了口氣,曉得一時沒有好的辦法,只得吩咐諸將多遣斥候,偵察金兵動向,好歹要打上幾仗,殺些女真人來保持軍隊的銳氣吧。
諸將領命各自回營去了,高強回到自己帳中,正自發悶,帳簾挑處,陳規邁步進來,見高強愁眉不展,便道:“相公,馬承旨臨行之際,曾留下一道錦囊在某處,說道相公出兵伐金,萬一不得進退之際,可拆開視之,庶幾可用其計。”一面將出錦囊一道。
高強一怔,緩緩伸出手來接這錦囊,手指剛剛碰到,腦際靈光一閃,叫道:“我已知馬擴之意了!”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七十二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2-19 17:09:44 本章字數:5578
馬擴與高強在開州相見時,便曾提及蕭幹,說道參議司曾有計劃,若是高強能不計前嫌招降蕭幹,或可收奇效。然而高強當時想也不想,一口回絕,當日在燕雲時他便上了蕭幹一個惡當,險些把自己的小命和平燕大計一起搭上,此等人說話猶如放屁一般,如何可信?如今陳規提起馬擴,他便立時想到了這件事上頭。
拆開錦囊,內中果然說的就是此計,高強搖頭苦笑,抖着那張紙向陳規道:“元則兄,當日燕京一役你也須知,其時遼國勢衰,燕雲不可守,任誰都能看的分明,況且我亦許他若是意圖自立,我當相助於他。凡此種種,可謂是給足了他餘地,可這蕭幹卻與耶律大石聯結,反過來與我軍爲敵,由此錯估了遼軍兵力和佈局,險些兒有盧溝河之敗。由此看來,此人真無心與我大宋相交者,到如今他又不容於遼國,出身的鐵驪部又在金國控制之下,他除了率軍與我死戰到底,哪裡還能有什麼選擇?”
說到此處,高強信手將那錦囊拋還給陳規,一面道:“倘若我能誘使金人與我現下決戰,挾戰勝之威,那蕭幹見金國大廈將傾,或許願意來降,不過到了彼時大勢已定,我亦不須多他這一部降軍。元則兄,你們參議官還是多多籌思,如何能逼使那吳乞買出兵來與我決戰,最好是秋季結束前便能了結,方是正理。”
目前的局勢,宋軍在前進途中陸續攻佔了昔日遼國所設下的諸多城寨州軍,要知遼國的東部邊防百十年來便是以針對女真部族爲目的,因此諸城寨的設置也都基於此,宋軍將這些城寨一一佔領,稍加整修並留下少量兵力駐守之後,便可保障自銀州向北四百里的後勤保障線。
至於女真人以少數兵力滲透進來騷擾後勤運輸,高強亦絲毫不懼,一則運糧隊本身也會有營以上的兵力護衛。二則針對女真人的懸賞令已然推恩全遼諸部。一個女真男子的首級可值五兩白銀和一石糧食。這道令對於遼東諸部地誘惑力遠遠大於女真人地威脅,現今可是青黃不接的時候,一石糧食省着點吃。足夠一個成年男子撐到秋季收穫之時了。
此令一出,不但宋軍控制範圍內金人絕跡,甚至連那些熟女真人也紛紛去了辮髮,改行漢服,橫豎熟女真人百餘年來開化,原本風俗就較爲傾向渤海人和漢人了。一些膽子較大部落甚至與宋軍聯合起來,憑藉其對於周遭各女真猛安和謀克戶的熟悉程度,組織起小股隊伍深入。見到女真人地村寨便燒殺劫掠,斬得首級回來報功。從宋軍主力的後勤線到金人的實際控制區,如今已經出現了數百里的空間,夠分量的金人大部隊哪裡能悄無聲息地接近宋軍的後勤線?
這其中弊處自也不少,首先金人治下的許多部落因此血仇,對宋軍的鬥志更堅,二則這般不加節制地濫殺女真人,也有許多人是亂殺一氣。將砍下首級地頭髮改梳爲女真人的辮髮式樣,將來冒功,爲此冤死者不在少數。不過高強立意要加快解決女真問題的步伐,這些細枝末節都不放在心上了,他心裡明白。就憑汴梁那幫文人老爺的道德文章,只要金國的使節卑躬屈膝,放低姿態一意求和,很可能被他們從談判桌上取得戰場上無法得到的成果。
“元則,我軍十餘萬大軍北上。遼東又無多少積貯。糧餉大半仰給中原。我在朝時,國用財計悉出我手。如此大的支耗斷然支持不了許久,一旦金人一意求和,這北地貧瘠之土在朝中相臣看來又是毫無用處,多半會許和,以息師旅,省國用。到了那時,我恐怕此番出兵就變成了一場笑話!”
高強的此種判斷,煞是無奈,這次不比燕雲,那時是收復祖宗故地,雖說也有許多“呼籲和平”地聲音,好歹趙佶和朝廷大臣格於祖訓,還能堅定支持,況且燕雲地接中原,糧餉轉輸極易,最終軍事行動也只花了一個多月就告結束;現今遠離中原近兩千裡作戰,打下來的地方在中原人看來都是鳥不生蛋的荒野,軍費的消耗卻大大超過了燕雲之役,就算高強自己在朝中力主,只怕也很難對抗主和派的勢力。
陳規見高強說地鄭重,也知利害,卻道:“相公,小人之所以提及這錦囊,亦是因參議諸官有心決戰,卻百計不得,無奈之中方始慮及。”
他從懷中取出一張地圖,攤開在案上,向高強道:“相公請看,我軍對面八十里便是黃龍府,據斥候所言,今金國鹹州都統婁室聚兵八千守此,左近有威州、祥州、賓州等諸城,皆昔日遼國所築,用以抵禦金人者,以我軍兵力,又有震天雷之威,克之不難。”
“然而既下黃龍府之後,西北有長春州,此處乃是通往遼中的要道,現今便由那蕭幹率軍萬五守把;東北渡混同江便是寧江州,此乃金人起兵之地,過此五十里再渡來流河,便是完顏部本族地境。單從地圖上看來,我軍要抵達完顏本族境中,不過二百五十里左右,只須憑着大軍之威,一路衝將過去便是,戰事順利的話,十日可至。”
高強不動聲色,曉得必有下文,果見陳規續道:“奈何這二百五十里間險阻重重,關隘五處,大河兩條,尤其是混同江江水湍急,深不可測,江上又無船隻,浮橋架設殊爲不易。而逾河長驅至完顏部境中,又是敵世居之地,彼以逸待勞,我軍戰於客地,艱險不言而諭。據聞金國立國之後,於按出虎水北擇地立都,號爲會寧府,我軍若要抵達彼處,須經完顏部境中百里,再渡按出虎水一次方可。”
陳規的手在地圖上一點一點劃過,語聲也越來越苦澀:“行程三百餘里,皆陌生不毛之地,須渡河三道,其間尚要與久居此地、世代漁獵爲生的數萬女真將士爲戰,且其戰於本地。雖婦人亦可彎弓爲兵。山間物產河裡魚蝦儘可隨手探食,可舉族與我爲戰!相公,我等熟計再三。均覺我軍雖勇,亦無須蹈此險地求勝。”
這話已經說地再明白不過了,如果要一意前行,到了會寧府卻找不到金人主力決戰地話,宋軍很有可能陷入女真“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之中。游擊戰並不是什麼後世地獨有法門,也不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大殺器,但千百年來中原帝國征討四方,對於蠻人們的這類戰法早就是經驗豐富。其間利害處更是心知肚明。這還是高強早十年就已經與女真開展貿易,這北路的道路盡已繪成圖形之故,否則地話連路都不認識,這仗還怎麼打?
不過高強初時也沒有預料能夠這一戰便犁庭掃穴,蕩平盤踞東北上千年地女真人,遂將手指點了點地圖上的長春州,道:“我軍此戰,乃是爲了拓地北土。削弱金人,若是徑往會寧府事有不可爲,則不妨轉攻長春州,再下泰州,將此二處金人和諸部降服。此處背倚契丹地境。金人須不得逃遁避戰,而我取得此地之後,亦得以據守形勢,牢守黃龍府以制女真。”黃龍府之所以被遼國作爲控制女真人的重鎮,絕非無因。此地田土肥沃。水草豐美,宜稼宜牧。本地便可養活數萬大軍,宋軍只要能佔據這一片地方,哪怕金人求和地緩兵之計成功,也可以不需要大量的後勤運輸便在這裡站穩腳跟。
哪知陳規卻搖頭道:“相公,正因如此,那金兵斷不能容我從容攻下長春州。相公請看,這長春州地近斡鄰泊,周遭盡是大澤,春夏間一片泥沼,望之或如平地,人馬踏之立陷不復之境,最是兇險不過,雖是當地人也不敢輕入,況且是我軍遠來?蕭幹雖只萬五人馬,倘若遊騎於大澤外待我,我軍車仗不得前行,鐵馬不得過大澤,徒以步兵逐之無及,更難以破敵。”
高強看看地圖,果然見那長春州左近都是表示沼澤的虛線,登時皺起眉頭來。這沼澤地形的厲害,千百年來已有無數血淋淋的例證,好比隋朝徵高句麗,遼東的千里大澤便教隋軍吃了大虧,以至於後來唐軍乾脆就從遼東半島登陸,避開了這條陸上道路。蕭幹如果憑着這片沼澤進行防守,還真是難以對付,如果等到冬季沼澤結冰的話,自然可以一馬平趟,不過那時宋軍的大後勤又要出問題了!
剛剛皺起眉頭,高強隨即又想到一個問題,當初金人是如何打下長春州地?聽聞這個問題,陳規面上盡是玩味的笑容:“相公,彼時便是這蕭幹引路,金兵方纔勢如破竹。”
高強噎了一下,很是不滿地撇了撇嘴:“如此說來,若是不說降蕭幹,我軍此番遠征最多也就是到黃龍府爲止了,大家在此地修上幾個月的城池,再囤積些糧草,留下兩三萬大軍守衛,最多再從遼東遷徙萬兒八千戶百姓來此屯駐?然則若能說降蕭幹,卻又如何?”
陳規見高強意有所動,忙道:“相公,若能說降蕭幹,此戰可就了不得了,一則長春州不戰而下,咱們已然實現了截斷契丹東進之路的預謀;二則那蕭乾的鐵驪部正在完顏部之北,我軍與之聯合,無形中便堵住了金人北退之路,倘若籌劃得當,大可將金人一鼓聚殲於混同江畔,將完顏部連根拔起!”
聽上去倒是很理想,高強卻搖頭:“元則,你所言雖是,其中卻有破綻,且不論金人是否會因鐵驪部的作反而被迫與我軍決戰,你這條計對於蕭幹倚賴之處太重,單單是拿下長春州便極爲兇險,萬一他再來一次詐降,趁我軍剛過斡鄰泊之時揮軍突擊,那便如何?再則,他如約交出長春州,我又要放他回鐵驪部去與我夾攻金人,倘使他又是詐降,結連金人誘我深入,混同江畔給我來個反戈一擊,我可不指望能平安逃過那混同江對面的數百里女真地境,逃回黃龍府!”
說到底,他還是不相信蕭幹,有句話說得好,當了一次叛徒就會當一輩子叛徒,關係到十幾萬大軍的生死,豈能着落在這樣一個反覆無常地人身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
高強站起身來。拍了拍陳規的肩膀。剛想安慰他幾句,卻聽陳規忽然道:“相公可曾想過,當日蕭幹何以要出爾反爾?”
高強一怔。嘴巴張了張,卻回答不上來。這個問題他當然想過,而且想過不止一次,可是想來想去,怎麼也想不出,到底蕭幹是爲了什麼要造他的反?他可不認爲這是出於對遼國的耿耿忠心,或是和耶律大石的兄弟義氣,此人後來投靠金國。引路攻克上京,已然證明了並非這類狗血地理由。
然而若將蕭幹當時的處境分析一下,卻又無論如何找不出其反戈地好處來,其時遼國兵微將寡,土崩瓦解,燕雲就算能保得一時,也終究不能和大宋相抗,蕭幹只是在作一件毫無意義地事而已!每次想到這裡。高強的思維就進入了死衚衕,然後就是心頭火起,想想這廝寧可自己沒好處也要和我作對,這件毫無意義毫不樂活地事卻差點要了自己地命,何等可惡。如何能忍!
這麼着,高強便一直都沒有想清楚蕭乾的心理,或者嚴格些說,他也根本沒有認真冷靜地去探究此事,無論是誰。在吃了這樣大虧之後。如果還能很通情達理地去設身處地爲對方着想,這樣地人幾乎可以稱爲聖人了----高強是衙內。不是聖人,所以他不能。
他悶悶地吐出一句:“我不知,莫非元則知曉?”
本是反脣相譏的一句話,不料陳規卻打蛇隨棍上,嘆一聲:“正是,我參議司詳論此事之後,已有定論,當日相公與蕭幹密約之時,便當知其必然作反,所以不察者,乃相公之過也!”說話時竟是一副理所當然。
高強一股火往上撞,眼睛立時瞪了起來:“元則此話怎講?莫非說我咎由自取麼?”
陳規與之對視,絲毫不讓地道:“不錯!當日相公與蕭乾麪會,其人便明言有自立之心,相公若以此爲基,推究其人,不難知其進退取捨,皆不離此目的,即可知當日我軍進兵燕京之際,此人必與我軍爲敵之故。”
“你說,你說!”高強瞪着眼睛,喘着大氣,就差拍桌子了。
“相公,那蕭幹有心自立,敢問相公若一戰而下燕雲,他不戰而走,名聲掃地,遼國必不能相容,塞外之大,何處又能立國?若是徑降我軍,則只能爲將,終身無法自立,如此算來,當日他戰與不戰,皆只有遠走女真一途可行。如與我軍一戰,縱使不敵,其名已顯,大利其日後塞外立國;倘若得勝,雖未必能扶大廈之將傾,卻足以使其取代弱遼而集人望,何樂而不爲?相公,你道那蕭幹當此境地,會不與我軍爲敵麼?”
陳規侃侃而談,高強卻呆若木雞,一句句話在自己耳邊迴盪,嘴巴里盡是苦澀之意:“如此說來,當日盧溝河畔之險境,還真是我自找的?早該料到蕭幹會出這麼一手,我卻大意不加提防,總想着遼國將忘,沒有多少人會和他一起死,卻沒想到這廝野心之大,根本就沒打算苟且圖存!盧溝河邊死傷數千大宋將士,卻是我高強一人之過……”
謎底一旦解開,高強頓時心如刀絞,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悶悶地坐在那裡,也聽不清陳規又在說些什麼,直到忽然聽見“彭”的一聲大響,他方纔驚醒過來,只見陳規滿面怒容,手掌拍在桌子上,喝道:“相公,你身負國家氣運,十餘萬大軍生死存亡,皆在你一身,豈可沉迷往事,頹唐至此?古人云,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過能改,善莫大焉!”“改?怎麼改!血也流了,人也死了!”高強回想當日,那些逆着大風、眼睛都睜不開的將士,手拉着手立在風中,迎擊乘風殺來地敵兵的情景,那可都是他從獨龍崗、梁山泊、大名府一路親手帶出來的兵啊!儘管這些忠誠的將士爲國盡忠蹈死無悔,可是身爲他們的主帥,自己難道不該負上最大的責任嗎?
他雙手蒙上臉,遲遲不願擡起頭來。見慣了戰場廝殺,鮮血和生命的消逝,高強本以爲自己已經明白了“慈不掌兵”的真諦,然而此刻,失職地自責卻深深地咬噬着他的心,令他無法面對自己的良知,與及肩上沉重的責任。十幾萬大軍的統帥!有多少少年無比嚮往這個位子,嚮往着封狼居胥,揚威域外,高強少年得志,也曾爲此沉迷,意氣風發,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理解到,一將無能累死三軍,這句話到底有多麼沉重……
帳中沉默良久,才聽見陳規低沉着聲音道:“相公,往者已矣,倘若能以往事爲師,料今日之敵,則我軍十萬虎賁幸甚,國家幸甚。相公,爲國家計,請忘己身。”
“……元則,你說地是。”高強緩緩地將自己的臉從手中拔了出來,眼睛雖然紅了,嘴角卻繃的緊緊:“回返中原之後,我當在燕京憫忠寺大作一場法事,以超度平燕陣亡將士,並以自己家財厚恤其家,再上表官家,罪己當日之過。然而此時此刻,我卻沒有一味自責的空閒,十萬大軍遠征異域,生死端在我一念之間!元則,請講,我今日如何能信蕭幹?”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七十三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2-20 17:58:44 本章字數:5496
陳規望着眼前的高強,人分明還是那個人,但此時的高強看起來目光深邃,渾無半分跳脫之色,當日意氣風發的五陵年少,經歷瞭如許的歷練磨折,終於漸漸長成國家大器!憶起當日白身相逢的情景,相伴着高強這一路走來,陳規雖然經歷了開州守城那樣的修羅場,心中還是不自禁地有些唏噓,這天地啊,當真是將衆生萬物皆視若芻狗一般!
心意稍稍凝定,陳規方道:“當日相公與蕭乾麪約,其人自稱有意自立爲王,觀其行察其言,恐非虛言,若只圖自存,則當日便可束手歸我大宋,亦不失國公使相之尊。此其本心如此也。”
高強微微點頭,並不應答。蕭幹是什麼樣的人,照理說他比陳規更加清楚,此人在歷史上亦是先投女真,後又歸契丹,依舊得任四軍太師,四軍者,漢、奚、契丹、渤海也。這四軍並非遼國所有軍隊的統稱,而是特指遼國朝廷從東京道歷年來選拔壯勇,組成的一支軍隊,因其按照民族分爲四營,故而稱爲四
當遼國在宋金交相攻擊之下終於敗亡之時,蕭幹手上仍舊握有一支精兵,以之投靠大宋,或者降金,皆不失富貴,當時金主阿骨打甚至寫了親筆信與他,保證其歸降之後的待遇。然而他卻不肯相從,徑自率衆在奚王府自立,隨後率軍入侵燕京,想要從羸弱的大宋手中奪取燕雲,以爲立國之本。只可惜客軍難久,一戰敗於當時已經歸降大宋的郭藥師之手,隨後便被自己的部下所殺,前後只當了不到四個月的皇帝。
從其歷史上的作爲來看,雖說有種種客觀原因。但蕭幹本人無疑是個桀驁不馴之輩,除了對於故國遼國還有些眷顧之外,不肯屈居任何人之下。
“現今遼國和金國都已衰弱,蕭幹手握重兵。居於兩國間要害之地,倘若我軍能穩固佔據黃龍府地話,他所在的長春州和鐵驪部故地,便成爲了遼宋金三國之間的交叉地帶,以形勢而言,若要自立爲王,無過於此者。故而小人以爲,蕭幹得機必反。而其業已爲遼金所不容,除非與我大宋結盟,否則自立便等於自戕也!”
高強聽到這裡。卻搖了搖頭:“元則,你前面所說皆有理,只是這最後一句,此人業已爲遼金所不容,則未必然。以我所見,此人在我大宋與那大遼之間,多半還要傾向於遼國一些,倘若要他乖乖投順我軍,共同對敵金國,只怕還有些不妥。”
他站起身來。走到帳外,負手望着西北,那裡正是長春州的方向,北地星空顯得格外高曠,叫人看上去心底也開闊起來。幾名牙兵巡邏走過。見到高強和陳規出來,便即叉手爲禮,而後依舊走了過去,鐵甲在黑夜中鏗鏘有聲。
望着天上地星星,蕭乾的面容油然浮現在高強的眼前。只覺得從沒有一刻。自己看這個人能看得這般清楚:“元則,適才你所言。蕭幹意欲自立,那是不錯的,只是你飽讀史書,當知一點,一個反覆無常,無信無義之人,有多少人會甘心情願歸附於他,助他立國?蕭幹起於遼臣,後又叛遼投金,如今又要叛金,雖然我大宋能助他立國,特一時權宜而已,一旦金國臣服於我,他便沒了可供利用的價值,我宋遼又有盟約,大把理由袖手坐觀遼國將他滅了,蕭幹絕非愚人,豈見不及此?”
陳規凝神細思片刻,緩緩道:“相公之意,莫非是說這蕭幹寧可歸遼,亦不會歸我大宋?只是他兩次叛遼,遼國如何能再用他?”
高強擡頭仰望天空,神思飛越,忽忽回到了十年前的燕京街頭,初次結識蕭乾的時候,那一次機緣巧合,還認識的兩個人,耶律大石和馬植,也就是後來地趙良嗣。正是當日與這幾個人的相遇相識,十年後竟成爲了決定燕雲乃至宋遼兩國氣運的關鍵,如今想起來,冥冥中豈非天意?
“當世之人,若論知蕭幹者,莫過於耶律大石。此人現居遼國上京,手握兵權,與蕭幹正正爲敵,以他地兵法韜略,又是孜孜以報金之仇爲志,我等能想到策反蕭幹,耶律大石豈見不及此?我軍與金兵在南路大戰,他在上京卻能忍住按兵不動,將這大好時機輕輕放過,我意絕非僅只出於坐視我大宋與金國相爭這般短視,多半與蕭幹有關。”
陳規聞言,悚然一驚:“相公之意,莫非是疑心耶律大石已與蕭幹有了密約,只等時機成熟,便令其再歸遼國?然則其遲遲不發,是時機未到,抑或是國中有人不容蕭幹歸遼?”
高強搖了搖頭道:“兩者兼有吧,詳情不得而知,或許遼國中京能有些確信傳來。當日接獲秦檜書信,我意其人不堪託以大事,已命石三郎暗中潛入遼國中京,與秦檜明暗之間,當可有所收穫。倘若耶律大石果真有意令蕭幹歸朝,遼國朝廷中必可查知端倪。”
他轉過身來,向陳規笑了笑,道:“倘若真如元則所言,將欲設法策反蕭乾的話,我軍前路難行,多半還是要遣人從遼國繞道,託付遼人將這訊息傳至蕭幹手中罷?據我所知,樞府在長春州可沒有足以擔當此種重任的細作。”
陳規點了點頭,默然片晌,方嘆道:“如此說來,我軍除了攻克黃龍府,靜觀局勢之外,竟一時無能爲矣?”
“焉有是理?”高強一笑:“我大宋國勢最盛,在遼兵力亦是最強,任誰有所圖謀,亦要問過我高強方可,手握如此大的優勢,倘若這盤棋還是下敗了,你我皆可回家種田去矣!元則,十日之內,我要將這大營搬到黃龍府之中,你道能成否?”
陳規眉頭一揚,朗聲道:“定然能成!婁室雖號金室名將。特千人之帥而已,況且城池攻守之術,天下孰能過我宋
高強擊掌道:“這便是了!黃龍府一下,我軍雖未必能進。亦已立於不敗之地,那時無論誰有甚圖謀,亦要有所動作,我便可穩坐釣魚臺,看他舞蹈可也!”
次日,高強聚將大帳中,便下達了十日內攻下黃龍府的號令。諸將一路北上未逢大戰,早已摩拳擦掌。當下奉了號令,各自踊躍而去,大隊宋軍次第開拔。一隊一隊向黃龍府方向行去。
黃龍府之南二十里有座小城,名喚威州,當日金兵圍攻黃龍府時,因其一時難下,便將周圍數小城攻下,而後方對黃龍府施行鎖城法,圍攻許久之後方始攻克。此城說來是小城,規模比開州倒還大上一些,且歷年來爲遼國拱衛黃龍府的重鎮之一,城牆堅厚處比開州還要略勝幾分。
那婁室坐鎮黃龍府。在此城中留下千餘兵力守把,雖未指望這小城能堅不可拔,惟望能稍緩宋軍進兵的步伐數日而已。豈料宋軍到得城下,先豎起刁斗來遠遠望過城牆結構,便即架起震天雷一陣狂轟。不多時便將城牆一角上的樓櫓雉堞盡數轟平,而後炮石便分向兩端的登城步道轟擊,以阻滯金兵援兵登城,城下宋軍則從容不迫地以雲梯登城,不多時便佔據城上。
守城金兵見勢不妙。還待來爭。奈何宋軍居高臨下,箭矢威力極大。射地仰攻地金兵連頭也擡不起來,如何抵敵?宋軍便這般步炮協同,先是雷彈轟平一段城牆,而後步兵向前攻進,四面同時下手,只半個時辰便將四座城門盡皆打開,擲彈兵、大斧兵和鐵騎殺將進去,那城中的千餘金兵連打肉搏戰的機會都沒有多少,便被殺了個乾淨。
從開始攻城到攻下城池,不過半日而已,此時高強地中軍都還沒行到此處。花榮入城之後,見城中尚有數千百姓,泰半都是原先金人擄劫的奴婢,便將之盡數看押起來,只不教走脫一個,留下四營兵馬駐守此地,以爲攻打黃龍府地大本營。其餘大軍則穿城而過,數路併發,徑直向黃龍府而去。
此時五月仲夏,北地氣候宜人,正好行軍,宋軍左路郭藥師,右路史文恭,中路張暉爲前鋒,花榮繼之,黃昏時便皆抵達黃龍府城下,卻見城門緊閉,城頭旗幟不整,兵甲甲冑的反光寥寥幾處,一副士氣不振的模樣。
幾將都是老於行伍之人,見此哪還不知婁室弄甚玄虛?當下退還五里,先下營寨,外圍一圈營帳卻都是虛設,中間又掘了一道淺淺的塹壕。
是夜城中金兵果然出來劫寨,想要趁着宋軍遠來疲憊,又逼城下寨,殺個措手不及,卻恰好撞到宋軍準備好的陷阱中,花榮等人以擲彈兵和大斧兵相互配合,騎兵繞出敵後,一陣殺敗金兵,出城地數百金兵無一人得還。
次日宋軍高臥至午時方出,挑着昨夜斬下地數百首級繞城一週,又選了會女真話的許多罵手在城下挑釁大罵,只要婁室出戰。這婁室倒也忍得,一不逃走二不出戰,只是悶頭向城上運送木料,不斷加固城樓雉堞,一副死守守死地架勢。
金人既然不出,花榮等人便繞過城去,堵着四面城門下了營寨,數萬大軍將黃龍府圍了水泄不通,黃昏造飯時號炮一響,四面營壘皆以炮聲相應和,聲勢煞是雄壯,到了晚間更是刁斗森嚴,火光如帶,更鼓聲都遙遙可聞。
到了第三日上,高強中軍來到,諸將一起前來拜見,高強也不下馬,笑道:“前日開州一戰,列公身在汴京不得立功,想必心中悶地緊了,今日凡開州立功諸將皆不許出戰,本帥要走馬取黃龍府,且觀列公手段!”
何謂走馬取城?乃是不須下馬攻城之意,高強之意不欲在城外大營中過夜,今日便要攻下黃龍府。原本城中不出,一路上又不見惡戰,諸將已經有些疲了,乍聽高強此言,卻都興奮起來,郭藥師和史文恭等人俱懷踊躍,花榮雖是沉靜。目光亦凌厲似箭一般。
攻城的部署,城北的張暉所部以騎兵爲主,便預備着防止城中之敵出外逃竄,郭藥師、花榮、史文恭三將各領一面城牆。一聲令下,齊齊向城下涌去,號令一級一級傳遞下去,不片刻滿山遍野都喊“走馬取黃龍!”
婁室立在黃龍府中的一座十三層浮屠上,望着城下如海潮一般的敵軍,臉色沉鬱如鐵。開州金兵戰敗的消息,早在吳乞買率軍迴轉會寧府之前,便已經傳遍了女真國中。那一戰地詳細情形口口相傳,到後來已經是面目全非,不知真僞。然而不管怎麼傳。有一點卻始終不變,金人多半都將此戰敗績的關鍵歸諸於宋軍的雷彈,其威力則被描述得神乎其神,堪比天上雷霆。
婁室身爲金國少有的良將,又與粘罕爲友,自然得以知悉宋軍雷彈地詳情。以他對於軍事的敏感,自然能夠了解到,這種武器在城池的攻守中能夠發揮怎樣的威力,與之相比,金兵一向善用的各種石炮都變得好似孩童地玩具一般可笑!“阿瑪。當日若從我之言,早早棄了此城,將百姓牲畜糧貨盡皆遷回國中,憑着混同江之險堅守,我軍進退自如。何必死守這座無用的城池!”一旁拍打着欄杆,憤憤然的年輕金將,便是婁室長子,年方十九歲地活女,當日阿骨打率領女真起兵擊遼。首戰寧江州之時。他尚只十七歲,便即先登立功。一戰成名。
“宋人連大海都過來了,區區混同江怎能阻擋其大軍?”婁室緊緊盯着城下,語聲卻甚是苦澀:“我之本意,是將鹹州到此數百里盡數作爲戰場,憑藉我軍騎兵之利與敵周旋,令宋軍進退維艱,延至隆冬之時,輜重難行,自然退兵。豈料開州一敗,又要推選新主,南去大軍一時難返,而宋軍行軍之際前後相護,極是嚴整,憑我手中數千兵力,終究無法尋覓到合適戰機,無奈之下方一路退到此間。事先誰能料到,從銀州到此五百餘里路,宋軍只一個月不到便殺了過來?”
活女猶憤憤道:“終究是我兵太少,只須有兩萬兵在此,遼主親征亦被我們殺敗也,何懼宋人?”
婁室倏地轉過身來,瞪着活女,冷冷道:“活女,你若仍作此想,斷逃不過今日之劫!開州一戰,我兵七萬,宋軍四萬不到,卻連阿骨打這等英雄也被人擒了去,宋軍豈是契丹人可比?我軍一路北退,宋軍一路追來,你也曾率人暗中窺伺,幾曾見宋軍露出什麼破綻來,倘若我軍渡江之際宋軍殺來,如何了局!休得羅唣,傳令下去,若不得我號令,斷不許發石炮!”
活女見婁室發怒,不敢違抗,便即吩咐身邊阿里喜去傳令。片刻之間,城下已經豎起了幾十具震天雷炮,只聽隱隱約約的號令傳來,便有數枚黑乎乎地雷彈騰空飛起,其中一枚落在城下護城河中,毫無聲息,另外幾枚則飛過城牆,落到城中,幾聲巨響之後,炸倒了幾面牆垣,卻並無人傷亡。
婁室一見雷彈炸響,心裡便是一緊,不由想起粘罕捎來地書信上所言:“宋軍所用之炮,前所未見,非但能及高遠,且極準,我軍石炮與之相爭,往往一二發間即被射中,且遠近不及,故斷不可與之相爭,只可藏於城中,制敵雲梯木驢等器械而已。其炮之發,常以一二發爲先,此後稍過片時,則大發作……”
“傳令,諸軍先行下城!”活女雖然不解,卻依舊用號角傳令,只過得片刻,但見城外數十枚雷彈飛起,這一次便格外準確,大半都砸在城頭,一陣煙霧起處,城牆上頓時不可見物,婁室所處的浮屠離最近城牆也有數十丈遠,卻也覺得腳下一陣微微晃動,也不知道是不是心中對於這種雷彈地畏懼使然。“好險!若非阿瑪見機的快,多少甲士也要吃他傷了!”活女見此聲勢,想起衆女真人傳言的雷彈之威來,面上也現出僥倖之色。
婁室卻顧不得慶幸,目光緊緊盯着宋軍的雷炮,心中默默計數,當他數到第六十下的時候,臉色不由得一變,宋軍的第二波雷彈已經又再襲來!“六十息,直如此快法!怪道粘罕言說,雖在曠野之中,騎兵亦幾無整隊衝鋒之機,只能以小隊乘隙前進!”
說話之間,宋軍三四輪雷彈射過,便即停止不發,城下的步兵推着雲梯、木驢和呂公車吶喊着向城下衝來,不多時便到了城壕邊,開始以木料填塞城壕,而這些城牆段上的金兵要麼已經撤到城下,要麼便已經在這幾輪轟擊中死傷慘重,宋軍地欺城舉動居然未遭到半點抵抗,連一兩支有威脅的羽箭都未發出!
“活女,速速命人登城守禦,莫要教敵人輕易到了城下,我料敵軍登城之時,那雷炮亦不敢發!”適才婁室看的明白,宋軍每一波投射中,總有些雷彈會砸在城牆上下,如此看來,當宋軍開始登城時,雷彈必然會停止發射。
他這邊居高臨下,看的明白,對面高強打着望遠鏡,卻也望見了這座全城制高點的佛塔。他放下望遠鏡,指着那座浮屠道:“告訴花榮,給我先炸了這座浮屠!”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七十四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2-21 17:02:50 本章字數:5393
攻城戰中,制高點無疑是關鍵之一,守城一方有城牆和城樓的優勢,攻城一方則多用刁斗、呂公車等器械,當石炮的性能逐漸改進之後,對於制高點的爭奪便越發激烈。不過,一方是預設城防,一方是臨時搭建,無論怎麼看來,這守城方的優勢都極爲明顯。
遼國的城池建築,悉用中原之法,只是遼國的人口城市化程度低,國家財政規模有限,築城的力量也就遠不及大宋,通常所謂的城池都只是中原的堡寨一流規模。不過遼國的城池卻有一樣是大宋所不及的,只因遼國崇信佛法,各處均大造蘭若浮屠,這些浮屠少則五七層,高則十幾層,往往高達數十丈,爲全城最高處所。不打仗還看不出來,一旦打起仗來,這些堅固的佛塔便會爲守軍提供最佳的制高點。
高強雖非軍事長才,不過這些基本的道理卻還曉得,見這座浮屠高聳雲霄,俯瞰全城,上面又有許多金人甲士來回走動,他就算不認得婁室,也能從望遠鏡裡看出此人地位不低,倘若一炮下去打掉金兵的指揮部和制高點,這一仗還用打麼?
主帥下令,花榮自然立刻照辦,當即便有十具小型的震天雷抵近城牆,將那座浮屠納入了射程範圍內,炮手一聲令下,十枚二十斤重的雷彈便砸向那座浮屠,一陣煙霧和幾聲悶響之後,卻見那浮屠巋然不動。
“榆木腦袋!那浮屠幾十丈高。爾等還按照離地兩丈距離設置引線,雷彈砸到塔上便已碎了大半,如何能炸響?還不及單用石彈了!”炮營營長大爲惱火,常勝軍中對於震天雷地施放有嚴格的規例,衆將士們照章辦事慣了,臨機卻不懂得變通,教他面上好生無光,須知這可是高宣撫、花節度在看着的!
衆炮手如夢方醒,忙將引線重新調過。這次成績好了許多,兩發雷彈正正在十二層上爆炸開來。餘者亦多在附近臨空爆炸,轟隆幾聲響過。那浮屠最上幾層已然磚瓦狼藉,看不見半個人影了。
宋軍官兵齊聲歡呼,隨即又將雷彈轉而傾瀉到城頭去,援助登城的將士。自有傳令騎兵報於高強,高強傳令嘉獎,並教幕吏錄此部之功,心下卻有些怏怏:“到底這炮彈還是不能和後世的開花彈相比,否則的話,婁室只怕已經隕命了!如今只是打掉了這制高點而已。”他適才下令之後,便一直以望遠鏡觀察戰果。那塔上之人初時措手不及,吃了一輪雷彈之後,便即皆下塔去了,第二輪雷彈自然傷不得。
雖說未曾炸死婁室,不過打掉了這個制高點。城頭的樓櫓又多半被宋軍擊毀,守軍的優勢已然無存,宋軍輕易便在城壕上填出了數十處道路,將雲梯推到城下,一面以強弓硬弩掃蕩城頭殘餘的金兵。一面先登部隊已經蜂擁上城。
“元則。你說這婁室是會退守內城呢,還是要突圍?”攻城這回事。常勝軍已經是駕輕就熟,今日參與攻擊地諸軍又多爲立功心切,士氣高漲,眼見宋軍轉眼間便佔據了十餘段城牆,高強已知此戰並無懸念,剩下的只是對方地去向問題了。
陳規搖頭道:“以我之見,那婁室號稱金室名將,又能以孤軍力抗我大軍而守城,只怕早萌死志,若要走時,何必等到圍城纔去?只是金人已非初次與我交手,婁室既知我軍震天雷之威,倘無甚憑恃,亦不敢在此頑抗。我意他當退守城下,以巷戰來與我軍相爭,金兵悍勇善戰,近戰巷戰,我軍只怕不佔上風,倘使到了夜間此城不下,入城之軍多半要吃些小虧。”
巷戰?高強一皺眉頭,常勝軍的長處在於嚴格地戰術紀律,火器和弓弩組成的綿密打擊,各兵種相互間合成度極高,堪稱這時代軍旅之最,要說單單的近戰和夜戰,還真未必是金兵的對手,畢竟專職的肉搏隊也只佔到全軍的三分之一而已。而且這時代的擲彈兵還有一個缺陷,雷彈是要臨時點燃擲出的,不象後代是撒手就扔,巷戰中極有可能就差了這一會功夫,便被敵人欺近身來了。
“速速打開城門,命人在城牆上擇善地設置震天雷,以助巷戰!”沒有衝鋒槍、霰彈槍和火箭筒,手榴彈也不如人意,也只好發揮己方火力的優勢了,看此城周長不過八九里,若在城頭上架起幾十具震天雷來,射程足可覆蓋全城,先給你一頓亂炸,然後才進兵攻取,看你如何巷戰?
此時三面上城的宋軍已經超過千人,原本城門就是重點攻擊地地段,當下諸將便再投入兵力,將擲彈兵和大斧兵也都派上城去。
看看登城之兵已經接近了城門樓處,也不見有金兵出來迎敵,宋軍勇氣更增,徑直沿着踏步道向城下衝去,哪知剛到城門洞外,只聽轟的一聲大響,地上憑空出現幾個大坑,數十名當先的宋軍冷不防都跌了下去,坑底滿布削尖的木樁,登時便送了性命。
說時遲那時快,城牆邊的民居房頂上忽然閃出數百金兵來,羽箭如飛蝗般射向城牆上地宋軍,幸而先登諸部皆爲重甲之士,即便手中並無藤牌之屬,折損卻也不重,只是前路被斷,只得冒着金人的箭雨向城上退卻,想要等後軍送上填坑之物來,方好再下城攻打城門。
豈料先登宋軍方退到城上,城中民居院落中忽地飛起無數石彈,盡皆落在城牆上城門周遭段落,此時宋軍蝟集於此,措手不及之下損失慘重,諒血肉之軀,如何能抵敵上百斤重的石彈?這城牆上更無轉身與遮蔽處所。一時間慘叫連聲,鮮血塗城,先登地宋軍頃刻間傷折大半,僥倖得存者前進無路,又不得軍令不敢後退,只在城頭臥倒等死。
“原來如此,婁室果然有些門道,情知我軍火器犀利,守城頭只有死路一條。便轉而專守城門,陷坑、弓矢、預先埋伏的石炮。只怕這城門洞裡還挖了藏兵洞,以精兵埋伏預備肉搏!”陳規望地分明。一眼便將對手地守禦佈置看穿了大半。
高強此時,心境與數月前又有不同,反將些許損失看得淡了,歷來攻城的先登部隊,都是傷亡率最大地。當下微微冷笑道:“元則,此人手段,倒有幾分你的神韻,這城門縱使大開,我軍一時也不得入內。”
陳規哼了一聲:“相公戲我,這守城之要。須以不教敵至城下爲先,方能將守禦時居高臨下之優勢發揮到極致,似此門戶大開,一意巷戰,算不得守城。乃是有意殉城。婁室之意,大概也只在於盡力殺傷我軍士卒,折我銳氣而已,其志可嘉,手段卻未免下乘。只須先送炮手登城。觀察敵石炮所在。後以我軍震天雷破其石炮,驅趕其守兵。再以雷彈炸開城門,刀車爲先,擲彈兵和大斧兵繼後,城門不難破也!”
他只是這般說着,花榮等將領卻好似在他身邊聽教一般,已然遣人將炮營的觀測之人送上了城頭。這些炮手訓練數年,自有一套觀測方法,當下遠遠避開城門段的城牆,不用多時已經將城中埋伏地石炮測出許多,跟着震天雷的吼聲便在城中此起彼伏,城頭地宋軍看着自己的雷彈一波又一波地飛過城頭,在城中四處開花,俱都大聲叫起好來。
炮戰還在進行中,高強就見城門處一陣煙霧騰起,隔了半晌方有一聲悶響傳來,宋軍已然用大號雷彈炸開了城門。這也是宋軍進兵太快,沒有就地砍伐樹木、打造攻城器具的時間,花榮等人一夜之間,只造了些雲梯和木驢而已。否則這城門用衝車撞開便可,也省了幾顆大號雷彈,這玩意運上幾百裡可不容易!
城門一破,一架刀車和幾架木驢便推上前去,那刀車其實就是一輛大大的推車,前面豎起一塊大木板,其上插着數十柄明晃晃的利刃,木板後面站上幾個擲彈兵,頭也不擡,只管將手上的掌心雷一個接一個地向城門洞裡扔去,車後的大斧兵們將斧子擱在車上,幾十人奮力將刀車推到門洞裡。這城門洞裡果然有藏兵洞,七八名沒有被適才的爆炸和掌心雷炸倒的金兵撲將出來,宋軍大斧和長槍齊上,不一會便肅清了城門。
這刀車一路推過城門洞,便一頭紮在地上的大坑之中,好在後面推車的士卒手快,盡力拉住了車轅,車上地擲彈兵紛紛跳了下來,那刀車便完成使命,晃晃悠悠栽進了大陷坑裡,車轅翹起半天高來。
木驢隨即跟進,躲在裡面的宋軍便將手中的土石投入大坑之中,一輛投完一輛繼之,不一會便將陷坑填了大半。金兵自然不能容,城中的石炮不斷向城門處拋射石彈,只是那木驢乃是以大木爲樑,鋪設數層生牛皮而成,石彈砸上去多半都滑落一邊,反成了宋軍填坑的材料。而金兵地石炮位置一旦暴露,宋軍的雷彈往往片刻之後呼嘯便至,那石炮俱設在城中民居院落當中,一經設好便難以移動,是以只能束手待斃,雙方炮戰只持續了小半個時辰,便接近了尾聲,再也看不到金兵的石彈向城門處發射了。
“阿瑪,宋人的雷彈太過犀利,我們的炮都吃他毀去了!”活女滿臉大汗,跑上內城地城樓上,向婁室叫道。
婁室頭上包着一塊布,猶在緩緩滲出血液來,卻是適才宋軍用雷彈攻擊浮屠時,雖然首輪沒有炸響,一塊陶瓷碎片也傷了他額角,流血披面,只是金人堅忍,婁室行若無事,從容轉至內城城樓上指揮守城。
見兒子神情緊張,婁室面無表情,指着城上道:“宋人地雷彈雖厲害,終究不能安上眼睛,此必是城頭宋軍爲之指引!此時宋軍震天雷都在全神轟擊我石炮,不得再攻城上。你與胡裡改分領甲士,趁此時機殺上城去,將登城地宋軍都殺了。切記不可戀戰,得手之後速速退回城下,沿牆角退出二三十丈外,方可退返城中,防他以雷彈阻你歸路。去吧!”
自宋軍攻城以來,金兵一直是被動挨打,活女早已不耐。好容易等到了婁室地出擊命令,嗷的一聲蹦了起來。抓起兜鍪便衝下城去,上馬直奔城中一處庭院。點起預先埋伏在此的百餘甲士,呼嘯着殺上城去。
此時城上的宋軍人數雖然不多,幾處登城的步道上亦皆有人守把,陡然見金兵狂呼殺來,便即奮勇抵擋,羽箭和掌心雷紛紛向下招呼,仗着居高臨下,片刻間便將金兵殺了許多。
活女見攻之不下,心中焦躁,拾起一塊鐵盾架在頭頂。單手擎着一支短柄狼牙棒,剛剛衝上登城的步道幾步,便聽那盾牌上篤篤聲響,一陣陣力道傳來,震得他手臂發麻。盾牌幾乎要脫手飛出。
“教宋人見識見識我金國豪傑手段!隨我殺!”活女咬牙撐住手臂,飛身搶上城頭,側過盾牌將守在城頭的一名長槍兵手中槍推開,跟着狼牙棒揮起,一棒便將那宋兵砸的腦漿迸流。冒着白氣地紅白之物濺了丈許遠。
這些宋軍都是史文恭部下的遼東漢軍。雖然生長遼東之地,人人俱皆悍勇。卻不似中原地常勝軍一般,數年來日夜操練成了鋼鐵一般的作戰機器,此時遇到敵人反撲上來,諸軍動作不一,一窩蜂都撲了上來,卻忘了用弓矢和掌心雷壓制敵人地援兵。
活女將身子大半都縮在鐵盾之後,仗着身上數十斤重的鐵甲,渾不顧宋軍的刀槍齊下,只避開些致命處,手中狼牙棒直上直下地猛攻,片刻之間身上已經添了七八道傷處,亦殺了四五名宋軍,陡然間身前一空,竟被他殺上了城頭。
“殺!”見活女登城,衆金兵士氣大振,跟着也都殺上城去,宋軍登城的兵力多半都集中在城門處,這一段兵力較少,只是一些守護着觀測炮手的兵士而已,被這批視死如歸的金兵殺到切近,一時間抵敵不住,數十名宋軍竟被活女盡數殺了,人頭都被砍了擲下城來。
史文恭遙遙望見,不由大怒,立命震天雷營向城上轟擊,豈料炮營剛剛調整好射程和雷彈引線,城上的金兵卻好似掐好了鐘點一般,忽然又都退下城去了。
“鼠輩敢爾!”史文恭橫行遼東,所向無敵,幾曾吃過這等憋氣?一股無名火高過三千丈,當下竟縱馬橫槍,率着身邊數百親兵直衝向城門處,看那架勢,竟是要徑直殺進城中去!
高強接報,大吃一驚,雖然自己手下多爲猛將,這冷兵器時代又格外講究身先士卒,不過敵人已然擺開了捨命巷戰的架勢,你身爲一軍主將,豈可以身犯險?只是史文恭這麼一衝,其部登時歡聲雷動,千餘人就這麼跟着衝了進去,多半他平時帶兵就是這種風格,一遇到強敵便即親自上陣。
此時要阻止也來不及了,高強只得命郭藥師和花榮兩軍也速速派出精兵衝入城中,與史文恭相互呼應,再遣兵沿雲梯登城,從城上的幾處步道下城攻戰,以免史文恭孤軍獨入,中了敵人的圈套。至於在城上架設震天雷之事,更是格外要緊。
卻說史文恭這一邊,城門處地大坑業已填平,攻打城門的士卒聽說主將親自衝鋒,登時精神大振。軍隊之中,是有其將便有其兵,那打頭衝城門的又都是精選的勇士,聽說主將親自上陣了,也不講究上下謙讓之道,竟齊齊發一聲喊,操起刀斧便盡力殺進城去了。
婁室早早立意巷戰,這黃龍府城中十餘天來晝夜趕工,已經埋下陷阱圈套無數,哪裡只是城門的幾個大陷坑而已?女真人生長山林,漁獵爲生,這打獵地下套窩弓乃是慣用伎倆,城門內的大道上步步驚心,宋軍只衝入百餘步,一個金兵還沒看到,卻已傷亡了數十人。這還是宋軍進兵的速度超乎婁室預料,佈置防禦的時間不足,否則的話,這些陷阱地殺傷力和數量還要大上許多。
史文恭一進城門,所見地便是入城的宋軍伏在道旁牆角,進退維谷地窘境。他雖是勇夫,卻也並非一味魯莽,見此哪還不曉得前面的路上有埋伏?素知女真人的毒箭厲害,中者無救,史文恭亦不敢輕入,當下跳下馬來,抄起一面大盾,單手提着大槍,竄到城門近處一座宅院外,一腳踹開院門,叫道:“兒郎們,隨我入房!”
衆宋兵登時會意,紛紛踹開道旁的宅院,衝進去砸開院牆,或者乾脆翻過去,就這麼逢屋過屋,幾路分進,直向內城殺去。
數百丈外,婁室在內城的城樓上也看的分明,冷哼道:“久聞遼東神槍史文恭之名,卻不知如何英雄了得?好容易等到近身搏戰的時機,倘若教你走脫了,這一仗也就不用再打了!活女,率人去將此人的首級取來!”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七十五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2-22 21:41:17 本章字數:5793
立馬山丘,眼看着日頭已經漸漸西垂,城中殺聲卻兀自不息,偶爾還會激烈一陣子,高強面上雖說還沒怎麼難看,周遭的諸將已然有些沉不住氣了。開初攻城之時,宣撫相公可是發下大話了,要走馬取黃龍,如今城雖然破了,城中的金兵還未傷筋骨,猶在據城頑抗,入城諸軍到現在都還沒打到內城門,如何是好?
“相公,據入城將士所言,金人極爲狡猾,處處埋設陷阱窩弓,又多藏兵地洞中,彼此以圍獵時的呼哨相應,我軍不識其戰法,往往陷入夾攻之中,故而雖奮戰不懈,史承宣甚而親身入陣,仍舊進展甚緩……”負責攻城的三將之中,郭藥師已然轉移到了西門的城樓上進行指揮,史文恭乾脆就赤膊上陣了,獨有花榮仍伴在高強的身邊,隨時向他稟報城中巷戰的詳情。
此番黃龍府中的守城佈置,叫人頗有眼界大開之感,就目前宋軍所見者,金兵已然將城中的百姓盡數騰空,道路上多設陷阱窩弓藥箭,各家院落的地洞裡藏着甲兵,有些屋子之間的山牆也都打通了,成爲秘密運動兵力的通道。除此之外,金人的呼哨相應也使得小範圍內的指揮相當順暢,這些優勢與金兵原有的強勁戰力相結合,便使得宋軍進展遲緩,不得不逐間屋子地進行搜索。
高強點了點頭,看看諸將臉色都有些不安,忽而一笑道:“如此說來,婁室不愧是金室良將,竟早早打定了利用此城與我軍周旋到底的決心,這巷戰之中,我軍的弓矢與火器之長無從發揮,他卻可揚長避短。果然了得。你等只管用心攻戰便是,莫要冒進失了地利,反吃他咬了一口,本帥今日入不入黃龍府,有何干系?”
他嘴上說的輕鬆,諸將的眼神卻越發冷厲起來,花榮更是二話不說,轉身就走。看樣子也是要效法其餘二將,親自上陣了。
高強也不管他,將士作戰自有將士們的主張,若是憑他臨陣指點一兩句就能立收奇效,那何必費力練這許久的兵?何況巷戰這活其實也沒什麼技術含量,無非就是小集團兵力地配合作戰而已,更加談不上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反正宋軍人多,堆上去就是。
他又用望遠鏡看了看城中。此時四壁都已被宋軍牢牢佔據,正在架設小型的震天雷,站在他這裡已然看不出什麼名堂來。當下放下望遠鏡。卻向陳規笑道:“元則,這婁室以區區數千兵力死守此城,又作了許多佈置,你可看出金兵的用意麼?”
陳規目光一閃,道:“諒金兵也不敢現在便來與我軍決戰於黃龍府城下,然則婁室所以如此,倒敢是與當日相公遣下官去守開州一般用意了。”高強擊掌道:“畢竟是元則饒有韜略,深得我心!如今金國兵威大損,集兵不易,婁室握着這幾千精兵。卻寧可葬身此地也不退去,無非是想要藉此城消磨我軍銳氣,亦令國中吳乞買等人得以從容徵集糧秣,重組兵力,以待秋後來攻我軍。當日我遣你守開州。你以孤軍力抗金國全師數日之久,令敵意疲氣沮,方有我軍後來之勝,這婁室倒也有趣,卻來學你。”
陳規冷笑道:“東施效顰而已!金兵城守之法。焉能與我軍相較?他術且不言。單隻這雷彈的配置與使用,當世無有能勝我軍者。實爲城守之不二利器也!”
彷彿是要印證他的說法,宋軍在城上架設的震天雷恰於此時開始發威,大小雷彈按着跟隨友軍前進的炮手旗語指示,一波一波地向城中投去,悶雷般的響聲陣陣傳來,再加上宋軍擲彈兵在巷戰中投出地掌心雷,顯然是花榮已經開始了新一輪大規模的進攻。
行伍宿將,對於戰場的變化自有一種敏銳的感覺,史文恭和郭藥師二將接到花榮已經入城的消息之後,亦皆迅即相應,不約而同地抽出精幹兵力,與花榮所部來了一次向心突擊,終於打通了入城三路宋軍之間的聯繫,亦將城南的金兵分割爲數個小塊。
花榮親身入陣,氣派卻與別將不同,身邊有四個親兵緊緊跟隨,前面兩人手持大盾利斧爲護衛,後面一人扛着銀槍,一人揹着箭囊,他自己則手持大弓,閒庭信步一般便從大道上走過去,但見五十步內有金人出現,便是一箭射去,小李廣名下箭無虛發,這樣的距離內,三石強弓的威力雖是重甲亦不能抵禦。再加上左右兩側各有一支隊伍在街道旁地院落中穿插,前面又有木驢開道,是以花榮雖然入城最晚,進度卻比其餘二將不慢。
只是與史文恭會師之時,花榮卻吃了一驚,見史文恭滿身是血,肩頭裹着白色的紗布,竟是負傷了。要知史文恭勇冠遼東,自來到遼東之後大小數十戰,雖然是向來身先士卒,卻連油皮也沒蹭破一塊過,如今這黃龍府的金兵居然能令他中傷,說出去都要全軍震動。
“叵耐金狗,居然設下圈套,引某家入彀,一時不慎吃他傷了塊皮肉去,不妨事!”史文恭見花榮目光有異,臉上頗有些掛不住,口中只管大聲嚷嚷。
花榮聽說不是箭傷,便不放在心上,這金人箭上多半喂毒,也是出自其圍獵之用,人若中了或長或短,只是無救,既然是區區皮肉傷,以常勝軍中郎中地醫術,也不在話下。
說話時郭藥師亦到,三將所聚處正對着內城南門,相去只三十餘丈而已,乃是一戶人家的二層小樓。這黃龍府雖說號稱東北重鎮,輻輳之地,卻是不好和中原相比,這座小樓已然是罕見的高層建築了,如此顯眼的目標自然也是金兵重點防守的地段,花榮適才攻下此地時便親手射死了十名金人。
“相公在後面看着,今日說什麼也要把內城打下來,至於零散金兵,不妨慢慢收拾便是。如今我軍已然打通了城門至此的三條道路。只是日頭將西,至多也就一個多時辰而已便要天黑,那時我軍地理不熟,非但進兵不得,還要防他大舉反撲。”花榮指着內城的南門,冷然道:“郭太尉,史兄,這內城如何打法。我等須得好生計較一番。”
這半日廝殺,除了開頭的登城之外,盡是刀刀見肉地血戰,郭藥師和史文恭俱都殺起了性,郭藥師便道:“憑他有什麼陷阱,這內城城牆不過兩丈高,三個人搭起來便攀上去了,懼他作甚?”
史文恭亦如此說法,花榮卻並不言語。看了看外面的地形,忽然指着內城南門外地一片開闊地道:“兩位太尉,我等皆久在遼東。素知金人騎兵之能,如今婁室一意守城,城中處處皆設下陷阱,房舍街巷唯恐不窄,何以此處要緊地帶,卻留下如此大的一片開闊地?”
二將俱是老於行伍,聞言齊齊一驚,也都向那開闊地望去,郭藥師便皺眉道:“莫非婁室早伏下騎兵在內,預備我軍攻打內城之時。便殺出反擊?倘真如此,不可不防,可速調騎兵入城。”
城中道路多半都被破壞,到處都是陷坑和當道的矮牆,旁邊的房舍中又隨時都有可能殺出金兵來。這種狀況下騎兵作戰毫無優勢可言,故而爲了愛惜戰馬計,三將都沒有派騎兵入城進行戰鬥,連史文恭這樣的馬上戰將也是下馬步戰,免得目標太大。
花榮卻搖頭道:“只怕進來容易出去難!那婁室之能。我等業已深知。他若在此伏下一支騎兵,決不僅僅是爲了反擊我攻打內城之軍。多半是要留到天黑之後,用以將我軍入城之軍一舉擊退之用。倘若他天黑纔出,我軍騎兵便無用武之地,反塞住了步兵轉圜地餘地。”
史文恭焦躁道:“現下若無騎兵,他一旦殺出,我軍又無拒馬長槍,莫非要以將士地血肉之軀去扛他的鐵浮屠?”郭藥師也道:“花節度,你素來知兵,倘若有甚妙計,我兩個皆聽你之教便是。”
花榮笑道:“小可哪裡來的什麼妙計?只是戰前探報,說道城中金兵也只八千,計點半日血戰,斬殺敵兵已不下千數,小可心算之下,外城中敵兵料來至多四千,如此說來,敵兵乃是內外各半。倘若我等能趁這個多時辰,一舉攻入內城,這內城原是預備遼主行經此地行幸之用,宮室居多,空間較大,更無躲藏空間,憑我軍兵力,可一戰而定,那時佔了內城,也不怕敵軍乘夜出擊,將我軍再趕出去,到了明日天明,便是底定戰事之時。”
史文恭急道:“既知時日迫促,何以遲遲不言?這內城中既有騎兵埋伏,我等卻又只得些步兵在此,要如何一戰而下,花兄明言便是。”
花榮指了指已經立在外城的城牆上地震天雷,笑道:“便用此物可也!我意那騎兵若要殺出,事先必要在城中列隊,且須一段路程以積累馬力,方可收效。如今我軍不妨徑用雷彈去炸城,卻教諸震天雷皆移入城中安置,一俟敵人城門開時,便令震天雷盡皆向這內城城門外地空地投彈,打他個措手不及,我兵便趁此殺將進去,如何?”
郭藥師與史文恭同聲叫好,史文恭更叫道:“開州一戰,教師營好大威風,如今已將眼睛生到了額角上!待某家調本部鐵騎入城來,顯一顯我軍威風,也教相公看看,敢戰的騎兵可不止教師營和常勝軍!”
花榮和郭藥師相視而笑,都曉得史文恭素來勇力自負,不過開州一戰過後,林沖聲名鵲起,又有手擒阿骨打之功,聲勢已在他之上,史文恭自然不服氣,礙着林沖是高強地師父,不好公然挑戰,早已憋了一口氣。此戰率先上陣,也未始不是由此。
當下三將分頭行事,花榮命人去傳令給城頭上的震天雷,教都用小號地雷彈校射,然後再換上最大號的五十斤彈待命。這也是炮營平素操練過的,方向和牽墜地重物設定好以後,各種雷彈的射程都已確定,以小號雷彈試射地話,便教敵人摸不清己方將要投射的地點。
史文恭便命人將己部五百鐵騎調入城來。卻不令走大道,皆命兵士牽馬從打通的房舍之間步行而來,免得教金人探知;郭藥師則將已經打到這內城門左近的步兵和幾座木驢組織起來,編作幾隊統一指揮,預備待會攻城之用。
不消半個時辰,諸事齊備,此時日已西沉,霞彩漫天。三將齊齊號令一聲,郭藥師便即麾令攻城的木驢上前,準備安置雷彈炸開城門。
當宋軍佔據城牆之後,震天雷發射出的小號雷彈最遠可射到七百步,幾可覆蓋全城,婁室自然不敢再待在目標明顯的內城城樓上,只是派兵上城瞭望戰情而已。聽說宋軍已經殺到內城門處,正在組織攻城,他望着西邊那遲遲不落的太陽。心中好不惋惜,若是能將手頭這幾百鐵浮屠留到入夜之後纔出擊,該有多好?
方要活女打開城門整隊殺出。那活女適才殺不得史文恭,戰意更濃,得令便即開了城門,奮勇先出。他將將殺出門外,纔看到幾十丈外街口地宋軍木驢,冷不防聽見半空中絲絲聲響,活女臉色大變,與宋軍戰了這些時,哪裡不曉得這是震天雷來襲的先兆?還來不及擡頭去看,便大叫一聲:“速速散開!”
他只叫了一聲。便即飛身跳下馬來向外一撲,而後就地十八滾,直滾到一旁的壁腳方住。那些已經貫甲上馬的鐵浮屠可沒有這般靈活,況且頭上戴着兜鍪,擡頭都看不到天的。壓根來不及反應,隨即便覺得天地旋轉,兩耳轟鳴。
在花榮地組織下,同一時間投向此處的震天雷達到三十具之多,雖然及不上開州會戰中。百枚雷彈轟倒阿骨打的壯舉。聲勢卻也不小,婁室等人有幸體驗了一回當日阿骨打的感受。左近數十丈內猶如被暴風吹過一般乾淨,重達數百斤地全裝甲騎好象樹葉被吹開一邊,城門洞裡地金兵人馬俱都被震得七竅流血,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婁室身在城內十餘丈處,也受到爆炸餘波地衝擊,整個人頭腦暈乎乎地,耳朵裡盡是嗡嗡地聲響。好在日間在浮屠上也受了一次雷彈轟擊,心理上倒還經受的住,曉得這時候亂不得,只是人雖能承受,馬卻不能了,座下馬驚得亂跳亂奔,只一下便將已經被炸的不辨東西南北的婁室顛下馬來,摔了個七葷八素。
只因要開城出戰,城門內盡是金兵的騎兵,這一下大爆炸雖然隔着城門洞,並未炸死多少金兵,但如婁室一般被炸暈,又被受驚的馬兒顛下來的着實不少,金兵的鎧甲雖不似西方的騎士那樣重達百餘斤地變態,不過象這般被顛下來卻也經受不起,城門內東歪西倒一大片,根本不成陣形。
“糟,糟糕!敵人將衝進來也!”婁室躺在地上,腦子裡只是這個念頭,無奈手腳俱麻,掙扎不起,更不用說起身組織金兵進行抵抗了。隨即便感覺到身下傳來陣陣震動,這震動他無比熟悉,正是大隊鐵騎衝鋒時的馬蹄聲!
“殺啊!殺進城去,殺盡金狗!”史文恭一身銀色鎧甲,頭一個衝進了內城南門,手中大槍抖動,見到還有坐在馬上的金兵便是一槍點過去,他的槍法不在林沖之下,金兵又被適才的大爆炸震得大亂,如何能抵敵地住?這五百騎鐵馬以史文恭爲箭頭,轟隆隆地直衝進來,只殺金兵的騎兵,對於倒地者更不屑顧,鐵蹄之下安有幸理?
婁室見敵人殺來,忙盡力向道旁一滾,方避開史文恭的坐騎踐踏,忽覺右腿上一陣劇痛,已然吃了一記馬蹄,也不知道腿斷了沒有,骨碌路直滾開去,方站起身來,不由得吃了一驚,只見眼中的世界竟爾變做了一片血色!
這本是視網膜被衝擊之後充血之狀,婁室自然不懂這些道理,還道是宋軍大殺金人,天地顯出異象,登時心中一寒:“我如此苦心孤詣,八千勁旅,竟不能擋住宋軍一日麼?此等天地盡赤,莫非是我金國當滅之兆?活女多半已被炸死了,我還能獨活麼!”
當下一瘸一拐,從地上拾起一杆槍,拉了一匹馬爬上去,只覺得一條右腿已經不是自己所有,也顧不得許多,正要大喝一聲,嗓子裡卻嘶啞不似人聲,只發出了啞啞幾聲。婁室呸了一聲,但覺口中微甜,麾槍便向宋軍入城的騎兵之側殺了上去。
史文恭所部多爲精兵,衝進城門之後也不須指揮,便即三五成羣地遍地趕殺金兵,那金人素來騎兵爲主,幾曾受過這般身在步下,被敵人鐵騎衝殺地滋味?更不知結陣抵禦,個別人地奮勇廝殺,在鐵騎結陣的衝鋒面前只是螳臂當車,連個血色地浪花也掀不起來。
史文恭殺了十餘人,便即按住馬,任憑部下在這內城中馳騁來去,衝殺金人,自己只領着十餘名親兵,專一打殺看上去有些地位的金牌銀牌郎君。婁室這一下拼死的衝擊,卻正好落在他眼中,史文恭眼睛一亮,單手槍伸出去只一絞,便將婁室的槍絞飛出手,跟着猿臂輕舒,走馬便將婁室拎了過來,望地上一擲,喝令親兵綁了。
衆親兵向他身邊一搜,便搜出了婁室的金牌來,有識得女真制度的人看了,知道是萬戶的標記,金國立國未久,人口不多,得授萬戶者寥寥無幾,這黃龍府中唯有婁室一人而已。情知此人便是婁室,忙告知史文恭,史文恭聞訊大喜,便用槍在婁室肩頭輕輕一壓,喝道:“你這廝便是婁室麼?速命這城中金兵快快投順,免得一死,還要費爺爺手腳。”
婁室頭腦昏昏,話也聽不清,怎知他說的什麼?史文恭問了兩聲,不得要領,惱起來槍身一撥,便將婁室打暈了,命人押去給高強發落,轉身縱聲大喝道:“婁室已擒,降者免死!若還頑抗,格殺勿論!”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七十六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2-23 22:34:26 本章字數:5628
黃昏日落,宋軍在三處城門聚集起來,點起篝火以防城中殘餘的金兵乘夜襲擾,雖說主帥婁室已然被擒,不過金兵常常是以謀克甚至更小的單位進行戰鬥,個性又是堅忍不拔,縱然失去了萬軍主帥,也未必能夠迫使剩餘的金兵殘部放棄抵抗。夜戰和近戰對於宋軍不利,也只能守過這一夜,等待明日再肅清殘敵了。
日落前的一陣衝殺,宋軍仗着鐵騎的威力,已然將內城中的金兵殺了個七七八八,餘部無處躲藏,紛紛從內城的北門逃去外城去了。花榮便教守住內城的南北兩門,閉門而守,只待明日天明。
高強走馬取黃龍的大言,終究還是沒有實現,他卻絲毫不以爲意,便在城外花榮軍的營地中燃起篝火,殺牛宰羊犒賞三軍,尤其對於擒獲婁室的史文恭,更是大加褒賞,親手斟了一碗中原運來的汾酒敬他,史文恭大覺臉上光彩,當即一飲而盡,酒碗“砰”地擲在地上摔的粉碎,衆宋軍轟然開宴,喝酒吃肉,不亦樂乎。
礙着戰事尚未平息,不得開懷暢飲,全軍也只分得數十壇酒,每人一碗而已,肉卻管飽。諸軍吃的暢快,有人便跳起舞來,一人起舞之後,後面便跟上長長一串來,或進或退,迴旋歌舞,在營火周圍穿梭來去,甚是開懷。
高強望見了,只覺得看上去有幾分眼熟,這莫非就是原始版的大秧歌?瞧着腳步倒有幾分相似,喚過郭藥師來問過,方知此舞喚作踏錘。在遼東幾乎人人會跳。高強一時興起,便也起身加入這舞蹈的隊伍當中,作了一回龍頭,大秧歌的步子扭起來倒也似模似樣。衆軍見之真是意外之喜,歡呼高叫不絕於耳,營地中哪裡象是在前敵打仗,卻是好似過年一樣。
高強舞了一會,過了癮頭,便即告辭離去,任由諸軍笑鬧,這畢竟是他們在血戰之後放鬆地舞臺。迴轉中軍帳裡,卻見當間跪着一個女真人,滿身盡是血污。高強走上中間主位坐定了,兩旁牙兵齊喝:“虎威
“下面可是金國黃龍府萬戶婁室麼?”高強看看自己面前的几案上的虎威(類似驚堂木),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用,只是用手向下點指。
那人恍若不聞,仍舊是低着頭一言不發。高強撇了撇嘴,又道:“今日我軍奪得各色牌子三十六面,並無活女之銀牌,你可暫且放心。只是今日未得,明日卻難保了,此城被我軍圍得水泄不通,逃是逃不出去,又無援兵。能撐過幾日?你若肯降,再叫城中殘部亦皆歸降,我保你等不死,更與你官作。”
婁室聽得活女未死,方有了反應。只是身子顫了顫,卻仍舊保持着沉默。
史文恭在旁站立,見這階下囚死樣活氣,喝道:“相公仁厚,饒你等性命。還不快快歸降。莫非是活的膩煩了?”
婁室對史文恭卻還認得,聽他開口。方冷笑道:“我女真人爲契丹作了幾百年臣子,只爲不堪其辱,方纔奮起擊遼,好容易得以自行立國,豈可再爲他人奴役?我既被擒,有死而已,若要我歸降,勢比登天!”
“冥頑不靈,你道我刀不利否?”史文恭大怒,依着他地性子只管一刀剁了腦袋便是,何必和他廢話?礙着高強在此,卻不好放恣,他平生自負英雄,卻也不願以拳腳去折辱這被捆縛之人,罵了一聲便扭頭不理了。
高強卻也不是閒的沒事作來和婁室閒聊,也不是非要勸降了他,只是他想要穩固遼東的局面,找出一個能一舉解決女真問題的辦法來,勢必要了解女真人的需求和心理,當日與阿骨打數度長談便是爲此。如今婁室亦是金國良將一員,在這樣的劣勢之下亦敢於死守黃龍府,高強便想要從他身上,找到瓦解女真人抵抗意志的辦法出來。
“婁室孛堇,你女真人起兵,只說是不甘受契丹折辱,奮起反抗,我卻要問你,那遼國屢敗之後,連上京亦被你兵攻下,我大宋從中斡旋,爲你兩家解和,正好止息干戈,大家共享太平。爲何你家不安於生,反興兵來伐我大宋?也莫要說什麼我國先啓邊釁的廢話,我若真要攻打金國,亦不會令我家蘇定等人陷於爾國中。”
婁室哼了一聲,扭過頭去不理。高強也不在意,又道:“我在中原時,亦知婁室孛堇之名,稱爲金室一員良將,豈料今日一見,特無恥之徒而已。”
婁室冷笑道:“高強,你要殺便殺,我卻不受你激將之計。你大宋佔了遼東之地,得了無數百姓,還不知足,又要來取我家疆土,如此貪得無厭,與那契丹人也只是一般無二,誇什麼仁義之邦?只恨我國兵少,破不得你家兵。”
有反應就好啊!高強被罵了一通,也不生氣,笑道:“孛堇此言差矣,這遼東本是遼國疆土,他割讓我大宋,立了盟約在朝,我今依約來取我家疆土而已,說什麼侵你疆界?你金國若要立國,自在你女真境中立國便是,亦與我無干,只爲你金國貪得無厭,道我大宋兵弱好欺,方興兵來犯我,被我一戰敗了,便來說什麼我家不仁無義,也不知羞?”
鬥嘴皮子的功夫,十個婁室也比不過高強,何況阿骨打親征敗績,說破大天也是醜事一樁,女真人不懂中原史官的那些春秋筆法,皇帝被捉不叫被捉,叫做什麼“北狩”“播遷”,打輸便打輸了。當時默然片晌,方道:“你大宋兵強,我已見了來,只是我兵亦不弱,況且我國中林木茂密,外人不識道路,縱有百萬兵亦不得入內,你大宋終究奈何我家不得。”
改耍無賴了?好極。不外乎這些招數,本衙內史書上見得多了。高強大笑,向左右道:“你等聽這話可好笑麼?說什麼外人不識道路,莫非我這十年來百餘商隊往返南北之間。都是閉目而行地不成?又說什麼林木茂密,一座山上至多萬棵樹木,我這裡十萬大軍,人手一柄斧鋸,至多一個月,砍樹也砍到你家帳去也!”左右諸將識得湊趣,一起跟着大笑起來。
高強這砍樹的話卻不是原創,乃是從明代的某本筆記上讀到,建州某酋與明朝官員地對話實錄。現代人看上去或許可笑,然而對於鐵器奇缺、生產技術落後的女真人來說。鐵器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和兵器劃上等號的,他們根本就不知道在生產中大規模運用鐵器是什麼概念。明代的建州已經是較爲開化地部族了,尚且如此。這時代的女真人剛剛自蠻荒中崛起,還沒有接觸到多少中原文明,其實也好不到哪裡去。
婁室雖是女真人中的多智之人,礙於見識有限,也只隱隱覺得高強是在唬他,卻想不出其中奧秘,當下仍舊沉默不語。只是幾個回合下來,此時婁室的沉默和適才又不相同,少了幾分剛強,多了幾分無奈。高強哪還不看的分明?當即笑道:“婁室孛堇,本帥十年前便曾到了你家族帳中,聽說貴國立國之後,興建會寧府爲國都,佔盡北土繁華。如今本帥既至黃龍府。往彼不過區區二百餘里,少不得要前去見識見識,只少了個引薦之人,孛堇可願爲我帶訊?”
婁室猛的擡頭,喝道:“高強。你殺了我便是。想我爲你帶路,卻是休想!”
“慢來。慢來!”高強笑地越發歡暢了:“聽說貴國新立了狼主,本帥無緣識荊,故而想借婁室孛堇之口,爲貴國狼主帶個訊息,請他灑掃會寧府庭除,以備本帥駕臨觀光而已,怎說到殺頭?孛堇若肯時,本帥這便命人爲孛堇鬆綁,過得數日,便遣孛堇歸還國中,非但不傷孛堇一根汗毛,臨行尚有些禮物相送。孛堇意下如何?”
若婁室是那一味桀驁強悍之輩,這時自然仍舊不改初衷,惟求一死而已。偏生他既與粘罕、兀室爲友,所謂物以類聚,亦是一般兒胸懷大志、饒有謀略之人,倘若聽說有求生之道,怎不爲之心動?況且如今金國有累卵之危,婁室慨然以國家爲己任,以自己有用之身,更加不肯輕易就死。
只是高強這話頭不是好接的,被俘縱歸也不是好耍的,婁室擡起頭來,盯着高強的雙眼,想要從他地眼神中看出些許端倪來。無奈看了片刻,只看見高強呲着牙,一臉欠扁地笑,餘外絲毫不得要領,只得出言試探:“你這廝使詐,要遣兵躡我之後,以探我過混同江至國中之路,我卻不來上當。”
“區區混同江而已,我軍大海也過來了,哪裡還將這等江河放在心上?”高強仰天大笑,其實渡海和渡江是完全不同的技術工程,這就不足爲婁室這等外人道了。“況且本帥要到你家族帳中,自有引路之人,不勞孛堇牽記也。只我中華上國,素來禮義爲先,本帥不欲作那不速之客,方須孛堇作個引薦之人而已,別無他意,別無他意!”
他越是笑地歡,說的誠懇,婁室心裡越發不知深淺,心道:“壞我大金好事,皆是你這廝所爲,我還能信你麼?你越是說別無他意,這其中越是有許多他意,有大大的他意!”
只是究竟有什麼他意,卻還一時猜想不透,婁室反覆咀嚼高強地說話,猛然心裡一驚:“他那蘇定等商夥,目下皆在我家國中被圈禁,卻說自有引路之人,是何道理?遮莫我國中已然有了奸細?”
婁室心中明白,目下宋軍勢大,高麗又乘機來攻,金國有許多部落都已生了怯意,吳乞買等人忙於鎮服國中諸部,連出兵都有所不能,他之所以捨身死守黃龍府,亦是想要拖延時間,將宋軍進兵地步伐拖延到冬季來臨,已是金國現今唯一的生機。要知道金國素來貧困,好容易這兩年連戰連勝,大批錢糧和奴婢被擄掠到國中會寧府去,倘若金國被宋軍逼得要遷徙離開故地。這些東西可來不及帶走,宋軍只要搶了這些去,單單這個冬天就能餓死無數女真人!
在這樣地情況下,如果五六月間宋軍就殺過混同江。進兵來流水的話,對於金國地打擊不啻傷筋動骨。若單單是有人作宋軍的嚮導,那還罷了,就怕是國中有那新降地部落生了異心,暗中交接宋人,將高強這十萬大軍悄無聲息地引到金國國中,那便大事去矣!
婁室反覆尋思,驚疑不定,實難料高強的深淺,只是想:“若果真如此。不可不防,我當設法探出些虛實來,趁着他有意將我放還。便將消息傳與狼主知曉。”
心中思慮已定,便點頭道:“高強,你這般說來,卻也有理,若真要我爲你送信,何不鬆了捆縛,將些酒肉來我吃?”
高強大喜,忙吩咐左右鬆綁,搬張凳子與婁室坐了,又命人上了一壺酒一盤肉。婁室左手酒壺右手抓肉,吃得暢快淋漓,須臾便盡,用袖子一抹嘴角,便向高強道:“既蒙不殺之恩。復賜我酒肉,我自當爲你效勞,有何說話,便請吩咐。”
高強笑道:“何必急於一時?如今黃龍府城中尚有數千金兵不服,此皆金國勇士也。我爲這數千條性命計。亦不欲多傷我士卒,孛堇若能將之勸服。我亦當好生相待,日後我兩家若能止息干戈,仍將他們放還國中,得與妻子親族相聚,豈不強似在此枉送性命?”
婁室哼了一聲,道:“我受你酒肉,只爲替你傳訊,卻不是願意降你,豈會爲你招降我家兵士?此話再也休提!”
高強嘆了一聲,這一聲倒真是實心實意:“一時意氣之爭,苦蒼生乃爾,何苦來由?既是孛堇執迷不悟,我亦無法可想,待黃龍府中戰事了當,方可遣孛堇歸朝去也,也好將此間數千金國將士地下落報於國中知曉。今夜便請孛堇權且在我營中安歇。”
婁室面上不服,想到自己的兒子尚在城中,心裡猶如刀割一般難受,只是要他爲了自己的兒子,便屈膝降宋卻是萬難,當下大步出外,更不回顧。自有牛皋安排人手將他看管。
此人既去,史文恭便上前道:“相公,若爲了城中那些金國殘兵,來日末將率軍去一一掃蕩了便是,何必與這等蠻人費許多脣舌?還與他酒肉吃,這般好生款待,亦不得他一句好言語,末將見了,煞是爲相公不直。”
高強望望左右,見諸將亦大多不解,笑道:“此人我自有用,卻不在今日。列公今日戰陣辛苦,來日尚有殘敵待掃,這便散了回去歇息罷!若誤了明日點卯,本帥可不容情!”
諸將轟然應諾,魚貫便出,更無人會多嘴問那一句:“相公畢竟何用此人?”
待諸將去盡,陳規獨留,向高強笑道:“相公之意,我已知矣,只是觀此人尚有謀略,恐未易輕取吧!”
高強笑道:“我知此事須瞞不過你!不怕他有謀略,有謀略者便會多疑,其言亦會受金國君臣重視,倘能借他之口,令金國上下對那蕭幹生疑,方顯我地手段!”原來高強自與陳規一席話,想到要利用蕭幹來打破金國的避戰策略之後,便即想到此節。蕭幹有心自立,內部條件已經具備了,但在目前的局面下,此人歸遼的可能性只怕還要大過歸附大宋,因此高強要作的,便是營造外部地局面,使得蕭幹除了借大宋之力自立之外,更無其他路好走。
兵法之中,若要從敵人內部生變,皆稱爲用間,而其中地反間計,更是千古之下屢用不衰,只是巧妙各有不同而已。三國演義中地蔣幹盜書,實屬小說家言,卻活生生將一個九江名士蔣幹,寫成了京劇中地白鼻子丑角,可見此計的引人入勝。如今高強所用地,亦是這反間計。
所謂反間,乃是令敵之間諜,爲我所用之意,其意雖一,手段卻千變萬化,亦不必定要設計縱之,或使其盜書,或使其湊巧得聞機密。婁室此人在女真人中素有名將之名,對此等人用反間計,火候最是緊要,是以高強只是稍露口風之後,便絕口不提,更不會令婁室有什麼機會在宋軍營中自由行動。
這一夜婁室身在敵營,雖然並無人來打擾,無奈心中諸般念頭紛至沓來,一會想着國中是否已經有人和宋軍勾結欲反,一會又想着自己的兄弟子侄多在城中,更有心愛的長子活女,僥倖逃過了日間的雷彈猛轟,卻不知明日能活否?偏生這一夜也不安靜,城中時有殺聲可聞,顯然是金兵殘部遵照婁室事先的吩咐,以小股部隊乘夜出擊,進攻城中的宋軍。儘管沒有大將指揮,宋軍又已將整座城池分割爲大小數塊,使得金兵無法相互呼應,然而金兵一夜鏖戰,殺聲始終不息,宋軍的掌心雷爆炸聲更是清晰可聞,婁室聽在耳中,心裡真如刀絞一般,每一聲爆炸中,又不知倒下了多少金國的勇士?
連日勞累,身上又受了傷,再擔了一夜的心事,饒是女真人素耐艱苦,到了第二天早上起來,婁室亦已憔悴不堪,待高強見到他時,只見此人一夜之間竟似老了幾歲一般。
“你心中思慮越多,意志又備受煎熬日益薄弱,怎不中我之計?”高強心中暗喜,面上卻作惋惜之色:“孛堇,今日我軍便要大舉入城,清剿金兵殘部,少不得要請孛堇與我同行,若還見到令郎時,不拘生死,也教你父子見上最後一面吧!”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七十七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2-24 19:25:59 本章字數:5600
清剿黃龍府中金兵殘部的戰事,並不象高強想象的那般輕鬆愉快。金兵昨夜大舉出擊,由於宋軍退保三座城門附近以及內城之中,並未派遣兵力在外城的房舍中駐守,是以天明之際,金兵已經完全佔據了外城。
不過此種形式的收復失地,並不能改變雙方的態勢,天亮之後宋軍再次祭出昨日的戰法,以木驢和刀車開路,先打通了三座外城門通向內城的道路,而後集中兵力,逐一清理被分割開來的各處金兵。
黃龍府佔地頗廣,房舍也有幾千間,由於北地的氣候緣故,大多都結構堅固,有的深宅大院甚至還獨立成戶。金兵人數雖不及宋軍,又被分割開來,不能相互策應,在戰鬥中處於下風,但仗着對地形的熟悉和頑強堅忍的鬥志,仍舊使得宋軍的清剿任務進行的緩慢無比,到這日將盡時分,纔將南面的半座城池大致掃蕩了一圈,殺死和俘獲金兵超過千數,加上昨日的戰鬥斬獲,城中原有的不到七千金兵已經只剩下三千不到了----婁室所部共計八千兵,又分了些去把守周圍的威州、賓州、祥州等小城,是以也只得這一些兵力。
“相公,金人甚是耐戰,非到絕境亦不肯降,縱使我等將婁室等貴人的牌子拿去招撫,也只得這二百餘人願意歸順。”花榮指了指營地中被看管起來的一夥金人,神情頗爲無奈。開州之戰中,宋軍對於金兵根本就不留俘虜,不過在與馬擴相談之後,高強也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金國這樣一個剛剛建立的國家,凝聚力和向心力無論如何都不能與大宋相比,其軍中定有相當部分是不願爲金國殉葬的。只是被金國的猛安謀剋制度和嚴苛的軍法束縛住了,不得自由行動而已。
倘若在戰事已經分明,金兵業已敗戰的情況下,願意投降之人恐怕就頗有些人能夠爲我所用,因此高強此番北征之時,便要求諸軍要注意招納叛服。只是從花榮地語中,他也聽出了一點異樣,沒有傷者----冷兵器時代的戰爭。有許多傷勢都無法治癒,碰到這樣的人,大概宋軍將士們也都不想增加自家軍中業已忙碌不堪的郎中們的負擔吧?這裡是東方,是五六年前還在把人當糧食吃的遼東,從這裡生存下來的士兵們心中,沒有半點婦人之仁!
“問明所在猛安,各自孛堇和郎君爲誰,願爲嚮導者單獨監禁,給以酒肉。”高強簡單地向花榮交代了幾句。便轉過頭來,對婁室笑道:“邀天之幸,兒郎們尚未尋到令郎的金牌。只是兩日戰罷,孛堇所部已傷折過半,料想再有兩日之功,城中便當寧靖也。到了那時,本帥便放孛堇自便,只須將我一封書信交於貴國狼主便可。”
婁室不語,看着營地中在宋軍地刀斧下畏縮的自己舊部,高強適才對花榮所說的話只在他腦海中迴盪:“不意有這許多人被擒,其中豈無失節之人?這廝昨日說什麼自有引路之人,莫非便是指的這些人麼?”
“相公。若許我去時,卻恐單身上路,到不得國中,可否容我帶些舊部同行,也好做伴?若蒙發還些軍器防身。實是感激不盡。”
高強聞言大笑道:“些許小事,何足掛齒?孛堇若要時,便將十餘伴當同行便是,兵器馬匹,與及路上乾糧。本帥自當支吾。”說到這裡。他忽地傾過身來,壓低了聲音道:“只要孛堇你敢帶回去。你這些舊部,任憑挑選!”
說罷一聲長笑,徑自起身回帳去了。婁室默然無語,高強這最後一句話,正打中他的要害,把這些被俘之人帶回去不打緊,萬一他們聽了宋軍的言語,在暗中交接女真諸部,待到宋人大軍殺來時,不肯與完顏部併力死戰,那就大事去矣!
轉念一想,又是一層擔憂:“縱然我不攜此輩同行,這高強寧不縱放些人回去,使其攪亂我國中?今日被擒之人已然數百,待城中事定,降者只怕有今日數倍之多,若是盡皆縱還我國中時,如何了得!爲今之計,我須得儘速回返國中,勸狼主速速設法與大宋講和修好,不論如何,先渡過今日劫難再說。搜書網”
當下主意已定,便即央託身邊看管的牙兵去說與高強,道有要事求見。哪知這幾名牙兵一口咬死,都說宣撫相公今日已然安睡,天大的事也不容打擾,只叫他少待一夜,明日再言。婁室無計可施,只得又在城中隱隱傳來的喊殺聲中渡過一個不眠之夜。
到得第三天一早,剛剛見到高強之時,婁室便提出想要儘早回國。高強大爲詫異,說道令郎還不知下落,你這作父親地如何便要走?婁室咬牙不理,只是請辭,並聲言不須一人隨行,只借一匹良馬便可。
高強作無奈狀,只得命記室修書一封,蓋上自己的宣撫大印,交付婁室帶去,且命人一路送過混同江邊,看着婁室躍馬江中泅渡而去,方回。
這邊宋軍又用了兩天功夫,纔將黃龍府中的金兵大致清理乾淨----有些房舍被震天雷炸地牆倒屋塌,也不曉得下面有沒有藏人的地洞,宋軍一時也沒辦法察探仔細,只要他們出不來,也就是了。那婁室的長子活女,一直堅持到了最後一刻,見事不可爲,開了北門想要逃出,卻被等待已久的張暉率部一舉全殲,活女本人死於陣中,終於沒有見到婁室最後一面。
黃龍府既下,宋軍一面整修城池,一面分遣諸軍掃蕩左近,將混同江左的大小城寨盡數攻滅,西北進抵斡鄰泊的沼澤邊,東北則毗鄰混同江而止,就此停下了進軍的腳步,在各地開始修築城寨,囤積糧草,一副住下來不走的架勢。
卻說婁室出了宋營,身雖得自由。心中卻猶如火焚一般,仗着精熟水性,坐騎也是女真良馬,泅渡過了夏季水漲的混同江----當年阿骨打率軍攻打黃龍府時,曾在此處玩過一個玄虛,命人在江中築起暗堤,大軍得以徑渡,時人以爲神助。婁室身爲金國高層。自然曉得此事,只是事隔兩年多,這暗堤早已被水衝的無影了,縱使還有時,身後有宋軍地耳目盯着,他也不敢走這條暗堤過江。
過了混同江之後,便是昔日遼國邊城寧江州治下,此處離完顏部地故地只有百里之遙,是以成爲金兵當日起兵後首選的攻擊目標。現今卻是金國大將婆盧火的猛安所在。宋軍進至黃龍府,婆盧火自然也已知曉,每日多遣邏者在江邊巡查。婁室過江不過數裡便即與邏者相遇,一起到了寧江州,具道黃龍府已被宋軍攻克,他有要事須得急速稟報狼主。
婆盧火聞訊大驚,一面遣人護送婁室登程,一面四處徵集人夫甲士,加固城防,囤積糧草,以爲守備之計,復增加騎兵往江邊巡視。候俟宋軍過江。他這裡兵力不及黃龍府,城牆堅固也不及,婁室一戰而敗,他自然也曉得宋軍一旦過江,自己決計守不住。當下便吩咐人將各族婦孺和牛馬傢什盡皆向國中遷移,只留下糧秣和騎兵,打定了腳底抹油的主意。
那婁室馬不停蹄到了會寧府,見此處亦不復往日繁忙景象,許多族人正在打點行裝。向北遷徙。心中暗自神傷。金國草創,自然沒有什麼宮室建設。吳乞買被推選爲狼主之後,仍舊在他自家住所中居住,婁室到了他屋子外面下了馬,大老遠便哭了起來。
衆人多有識得婁室地,見他這般情狀,曉得黃龍府大事不妙,慌即飛報吳乞買得知,過不片時,吳乞買便出來,將婁室接了進去,隨即吹起號角聚將。
“……誠能順天應人,俯首聽命,實生民之幸,惟大王思之!”一份地道的勸降書讀罷,吳乞買的大屋中登時沸騰起來,衆女真貴人無不憤慨莫名,只因高強這封書信委實太過傲慢,對吳乞買只稱爲足下,且直呼其名;對於金國則是無條件投降的要求,除了要金兵解除武裝,聽候大宋發落之外,竟沒有作出任何承諾。金人起兵擊遼以後,好容易翻身作了主人,好日子還沒過幾年,眼看着頭上又壓下一座大山來,怎不氣惱?只是罵歸罵,卻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拍胸脯說一句,願領兵去殺敗宋軍,保家衛國地。在座衆人泰半都經歷了開州會戰,對於宋軍地戰鬥力深有體會,誰也不敢說有正面擊敗宋軍地能力,何況今日宋軍十餘萬大軍,金兵在國中的卻只有三萬?自打吳乞買退回國中之後,雖也向治下諸部調兵,然而號令所到之處再也不是以往那一呼百應地盛況,只有三分之一的部落作出了響應,並且這些部落的兵員中,有半數在半路上又退了回去,最終能來到會寧府,加入女真大軍者只有數千兵而已。
吳乞買臉色陰沉,將手中的短棒在地上搗了幾下,喝道:“都住了!只今宋軍鋒銳,不日過江,當如何抵敵?”
問到具體的退敵策略,衆人立時閉嘴,大帳中寂靜無聲,忽然有一人道:“宋軍勢大,不可力敵,只可假意議和,一面催促去往中原汴梁地使人速速與大宋朝廷講好,令那高強退兵,方爲上策。”衆人視之,乃阿骨打庶出長子斡本,有個兒子後世大大有名,便是海陵王。
議和本是金人慣用伎倆,戰勝亦講和,戰敗亦講和,此類手段的運用巧妙不在後世的西方殖民者之下,因此斡本這般說話,也無人出來說他怯懦云云。斡離不卻道:“當日阿瑪也曾對我等說及此計,說道從前我們買通了遼國主事地蕭奉先,才能從容整頓武備,起兵殺敗遼國;如今宋軍難以力敵,亦唯有買通其朝中大臣,蠱惑南朝皇帝,令那高強退軍而已。故此已遣烏林答贊謨多帶金珠寶貝,隨阿瑪南去勾當,只是那南朝京城到此,隔着大海,間關萬里,路途便要三個多月方至,縱然請得南朝皇帝聖旨退兵。恐怕也來不及。”
金使往來數遭,都是從登州海面上岸,沿途彎來折去,半個多月的路硬是要走三個月纔到汴梁,女真人與中原素無往來,接觸的多半都是高強及其手下,怎知其中奧秘?縱然有疑心,也不知端的幾許遠近。故而斡離不有此擔憂,衆人亦皆以爲然。
吳乞買承父兄餘蔭,卻無阿骨打那般雄才,幸而女真人素來是採取集體領導制,權力交接倒也順暢。如今聽見衆人議論,他便皺眉道:“婁室,當日你獻上堅壁清野之法,曾說要死守黃龍府三月,而今三天便被宋軍攻下。我這裡諸事措辦不及,萬一宋軍即時渡江殺來,如何抵敵?若是盡起大兵至寧江州。憑混同江而守,你以爲勝算如何?”
此時女真氣運方盛,國中盡是有能之人,婁室之才素爲衆人所知,又敬他敢於以孤城力抗宋軍十萬大軍,故而竟無人欺他兵敗而回。婁室見問,伏地道:“狼主,宋軍之長者,火器而已。方今水漲,江面寬闊。倘使據江而守,使其火器無從用武,則宋軍不能大舉渡河,便難奈我何,此法亦可禦敵。只是宋軍兵多。江水又長,倘使他分兵向江水上下覓地泅渡,我兵卻未必能守的嚴密,除非是盡起大兵至江上,建立烽燧相守方可。”
他剛說到這裡。吳乞買長子蒲魯虎便搖頭道:“我們沒有許多糧草。能讓幾萬大軍在江上守到冬季大雪降下!”
婁室依舊伏在地上道:“狼主,糧草還不爲難。最多將些無用的奴婢殺了來吃,然而有一事更加可慮,我若悉兵往江上禦敵,國中少了鎮制之兵,萬一有降順諸部起了異心,與宋人勾結起來,卻是心腹之患。”
此話一出,衆女真貴人盡皆緘口。在女真人殘酷的生存環境下,能坐到這裡議事地幾乎沒有一個傻瓜,開州戰敗之後諸部離心的傾向,誰看不出一二端倪來?女真人並不是天生的遼東諸部領袖,也是數十年來父子幾代血戰殺出來地聲威,他們從來不以爲遼東諸部是鐵桿跟隨、不離不棄的死忠,從來都是對治下諸部存了警惕之心,而今大難臨頭,這種來自內部的潛在威脅便越發顯得強烈起來。
難就難在,現在女真人還要指望這些部落提供糧草和兵員,幫助他們抵擋宋軍的進攻。過了一會,阿骨打嫡長子繩果方道:“如今諸部雖然多懷觀望,一時還不敢便作反,尚有可爲。只是那宋人和高麗人相繼來攻,我軍分兵抵禦,亦恐不及,萬一契丹人乘機來攻,我兵更無許多兵力,如何抵敵?”
一想到契丹人,便要想到鎮守泰州和長春州的蕭幹,此人可是不折不扣地契丹降將,如今卻一手掌握着金國的半壁屏障,叫人如何放心得下?再一想到適才婁室的擔憂,諸多女真大將只覺得屁股上好似扎着針一樣,坐都坐不住了。
撻懶便即跳起來道:“當日那宋國高強來到我國中時,便是夔離不領兵相送,這兩人一早相識,如今宋軍大兵壓境,那高強只須一封書信招降於他,豈有不降之理?須得速速將此人招還方好。”蕭乾的契丹名叫做夔離不,女真人便都如此稱呼。
斜也瞪了他一眼,道:“長春州盡是夔離不的鐵驪兵,招他回來地話,誰去統領其兵?”
謀良虎也道:“貿然招還夔離不,只怕他覷出我家有疑他之心,登時便反了。單隻長春州也還罷了,夔離不之兄別裡剌現爲鐵驪部太師,正在我國北面,倘若作反起來,與宋軍南北夾攻,禍事不小。只今當命人加封夔離不官職,多送金帛子女與他,以安其心,再徵別裡剌之兵往寧江州助戰,以此爲質,令夔離不畏威懷德,不敢生出異心,方好。”
謀良虎在女真人中亦有多智之名,他這番話頗見高明,衆女真鹹以爲是,獨有婁室道:“無功不受祿,忽然加賜金帛子女與他,夔離不心思縝密,必道我已生疑心,若再徵其部兵來國中,仍是促其反也。爲今之計,莫若以靜制動,我兵只須守住混同江,一面遣偏師擾宋軍之後,待其自退,諸部無有外援,自然無事。”
兩種意見,登時又激起一番討論,婁室之言終究是太過保守,不合女真人地個性,何況在宋軍強大的壓力面前,誰又保得定,混同江能擋住宋軍多少時間?人家可是連大海都過來了! www☢ttкan☢¢Ο
爭到最後,終究是謀良虎地意見佔了上風,當下便由吳乞買寫了封信,信中對黃龍府地戰事一筆帶過,卻大大褒揚了蕭幹穩守泰州和長春州至今無事的功勞,賜予大批金帛子女,並遣謀良虎爲使者,前往長春州勞軍。
使者是派出了,可是對於要如何守住混同江,衆女真人仍舊是意見不一,最終也只是商定,先向寧江州派出援軍,徵集人夫在混同江邊開始建立烽燧亭障,預備守江,會寧府這裡的堅壁清野照舊進行,打定了一旦江邊守不住,便即腳底抹油向後撤地主意。
婁室沒了部帳,無處存身,吳乞買便撥了一個謀克與他,叫他暫且統領,監督國中各處守備。婁室謝過了,出得帳來,望見來去奔波的衆女真人,心中忽然一片淒涼:“蕭幹若反,我金國頃刻便有覆滅之險,謀良虎此計特使其生疑而已!也不知我金國能否支撐到第一場雪落下之時?”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七十八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2-25 15:12:49 本章字數:5739
遼國中京大定府,樞密院中。
“貴使,非是我不顧盟約,委實是我國兵微糧少,西北諸部多生變亂,方務一一撫定,如何出得兵?”耶律餘睹一臉無奈,坐在椅子上的姿勢卻穩如泰山,絲毫也不見侷促:“何況南朝高相公善能用兵,近聞連女真國主也都擒拿了,何須我遼國些少援兵?”
打從今年正月起,他和秦檜便幾乎天天見面,並且每次見面都談論同一個話題:遼國究竟何時出兵攻打金國?秦檜的態度有時激昂,有時低首,耶律餘睹也有時無奈,有時徘徊,不過關於這件事情的方方面面,能說出口的和只能意會的,雙方都早已說過無數遍了。到今天還要重複同樣的話,耶律餘睹也確實是無可奈何。
秦檜亦是滿臉的無奈,他被留在遼國便是心不甘情不願,偏生又攤到這樣的差事,一頭是遼東高強那裡三番五次的來催,這個人是他萬萬得罪不起的;另一頭遼國又是左推右擋,死樣活氣,好話說盡就是不發兵,他一個使人夾在中間,怎一個苦字了得?
好容易傳來開州得勝的消息,秦檜只道可以鬆一口氣,就算遼國還是不出兵,總之是不會鬧到遼東失守,自己頭上扣一頂碩大黑鍋的地步了。哪知緊跟着高強一封信來,將他罵了個狗血淋頭,毫不客氣地威脅他,若是遼國仍舊對宋金戰事作壁上觀的話,罪同逗撓!
攜着這封書信前來的,乃是新任的大宋常駐遼國副使,原燕山宣撫司朝散郎劉晏,秦檜心知肚明,此人出身高強幕府,必是奉命前來監視他在遼國的使命。身邊多了這麼一雙眼睛,秦檜縱使千般無奈,也只好每日裡來尋耶律餘睹的晦氣了。
餘睹一張口。他便料到了對方的說辭,好歹耐心等餘睹說完了,看了看坐在角落裡一言不發的劉晏,乾咳一聲道:“耶律太師,那女真人兇殘暴虐,屢次攻打大遼,如此深仇,豈可不報?如今我大宋王師北征,要一舉蕩平此小國。倘使能與貴國共獵塞北,不亦快哉?”
耶律餘睹又何嘗不知此理?開初宋軍與金國在開州大戰,勝負未分之時。駐紮上京的耶律大石便屢屢上書,請求出兵攻打金國,以聲援宋軍。無奈其時遼國粗定,人心思安。更重要地是遼國上下對於大宋趁火打劫,奪走三道土地的行爲亦是常懷耿耿,好容易盼到宋金這兩個遼國大敵彼此相爭,還不樂得看熱鬧?於是朝中一片反對出兵的聲浪,耶律餘睹也無可奈何。
等到開州會戰的消息傳來,遼國上下爲之震驚,當日那個令無數契丹人聞風喪膽的女真人阿骨打,竟然被大宋軍給俘虜了!震驚之餘,耶律餘睹也意識到,如今金國勢弱。大宋在北疆的影響力卻要急劇增強,倘若遼國在這時還不奮起,等到大宋從容收拾了遼東局勢之後,恐怕遼國也就再也無法挑戰大宋的強國地位,只能甘心屈居其下了。
在其他契丹貴人的眼中。此時也不啻是一個痛打落水狗的大好良機,起碼能收回些被金國佔據地土地,也是好的。哪知此時,上京的耶律大石態度大變,又是連番上書。痛陳不可出兵之狀。簡直成了逆潮流而動地代名詞,朝廷不肯出兵他就要出兵。朝廷要出兵時他卻死活不肯出兵!
對於此等明顯不遵從朝廷號令的行爲,本當力加申斥,甚或解除耶律大石的兵權,另委他人。無奈耶律大石不比尋常人,收復上京的功勞使其聲望正隆,遼國大兵過半都在他手中,況且他也是當日擁立天慶帝地有功之臣,若是隻因區區政見不合便拿掉了他,倒有鳥盡弓藏之嫌。
於是便只見秦檜每日往樞密院中去奔忙,又見中京和上京之間信使來回奔忙,日子在這種種奔波中一天一天的耗過去,偌大的遼國依舊死樣活氣,不見半點起色,耶律餘睹每天看着秦檜這張臉,已經快要看不下去了。
又扯了一通廢話,秦檜見還是餘睹還是老生常談,只得依舊告辭。回到四方館中,便向劉晏道:“子游兄,你這幾日也見來,不是本官不盡心使命,實是契丹口是心非一意推搪,這……”
劉晏將手一擺,微笑道:“會之兄言重了,小弟也已知遼國之託詞,只是我等既受朝廷使命在此,便當爲國分憂。自昔女真起兵之後,我大宋又收復燕雲,契丹五京存二,八道只存三道,自當痛入骨髓,有此良機焉得不報?倘若年初之時不肯出兵,還可說是畏懼金兵,只今我軍開州大勝,金兵已不足爲慮,契丹若要重振聲威,正其時也,何以仍舊百計推脫,不肯出兵?會之兄常在遼國,於此當有以教我。”
秦檜皺了皺眉頭,他雖然心思縝密,文章也做得好,但這外交工作卻着實是外行,加上自身條件的缺陷,在遼國這一年來也沒有發展出有用的情報源來,怎說得清這麼大的問題?倘若他真能說得清楚,也不會寫出那封令高強大發雷霆的報告來了。
“這……那餘睹樞密每言及此,皆恨上京耶律大石不肯出兵……”
秦檜剛說了一句,劉晏便即切入道:“此言某亦聽聞,自不消說,我等所須查知者,這耶律大石爲何不肯出兵?是兵力不敷,糧草不繼,後顧有憂,還是另有圖謀?若真有所謀,所謀爲何?這些事不弄個水落石出,他日見了官家與高相公,終不成還是一問三不知秦檜臉色頓時就陰沉了下來,心說你一個七品武階官,又是副使,只因仗了高強的勢頭,竟敢對我如此不敬!想我好歹也是當朝右相鄭居中的姻親,豈能受你擺佈!本有心給劉晏吃一頓排頭,轉念間想到高強已然對自己大爲不滿,那是鄭居中也要讓三分的大人物,惡了高強地話,自己以後這宦途可就不那麼好走了。
當下只是悶哼一聲。皮笑肉不笑道:“子游兄所言極是,奈何本官身負朝廷使命,所在俱是人所矚目,終不能爲細作,此等機密還鬚子遊兄多多留意,倘有用到本官處,在所不辭。”
劉晏也回了他一笑,道:“實不相瞞,高相公遣我到此。便爲此事,這幾日出入街巷,訪查官民。業已得了些眉目,若能探得情實,稟明相公之後,少不得要得會之兄相助一二。”說罷便即起身去了。留下秦檜驚疑不定,恨恨道:“你這廝本是燕地大族出身,在遼國自然耳目衆多,如何敢來向本官炫耀!”
劉晏卻不來理他,當下換了衣裝遮住面目,出了四方館,依着約定之法來到一處館舍之中,推門進了內進,向前道:“石三爺,事有蹊蹺。那遼國耶律大石不肯出兵,多管是真。”
屋中坐着石秀和扈成郎舅二人,正是奉高強之命,與劉晏一明一暗,潛入遼國幹事。此時聽得劉晏說話。石秀沉吟道:“耶律大石乃是我家相公十年相識,此人性情剛烈,又是遼國宗室,素來忠於遼國,照理說我兵伐金。他該當力主出兵纔是。如此一反常態。所爲何故?莫非真如相公所提點,與那叛將蕭幹有關?”
劉晏點頭道:“在下聯絡族中故舊。又得左企弓左尚書薦書,結識了遼國秘書監、中書門下幾名官吏,得窺耶律大石年來所上奏章抄本,其中所陳可出兵與不可出兵情由,確與那樞密使耶律餘睹所言相同,可見其辭屬實。然則耶律大石本忠心遼國,又先請出兵援助我遼東,如今極力不肯出兵,事出非常,情由定非區區糧草不繼、兵力不足等項,當有所圖謀。其謀在乎蕭幹否?”
石秀看了看扈成,便向劉晏道:“我等來此之際,得了相公傳書,點出蕭幹有歸遼之嫌,囑我等務必儘速探明其事,倘若屬實,則必須盡力敗之,斷絕蕭幹歸遼之路。既然耶律大石必有圖謀,我當即刻起程往上京去,一探其虛實,還請劉官人仍舊在此結連遼國臣子,探查其謀,你我雙管齊下,務要令彼之所謀無從遁形。”
劉晏一口應承,自打起兵響應大宋,投入了高強門下之後,他偌大家族的興衰便都和高強這一系連在一處了,等到燕雲政事粗定,各大族頗感高強在朝爲之力爭之恩惠,更加死心塌地爲之效命,因此石秀將自己的勢力擴展到燕雲的過程竟是一帆風順,如今已經牢牢在燕地紮下了根基,纔有雙方現今的合作無間。
“彼此同爲相公效命,自不在話下,只是單隻探查其謀,我等爲之足矣,若要破壞其事,則恐怕須得正使秦檜相助。此人顢頇,卻好弄權,只恐我人微言輕,說他不動,如之奈何?”劉晏亦是一方豪傑,識人無算,與秦檜相處數日,早已看穿了其爲人本性,故有此憂。
石秀冷笑道:“此人本受相公大恩,才得官作,一路升上來更是多分相公之功勞,諒他也不敢以一己私心,壞了相公大事!待我向相公申明此事,請相公手書責令他聽憑你指揮便是,只是事由未定,如今卻不須出此。”
劉晏大喜,忙謝過了石秀,又將自己連日來所得地情報交於石秀入檔,方纔遮起面目,又溜出門去,迴轉四方館不提。
單說石秀,自然不會將寶都押在劉晏一人身上,事先已經遣了李應往遼國上京去,探查耶律大石那邊的情狀。如今既得了劉晏的情報,曉得重點所在,當即便留了扈成在中京策應劉晏,自己快馬登程往上京來。
不一日到了臨潢府,此處自經金國兵火,戶口十不存三,坊市殘破自不待言。自耶律大石恢復之後,一力招撫百姓商旅來歸,親自撫循慘淡經營,年來已頗有興旺景象。石秀到得城外,正撞見耶律大石出城操兵,但見萬餘人馬浩浩蕩蕩,刀槍映日士氣昂揚,軍容甚是齊整,所到之處百姓夾道歡呼,顯然耶律大石深得當地民心。
石秀夾雜在道旁人羣中看了一時,待耶律大石去後,假意與當地百姓攀談。說起耶律大石怎不出兵攻打金國,爲大遼報仇時,卻遭到衆百姓一致鄙視,都說遼國連年災荒,總須秋冬馬肥弓勁之際,纔好出兵。
石秀見說,心下已瞧科幾分,便即脫身進了城,循着暗記來到李應下處。二人相見,自是一番熱絡。坐定了,石秀將自己的所得與李應說了。李應亦道:“確是如此,那耶律大石在這上京每日操練兵馬,積聚糧草,卻只是不出。其親信官兵與百姓說及時,皆以秋冬發兵爲辭。以耶律大石之知兵,豈不知我南兵不耐北地苦寒,冬季戰力有所不及之理?我亦料其別有所謀,只是是否與蕭幹有關,卻不得而知,此人身邊不用一個漢人,亦嚴戒將吏不得與南來商旅有所交接,恐怕是在燕雲之事上吃了衙內的大虧,深具戒心之故。”
石秀笑了笑。卻道:“我來之際,衙內大軍已然殺到黃龍府,耶律大石若真與蕭幹暗中聯結,此際亦好應發動,否則錯過時機。悔之不及。只是我等無能,得不到這兩人相互交通地情實,怎好向衙內交代?”
李應是商人出身,此種韜略實非所長,急智亦多有不及。石秀這樣縱橫江海地豪傑都爲之束手。他能想出什麼好辦法?只得枯坐在旁,看着石秀在那裡來回踱步。
只見石秀踱了幾個來回。劍眉一揚,卻道:“既是如此,唯有投石問路,不妨將衙內已攻下黃龍府的消息傳揚出去,且放言金國已然膽寒,將欲舉國歸順我大宋。”
李應不解其意,問道:“這原本便是事實,此間已有傳言,惟不得其實而已。再加上些不盡不實地謠言,所爲何來?”
“投石問路者,便是要看耶律大石如何反應,可推知其實。”石秀微微笑道:“自金國起兵之後,契丹一失燕雲,又失遼東,皆痛入骨髓,耶律大石在此間練兵,自當以恢復故地爲號召,燕雲既已歸還我大宋,他要恢復地故地自然只有女真人所佔據的遼東北部一帶,黃龍府之地。是以他就算不願出兵,對遼國朝廷上書時可以百般推搪,對着此間地遼兵卻只能說等到秋高馬肥之際才能出兵,不敢直言。”
“如今我將這消息放出,倘若屬實,那麼一旦我大宋蕩平金國,盡得遼東之地,不但遼國太祖賓天之地黃龍府要歸我大宋所有,連泰州、長春州等要害之地也盡入我手,契丹兵再要恢復,也不得與我大宋爲敵。是以這消息一旦傳出,勢必軍心浮動,耶律大石爲安軍心,也須有所動作。”
“倘若他與蕭幹並無所約,確乎是實力不濟不敢出兵,此際我軍已然進至黃龍府,他便當遣使與我相約出兵,至少也得作個出兵地樣子,否則連向衙內要地盤也沒了藉口,復有何面目來統領大軍?”
李應恍然道:“如此說來,只須我等將這消息在坊間盡力宣揚,鬧得羣相聳動時,耶律大石倘若還不出兵,十有八九便是與蕭幹有所密謀了。”
石秀應道:“正是。倘若他確乎與蕭幹有約,而至今不見動靜,多半是雙方未曾講攏,或以爲時機不到。然則蕭幹佔據長春州,勢必要遮斷東路消息,以此爲己身憑依,好向耶律大石討價還價,若然耶律大石曉得衙內攻下黃龍府,金國已不足爲蕭幹之憑恃,勢必要加力誘勸蕭幹歸降,衙內那邊再遣使者往蕭幹處,便可相機行事,勝過現今的一片混沌。”
李應連連點頭,稱爲妙計,只是迴心一想,卻又有些猶豫:“衙內只命我等察探耶律大石與蕭幹情實,卻未說及要如何對付這兩人,萬一我等放出消息,令耶律大石加快其圖謀,莫須壞了衙內的計算?”
石秀想了想,道:“不妨,形勢比人強,蕭幹若要歸遼,金遼止兵之際便好歸順了,拖到今日遲遲不見動靜,自然是另有圖謀,據衙內所料,多半是他想要爲奚王自立,耶律大石作不得主,是以延宕至今。如今索性推他一把,叫耶律大石也坐不住,便要向遼國朝廷言明其事,如此大事,多少也要漏點風聲出來,以咱們在中京的耳目,儘可知其究竟。”
李應見石秀說地透徹,便亦信服。這遼國上京是大宋細作密集之地,南來商賈多爲所用,於是兩三日間,坊間便傳得沸沸揚揚,都說大宋兵已經攻下黃龍府,金國已然請降,大宋要一舉降服遼東各族,拓地三千里。市井傳言,三下兩下便傳得面目全非,言者鑿鑿,聽者唯唯,漢人商賈見自己兵威強盛不免趾高氣揚,契丹人見故土恢復無望不免或激憤或頹喪,再加上宋朝細作一加煽動,頓時便有數起契丹人衝到上京留守衙門前,請求耶律大石發兵。
石秀在留守衙門斜對面的酒樓上坐定,一手持着酒杯,穩篤篤地俯瞰情勢,但見羣情激昂,言及黃龍府恢復無望,多有爲之流涕者,忽然間人羣一陣騷動,都在喊“留守相公出來也!”但見耶律大石左右傍着數名親兵,步行出了衙門,向周遭拱手道:“諸位父老,何事要見我耶律大石?不妨直言,言者無罪。”
耶律大石甚得衆心,見他一出來,人羣便稍稍寧定,有人上前將傳言說了,向耶律大石哭道:“相公每日操練兵馬,只說要出兵殺金賊,如何坐視宋人將黃龍府也佔了去也?我等心中不服,故而來問相公!”
石秀見的分明,耶律大石乍聞此言,臉色便是一變,一時回答不出。對方既無準備,這投石問路之計便成功一半了,不由得暗暗冷笑:“耶律大石啊耶律大石,還不將你的心腹事說與我知?”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七十九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2-26 19:14:59 本章字數:5549
“六月十五日,耶律大石率八千兵自上京東出,聲言欲往收復泰州,會同我兵夾攻黃龍府。然至泰州城下,金國蕭幹部深溝高壘不與之戰,耶律大石尋以軍中乏糧退兵五十里,覓水草豐美處安營。”
念罷,陳規又道:“相公所要的情報分析,石三爺亦有送來,只是缺乏明證,僅有三成把握而已。相公可要念麼?”情報分析這類東西,自打高強在招安梁山一役之後,便即在一衆部下當中進行推廣,等到宋遼戰事起時,這種先進的情報收集和分析體制納入到樞密院的運作當中,起到了明顯的作用。
高強伸手接了過來,卻不忙看,冷笑道:“區區八千兵,又是不戰而退,看來是礙着遼國朝廷的壓力,亦因軍心民情之故,不得不出兵罷!”
陳規點頭道:“相公所料甚是,遼國不比我中原,雖號稱人皆爲兵,然而亦由此,其官兵作戰須顧及季節天時,每每須至秋冬方能起兵。耶律大石知兵之人,八千兵馬去攻打金國設防已久的堅城,如何能勝?不過他這一出兵,便將盛夏之季兵少糧寡、戰馬瘦弱等劣勢盡數顯露出來,也好堵上旁人的嘴巴。”
牛馬的繁殖季節都在春天,其後又要撫育幼畜成長,故而這兩個季節馬匹瘦弱,不堪作戰,相應而言,契丹牧民也不願在這種季節響應朝廷地徵召出戰。倘若戰爭的虜獲不償所失的話,來年他們的畜羣就要大大減損了。對於平素沒有什麼積聚的北地牧民來說,這樣的一場戰事就足以引起一場大饑荒。耶律大石這一次出兵,表面上看來是無功而退,卻能夠讓更多的人贊同他暫時不出兵的主張,實爲妙着。
只不過,這種舉動落在有心人的眼裡,卻更顯得意味深長。耶律大石盛夏出兵,不得不向民間採買糧秣以爲軍資。李應趁機便將細作派去搜集了遼兵地情報,從其所買的糧食數量看來。耶律大石根本就沒有打算大規模作戰,其軍中所攜糧食,大抵也就是一次牧民遷徙所需地數量而已。據此,石秀斷言,耶律大石與其對面的蕭幹必定已經有了相當的默契,甚至可能有了關於倒戈的密約,只是由於某些原因。這個密約還沒有到公開的時候。
“蕭幹是遼國叛將,並且曾經引導金兵攻入上京,此等叛臣若要再歸附遼國,勢必引起軒然大波,加之耶律大石秉性剛強,在三位輔政大臣中獨立於耶律餘睹和蕭特末之外,手中又掌兵權,早已爲此二人所忌。倘若耶律大石能成功勸說蕭幹歸降,進而與其相率攻打金國,立下大功。其在遼國中聲望立時凌駕餘睹等人之上,甚而連遼主亦有所不及。”高強一手託着下巴,眼睛在石秀的情報分析上掃過,腦子早已運轉開來:“北地之民多尚英豪,若是形成此種局面,連遼主也要忌他,皆因遼國素無所謂正統之說,爲帝者多憑個人威望而已。耶律大石現已據有上京,兵力強盛,到那時只須一戰擊敗遼主,這天下便是他的了!所謂黃袍加身,豈在於本心如何。徒以時勢爲之而已。”
“是故。阻礙耶律大石招降蕭乾地原因,多半便是來自遼國朝廷中的阻力。從劉晏在遼國中京所收集的情報來看。遼國朝廷也沒有做好招降蕭乾的準備,然則此事大抵還處於耶律大石本人和蕭乾的密約階段。”
“不過,也或者耶律大石另有籌謀……”高強一面想,手上那份情報分析不覺竟從手上掉了下去,聽到紙張落地的輕響時方纔醒覺,卻發現陳規已經先俯身下去將這紙拾起:“相公,莫非對石三爺之見頗有不同?”
高強搖了搖頭,接過那紙放在桌上,道:“石秀起自寒微多歷世事,辦事是極精細的,膽大也過人,若以細作而言,當世無人能過之。只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他出身寒微讀書太少,在這天下大勢上頭畢竟是欠缺了些,這是他不及小乙和貫忠之處。”
他彈了彈那份情報分析,道:“此番他去遼國幹事,事情做得極好,這招投石問路,逼得耶律大石也得作戲給世人看,卻乘機探明瞭其軍中的虛實,連我也要叫好,以耶律大石治軍之才,他軍中的底細哪裡是尋常手段能探查到的?當日他在燕雲是客軍,我卻是籌劃經年,細作遍佈燕地,仍舊要在情報上吃了一個大虧,險些有盧溝河之敗,足見今番石秀之能。”
“不過呢,這事雖然辦地縝密,分析上卻有個大大的漏洞,便是對於我大宋和遼國的基本態勢見識不足。”高強起身,望着身後掛着的北疆大圖,道:“金國初立,狼主都被我捉了來,縱然今番我軍不能將女真諸部蕩平,其治下諸部也多半離心,將來只須我大宋遼東守臣能善加撫循,扶植親附我大宋的部族以牽制女真,遼東又有強兵爲鎮,大的風浪是掀不起來的。”
陳規見說,遂道:“相公之意,是說金國既衰,我大宋的心腹大患始終還是契丹?”
“正是!”高強在地圖上劃了大大一個圈,道:“自秦時中國歸於一統,外族能對我中國構成心腹之患者,唯有大漠南北之部族,匈奴、鮮卑、突厥、契丹,皆以此而興。遼國疆域萬里,屬國數十,只要給他幾年地時間生聚教訓,國勢必定復振,到那時必成我中國之患。”
陳規皺眉道:“相公,契丹雖與我爲敵,然自澶淵之盟後,兩國相安百餘年,如今盟約新定,其國勢又已中落,恐未敢輕易與我大宋爲敵。”
“澶淵之盟?嘿嘿!”高強冷笑一聲。道:“此一時,彼一時!塞北部族,徵不出什麼賦稅來,並不足以供養一個如我中國一般地朝廷,遼國之所以雄強者,徒以得燕地漢人而已,澶淵之盟後,北地和燕地交相利養,令遼國坐享其富庶。不假外求,始有百年之平安。區區三十萬歲幣銀絹。就能令北族饜足麼?那是燕雲十六州換來的!”
陳規雖然能謀,畢竟礙於身爲宋人,從小就受到大宋官方對於澶淵之盟的吹捧,且下意識地美化本朝,是以見不及此。待高強點破之後,他自家心裡一咀嚼,方纔失驚道:“若如相公所言。而今遼國既失卻燕雲諸州,不啻國本動搖,一旦國力恢復,必要再來與我相爭?”
“正是!遼國百年來習於開化,人心皆向漢,卻又沒有我中國的根基,現今又沒了歲幣,不用幾年之中,他朝廷地用度便要吃緊。到了那時,若不向國中橫徵暴斂。便要向外擄掠興兵,兩者之間如何取捨,自不待言。”
高強眼光從地圖上地臨潢府,向東移到黃龍府,橫亙在這中間的,是富饒地科爾沁草原,再向北越過大興安嶺,則是蒙古族得以興起的呼倫貝爾草原。“遼國若強。勢必侵我,是以我大宋若要安定,一個較爲弱勢地遼國朝廷乃是最佳格局。倘若我大宋能虎踞遼東,契丹兩面受敵,想要入侵我時便要多想一想。換言之。我便可以較少的代價,譬如邊市榷場上地商旅利益。來換取契丹的安分守己。再者,佔據黃龍府,打通北路之後,這數千裡的曠野上儘可馳騁,我大宋的勢力可以一直伸向漠北諸部,也可分契丹之勢,使其不得併力南向攻我。故而黃龍府與春泰二州,實關係到我大宋與遼國氣運消長,若能見此者,不容不爭!”
陳規點頭道:“誠如相公所言,則耶律大石所謀者大,不容有失,其既然輕舉出兵,不逞而回,單從此節便可知,若不是因爲有蕭幹響應,春泰二州可不戰而下,耶律大石勢必要審時度勢,相機興大兵來取此二州。”
高強冷笑道:“非但如此,若不是有恃無恐,當耶律大石聽說我大兵北上之後,好應遣使來相約夾攻,現今卻連書信也不見一封,還不是怕我以此爲藉口,佔了他的黃龍府和春泰二州,不予歸還?他的如意算盤,大約是要招降蕭幹,兩下合兵一處之後,便以夾攻金國爲由,約定戰勝之後討還黃龍府,斷絕我大宋的北上之道罷!”
高強是所謂地“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時時不忘歷史大勢,而陳規卻不同,身爲參議官,從戰略制定到戰術規劃,樣樣都要籌劃精到,待聽高強這般說時,便皺眉道:“雖然如此,我兵左有大澤,右有大江,身後又是長達五百里的補給線,兵力雖強,卻不無隱憂,利在速戰。如今蕭幹動向不明,我兵便有些縛手縛腳,若要越大澤往攻時,又恐糧餉後援不繼,如之奈何?倘若任由敵人相機而發,主動之權操於敵手,與軍事大大不利。相公,莫若即刻遣使,招降蕭幹,許以王爵,劃以封疆,只求他掛上我大宋旗號,遼國再要插手招降,便落了口實,以他今日之弱,諒必不敢與我大宋爭雄。”
高強笑道:“元則,你我都知道的道理,蕭幹怎會不知?他叛過遼,叛過金,獨有當日叛我大宋之事,因事先並無明約,故而世人不知。現今他若要歸宋,便再也沒了背叛的時機,只有死心塌地的跟着我大宋,正因如此,此番若不到最後時刻,他是不會輕易倒向任何一方的,是以,此次若是選擇錯誤,他這輩子也就算是活到頭了,天下之大,再無他容身之處!”
陳規一想不錯,蕭幹這次要是作出了抉擇,若再反悔,不會再有人相信他,加上他所據的形勢,宋、金、遼都會全力攻打於他,還有什麼路可走?只是高強說的最後時刻,無非是指的遼東戰略形勢明朗,莫非高強要揮軍殺過混同江去,把金國完全打敗之後,纔會遣使招降蕭幹?
“不然,且不論我揮軍渡江。在寒冬來臨之前區區四五個月時日能否破金,即便能破,蕭幹知兵之人,見我軍渡江,自是勝券在握,恐怕我渡江之日,便是他歸遼之時。縱使那時遼國朝廷不肯受降,他從容歸我大宋,也還來得及。這才叫左右逢源,仗着手上有兵。又佔據形勢要地,正是奇貨可居。”
高強微微冷笑,忽然轉了個話題,向陳規道:“元則,如今一方有奇貨,三家要爭,我若要操左券時。須得如何?”
陳規耕讀出身,不知商事,不過高強這話顯然是在打比方,他心念一轉,已知其意:“相公之意,莫非是要絕了蕭幹歸遼之路,那時他無從抉擇,唯有向我大宋?”
“正合我意!”高強笑道:“只是這奇貨,遼國也是想要地,如何能教遼國縮手呢?”
陳規笑道:“相公適才言及。遼國天慶帝與餘睹等人,不欲耶律大石多立功勞,只怕便是在此埋下伏筆了罷?蕭幹之慾歸遼,必經耶律大石之途徑,一旦耶律大石在遼失勢,形勢所迫,亦不容他在遼國另尋接納之人,則唯有歸我大宋矣!如今耶律大石手握兵權。威震其主,正好從中取事。”
高強仰天大笑道:“知我者,元則也!煩勞元則速速爲我修書,命石秀等人全力以赴,動搖耶律大石在遼之權位。最好是激使遼主奪了他的兵權。那時蕭幹哪裡還敢歸遼?此事宜疾不宜緩,倘若能在八月前令蕭幹易幟。我便可揮軍渡江,直搗會寧府,給這些女真人來個犁庭掃穴,逼他俯首稱臣!”
陳規應了,便即筆走龍蛇,將二人此番說話,簡略說了一遍,以高強的名義,令石秀不惜一切手段,只要扳倒了耶律大石,便是奇功一件。書信寫罷蠟封,先用信鴿傳往遼陽府,再快馬趕至蓋州,經海路傳到燕京,從此再換信鴿,北上到臨潢府,才能到石秀手中,途中至少也得十天時間。
這邊高強分派諸軍,一面飛調李俊水師官兵匠人北上,要在江邊覓地建設船塢,打造戰船,一面遣花榮率兵南下,招募遼東人戶前來黃龍府屯駐,亦要多運糧草軍器到軍前聽用,這幾日攻打黃龍府,耗費的雷彈委實不少。史文恭與韓世忠則分遣騎兵在江邊巡視,以防對岸金人潛渡過來擾亂。
此時對面金兵亦到,見宋軍暫時沒有渡江之意,便也開始修建亭障烽燧,每日裡騎兵一隊隊在江岸邊巡視來去,與宋軍隔江相望,少不得扯着嗓子對罵兩句,至於弓箭對射,卻是可免則免,夏季的混同江江面闊達一百五十步,江上風力又大,一箭射到對面早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高強自己則坐鎮黃龍府,調遣諸軍整飭城防,安置大炮牀弩等守城器械,修建火藥庫糧庫與營房等設施,以便長久留兵駐守,他甚至規劃好了,要將黃龍府的城池再擴大一倍,增建八里城牆,可容十萬軍民常駐在此。這黃龍府可是將來大宋制衡北疆的第一重鎮,豈同等閒?連生產火藥的軍器坊,以及城中圈養戰馬地馬場,高強也都一併規劃出來了。
十萬宋軍,就此在黃龍府周邊安頓下來,每日裡忙個不亦樂乎,絲毫沒有進兵之意。對江地金人始則惴惴,日子久了也有些麻木,巡視之際也就漸漸鬆懈起來,那用來報警的烽燧卻沿着江岸越修越多,已然修了三百里長。
卻說那金國大將謀良虎,齎了大批金珠子女來到長春州,蕭幹列隊出迎,領了旨意,卻是吳乞買加封他爲左元帥,統領鴨子河西北地所有兵馬,其中包括幾個女真人謀克,可謂委以重任;又賜他鐵驪王爵,准予開府建衙,可謂寵以尊位;又賜予金珠無數,美女二十,奴僕千數,可謂餌以厚賜。如此三管齊下,國家之待臣子者也厚矣!
蕭幹感激涕零,謝恩領旨,與謀良虎攜手入城,說及抵禦宋軍時,蕭幹慷慨激昂,指着東南面黃龍府方向道:“郎君寬心,我當日與那高強在燕京城外交戰,先已取勝,只因他兵多而敗。如今有大澤爲地利,又有雄兵萬餘,足可抵擋宋軍,等到冬季雪降,宋軍不耐寒,這野外便是我兵馳騁之所,收復黃龍府指日可待!”
謀良虎見蕭幹所部嚴整,器械亦精,點頭道:“蕭大王素知宋軍深淺,如今宋軍勢大,我軍新敗,只可據險避戰,墮其鋒銳,蕭大王所言深得兵法精要,某甚是佩服。只是蕭大王此處乃是要緊去處,西面尚有契丹之兵窺伺,宋遼之間聞說有兄弟之盟,倘若一起興兵前來夾攻,禍事不小。”
蕭幹嗤笑道:“何謂兄弟?郎君有所不知,當日宋軍興兵取燕雲時,可從來不曾違背盟誓,只說是交割舊地!如此盟誓,特矇蔽世人耳目而已,不足爲憑,契丹人怨宋人趁火打劫,強取三京之地,痛入骨髓,日夜思謀報之不及,怎肯反助宋人取我疆土?我等皆北地之民也,所謂脣亡齒寒,契丹人亦當知之。實不相瞞,前日那遼國耶律大石曾遣數千兵至我疆界,我也道他有心來夾攻,誰料只一見我軍斥候面,兵不及交,便即退避百里,不復前來,如此,想必是有意敷衍南朝,斷不致真個相攻,郎君不必擔憂!”
謀良虎見說,一時大喜:“倘真如此,春泰有磐石之安,蕭大王功勞不小,待宋軍兵退之後,狼主必另有重賞!”二人攜手入城,自有一番熱鬧不提。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八十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2-27 20:44:09 本章字數:5439
當石秀接到高強的指示時,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自己又要去拼命了:想要在短短兩個月內,讓在遼國位高權重、深得軍心的耶律大石下臺,除了集結一班死士去刺殺他之外,石秀簡直想不出還有什麼好辦法。
縱使對高強死心塌地的誠服,見慣了江湖上刀頭舔血生涯的石秀,對於刺殺耶律大石這樣的重量級人物還是心中發怵。好在身邊還有個李應可以商量,他見石秀面色不佳,便接過了那飛鴿傳書來看,仔細一咀嚼,不由笑道:“三郎,你卻執迷了,衙內傳書中分明寫道,命你須自中京入手,幾時要你刺殺耶律大石了?”
石秀一怔,也覺事有蹊蹺,奈何這飛鴿傳書之法難保機密,所能傳遞的信息又極爲有限,故而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麼備細的指令來,不過高強既然寫明瞭要石秀從中京入手,那麼便是要向遼國朝廷方面去作文章了。
說到政壇上的爭鬥,石秀連平均水準也及不上,更不要說扳倒耶律大石這樣的大動作。好在既然方向明確,他也曉得該找什麼人來幫忙,當下便囑咐李應依舊在上京臨潢府勾當諸事,尤其要注意蒐集耶律大石軍中的情報,自己則快馬加鞭,又從上京趕回中京去。
到得中京,便命人相請劉晏,將高強的傳書交於他看過了,即問道:“這等勾當,卻不是某家所長,少不得要劉兄參詳一二。”
劉晏看罷,默然半晌,忽地輕笑道:“高相公少年得居樞府,開大宋未有之局面。果然有過人之能,只這一招釜底抽薪,便正中耶律大石要害。”
石秀精神一振,忙問端詳,卻聽劉晏道:“石三爺,你卻不知,某在使團之中。多與那秦檜使人相談,對於遼國朝廷中的局勢也略知根底。那耶律餘睹身爲遼主國舅,又有擁立大功,自視極高。那耶律大石自大宋北歸之時,也只一被俘之敗將而已,何期先有擁立之功,亦躋身輔政三大臣之列,後來尾隨金人收復上京。手中又握有兵權,聲威赫赫,隱隱已壓過耶律餘睹一頭。即如前日,我朝連書要遼國出兵攻打金國,那餘睹見金國大敗,有機可乘,本有心立功,以固己之權勢,誰知耶律大石一意不允,按兵不動。累得餘睹在中京要每日應付我國使臣,甚是狼狽。”
“想那餘睹心本不平,放在眼前大好的立功機會又被耶律大石阻攔,他若是再不嫉恨耶律大石,便成了今時的活聖人了!只是耶律大石手中有兵權,聲望又高,餘睹輕易也奈何不得他,只得隱忍罷了。我若能善加挑唆。不愁餘睹不出手對付耶律大石。”
石秀聽罷眉頭一皺,問道:“既說餘睹心忌耶律大石,卻無實據,如何做得準?此事幹系不小,劉兄切勿輕忽。況且遼國朝廷貴人之中。並無我大宋可用之人。要如何挑唆耶律餘睹出手對付大石?”
劉晏見石秀如是說,亦覺有理。便道:“適才所言,半是從遼國諸府書吏中耳聞,半是聽秦檜所言,他每常對我言,遼國自遼主至耶律餘睹、蕭特末等人,無不願出兵攻打金國,獨有耶律大石一意阻攔,上下頗有疑心。石三爺,不若請秦檜前來商議此事?他在此經年,多與遼國貴臣相往還,我見他頗有城府,又是爲官之人,多半比我等熟稔遼國貴人如餘睹輩之心意。”
石秀沉吟道:“此人出自鄭居中門下,衙內對他又有門師之恩,倒也用得……”
劉晏笑道:“石三爺,如今我等在遼國朝廷之中既無可靠內應,秦檜身爲大宋使人,便是一顆不得不用的棋子,況且事關宋遼之間盟約大事,秦檜遲早也會知道我等圖謀。若是等到餘睹將此事告知於他,也不曉得此人要生出什麼事來,倒是先將他拉了進來爲是。”
石秀悶悶不樂,想起當日高強部署對付蔡京之時,和燕青、許貫忠等人說得頭頭是道,自己根本就跟不上,這官場中的傾軋排擠,諸般鬼蜮手段,果然不是江湖上地直性漢子所能瞭解的。石秀自負也算個有心計決斷的梟雄,江湖上的爭鬥從來也沒落了下風,也見過些江湖中的智者,然而若與這些官場中的老手相比,他的心計卻如同三歲嬰兒一般地簡單!環顧身邊,緊急間能用的上地,還真是無人能過秦檜。
秦檜身爲常駐遼國的正使,一舉一動都頗受遼人矚目,輕易也不得出四方館,劉晏便與石秀二人換了裝束,悄悄溜進四方館,到劉晏房中又換過常服,方去求見秦檜。
秦檜這兩日甚是清閒,高強攻克黃龍府的消息傳來,遼國上下爲之震動,耶律餘睹兩次登門,明裡暗裡只想知道,大宋是否有可能將此地交還遼國,畢竟宋遼盟約之中,也並未劃定遼東的疆界,而大宋既然與遼國有盟約,便不當確認金國對此地的佔據合法,如此一來,遼國伸手索要黃龍府,道理上倒也說得通。
不過此事說來丟人,遼國不敵金國丟掉的土地,現今被大宋攻下了,空口白牙就要索討,顏面何存?傳揚出去的話,只怕已然衰弱無比地遼國威信掃地,其治下諸國都要考慮是否改而向當今最強的大宋朝結好。很簡單的實力對比,金國強過遼國,大宋又強於金國,遼國落到現今這田地,還拿什麼來稱雄大漠,威壓各國!
因此被秦檜冷嘲熱諷了幾句之後,耶律餘睹也不敢再提此事,餘人更是連頭也不露一下,秦檜樂得清閒,整日在四方館中讀書寫字爲樂。這日聽說劉晏求見,秦檜忙降階相迎,卻見劉晏身邊跟着一個大漢,一看便是個武人,面生的緊。
兩下廝見了,石秀只說是太尉府的統制官。奉命來遼國幹辦工事,言語中提及相隨高強十餘年之久,秦檜立時曉得此人非同小可,在高強身邊的地位更遠在劉晏之上,不敢怠慢,忙請入內堂奉茶,言語中好生結納。
石秀與秦檜文武不同。三兩句客套話說過便覺話不投機,當下向劉晏使了個眼色。自己緘口不言。劉晏也不多說,便將高強給石秀的傳書呈給秦檜看過,笑道:“此事關係到宋遼邦交,自須請使人相與,使人多與遼國權貴交結,頗覺此事可爲否?”
秦檜手捻鬍鬚,作沉吟狀。心裡卻已經是波浪滔天:“自被留遼國之後,整日閒閒無事,只道在此蹉跎,哪知這樣一個天大的機會掉到懷中!倘能辦成此事,不但爲國家立下大功,亦復見重於高相公,甚或上達天聽,也未可知。他日回返朝中,單憑這年餘地出使之功,再加上鄭相公與高相公的提攜。這兩府之位也未必無望啊!”
本朝官員升遷地奇蹟一個接着一個,蔡京手下提拔了張康國,趙佶自己先後提拔了高強與燕青,都是幾年之中從底層直竄到高位,燕青眼看着就要進入宰執班中,餘人怎不眼熱?只是文官集團天生在拍馬屁上有劣勢,論根腳、論途徑和手段,都與天子近臣無法相比。因此想要快速升官,就得靠上參天大樹才行。而高強,年輕功高,聖眷又濃,又不是正統的文官出身。這輩子都作不得宰相。正是秦檜這等文官的天然盟友,現今有這樣現成的機會邀功賣好。怎不令他心動?
稍一轉念,秦檜便下定決心,哪怕是賭上自己的前程身家,也要辦成這件大事,他實在是受夠了這樣遠離大宋權力中心地日子了!
“以在下看來,”所謂愛屋及烏,又所謂宰相家人七品官,秦檜有意向高強邀功,便對石秀也高看一層,把大宋朝尊文抑武的傳統也丟到腦後去了,對着石秀自稱起“在下”來:“高相公此計,實乃高瞻遠矚,發必有中,倘若真能令遼國內訌,扳倒了耶律大石,則遼國再無能戰之將,民心士氣亦爲之低沉,幾十年內都翻不過身來。只是此事牽連甚廣,又不好叫人覺得皆出自我大宋手筆,如何出手,倒要仔細斟酌一番。石統制,不若且在這館中盤桓幾日,待在下籌思周詳,才說與統制?”
石秀皮笑肉不笑地應了一聲,道:“相公限期甚嚴,如今已過了半個月,石某卻等不及,秦臺端不妨直言,縱使一時計議不周,我等有商有量,將之補齊,也就是了。相公常言,兩人智勝一人,兼聽則明,偏聽則暗。”
“是是!”秦檜忙改了口風,他也不是真有什麼妙計,只是這時代地人不善於協作,知識在多數時候又意味着權力,養成了士大夫們神神道道地惡習,總喜歡故弄玄虛。好比秦檜在歷史上第一次拜相時,就大肆宣揚“我有兩策可聳動天下”,不論誰問起來都死活不說,非要當上宰執才說,結果趙構果然就讓他作了參政,引出了臭名昭著的“南人歸南,北人歸北”這兩策。
如今被石秀不冷不熱刺了一句,秦檜倒也識趣,不敢再裝,頭腦中將自己所知的遼國情勢過了一遍,方道:“如相公所料不錯,那蕭乾果然與耶律大石有了密約,有意歸遼的話,耶律大石爲求遼國朝廷首肯,勢必要在朝中尋找盟友,以便玉成此事。然而現今朝中餘睹用事,素疾耶律大石晚達而功居其上,每欲抑之,便是遼主,也覺耶律大石兵權太盛,威望過高不好駕馭。”
“今年以來,耶律大石每每與朝廷意見相左,遼主先是加官太傅,又封以漆水郡王,無非是想要他俯首聽命,只是此人剛直過甚,上表屢次辭官,又力陳先後不可出兵之情由,我觀遼國朝廷上下,皆有疑彼之意,早欲將耶律大石兵權罷去,只是現今方倚之爲重,不敢輕爲而已。若要激使遼主罷去耶律大石兵權,只要先給他一個理由,再表明我大宋的態度,譬如耶律大石若舉兵反叛,我大宋必不接納此叛臣賊子,甚或可以兵馬糧草相助遼主平叛。那遼主後顧無憂。自然敢動耶律大石。”
石秀聽得頭暈,不悅道:“臺端,這等朝堂間事,你只說如何作去便是,諸多謀劃,某卻理會不得許多。相公既要他罷官,某隻要他罷官便好!”
秦檜笑道:“石統制端地爽利!以我之見。若能拿到耶律大石與蕭乾結連地證據,道明我那蕭幹昔日曾有歸降我朝之意。後卻反悔降金,將耶律大石安一個裡通外國,圖謀降金叛遼的罪名,殺他滿門都足矣!”
劉晏與石秀聽了,神情都有些不自然起來,劉晏遲疑道:“相公只要耶律大石罷官便好,如何變成殺他滿門?倘使傳揚出去。遼人以爲我大宋一力威壓,逼得遼國誅殺大臣,未免於我大宋國體有損。”
秦檜看了看石秀,見他亦有不豫之色,忙改口道:“是我思慮不周,原來相公指明要耶律大石罷官,果然有其深意,一面可減遼人對我朝之怨氣,亦可令我進退自如。那遼主本已有心扳倒大石,只懼大石威望太高。衆心不服,若我大宋在其間出力太多,反替遼主受了這份怨氣了!”
他說到這裡,便一擊掌,笑道:“是了!既然遼主只要一個口實,咱們便給他口實,只說在前敵捕得生口,說及蕭幹遣使交結耶律大石之事。也不須有憑據,也不須指明他二人意欲何爲,我只要遼主查明此事,免得於相公大軍不利便可。”
劉晏輕輕舒了口氣,忙道:“如此甚好。那遼主受了這言語。自必招耶律大石回京面聖,那耶律大石要接納蕭幹還朝地話。朝中又無人能爲他說話撐腰,也只好自己說服遼主,必要趁此時機回京面聖。”
秦檜接道:“他一離了上京,回到中京,便是龍遊淺灘,餘睹等人素來忌他,此時如何不設計害他?縱然陷他不得,也教他不得領兵,那接應蕭幹歸遼之事,更是再也休提,如是,相公大事可定也!”
石秀聽到此處,方點頭道:“這還使得,待耶律大石回到中京時,我還可使人在朝野散播謠言,教大石百口莫辯。”
秦檜聞言,忙湊趣道:“也不必辯,這官場中事,有道是牆倒衆人推,大石既到了朝中,又無有強援,雖然是謠言,他那些政敵如餘睹之輩,多半也要以此向他施壓,逼他交出兵權。”人計較已定,石秀便教秦檜依計行事,自己與劉晏告辭離去。那秦檜在房中反覆思量,自覺此計萬無一失,心中美滋滋地,想着立下功勞之後,回到汴京升官發財地好事,按下不提。石秀與劉晏迴轉房中,只是悶悶不樂,劉晏看看外面無人,便道:“石三爺,你敢是覺得適才這計策不好麼?”
石秀搖頭,苦笑道:“劉兄,我與你倒還投緣,不妨說與你知。若說這計策,端的是好的,殺人於無形之中,煞是厲害!只是我想,那耶律大石也算是契丹豪傑,苦心孤詣只爲恢復遼國故土,偏偏幾句流言,一場傾軋,便能將他兵權奪去,投閒置散!今日之事,若不是礙着相公之言,我看這秦檜直欲取了他性命方休!”
劉晏嘆道:“遼國勢衰,耶律大石縱然豪傑,獨自又濟得甚事?況且彼此各爲其主,耶律大石既然是遼國的忠臣良將,便是我大宋的眼中釘,他之圖謀若得逞,便輪到我大宋勢落,於相公大計大大有礙,我等使些手段,也說不得。”
石秀伸出頭來,望了望外面,方低聲向劉晏道:“劉兄,我不瞞你,適才聽秦檜說及這等計策時,我心中卻想起我家相公來!論起功高位尊,手握兵權,你說那耶律大石能與我家相公比麼?今日我等能這般對付了耶律大石,他日旁人若是也將此手段來對付我家相公,如何了得!”
劉晏悚然一驚,張着嘴巴坐在一旁,說不出話來。石秀此語,卻不是空穴來風,其實高強收復燕雲還朝之後,便遇到了類似的危機,當時流言之盛,甚至說他有意作安祿山!比耶律大石幸運的是,他在朝中有強力地盟友,外面又沒有強大的勢力從中利用,高強方能平安渡過,饒是如此,也付出了放下權力,離開政治中心地代價。
過了片刻,劉晏方道:“石三爺,我自涿州跟隨相公,深得相公知遇之恩,家中子弟又多得相公照拂,雖不敢說生死相隨,倘若有人要與相公爲難,我劉晏第一個容他不得!”
石秀嘆了口氣道:“若要死士,我手下一呼可集萬人,大宋國中誰可匹敵?只是此等朝堂中事,委實非我所能爲,除了讓市井間不利於相公的傳言少上一些,餘外也幫不上相公許多!”他轉了兩圈,在這四方館裡終究待不住,便請劉晏操持耶律大石之事,自己出得館來,依舊還回到自己的下處。
剛剛坐定,便有人送來幾份情報,石秀漫不經心看了幾眼,倏地跳了起來,又驚又怒:“賊子敢爾!”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八十一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2-29 19:43:43 本章字數:5668
在現代有一條定律,說得是一件事情如果有可能變得多麼糟,那就會變得那麼糟。類似的智慧,中國的古人也有說及,怕什麼來什麼,說曹操曹操就到,可見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古今實一。
石秀此時,亦是這般心情。他接到的這份密報來自汴梁時遷,說道市井之中有些流言,說的是高強自恃功高,待討平金國之後,便有意據遼東自立。時遷是石秀手下有數的高級人物,石秀北上之後他就負責坐鎮汴梁城,統領那些市井幫閒、江湖好漢,對於市井間的流言最是敏感不過,一聽到這樣說話,他便立即下令徹查。
市井流言,看上去是無頭無稽,無從查起,實則在真正的江湖人眼中,也未必就找不到蛛絲馬跡,尤其是有外人摻雜其中,簡直就象是一個碩大的夜明珠在黑夜裡一般醒目。時遷只用了幾天功夫,便查出此類流言的一個源頭,乃是來自於高麗客商,而那高麗客商卻是作北珠生意,在保州時便與女真人關係密切。
查到這裡,已然真相大白,時遷派人下手捉了那高麗客商,逼問出是女真人花了大價錢,央託在從海道來大宋貨賣財物,有意無意在茶坊酒肆間散播這類謠言,有未曾加工過的女真物產北珠和生金爲證。時遷見是女真人弄的小動作,也不放在心上,只命人將這高麗客商帶到京東道上殺了,作成盜夥行劫模樣便罷。至於坊間流言,有了前次的經驗。只不去理他,掐滅了源頭。日久自敗。
哪知過了沒幾天,此類謠言竟又傳了開來。越發說的邪乎了,時遷照老辦法一查,結果居然查到這消息是從鄆王府裡流出來地,而那鄆王,便是從前的嘉王趙楷!到了這份上,時遷可就不敢再查了,高強不在京中,他也沒辦法衝進王府裡去捉人,只能命人四下裡暗暗盯住了鄆王府,再命人暗中放出風去。說道朝廷中有奸臣與金人勾結,想要賣國求榮,私下與金國講和。
高強以石秀經營市井江湖,既有數十萬地廂軍禁軍爲人力,又有錢莊和博覽會龐大的物力支持,中間又用上許多管理手法,這等聲勢用在情報戰上,大宋國中並無人能與之抗衡,只幾日間,這等流言便傳得沸沸揚揚。老百姓地心理。凡是說到奸臣啦賣國啦這一類關鍵詞,無不精神百倍,平時生活中有什麼不如意事,也儘可發泄到“奸臣當道”這種不負責任的說法上,於是三炒兩炒,東風頓時壓倒西風,只要有一個人說起高強有意自立,登時就會有七八個人起來反駁他。愣說是奸臣當道,至於這奸臣到底是誰?那就看當朝諸位大臣的人望高低了,反正老百姓只管罵的痛快,也不須有什麼憑據。
雙方的資源和信息嚴重不對稱,加上時遷應對得法。這一場流言戰勝的輕鬆。他卻絲毫不以爲得意。情知此事既然涉及到鄆王府,那層面可不是他能觸及到的。當下一面緊緊盯着汴梁和左近諸城的碼頭坊肆,一面飛鴿傳書,將此事報於遼東高強,此外也送了一份給石秀報備。
若只在平時,石秀也不會這般敏感,恰好剛剛經歷了一場陰謀的策劃,正在爲高強的處境擔憂地場合,便即接到了這份密報,怎不教他驚怒交迸?高強不欲介入立儲之爭,這種態度也爲幾位親信所知,孰料便因此而惹上禍害,竟被人詭計中傷,石秀想到若是一個不好,高強大有可能落得與耶律大石一般下場,以拼命三郎的膽大包天,亦要心中一寒!
雖驚,雖怒,石秀也知道,即使是他親自坐鎮汴梁,作得也不會比時遷更好,這鼓上蚤武藝未必過人,然而心思機敏,乃是幹江湖的一把好手。況且此事已然報到高強那裡,朝中的爭鬥如何,亦不是他所能決定的,此刻也只有仍舊安心在遼國幹他的差事。然而與之前相比,石秀又多了一份決意,夜長夢多,誰知道敵人還會出什麼伎倆?唯有速速將北疆大局底定了,方纔是對高強最好的援助,他所要作的,也只有竭力將耶律大石給扳倒了。林雷
次日,秦檜便去見了耶律餘睹,依照他與石秀、劉晏所定的計策,將蕭干與耶律大石相勾結之事告知餘睹,鄭重其事地要求遼國澄清此事,以免造成大宋北征大軍不利局面。
耶律餘睹身爲遼國重臣,掌握軍機,耶律大石暗中與蕭幹交結,這樣的大事他豈會不知?倘若此事是蕭幹向他送款議降,他也是巴不得這等好事送上門來,要防地只是蕭幹詐降而已。然而現今擺明了是耶律大石會從中受利,耶律餘睹便一百八十個不願意,那是會威脅到他現今手中的權力的!
此事畢竟是關係到遼國國運的大事,餘睹縱然心中不願,卻也不敢輕舉妄動,故而對於耶律大石一直與蕭幹暗中往來之事,他也無從插手,只能捏着鼻子與大宋使臣周旋。今日乍聽秦檜點明其事,頓時暗暗叫苦,可恨耶律大石與蕭幹事機不密,這等大事居然讓大宋知曉了!
一時拿不定主意,是否要直接道明其事,以安大宋之心。他曾隨高強出征燕雲,也曉得蕭幹朝秦暮楚,讓高強在盧溝河邊險些喪命之事,故而不信高強會捐棄前嫌,來與遼國爭奪蕭乾的歸順,也只道高強是對蕭幹深具戒心,要遼國澄清此事,保證他大軍側翼的安全。
秦檜所知勝過耶律餘睹多多,又是有心算無心,一眼便看穿了耶律餘睹心中的躊躇。此際對手心動意馳,正是下說辭的大好時機,秦檜當即抖擻精神,嘆一聲:“耶律相公。我家相公乍聞此事,幾以爲妄言。蓋蕭幹兩次叛遼,一度叛金。又曾對我家相公出爾反爾,如此狼子野心,大遼怎會輕信於他?貴國大石留守與蕭幹爲平生知交,莫要吃他巧言誆騙,作出什麼親痛仇快之事來。”
耶律餘睹心中正拿不定主意,聽秦檜這般說時,也只胡亂一應,還未深思,秦檜卻又道:“如今我大宋攻克黃龍府,金國勢如累卵。遼東諸部皆有叛心,那蕭幹趁此時要謀個出路亦屬尋常。倘若大遼能既往不咎,依舊收他歸朝,我朝亦當欣然,惟此人叵測,又當我朝出兵爲大遼報金國之仇之際,倘若大遼真欲招降蕭幹,只望耶律相公能時時將此事進展報於我這裡,也好教前線地高相公與將士安心對敵,得辯敵我。”
這話說得入情入理。耶律餘睹連連稱是,心下只恨耶律大石一手把持其事,又遲遲不定,致生此變。他忽地生出一個模糊的念頭來,匆匆推敲一二,便向秦檜試探道:“如此說來,貴朝只要得此事情實,卻無意介入其中?”
秦檜笑道:“正是。那蕭幹並非我大宋朝臣,他若要歸遼,大遼自要收他,我大宋何能置喙?只是蕭幹現今所處之地,正當要衝。倘若大遼真有意收降此人。還須儘速行事,否則我北征大軍便要先打長春州。而後方及女真,免得那蕭幹再以大軍擾我之側。”
耶律餘睹見說,便即下定了決心,拱手道:“南朝大國,行事果然不同凡響,此事某先應承下了,不日便當招還耶律大石,問明其事,少不得要給貴使一個交代。”
“有勞,承情!”秦檜作感激狀,長揖謝過了耶律餘睹,復又說些閒話,大抵是旁敲側擊,說耶律餘睹身爲朝廷重臣,怎不知其下與外人交通之事?倘有意推脫,不免傷了兩國盟好云云。
兩國之間,多是講究面子,耶律餘睹又是仗着大宋地支持才上臺的,自然看重宋遼關係,被秦檜這麼半刺半嘆地一說,再也坐不住,當下匆匆答應,將秦檜送出去之後,便即趕到宮中,求見遼主天慶帝。
這天慶帝登基方滿一年,遼國境內粗安,又是風調雨順百業待舉,正見了一點兒中興跡象,每日裡勤政不輟,孜孜以復興大遼爲己任,亦是個有志君王,頗得人望。此時正在宮中參謁其母蕭太后,耶律餘睹禮見已畢,便將秦檜之言說了一遍,複道:“宋軍方強,女真亦不是對手,只爲蕭幹據住形勢,故而一時不得渡江去攻打女真,他要知蕭幹動向,亦屬情理之中,只是爲臣不敢擅專,故而要請陛下賜示。”
天慶帝見餘睹說地鄭重,皺眉道:“此事朕亦知之,奈何耶律大石一意對朕言,要待秋冬馬肥弓勁,糧草豐足之時纔好出兵,那時招降了蕭幹,宋軍前不得戰,後方糧餉又不繼,只能坐視我大遼攻滅女真,收復失地。此時便公開此事,卻未必是大遼之福,反教宋軍後顧無憂,得以全力攻打金國。”
原來耶律大石地打算,正如高強所料。去歲年尾金兵大舉攻打遼東,高強手上只得兩三萬兵,遼東岌岌可危,耶律大石念及女真之強,一旦大宋遼東失守之後,遼國便要獨力承受金國大軍,如何了得?那時他便屢次上書,要求出兵援助遼東,只是那時遼兵戰力頗弱,糧草又不豐盛,最緊要者,那時攻打金國地話,宋軍主力在南面,不能增援金兵,契丹人屢次敗於女真之手,稱得上是畏敵如虎,哪裡敢輕言出兵?是以耶律大石之議不果行。
等到開州大捷的消息傳來,遼國上下精神大振,原先地畏敵派反過來比耶律大石這樣的主戰派跳得更高,大有一舉蕩平女真之勢。然而耶律大石上書的調門卻反而降了八度,說道宋軍勢大,金國恐不支,此時若是出兵,恐怕金國立時便舉國降了大宋,到底宋金之間仇怨不深,遼金可是仇深似海!因此爲了避免爲他人作嫁衣裳,耶律大石力主將戰事拖延到冬季,待宋軍兵鋒頓挫之後,纔好出兵。
他所言雖與時論相悖,卻句句都是爲遼國着想,剖心瀝膽之誠。天慶帝雖然年輕亦爲之動容,因此雖然朝中大臣多半不支持耶律大石。天慶帝卻能堅持到現在,仍舊在背後支持耶律大石所爲。將蕭幹歸朝這樣的大事一力壓着。
耶律餘睹是他親舅,每日出入宮禁之中,豈不知這皇帝的心思?忙道:“陛下明鑑,此話當初原是不錯,只須瞞過了大宋,待到雪落天寒,宋軍不耐北地苦寒,金人亦被宋人耗得筋疲力盡,那時出兵大有好處。只是此計要緊處,便是要瞞過了大宋。須知現今兩國盟約新定,大宋與金兵在遼東大戰,我不出援兵已是不該,何況有意坐受漁翁之利?如今宋強遼弱,國人皆望盟約爲固,倘若激惱了大宋,那遼東北征十餘萬大軍,連女真都不是對手,我兵如何抵敵!更有燕雲邊地數十萬雄兵,若自虎北口出兵。十日便到大定府城下,昔日宋軍攻燕京,一日便破城,今大定府城垣比燕京頗有不及,陛下以爲能守幾日?”
契丹人畏懼女真,“女真滿萬不可敵”這句話,其實是契丹人自己喊出來地;而女真卻被宋軍殺得大敗,故此現今遼國對宋軍的畏懼。更甚於昔日對女真之時。天慶帝隨着天祚帝受女真攻伐,播遷在外時,已然吃盡了苦頭,現今聽耶律餘睹說地鄭重,也有些心慌起來。忙問道:“確是可慮。以國舅之意,該當如何?”
耶律餘睹見辭入帝心。暗自竊喜,忙道:“陛下勿憂,臣觀大宋之意,無非是要澄清其事,定蕭幹之所向,以便用兵而已,初未嘗有疑我大遼之心,想兩國百年盟好,我又還了燕雲與他,豈不足信?爲今宋人只知我朝耶律大石與蕭幹交結,不知就裡,當速速招還耶律大石,教宋人且見我有固盟之誠意,待耶律大石歸朝之後,徐徐商議蕭幹之事,大不了准許招降蕭幹,將此事公之於大宋,自可取信於人。此後再出兵與大宋夾攻金國,我亦有力與焉,當可再取遼東諸部,與大宋分而治之。如此,陛下既有收復之名,又結友邦之好,中興仁厚之主,必當永垂史冊!”
天慶帝見說地有理,卻還拿不定主意,便向一旁地蕭太后問計。這蕭太后漢化頗深,能詩能文,對於大宋亦頗有嚮往之心,其實這也是百年來遼國的大趨勢,天祚之前的道宗耶律洪基,也就是某著名武俠小說中的那位率領大軍南侵的遼國皇帝,曾經對着宋使放言,“願下世生於中國之地”,一國皇帝尚且如此,餘人可知。
蕭太后見問,亦道:“皇兒,你莫忘了,去歲我兵收復上京,可不是血戰得來,若非大宋依照盟約,逼令女真退兵,耶律大石數千之衆,怎敵得過女真虎狼之兵?那大宋與女真素無往來,只因此事惡了女真,今年便橫受兵災,我大遼不思報恩,亦不思報仇,反而坐視大宋與女真交兵,縱使於國家有小利,卻失其大義,皇兒不可不思之。”
一番話說得天慶帝冷汗涔涔,赧然道:“太后教訓的是,朕只聽耶律大石一面之言,不知不覺之間險些鑄成大錯!還好現今亡羊補牢,猶未爲晚,即當招還耶律大石,以大義責之,方見得我大遼亦知禮義。”這天慶帝幼讀詩書長大,腦子裡的想法其實和大宋皇帝也無多大差別,倒要更加迂腐三分,所謂隔靴搔癢,一味去學別人的文化便是這等模樣,也是無可奈何。
次日朝議,天慶帝將此事說出來,耶律餘睹率先響應,餘人原本就沒多少和耶律大石交好,見這君臣二人顯然已經有了默契,那還猶豫什麼?頓時紛紛點頭稱善,朝廷上下居然沒有聽到什麼諫阻之音,當下便出了聖旨,命太和宮衛士爲使,持着金字牌往招耶律大石。
耶律餘睹下朝之後,便請了秦檜到樞密院中,將朝議下旨招還耶律大石之事說了,頗有賣好之意。秦檜心知肚明,連聲謝了,卻在那裡憂心忡忡,擔心耶律大石擅兵在外,倘若一味拖延,來個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便如何是好?
耶律餘睹一想不錯,耶律大石這廝確實是自恃功高兵多,素來不把朝廷放在眼裡,自己的樞密院名義上是掌握遼國大權,卻幾曾指揮得動上京地兵馬了?此事大有可慮,當即請秦檜少坐,自己又入宮去請了聖旨,連番派出使者,一天一夜之間,竟派出了十二名使者!
這十二人皆持金字牌,快馬如飛而過,一路上金光如電,行人爲之側目,也不知究竟什麼緊急軍情,這般大張旗鼓,遮莫是又要打仗了?
此時耶律大石爲上京有諸多流言故,正率了幾千兵在東線草原上牧馬,倒也逍遙自在。不期一騎使者自中京飛馳而至,聖旨卻是教他速速回京,商議軍國大事。
耶律大石歷練頗多,朝廷中對他頗有嫉恨之人,他哪裡不知道了?好在天慶帝自來還願信他,故此才能在上京逍遙,現今驟見聖旨,語氣雖不如何嚴峻,卻透出一股不祥地氣息來,耶律大石心念電轉,已料到朝中生了變故,卻還一時想不透是何事。
自以心底無私,眼下又到了緊要關頭,按照他的計劃,蕭幹那裡只要一得到遼主招降的聖旨,便可以全師來歸,接下來便要會師攻打女真去也,他如何能離了上京?
猶豫片刻,耶律大石正要遣人去中京上書陳事,不想這邊奏摺還沒寫好,又是一道金字牌飛到,此次的旨意更加簡潔,只命他急速回京,不得稍有耽擱。
耶律大石情知不好,倉促間百計難施,那邊金牌天使卻是一個接一個地奔來,到了第二天的早上,十二道使者齊齊立在帳中,耶律大石長嘆一聲,只得下令回軍!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八十二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2-29 19:43:50 本章字數:5732
黃龍府的建設正在熱火朝天地進行中,高強在遼東發出的招募令應者雲集,早已受困於土地不足的遼東百姓們在宋軍的保護下拉家帶口地北上,行間還盡其所能地攜帶了大批的糧草和器械----依照官府的公告,北征大軍的軍需有很大部分將由民間供應,到了黃龍府之後,衆百姓所攜帶的糧食便可賣於官軍。至於無力與官府作買賣的貧民,亦可向官府申請擔負部分軍資糧草的運輸工作,並從中獲取必要的口糧,作爲搬運的報酬。
如此安排,不僅有效地控制了後勤運輸費用,且使得剛剛興起的黃龍府物價保持在了一個相當合理的水平線上,對於意在長久佔據此處的大宋而言,無疑是給黃龍府的大宋時代開了一個好頭。
有了充分的勞動力保障,黃龍府的面貌讓高強想起了後世常常聽到的一句話:一天一個樣,三天大變樣。當然南北之間距離頗長,從遼東最爲重要的港口旅順口,到位於今日長春西北不遠的黃龍府,現代火車也要跑上十個小時,在這個時代至少是駝馬隊二十天的行程,是以短短個多月之間,黃龍府也只是初具規模而已,到今年冬季能夠將本地駐軍和百姓的房舍都建造完成的話,那便是巨大的成就了。
時至七月中,高強終於等到了他期待已久的情報:“耶律大石奉詔還京述職!”
“石三郎好手段!”與高強所期望的相比,石秀只花了半個月的時間就完成了任務,再加上消息來回傳遞地空間。比高強所指定的兩個月期限縮短了近三分之一,眼看着時已入秋。留給自己進攻女真地時間越來越短,這十來天的時間真是貴比萬兩黃金。
信鴿所傳地信息量有限。因此高強並不知曉石秀完成此項任務的詳情,否則的話,即便不對秦檜在此事中所發揮的巨大作用莫名驚詫,單單是那十二道招還耶律大石的金牌,便要讓高強噁心不已。
有了這個好消息作鋪墊,女真人在汴梁城中所弄的那些小手段,高強也就不大放在心上了,即便知曉了有鄆王插手其中,但在時遷及時打出了“奸臣”牌對抗的情形下,加之老爹高俅與樑師成等人皆爲趙佶的寵臣。料想朝中也沒有什麼夠分量的大臣,能利用女真人的小小流言,來給高強制造多大地麻煩。
“時遷好手段,靈動如斯!待我回朝之後,定要大大獎賞於他。”高強在黃龍府的宣撫司留守衙門裡喜不自勝,看情報上時遷的陳述,可謂行事縝密應對得法,將自身的優勢發揮的淋漓盡致,更難得的是在查到鄆王手上之後便及時收手,改而採取嚴密監視和限制對方的做法。尤爲難得。要知鄆王深得趙佶的信任,這點小事就算被時遷捉到痛腳,也傷不到他半點毫毛,萬一被他借題發揮,比歷史上更早地從趙佶手中獲得皇城司的權力,那可就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儘管水滸傳中時遷在祝家莊偷雞,偷的很是失敗,不過這一次他明顯表現好了許多。
至於耶律大石和自己同樣遭到謠言中傷。遭遇卻迥然有異,高強連唏噓一刻地閒功夫也沒有,人和人本來就沒有可比性,同人不同命麼!他命人將這幾分密報整理好之後,隨即命人聚將軍議。
此時宋軍十餘萬大軍分佈在遼東各處。除了大忭的一萬五千兵在貴德州以北招撫諸部。保護遼東側翼,欒廷玉在鴨綠江邊和粘罕長期對峙之外。餘衆皆在黃龍府周圍佈防,賓、威、祥等州亦皆加固城防,並於要害處新建堡寨,以鞏固各州與黃龍府之間的聯絡。得悉軍令之後,諸將半日之內齊聚黃龍府大營,並那監軍童貫也一體列席,待聽高強宣佈遼國耶律大石回師中京之時,俱都一臉茫然,這不分明是一個壞消息麼?爲何相公卻是喜形於色?
待高強說明了其中的種種干係之後,諸將方意識到箇中關節,花榮便即道:“如此說來,那蕭幹曾兩叛遼國,遼國朝廷固然不能信他,他亦未必敢信遼國,所恃者惟耶律大石而已。林雷今大石回京,蕭幹必定彷徨自疑,此時相公若遣使招撫,他多半便會來降?”
高強笑道:“我也不必他現下便降,只須大家有一個默契,我便揮師渡江,與金兵決戰,諒他兵微將寡,又無遼國爲恃,也不敢大舉來援金國,到時候除了舉兵降我,他還有什麼路可走?”
座中韓世忠與林沖都曾經在盧溝河邊隨高強與蕭幹交戰,見高強又要將自己的側翼暴露給蕭幹,兩人對視一眼,一起起身道:“相公三思,蕭幹爲人反覆,不可輕信!”
高強拱手道:“二位統制寬心,一之爲甚,豈可再乎!如今大澤尚存,固然不利我軍進兵長春州,然而他蕭幹若然要來攻我,也未必就是一馬平川,此險我與之共也,只須有萬軍扼守賓州,蕭幹有何能爲?諸位將軍看那蕭乾的爲人,可會棄守長春州,與金兵大軍會師來與我決戰麼?”
韓世忠見高強已有了提防,便放了心,應道:“他便是來了,區區一萬餘兵,又要連過鴨子河與混同江兩條大河,方能與金兵會師,濟得甚事?來了也好,正好算一算盧溝河邊未了的債!”林沖在旁不語,只是哼了一聲,一股殺意卻是一目瞭然。
高強見士氣可用,正要說話,忽然旁邊站起一人,叫道:“前次開州大戰,我等身在中原,不曾趕上,今番決要與金主對敵,相公若要使人把守賓州,乞使別將,郭某敢請渡江參戰,其金兵兵勢最重處。某願以身當之!”
原來郭藥師現在就在賓州駐防,一聽說高強要以萬軍守衛賓州以防蕭幹反覆。他立時大爲擔心,這不是又要將他排除在主戰場之外麼?如今大宋在遼東的根基日益穩固。遼東常勝軍地老底子漸漸都變了樣,他若是此番還不能立下功勞,戰後餘人升官受賞,勢必又要將他拋下了,空自頂着一個太尉地榮銜,復有何用?
高強還未說話,童貫從旁笑道:“郭太尉威震遼東,前次又不曾立功,今番正要觀太尉驍勇,區區留守之責。自有大將擔當。如今只是軍議,相公尚未號令,太尉不必心急。”
此言一出,大廳中頓時一片寂靜,非但諸將盡皆面色異樣,即便郭藥師也是一臉的尷尬,誰料到這位監軍童大王會在這關頭插上一嘴?原本只是軍中常見地搶頭陣,被童貫這麼一攪和,立時變了味道,好似是高強有意排擠郭藥師。童貫在爲他報不平一般。而郭藥師明面上好似是童貫之舉的受益者,其實卻是橫受其災,沒問題也變成有問題了。
高強心裡彆扭,這死太監在開州戰後一直老實地很,怎麼現今卻忽然跳騰起來了?他轉念之間,便想到了時遷從汴梁送來地情報,這童貫與鄆王看來是結成一夥了,否則也沒有這般巧法。兩邊相隔萬里,卻一起來和我爲難!
“休看你把持西軍數十年,這裡可是我的地盤,憑你也想動我地兵!”高強心中冷笑,面上不動聲色。微微笑道:“昔日郭太尉曾護送我往女真國中追殺賊人。此情此景歷歷在目,而今郭太尉那五十騎尚在否?”
郭藥師正在尷尬。忽聽高強說起往事,哪還不知高強在給他臺階下,忙拱手道:“些許微勞何足掛齒?那五十騎歷年來傷折近半,現有張令徽、甄五臣等二十餘人在末將軍中,有勞相公惦念。”
高強點頭道:“受人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十餘年來,我無時不忘當日太尉對我救命之恩,縱使昔年酬以一些糧秣,也無從報答萬一。如今太尉奮勇爭先,亦是赤心報國,本帥自不當遏抑,況且太尉帳下諸將多曾到女真境中,雖事隔十年,山川形勢略未稍改,本帥正有倚重太尉處,更不當使廉頗遷魏,吳起沒楚,將軍無用武之地!”廉頗入魏,累戰無功,嘆息“我思用趙人”;吳起自魏之楚,雖得重用,後終被殺,二將皆一失其主,便無立功餘地。高強將這兩個典故說出來,明裡是表示會重用郭藥師,暗裡卻也是警告他,你再大的本事,改換門庭之後也未必有好下場!
不過郭藥師讀書不多,這等典故他是領會不到的,當時聽見高強說的懇切,心下甚是感激,想起當年遼東大災,若不是高強賑濟得力,舉族上下千口只怕百不存一,更不必說今日的高官顯爵,風光無比了。當時嗚咽道:“末將身受國家與相公大恩,更無以爲報,只思將這條性命報效國家和相公,也就是了。戰陣號令,自有相公司掌,末將只奉相公號令便是,更不敢與旁人爭競。”
高強點頭稱善,權且命郭藥師歸班,心裡盤算着要找陳規去和他解說解說,適才那兩個典故的深意。一面卻向諸將道:“今日本帥聚將,乃是爲了蕭幹既然行將入彀,便是我進軍之時,趁着金兵尚且不明蕭幹動向,本帥要請諸位將軍議一議,畢竟戰事如何開展?”
這個把月來,宋軍可不是一直在埋頭工地,沿江諸軍每日裡都在偵察對岸金兵的守禦狀況,李俊地水師也已在江邊港汊中開造船隻,木筏造了百十條,用於搭建浮橋的船隻也造了不少,只是時日倉促,這般造出來的船隻可經不得風浪,戰船更是休提。
“相公,若是大軍現下便要渡江,水師可於一日內搭起三道浮橋,此外卻難以應付。”李俊連日來率人用木筏在江上漂流,沿江探尋流緩水淺的渡口,雖然在江上要舉着盾牌防止金人的弓箭,又要有人用神臂弓和金人對射,每次偵察都要死傷些人,不過一場辛苦下來,對於能搭建浮橋的地段倒也心中大致有數。
“只是金人守禦甚嚴,凡可渡之處皆多烽燧。甚或有石炮守把,要架浮橋甚是不易。倘若再有一月時間。多造幾道浮橋出來,這江岸百餘里有十餘處可渡。金人終不能處處兼顧。”李俊心中甚是無奈,北人不善舟楫,這混同江上下除了獨木舟啥船也沒有,他的水軍根本沒有用武之地,否則地話,哪怕只有十來艘戰船,憑着宋軍水師強大的火器和遠器威力,縱然金人在渡口處有多少兵馬,他也能保證大軍渡江地安全。
高強點了點頭,且教李俊暫退。又望了望史文恭,史文恭忙即出班道:“相公,那些金人俘虜縱歸之後,有十餘人傳回了消息,說道其族情願歸降,內中有七八人可令守江之金人縱放我軍渡江。然經一一試探,皆未可信,反是有幾人並非守江者,其所傳回地金人佈防情報,多方印證之下。尚還可信。”
女真人地覺悟很低,高強的俘虜工作效果不佳,完全沒有解放戰爭時我黨的水準,是以他也沒抱多大期望。好在能探得對江的兵力佈防,也不算一無所獲。
“混同江上,有十三謀克,各守一處水淺可渡處,兵兩千四百餘。馬千匹;金兵大隊在寧江州,有十二猛安,兵兩萬,騎萬五匹,多分佈於守江諸謀克之後二十里處。可爲奧援。其領兵者爲金國寧江州都統婆盧火。此人驍勇善戰,惟性過剛。且金兵士氣低落,糧草又缺,若非婆盧火以城中之糧供養,只怕早已散去也。”
史文恭所言,在宋軍聽來有些不可思議,然而事實上金兵從來都沒有統一的後勤補給,向來都是各部自己養活自己,完顏部只是負責指揮而已,因此在戰爭中劫掠不但是戰爭的目的,更是生存地手段。當年對抗遼國天祚帝親征的護步答岡一役,阿骨打在出兵前要明確與諸部約定,拋棄輜重輕兵追擊,便是因爲他並沒有全軍的後勤管理權力。
只不過,從婆盧火動用寧江州地積蓄來供養諸軍的舉動,看來金人面臨滅國大難之下,也開始打破往日地慣例,國家地作用和凝聚力正在日漸增強之中,而歷年戰勝所得的虜獲,大約也可支持相當一段時間,總之要指望對手這麼快就自己崩潰,大約不太現實。
史文恭又道:“只因城中糧少,故此金人大軍尚在會寧府,據聞今已集結三萬兵在彼,騎萬餘匹。金人畏懼我兵深入,業已令其部民漸次向北遷徙,渡過鴨子河去,其意蓋不出相公所料,將欲以此二百里生地與我軍周旋,以待冬雪來臨。”
果然能留下些俘虜,便是情報戰地有效棋子,這些情報何其重要!高強心下甚喜,教史文恭退回,朗聲道:“金人守江十三謀克,其後十二猛安,騎兵之比例又高於其全軍之水準,足見其並不欲死守江上,若我兵渡者寡,便以騎兵趁我半渡而擊;若見江不可守,即恃其地理熟悉,及騎兵多,退守來流水畔,復與我軍周旋。諸位將軍,可有破敵良策?”
儘管宋軍在開州城下打敗了金兵,然而凡是瞭解其中內情及略知兵事者,皆可看出那一戰宋軍委實勝得僥倖,若不是阿骨打中了陷阱,宋軍最多也只得一個平手而已。如今一戰之後,雙方的優劣盡皆顯露,真刀真槍地較量起來,金兵在自己的地面上作戰,又有騎兵的優勢,宋軍最爲犀利的震天雷可是不能移動地笨傢伙,只須金人能將戰場設在自己選定的所在,宋軍便無從施其長計。在此情況下,優勢的兵力也並不能造成戰略上的優勢。
倘若大軍平推過去,金兵自然是逃之夭夭,只消留下些騎兵在寧江州左近騷擾,宋軍人生地不熟,這茫茫山野中有時連路都看不出來,想要捉到敵人真是千難萬難。要真是落入那種地步,想要在冬季來臨前的幾個月中結束戰鬥,如何能夠?
一番商議之下,仍是無有頭緒,對於佔據了天時地利,又不願決戰的對手,宋軍縱使兵多將廣,卻也想不出什麼好的計策來。苦就苦在這地方人煙稀少,又是民族間的戰鬥,能玩得轉地計策少之又少,想要學呂蒙白衣渡江,給金人來個偷襲的話,這江上自來沒有什麼商船的,要怎樣神不知鬼不覺地拿下對方的烽燧?
既然無法在寧江州打一仗,消滅敵方的有生力量,高強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先命諸將做好渡江作戰地計劃,倘若能集中騎兵,從距離寧江州最近地地段渡江發起進攻,多少也能在寧江州城下捕捉到對方一些來不及撤退的兵力吧。
軍議既罷,諸將自與軍中參議去作計劃,童貫在軍中幾無立錐之地,也只得回去和他地勝捷軍待在一處。高強回到後堂,遣人喚來陳規,問道:“前日先生獻計,要說降蕭幹,以利大局。如今耶律大石已去,正是說降蕭幹之時,倘若我命先生全力爲之,能有幾分把握?倘使能說得蕭幹舉兵反金,盡起他鐵驪部之兵從後斷絕女真人後路,則吾事濟矣!”
陳規自獻此計,早籌劃周詳,今日得知高強已然用計斷了蕭幹後路,自覺時機成熟,忙道:“相公既已將大勢造就,下官只須一介使者,憑三寸不爛之舌,勸說蕭幹來降,爲我大宋立功。”
高強嚇了一跳,心說這差事內戰中不妨用,那是有一定底線的,這可是民族間爭鬥的戰場,你再玩什麼縱橫家的把戲,仔細人家翻臉將你砍了!就算是兩國交兵不斬來使,把你關起來也受不了啊?歷史上金人強留使者的例子可不少,連二帝都是被人家騙到軍營裡才擄走的。
當下只是不許,陳規聽高強說了這些顧慮,不禁笑道:“相公,下官雖然不才,也知這勸降須故舊纔好,我與蕭幹素不相識,如何使得?卻有一人在此,正好行事。”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八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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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功夫,一員契丹漢子帶到,高強見了懵然不識,眼望陳規,陳規便令那人向高強叩頭。那漢子拜倒,口稱:“小人蕭八斤,拜見高相公。”
蕭八斤?你生下來八斤重,所以才起了這個名麼?一代不如一代!
與這個名字本身的含義相比起來,中學時學過的課文對高強的印象還來得更深一些。陳規從旁道:“相公,此人乃是當日盧溝河邊被俘之人,只因傷勢沉重,故而不曾隨耶律大石等人一同歸遼,滯留在燕京。趙知軍排查燕地夷人,將他查了出來,原來此人卻是蕭乾的親外甥。”
高強眼睛一亮,怪道陳規對於勸降蕭幹甚有把握,原來手裡還藏了這麼一張牌?聽陳規的語氣,大約是此人中傷被俘之後,由宋軍收容養傷,待到傷好之後也沒回遼國去,就滯留在燕京城。趙良嗣現爲知宛平軍事,燕山路的情報和治安都在他管轄範圍內,這等降人當然是重點排查對象,便將這人的身份給挖了出來,而陳規起意招降蕭幹之後,便留意合適的使者人選,在本軍戰俘和燕地曾任遼國官員等人羣中一篩選,便把蕭八斤給挑了出來。
“我來問你,你既是蕭幹外甥,又曾隨他在盧溝河邊攻我大軍,也須知他失信於我,何以不迴轉遼國去,留在此間,不怕我將蕭幹之怨着落在你頭上麼?”
蕭八斤見高強這般說,嚇了一跳,當即連連磕頭,道:“相公開恩!只因那蕭幹叛了大遼去投金國。小人縱使歸遼,也無好去處,況且彼時遼國勢衰,連金國也有所不敵,小人若回去了。性命多半難保。還是留在大宋,好死不如賴活着。”
高強哼了一聲,冷笑道:“如此說來,你這廝倒也知道些時務。我來問你,如今在大宋可好麼?”
蕭八斤望了望陳規,見他面無表情,方向高強道:“好的很。相公既不殺我頭,便無人來害我,大宋兵強,金國、遼國俱都不是對手,小人願爲大宋效犬馬之勞。”
高強看看陳規,心底也甚是滿意,單從這幾句對答,便看出陳規挑選這人出來。當真慧眼如炬。此人昔日在蕭幹身邊,也是個貴人,然而戰敗之後,竟無存身之地,現今也只能在大宋國中苟延殘喘而已,若不是大宋有用他之處,這人餓死街頭都沒人管!
他處境如此,除了爲大宋效力,勸說蕭幹歸降之外,再無第二條路可以出頭;而他飽受漂泊之苦。也懂得事強去弱之道,如今的時勢之下,除了歸順大宋之外,更有什麼好路可走?爲求富貴,爲保性命。他見到蕭幹之後。都必當盡心竭力,勸說蕭幹歸降大宋。完全不必擔心他藉詞脫身,到了彼處卻辦事不力。
當下高強好言嘉勉了幾句,又將自己意欲招降蕭幹之事說了,蕭八斤之前也只隱隱猜到一些,這刻聽說之後,雙眼閃閃發亮,自己夢寐以求的翻身機會就在眼前,怎不心動!想想如今寄人籬下,除了一日三餐得保之外,榮華富貴是半點也休想,與昔日地風光相比,何止霄壤之別?倘若能說降蕭幹,這一下可就是直上雲霄,蕭幹封王,他既是蕭乾的親外甥,又是蕭干與大宋之間的聯繫人,自受兩方倚重,這平步青雲就指日可待了!
縱使前途尚有艱危,不過這人曾經富貴之後,斷斷不肯甘於混吃等死,眼放着如此大好機會,殺頭也要向上衝了。蕭八斤當即跪倒,指天誓日拍胸脯砍腦殼,擔保定要成功勸說蕭幹舉兵來降。
高強點頭稱善,便手書一封,命陳規用了宣撫大印,再用蠟丸封好了。蕭八斤眼巴巴地望着,卻見高強不忙將蠟丸付與他,反喚了兩名牙兵進來,一邊一個將蕭八斤按住,解手尖刀一晃,蕭八斤出其不意,大叫一聲,腿上已經被開了一個口子。林雷
那牙兵接過蠟丸,塞進口子中,隨即上了傷藥,用棉紗布緊緊裹好。那蕭八斤當初也是隨軍衝殺的大將,開初叫了一聲之後,竟爾忍住一聲不吭,任憑兩個牙兵施爲。
高強見他頭上盡是汗,倒也有些佩服,取了一塊汗巾與他擦汗,點頭道:“的是好漢,本帥佩服,今番委屈你了,要受這些苦楚,只是此事重大,一旦泄漏之後,莫要壞了蕭幹一軍地性命,不得不然。”
蕭八斤見說,忙謝過了,他心裡卻又多了幾分把握,高強這般鄭重其事,自然不會是用反間計害蕭幹,機密盡都交付在他這個蕭乾的親外甥手裡了。只是這般傳訊之法,送信人受的苦也不一般,這麼新挨的刀傷自然走不得遠路,至少要養幾天,等到了那邊取蠟丸時,又要捱上一刀,這也叫無可奈何。
高強便叫人將蕭八斤扶下去好生將養,又問陳規如何保證這人能順利通過斡鄰泊旁地大澤,抵達長春州?這一路上有沼澤有邏騎,單單他孤身一人,可不好走。
陳規早有準備,他有意派幾路兵馬佯攻,作出跨越大澤進攻長春州的姿態,以吸引敵軍的注意力。一面卻叫幾名精幹軍士護送蕭八斤和另外兩名蕭幹舊部乘小船從水路走,晝伏夜行,從混同江順流而下到鴨子河,繞過兩軍前線的背後,才由蕭八斤等三人登岸,設法與蕭幹所部取得聯繫之後,才趕奔長春州。
“這混同江水道素來並無多少船隻通航,倉促間亦無從組織水師,大軍不得從此而下,故而敵軍在江上亦無多少守備。只是一條小船,蕭八斤等人又是左近鐵驪部人,熟悉地理,當可成事。”陳規已將此事與參議司地衆人仔細推敲過,故而信心滿滿。
高強聽了。也覺可行,便叫他放手去作,眼下兩軍隔着大澤對壘,這頭一道的消息傳遞甚是關鍵,等到雙方有了默契之後。那就天塹變通途了。
過了三日,蕭八斤腿上刀傷已好了些,起碼能行走了,陳規便即調動兵馬。依計行事。
蕭幹在長春州,每日裡與謀良虎商議軍機,部署守禦,謀良虎見蕭幹兵馬雖只兩萬不到。守着長春州和泰州上百里的地盤,卻是井井有條,心下甚是欣慰。這一日忽然傳來警訊,說道宋軍連日來多支偵騎硬探跨過大澤,來打探道路山川,兵力部署等情,大有相機進兵之勢。前線將士一一迎擊,交戰中互有折損云云。
蕭幹聞訊不敢怠慢。便要親自去往前敵查看,那謀良虎卻道主帥不可輕動,自告奮勇要代蕭幹前去探查,蕭幹拗不過,只說謀良虎兵少,又益了他一千騎,連同謀良虎帶來地兩千騎,都往前敵去了。
謀良虎走了第三日,蕭幹正在自己屋中飲酒,聽得有人快步進來。蕭幹頭也不擡,便道:“奧古哲麼?前敵有消息傳回否?”
能自由出入蕭幹寢室的,除了女眷之外,也只有他的心腹奧古哲了。此人曾隨他在盧溝河邊攻擊宋軍,後來率軍護送蕭幹北遁。爲他留下了最後的一千餘騎。又追隨蕭幹北上投金,一路忠心耿耿。故而深得蕭幹信重。
奧古哲卻道:“元帥,外面有一個人要參見,卻要元帥先行答應不殺他頭,始肯進來。”
蕭幹端着酒杯的手在空中頓住,擡起頭來看了看奧古哲,見他雙眼緊緊盯着自己,臉上卻看不出多少緊張來。他頓了頓,忽地笑了起來:“是宋營來人麼?你識得此人?”
奧古哲沒來由地舒了口氣,醜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元帥果然豪傑!要見麼?”
蕭干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把手輕輕一揮,奧古哲會意出去,不一會又進來,身後多了一個人地腳印。蕭幹擡起頭來一眼望見,倏地站了起來,驚道:“你,你……”
蕭八斤一頭仆倒在地,抱着蕭乾的大腿,放聲大哭道:“舅父,舅父!盧溝河邊失散,一別經年,恍若兩世爲人也!”想起這一年多來自己的遭遇,最近又被人割了兩刀,一聲也不敢哼,心中酸楚不盡,哭得甚是悽慘。
那奧古哲在一旁站着,也是神情悽楚,只蕭幹臉上神情變幻,不過數息之間便即寧定,緩緩坐了回去,伸手撫着蕭八斤的頭,慢慢道:“好,活着便好!我只道你死於亂軍之中,年來時常想你。”
蕭八斤哭了一時,稍收悲聲,便將自己受傷被俘,傷好以後又流落大宋地經過說了一遍。蕭幹不動聲色,望了望奧古哲,見他神色如常,想來也已知曉八斤是從大宋那邊過來的,然則以奧古哲之慮,必知保守機密,加上謀良虎現下不在城中,少了金人的耳目,蕭八斤的身份該當還在機密中。
待蕭八斤訴說已畢,提起高強之名時,蕭幹只一擺手,道:“此事不必多說,我來問你,那高強有手書與我麼?”
蕭八斤應了,向几上取了割肉地解手尖刀來,拉起褲管,一刀將那漸次癒合的傷口割開,忍着疼痛向傷口中摸索一會,取出那血淋淋地蠟丸來,將一壺酒淋在上面去了鮮血,呈到蕭乾麪前:“舅父,高相公手書在此。”
蕭干將那蠟丸接在手中,卻不忙捏碎,靜靜地出了一會神,忽地向蕭八斤道:“這蠟丸中所說之事,想來你也當知曉一二。你意下如何?”
蕭八斤久在蕭幹左右,曉得他的脾性,當下也不顧自己的傷口鮮血淋漓,恭恭敬敬道:“舅父,甥男以爲此乃千載難逢之良機,不容錯失。”
“良機莫失麼……”蕭幹臉上浮現一絲奇異的笑容,揮手叫奧古哲將蕭八斤帶下去治傷歇息,卻將那枚蠟丸捉在手中,反反覆覆地把玩,等到奧古哲又回到這房中時,見他竟還是那副模樣。
“奧古哲,你可曉得八斤這次來,所爲何事?”不等奧古哲開口。蕭幹便先問道。
奧古哲望了望那枚黃色的蠟丸,竟也出了會神,好似那蠟丸是什麼能攝人心魂地法寶一般。過了片晌,方道:“元帥,我不曾問過。八斤也不曾對我說起,故而不知。”
蕭幹看了他一眼,忽地笑了起來:“奧古哲,你地心思。莫道我不知,你是怕宋人報仇,將此計來賺我,是麼?”
奧古哲低下頭去。悶悶地道:“元帥,那大宋高強睥睨一世,所向皆勝,連阿骨打那般雄壯,竟也吃他拿了,惟獨在盧溝河邊吃了我軍一個虧,險些送了性命,他心中如何不恨?今日我軍佔據要津。他用得着我了,便作出豁達大度地模樣前來招降,安知戰事底定之後,他不會來算當日地舊帳?要我說,大宋不足信,女真不足恃,咱們還是歸遼爲上。”
“歸遼?嘿嘿……”蕭乾冷笑一聲:“高強打下黃龍府月許之久,遲遲不來消息,偏偏那邊耶律大石前日被十二道金牌招回中京,到現在沒有消息。這邊高強便遣使送了書信來,中間這般巧法,你卻不深思其中的奧秘麼?”
奧古哲皺起眉頭,旋即又坦然道:“元帥,我是粗人。不懂這些權謀。”
蕭幹一怔。忽地笑了起來,而且越笑越厲害:“權謀?權謀!哈哈哈……奧古哲。我也不懂得這些權謀啊,我懂的,只是要如何活下去!”
他晃了晃手中的蠟丸,笑得越發癲狂起來:“權謀……我若懂得權謀,當日便不會先歸女真,又叛歸遼國;亦不會先答允了高強,後又出兵與他一戰。不但是我,耶律大石也是遼國一代豪傑,還是不懂得權謀,否則地話,也不會一次又一次墮入敵人算中,這一遭被金牌招回京中,我怕他有性命之憂啊!”
奧古哲一驚,已經完全跟不上蕭乾的話,只是喃喃道:“元帥,你是在擔心那高強麼?”
“不是擔心,我與耶律大石,只怕又都被他算計了!”蕭幹漸漸冷靜了下來,笑容收斂,多了幾分無奈:“高強用計,一如用兵,哪怕你明知道他要什麼,卻也沒有機會去改變,去抵擋,他總是有辦法達成所願!兩年前他來攻取燕雲時,或許還有些破綻可尋,然而燕雲之後,便日臻圓熟,竟連阿骨打都被他戰敗了。”
他望着手中的蠟丸,慢慢地收在手中,而後漸漸用力握緊,口中低聲道:“今日,他書信一到,諒必已有了十足的把握,留給我走地路,恐怕只剩下他所指出的那一條了!奧古哲,你以爲,他還會給我選擇的機會麼?”波地一聲,蠟丸碎裂!
“蕭兄如晤:燕京一別,倏忽兩載,想兄馳騁漠北,自由縱橫,風采更勝往昔乎?今小弟奉詔北征金國,聞兄亦再起領兵,虎視春泰二州,不勝雀躍之喜,若能與兄回師鴨子河邊,共滅金國,則弟可得朝廷之賞,不煩天子北顧之憂;而兄可分其地、兼其民而有之,昔日兄分茅裂土之望,不期便於今日成真矣!兄弟同道,不亦快哉?”
“當日燕京初遇,蕭兄與耶律大石兄豪視萬人,信爲當今之英傑,小弟不才,亦嘗奢望躋身其中。惜乎三人別處,終不得並肩爲戰,當日盧溝河邊一晤,不期已成絕響矣!近聞耶律大石兄奉詔回京,恐大石性剛,不能屈膝以事宵小,非國家大難,亦無從再起掌兵。小弟衷心,甚爲惜之!”
“大石兄既退,當世豪傑惟兄與弟二人爾,弟甚望得能再見兄顏,共創殊勳,開遼東百年不遇之局面,何其快哉?況且聞兄在金,鬱郁不得志,遼亦以兄兩度中道別離,不能相容,弟甚爲兄不平,唯恐兄步大石兄之後塵也。今宋遼爲盟,弟雖不才,亦用事大宋朝中,若能爲兄與遼國解和,庶幾得之。”“書到之日,望即來會,一應糧草軍需,弟儘可支吾,無以爲憂。弟在黃龍府,旦夕只望兄至,共滅金國,成此大功,平生之快也!”
“紙短情長,不盡之意,待與兄會於鴨子河上時,酹之江月可也。愚弟高強頓首。”
一字一句,在蕭乾的眼中流過;一事一情,卻在他心底流過。當日燕京街頭,三人相遇,那時誰能想到,這三個年輕人在十年之後,將會掌握着萬里北疆地命運?
耶律大石完了!高強地信中,明明白白地傳遞出這樣一個訊息,他決計不會再讓耶律大石出來領兵掌權,仗着身後地大宋,又有耶律大石被急急招還的事實佐證,高強地話堅定的猶如塞上雪峰萬年不化的冰川,冷峻而硬徹。
蕭幹更加明白,高強既然能讓耶律大石失勢,當然也能讓遼國不接納他的歸降。正如蕭幹適才所料地,高強選在這個時候派人來傳訊,他就已經給蕭幹選定了前程道路!
目光凝視着在火堆中漸漸化爲灰燼的蠟丸秘書,蕭乾的神情忽然變得輕鬆起來。不是麼?既然已經沒有選擇,那麼也沒有什麼好擔憂的了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八十四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8-12-31 22:19:31 本章字數:5560
苦命的蕭八斤,腿上的那道傷口再一次被塞入了蠟丸,數日之後被蕭乾的親信部下秘密送過大澤,與宋軍這邊接上了頭。
“鐵驪部自立爲國,大宋與之結爲盟好,諸事依高麗國例。兩國合兵共滅金國,罷兵之後以鴨子河爲界。”蕭幹回書與高強的那封去信相比,顯得格外簡潔,廢話一句不說,直接就開出了條件,而其內容也大體不出高強之前所預料。
“算盤打得好響亮啊!”對於國體規格之類的問題,高強自來不放在心上,有名無實的東西,遲早都會現出原形的,而有實無名的話,也勢必要名副其實。不過這疆界問題可就有的參詳了,所謂鴨子河,指的便是現今所謂的嫩江到松花江這一段,自兩河交匯處到黑龍江這段松花江的幹流,當地習慣上也稱之爲鴨子河,也有叫混同江的。
若是按照蕭乾的出價,兩國以鴨子河爲界,那麼原本處於鴨子河以南的完顏部土地便盡皆劃入大宋的統轄範圍內,以北諸部則盡歸蕭幹所有,其中包括了鐵驪王府,以及兀惹、五國等部。表面上看來,大宋是佔了一個大便宜,數千裡土地都盡劃疆域之內,只是這片土地卻也是生女真部力量最爲集中的地帶,可想而知,此後長達百年之中,大宋在遼東的主要精力,都將被女真人所牽扯,蕭幹則可以不受干擾地發展其勢力,逐步將混同江北諸部歸於一統,從而建立起一個強大的北土國家。
誘惑也同樣巨大,倘若蕭幹在北面封鎖住了金國的退路。金國便失去了賴以生存的空間,只能在遼東十餘萬精銳和百萬人口地步步擠壓之下沒落,大宋便可將遼東最大多數的人口和最肥沃的土地盡數佔據,與蕭乾的鐵驪國劃江而治,安安分分過好日子。
如何取捨?
高強揹着手。在屋子裡轉了幾圈,忽地悶聲道:“我要長春州與泰州,還要蕭幹舉兵跨過混同江,先擊金國!元則。你以爲如何?那蕭幹能答應麼?”
陳規沉吟片刻,便道:“下官以爲使得,我欲取於蕭幹者,以其倒戈擊金爲先。春泰二州爲輔,至於鴨子河以北之曠土,縱使任憑我宋人渡河佔據,數十年內亦力有不逮,不妨付與蕭幹守之。倒是如此一來,爲免蕭幹在北獨大之勢,這金國卻不好殺得盡絕了,留着他與蕭幹爭競一番。我大宋或可取漁翁之利。”
高強搖了搖頭,道:“元則,你所言雖不無道理,奈何難以操作,這漁翁之利可不是好取的,弄不好那鷸蚌合謀,反來咬了漁翁一口!如今金國強盛,又佔據地利,咱們縱使以大兵臨之,又有蕭幹襲其後。我料也殺不絕他,莫忘了粘罕在南,女真尚有數十部族人,散佈於白山麓,咱們現今最多也只能平了黑水女真而已。要我說。先不必想留手。只管盡力殺敗了金國,不妨叫蕭幹手上多沾些金人地血。而後可許金國爲我大宋藩屬,讓他兩邊仇殺去。”
陳規笑道:“下官之意,卻與相公略同,亦是權且放過了南路粘罕部。那女真若是退入白山之中,終究無計可尋,今日只須將金兵主力滅了,讓他幾十年內興不起風浪來,再結連遼東各部,使之依附於我,北有鐵驪,南有高麗,這麼一個大籠子,管教金國一世也翻不過身來。”
高強嘿嘿一笑,卻道:“你還未說,那蕭幹肯接我的價碼麼?”
“不肯也得肯!”陳規冷笑道:“他若答應了,打一仗就可太平立國;不答應的話,咱們先和金國講和,然後回過身來便平了他,正好爲盧溝河邊死難將士報仇。那蕭幹顛簸半生,奔竄南北,爲的不就是一個自立地餘地?咱們給了他,就有些委屈,他也得受了,忍了!”
高強大笑,拊掌道:“深合我意!”當下便由陳規執筆,將條款寫了,又喚了蕭八斤來,待要再塞到他的傷口中,蕭八斤滿面苦澀,說道這條腿再割下去只怕要廢了,求高強改割他的一名伴當。林雷念着這次已是第二度往來,高強便不爲己甚,改將這蠟丸藏在旁人身上,由着蕭八斤在黃龍府歇息兩晚之後,便即又回返春泰去。
可憐蕭八斤流了十天的血,好容易等到了傷口可以安心收口地時候,只覺得天地之大,何處不可去?一路上縱馬疾馳,到了大澤左近與蕭幹所部邏者接上了頭,更不敢稍有停留,換了快馬便趕奔長春州。
看看近了城池,已然望見城上的金國旗幟了,蕭八斤方覺身上輕鬆了些,忽然聽見道旁有人叫道:“兀那軍健,是哪路人馬,從哪裡來?”
蕭八斤循聲一望,那顆心頓時拎了起來,道旁竟是一百多騎女真人!爲首那人一身錦袍,穿着與尋常女真人大不相同,一看便是個貴人。蕭八斤往來兩地之間,對於蕭幹這裡的情況也瞭解了不少,暗忖此人莫非就是金國來使謀良虎?
說話間,幾名女真騎士到了近處,見無人出來答話,不禁有些着惱,又用契丹話大聲問了一遍。此時蕭八斤已然換上了蕭幹所部的衣甲----也不是什麼制式裝備,不過是舊時遼國官軍常穿的掩心甲而已----鎮定了一下心緒,忙催馬出衆,馬上躬身道:“幾位官人,我等是蕭元帥帳下奚營人馬,奉命前往大澤旁察探宋兵動向,方要回城去面見蕭元帥。”
那幾個女真兵嘟囔了幾句,大約是現下金國要拉攏蕭幹之故,竟沒有如何發作,只向蕭八斤道:“謀良虎孛堇在此,要聽你等所探的軍情,這便隨我去參見罷!”
蕭八斤略一猶豫,便向蕭幹派來接應的軍將使了個眼色。兩人並馬隨着那幾名女真騎士馳去,卻將自己的兩名伴當留在大隊中。到了近前,但見那謀良虎大馬金刀地坐在一張胡凳上,正用手從一個木盤裡抓肉來吃,其餘女真人也都在進食飲酒。看來只是在此打尖歇息,道中偶遇而已。
蕭八斤心下稍安,當即下了馬來,走了兩步。只覺得傷口受力有些疼痛,不過他也是經過戰陣地硬漢,略不爲意,向前唱個肥喏。道:“孛堇安好,我是蕭元帥麾下奚營牌子頭,今探得軍情,正要去稟報元帥。”
謀良虎眼睛從上往下一溜,點了點頭,淡淡道:“有什麼軍情?說來我知。”
蕭八斤心中不忿,心說縱使我現今真個在蕭幹部下爲將,須不是你的部衆。如何對我呼喝?可見蕭幹平日在金國的日子也未必好過。“女真蠻子,看你囂張幾時?”
一面心中暗罵,一面卻躬身道:“宋人昨日又遣了百餘騎過大澤來,大抵已經探明瞭一條路徑,可行騎兵,奚車卻是行不得的。我等與之戰了幾合,不分勝負,宋軍已退去了。謀良虎唔了一聲,卻不說話,只在蕭八斤身上望了幾眼。忽地皺眉道:“你傷了腳麼?”
蕭八斤心中一緊,強自鎮定,笑道:“是小人無用,被宋人的馬刀割傷了腿,幸喜還能騎馬。故此不得在前敵守禦。只合回城報訊。”
謀良虎嘆道:“宋軍殺法厲害,你只受了些皮肉傷。也算是命大了,來人,賞他一瓶酒吃。”便有金人出來,交了一瓶酒給蕭八斤,這蕭八斤在宋軍中吃過好酒,哪裡將這些女真人地村釀放啊眼裡?此時只要脫身,沒奈何虛作姿態謝過了。
方要告退,謀良虎忽地又道:“怪哉,那宋軍步下用刀斧,馬上用槍槊,適才你說是百餘騎兵,爲何身上中的是刀傷?”
蕭八斤心中大罵,勉強笑道:“那人多半是龍騎兵罷,不善騎射,專用刀砍。”
謀良虎好似已經生了疑心,只上上下下不停地打量蕭八斤,又不停地去望後面的那百十騎。蕭八斤一顆心越拎越高,幾乎要從嗓子裡蹦出來了,忽聽謀良虎招手道:“你近前來,待我看看你那傷勢如何,有上好傷藥在此。”
蕭八斤全身如墮冰窟,有心立時翻臉,只是雙方兵力相等,自己這邊多半殺不過金人,只要一動手,走漏消息那是一定的,還要饒上自己一條性命。權衡之下,只好挨地一刻是一刻,拖着腿上前,拉起褲管,自己動手解開了裹好地紗布,將那刀傷給謀良虎看。
謀良虎屍山血海也滾過來了,自不在乎他的傷口血腥可怖,卻將他的刀傷仔細看過,忽然伸出手去在傷口兩側一捏,蕭八斤冷不防,叫了一聲,但見鮮血迸流而出,心中地驚恐實較肉體痛楚更加驚心:他識破了麼?幸好今次蠟丸不在我身上!
“孛,孛堇,小人無用,待將軍情稟報元帥之後,自當,自當回返前敵去與宋人廝殺!”蕭八斤咬緊牙關,強忍着拔刀砍下這金人頭顱的念頭,牙縫裡蹦出這幾個字來。
謀良虎望了望他,卻又笑了起來,慢慢將手收回去,道:“你是勇士,流點血不算什麼!你這傷不輕,看似只有一刀,敵人手上用了暗勁,傷口不那麼整齊,須得好生將息纔是。我這廂有國中薩滿所贈地良藥,專治刀傷,送了與你罷,盼你傷好之後多殺宋人。”說罷從懷中取了一個木匣出來,遞到蕭八斤身前。
蕭八斤不敢怠慢,忙接過了,連聲道謝,問明瞭謀良虎再無他事,也顧不得收拾傷口,一瘸一拐地上馬便去,待得進了長春州城地元帥府,方尋了郎中來整治傷口,肚中大罵道:“殺千刀的金狗,虧你說得出,這兩刀下去又隔了幾日,自然不會整齊!這般作踐某家,待元帥起兵之後,將你斬作肉泥,方消我心頭之恨。”
又想:“我本是怕這條腿就此廢了,故而請高相公將蠟丸藏在旁人身上,虧得這一念之間,否則他這一捏。蠟丸便保不住了!果然某家福大命大。”
待傷口又裹好了,那伴當也將蠟丸取了出來,蕭八斤便去求見蕭幹。少停進了內堂,見蕭干與奧古哲都在,蕭八斤忙上前見過了。將蠟丸取出獻上,還沒忘了說明自己是將蠟丸藏在伴當身上,故而沒有當面取出。
蕭乾點頭不語,接過蠟丸來捏碎了。看過上面地文字,久久不語。蕭八斤也不曉得這信中寫了什麼,不敢說話,只是垂手站立。隔了一會看蕭幹還不開口,忍不住道:“舅父,適才入城之際,甥男曾遇到了金國孛堇謀良虎。”
蕭幹神情一動:“他可曾生疑?說了什麼?”
蕭八斤忙道:“此人狡猾,定要驗看甥男的腿傷,還將手來捏,虧得這蠟丸不在甥男身上,否則倒要叫他搜了去。”言下頗爲得意。
蕭幹臉色卻沉了下來:“蠢材!他此舉分明已然生疑。當時不發作者,只是未有把握而已!何以要看你的腿傷?便是防你暗藏蠟丸之故。你且將此事前後,細細道來,不可遺漏分毫。”
蕭八斤被蕭幹罵了,不敢怠慢,忙依言將自己與謀良虎相會始末細細說了一遍。蕭幹一直不出聲,眉尖卻越鎖越緊,等到蕭八斤說到進城,忽地舉手截斷他說話,問道:“你說你走時並不曾好生包紮傷口。那原先包裹地棉布何在?”
蕭八斤一怔,霎時明白過來,手足一片冰涼,顫聲道:“甥男,甥男草草裹了傷口。嫌它太長。截了一段下來拋在路上……”那可是從宋軍營中帶出來的東西,包紮手法更是宋軍獨有的!
蕭幹一頓足。疾步來回踱了兩圈,便喚奧古哲:“速去封鎖四門,點起硬軍來,預備攻打金人,再調五百刀斧手,五百弓箭手到我帥府中護衛,切記莫要驚動了金人。”
奧古哲得令去了,少停便聽外面腳步雜沓,多了許多人馬。蕭八斤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顫聲道:“舅父,那謀良虎未必能見此節……”
蕭幹呸了一聲,冷笑道:“金人與宋軍幾場血戰,聽說俘虜也捉了些,怎不知這些關節?他當時不曾發作,只是手中兵力不足,故而權且隱忍罷了,少停他若調動人馬,再來請我,那時你才知他見此節未。”
蕭八斤也曉得沒有僥倖,事以至此,見蕭幹也不慌亂,他的心漸漸定了下來,忙道:“舅父,既然如此,咱們不妨先發制人,橫豎金人兵少,關起城門來盡數殺了,獻於大宋作個頭功也好。”
蕭幹哼了一聲,不來理他,過了片刻,卻道:“你這腿可還騎的馬麼?”
蕭八斤連連稱是,還道蕭幹要讓他待罪立功,哪知蕭幹筆走龍蛇,不一會寫了一份書信,在那裡看他地傷腿。蕭八斤心頭一涼,莫非這條倒黴的腿又要受苦?痛倒也不很痛,這麼同一個地方一直遭罪,心上委實有些難熬啊!
蕭幹看見他臉色,不由笑了笑,伸手又取了一個信封將信裝好了,蠟封妥當,方交給蕭八斤,又取了一塊令牌給他,道:“你去吃頓飯,睡一覺,餘事都不要管,天塌下來也不必理,明日一早便出城去,將這信交給那高強,莫要再出了差錯。”
蕭八斤吁了口氣,將信接過了貼肉藏好,還要向蕭幹請命,蕭幹一臉的不耐煩,揮手道:“快去,快去!你辦妥了這件事,便是我的好處,要殺人卻不少你這一張弓!”
蕭八斤不敢有辭,只得拜了蕭幹,出來到了廂房,不一會有人送來酒菜,他與兩個伴當吃了,爲着身上刀傷,也不敢多喝酒,飽飽吃了一頓,倒頭便睡。那兩個伴當不一會便沉沉睡去,鼾聲大作,蕭八斤心裡裝着大事,哪裡睡地着?
在牀上輾轉反側一個多時辰,忽然聽見外面有隱隱殺聲,他一個激靈,骨碌爬了起來,推開窗子望去,卻見夜色沉沉,只有風中隱隱傳來喊殺聲。隔了一會,殺聲漸響,再過一會竟向着元帥府地方向過來了,蕭八斤心中焦急,也不曉得戰況如何,礙着蕭幹嚴令,只不敢出房門去看。
再過得片時,城南忽地火光沖天,殺聲竟是四面八方地響了起來,契丹話和女真話喊作一片,蕭八斤已聽出是一場混戰,聽聲音是契丹人居多,然而金人原本兵少,這般黑夜混戰,兵多一方大約能佔些上風,兵少一方也未必就全然吃虧了。
他擔着無限心事,在窗子邊望了大半夜,那殺聲才漸漸消散,這帥府左近卻始終平靜如昔,想來大概是蕭幹得勝了。這邊剛剛放下了心,那邊卻又憂慮,不知這一仗有沒有將金人全數殺盡,若是走漏的風聲,不知有何後果?
左思右想,竟是一夜不得閤眼,到了天明,蕭八斤再也憋不住,拖着傷腿就去尋蕭幹,剛出了院子,便見蕭幹坐在交椅上,面對着帥府大門內的天井,一身戎裝手按腰刀,身後一排甲兵,好一派威風煞氣。
蕭八斤上前問訊,蕭乾冷笑道:“謀良虎不自量力,想要設伏拿我,被我用計殺敗,縋城而出遁去了。奧古哲率部追了下去,他逃不過鴨子河!我這廂不日便起兵,你速速去聯絡宋軍前來接收城池,不得有誤!”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八十五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 15:47:34 本章字數:5627
“大事已定!”高強接報,拍案而起,立時吩咐聚將議事,待諸將畢至,將蕭幹已然舉兵反金,與大宋夾攻金國之事說了,諸將羣情振奮,史文恭跳出來叫道:“萬事俱備,只等相公號令,末將願爲前部先鋒!”
郭藥師也不甘落後,上前請戰,拍胸脯擔保要一天殺到寧江州城下,三日渡過來流水,十天之內打到會寧府,直將幾萬金兵視若無物一般。
高強一看這苗頭可有些不對,正色道:“列公莫要小覷了金兵,遼東大亂,諸部率多亡命,女真能乘勢而起,所向皆克,委實是一等一的強軍。前次開州戰時,我兵背城而戰,得以盡展所長,方纔打了金兵一個措手不及,如今他佔據地利,留給我軍能進退自如的時間亦只得兩個多月,這一仗可未必好打。列位將軍休要貪功,若是一時冒進,挫動大軍銳氣,本帥軍法不容。”
史文恭嘴巴不大靈光,被高強一喝,一時答不上來,在那裡盤算自己若是再堅持下去,會不會駁了高強的面子,郭藥師卻老到的多,叉手道:“相公深知兵法,未慮勝先慮敗,末將佩服。只是末將亦曾與女真兵交戰,曉得他的手段,果然了得,然相公說他得天時地利,末將卻以爲未必。”
高強大奇,心說果然薑是老的辣,史文恭能打不假,究竟不如郭藥師這等人,在遼東這樣嚴苛的環境中率領部族成長起來,思慮較爲縝密。“多算勝,少算不勝!郭太尉有何高論?說的好時,這先鋒便是你的。”
郭藥師精神一振,忙道:“相公,那金兵與我兵相比,有幾大不利處。其一,他兵器甲冑多半不能自行打造,而與我大宋交惡之後。更無金鐵,前次開州一戰,彼兵傷損數萬。甲冑兵器更折卻無數,短短數月之中無從打造購置,故而我料其兵多半甲兵不完。率多木槍石簇等屬。而我兵甲仗精絕,箭矢無算,更有火器爲助,勝之多多。”
此論一出。諸將多點頭稱是。尤其是經歷過開州一戰的李孝忠等將,那一戰中金兵的裝備就不是很齊整,正兵還罷了,阿里喜等多半都沒有完整的甲冑,甚至有的連鞍轡都不全。花榮卻搖頭道:“未必盡然,那金人本漁獵爲生,削木也可爲兵,況且今番戰於熟地,其心志百倍。甲兵縱或不及,亦未可小覷。”
郭藥師笑道:“花節度說的是,這便是末將所說之二,彼兵既戰於熟地,敗則亦散。蓋心中都惦記家中田舍子女也。我兵若能快速進兵。窮追金兵國主部,餘衆不得統率。亦不敢與我大軍爲敵,只須好生撫卹,自然寧定。”高強神情一動,沉聲道:“郭太尉,若單論戰事,自以你所言爲是,只是這些女真人急則降順,緩則自爲,昔日遼國可上了不少當,如今我大宋豈可重蹈覆轍?我意,凡女真人戶,願降者皆須遷徙至曷蘇館路,不願遷者男子一律斬殺,婦孺爲奴,田舍盡皆焚燬。”
諸將聞言齊齊一愕,郭藥師不敢再說,徐寧卻道:“相公,若真如此,金人勢必人人死戰,我兵傷損必多,戰事遷延難決,望相公三思。”
高強皺起眉頭,站起身來走到案前,冷然道:“我來問你,倘若我大兵渡江,但降者便可仍舊安居,你等皆在遼東數年,當略知女真之性,可否試爲我論,那時女真人當如何處?”
徐寧出身禁軍教頭,班直衛士,那是根正苗紅的“王師”,若是還未歸宋,只在遼東自由馳騁時,他手下也與諸將一般狠辣,如今復歸大宋,又官高權重,不免有些畏首畏尾起來。此時見高強神情鄭重,不敢怠慢,仔細想了想,低頭道:“彼時,女真人能走者便走,不能走者便降,待我兵去後,仍當與其族人相聚,亦不得感懷王化。林雷”
“是了!”高強哼了一聲,心說總算你在遼東也沒白待幾年:“蠻荒之人,皆重部族,部族便是他們地根本,要讓這些盤踞本地千百年的部族臣服,也不是我大軍一場征戰便得以寧定的,我動用十餘萬大軍,費了無數錢糧,可不想前來一遊而已。況且,女真所在雖然荒涼,土質卻好,將來揀選耐寒之稼穡,用心栽培,不難將此地變做千里沃野,佔據這片土地地,必須是對我大宋忠心不二之人,我不會將其留給這般反覆無常的女真人!”
不知不覺間,大堂中的氣氛開始微妙地變化,諸將眼中的高強,除了當日的恩義和謀略之外,彷彿又多了一絲殺伐之氣,高強一言既罷,堂中諸將的眼神都略略有些變化,大忭和郭藥師地眼神裡,更多了一絲敬畏,或許在他們看來,現在地高強才更加符合遼東之人心目中的首領標準吧?經歷了開州的血戰,悟徹了自己過往的幼稚錯誤,年近三旬的高強終究與往日不同了。
恍若不覺,高強續道:“至於女真人人皆當死戰,也不足爲慮,我聞女真攻遼之時,若城守不下,則破城之後必當屠城,以威懾後日之人,故而數戰之後,無人敢爲遼守,連上京都是一戰便下。如今我攻打女真人,也須用女真之法,他們懂的還快些,若講什麼王化,不過是對牛彈琴,反將自家的手腳都束縛住了!就依我之法,凡不降者舉族皆殺之,降者亦舉族南遷。”
他看了看郭藥師,見他頭也不敢擡,心知火候也差不多了,便展顏笑道:“我意雖如此,郭太尉之言亦不無道理,彼兵戰於熟地,敗則皆散,這兵法是不錯的,只不過未必定須招撫罷了。以我看來,這屠城與強逼遷徙之法,都是女真人司空見慣,我把來用在女真人身上,他國中百姓倒未必當我是一味屠戮,若見勢不可爲,倒敢相率來降,也未可知。郭太尉多知女真之事,以爲然否?”
郭藥師見問。也知高強是給他臺階下,趕緊湊趣道:“末將思慮不周,仔細想來。確乎如此,女真人對待戰敗之族,縱使不殺。也多掠之爲奴,若只是寬仁,他多半還不敢信哩。當以相公之法爲是!”心裡卻道,慢說你說得有些道理。就算沒道理。現在從你嘴裡說出來,那也是有道理了!
高強當慣了上位者,對於下面人的想法也略知一二,不過這事他與陳規等人仔細參詳過,均覺女真桀驁難馴,太寬了是不成地,須得一手寬,一手嚴纔好,這嚴就得嚴得女真人都怕。而後以寬濟之,才見到效果。
眼下戰事爲先,這寬仁之道就先不必說了,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罷,大軍只管執行將令便是。對於自己手下的這幫人馬。高強這點信心還是有的。當下便笑道:“此亦我之管見而已,尚須諸將多多提點。郭太尉適才只說到我軍兩勝。尚有何妙論?”
郭藥師應了聲,道:“這第三麼,金兵糧秣多爲自籌,無從轉運,一旦兩軍對峙,金兵勢不能堅持,我兵可相機度勢,反客爲主,逼他來與我軍決戰。”說到這裡,他向上拱手笑道:“這卻是我從相公開州之戰的部署中學來的,想那女真大軍進圍開州不克,銳氣頓挫,何以解圍之後,迫不及待便要決戰?自是相公先遣兵守了開州兩月之久,女真野無所掠,必不能久,不得不然爾。”
這馬屁拍地甚是到位,開州會戰前雙方局面地營造,本就是高強地嘔心瀝血之作,事實也證明他地確以此迫使女真人踏入了對他們不利的戰場。當時雖不至於大悅,也有些淘淘然,笑道:“此一時彼一時,如今是我去攻他,若尋不到金兵必救之處,要想反客爲主,談何容易?不過金人大軍糧秣分配,效率不及我軍,這卻是一個破綻,郭太尉說得是。”
郭藥師見己言受用,勇氣加倍,忙道:“這第四麼,女真雖然素以騎兵爲榮,奈何自去歲隆冬集兵,到現今大半年下來,戰馬不得蕃息,部族苦於轉運,他那些戰馬還有幾成能披掛上陣?女真徒以甲馬爲長,今一旦不得恃,更無從與我兵爭鋒疆場。末將自知魯鈍,也只想到這四節,以此勝敵足矣,況且我兵倍於敵兵,今又有蕭幹引兵擬金國之後,此必勝之局也!故而敢請爲前部先鋒,望相公允准。”
高強甚喜,郭藥師這幾點論斷都是從軍事角度出發,卻隱隱觸及了女真人地一個致命弱點,那就是其統治結構的簡單落後。簡單未必就差,要分局面,好比女真人建立的國家,其實是一個高度集權地軍事化組織,其根基就在於不斷地戰勝攻取,以戰利品來維持整個組織的運轉,這便是歷史上女真擊敗遼國之後,毫不停息地南下攻打大宋的原因所在,而一旦攻勢被宋軍阻擋在江淮,金軍的戰鬥力便迅速下降,直到海陵王被殺,號稱“小堯舜”地金世宗即位,全面放棄猛安謀剋制,轉向漢族式地國家制度,便是宣告了這樣一個軍事組織的滅亡。
現今的金國,力量比起歷史上侵宋前要薄弱了許多,剛剛遭遇的失敗卻無比沉重,開州之戰不僅挫敗了這個剛剛成形的軍事組織的進攻能力,更使其精神和自信心方面受到了沉重打擊。如果趁這個時候給予其進一步的打擊,瓦解作爲女真族國家核心的完顏部勢力,便可以將新興的女真國家一舉扼殺在襁褓之中,就算完顏族還會延續,就算女真人仍舊有許多人口,他們幾十年內也不可能再建立起屬於自己地國家來了。因爲象這樣的外族國家的建立,都是需要長達幾十年的戰爭和一連串的勝利作爲先決條件地,證諸蒙古、後金、鮮卑檀石槐等成功例子,以及不那麼成功地也先等人,無不驗證了這一點。而這,也就是高強準備一舉解決女真問題的信心所在。
“郭藥師聽令!”高強伸手從帥案上取出一支令箭,喝道:“命你點檢本部兵馬,爲大軍左路先鋒,三日後渡過混同江,七日頭上會兵寧江州城下,不得有誤!”
郭藥師大喜,上前躬身接過令箭,叫一聲“得令”!當有水師張順一營助他渡江,撥給浮橋一座,船筏若干。至於錢糧兵器等項,有參議司支吾,持令箭去關領便是。
這邊郭藥師退下。那邊高強又取一支令箭,道:“花榮聽令!命你爲大軍右路先鋒,率本部明日渡江。亦要於七日頭上會於寧江州城下,不得有誤!張暉萬戶所部兵亦歸你統領,如何?”花榮二話不說,上前接令。張暉也跟在後面行禮。這一路有李俊地弟弟李立率水師一營相助。亦撥給浮橋一座船筏若干。
至於中軍先鋒,自然非史文恭莫屬,他洋洋得意接過令箭來,將胸脯拍的山響,叫道:“相公只管放心,靜候捷報便是!”高強哼了一聲,卻把令箭又奪了回來,正色道:“此番進兵,關係遼東數十年氣運。不容半點有失,你若還是這般大意,便不着你去了。”
史文恭立時慌了,連聲道不是,方將這支令箭又接了回來。這一路有李俊親自率水軍架設浮橋。大軍糧餉都要從此過江。
三路先鋒出罷,高強又拿起一支令箭來。沉吟道:“我與蕭幹有約,他須得讓出長春州與泰州於我,如今要一員大將前去接收,就在彼鎮守。此二州當遼國正面,甚是緊要,等閒人亦不可往,哪位將軍爲我分憂?”一面說,一面眼睛卻往童貫身上飄。
童貫人老成精,哪還不知高強屬意他去?只是心下卻甚難決斷,這收復春泰二州是現成的功勞,按說算個肥差,可是他已然封了王爵,些許戰功有何用處?他來到遼東,本是要捉高強的岔子,設法令這位大宋朝最年輕的兩府大臣加入到鄆王這一派來,如今大半年下來,只看到高強立功,自己的差事卻半點沒有進展,怎不着忙?想來想去,還是守在高強身邊爲上。當下將頭一轉,只作不知。
高強望了望他,心說你不願去,我還巴不得哩!一轉頭,點了徐寧出來:“徐防禦,我命你率本部前往此二州,接管州城,招納其北諸部來歸,不得有誤!須得小心蕭幹使詐,鴨子河畔要多設亭障纔是。”徐寧畢竟是正統的大宋禁軍,聽說要爲國開疆守土,正是心甘,當即接令。
餘下是大忭坐鎮黃龍府,率軍保障後勤,中軍有李孝忠部、韓世忠部,以及教師營,大斧營,還有童貫的五千勝捷軍,兵力近六萬人,最是強勁,只是渡過江上浮橋,預計便要四五天時間。好在前軍渡河之後,儘可從容架設新地浮橋,兩岸多的是樹木,砍木筏聯結起來便是。
各部分派已畢,高強又重申賞令,仍舊是要人頭爲賞。這次與前次開州之戰不同,增加了大批遼東本地的兵將,對這些人講什麼忠義報國是沒用地,他們對大宋的感情也未必深到哪裡去。不過遼東兵民連年與女真結下仇怨極深,叫他們殺女真人卻是一百個願意,何況還有重賞?也不必高強登臺致詞慷慨激昂,軍中便即歡聲雷動,士氣高昂了。
三日之後,宋軍離開了盤踞一個多月的黃龍府,三路齊發渡過混同江,先殺敗了當面地女真兵,而後便大膽向寧江州合擊。中軍高強於本年七月二十一日祭旗,率軍墮後史文恭部一日行程渡過混同江,也向着寧江州而去。
不出參議司的計劃所料,當面金兵在稍作抵抗之後,見宋兵勢大,唯恐被宋軍合圍在江邊,紛紛向後急退,中途更是不斷有人掉隊返回本族去。這些散兵遊勇在廣大的曠野上東躲西藏,一旦被宋軍發現,下場多半都是暴屍荒野,人頭則是變成了宋軍將士手中的賞銀。
至於寧江州左近地女真猛安謀克,也在宋軍地猛攻下紛紛崩潰,有的投降之後被解除武裝,向黃龍府轉運,有的抵抗未果便舉族被殺,村寨被一把火燒成灰燼,混同江以東的遼闊平原上煙塵處處,好似標明瞭宋軍的進攻路線一般。
等到史文恭進抵寧江州城下時,不由得大嘆吾道不孤,在他眼前的寧江州赫然是一片火海,大火騰起數十丈高,濃煙滾滾飄出幾十裡外。好容易捉到幾個活口來一問,原來婆盧火得知宋軍大舉渡江,江上諸軍一戰即潰,他也沒有率軍向宋軍主力發起反衝鋒的勇氣,索性一把火燒了寧江州城,自己率軍退回來流水以北的完顏部故地去了。
高強接報,也不意外,婁室在黃龍府精心組織的防禦體系不堪一擊,業已爲女真人說明了兩方地實力差距,婆盧火要是還據城死守就怪了。從混同江到來流水,屬於後世所謂的鬆嫩平原的一部分,一馬平川,無險可守,除了有些沼澤和深林地帶無法通行之外,宋軍可以長驅直入,故此金兵也守不住,唯有一走了之。
這一燒,燒的是宋軍在混同江以東唯一可以利用的城池,金兵顯然是打算盡力延長宋軍地補給線,也可使宋軍在混同江以東無法過冬。一切,都是其拖延至冬季戰略地一個部分。
“等到蕭乾的主力跨過鴨子河,出現在完顏部北面地時候,他們就知道自己錯的有多麼厲害了!”高強冷冷一笑,下令三路前鋒進抵來流水畔,預備渡河,中軍則開始清理當地的女真部族,或殺或撫,總之要保障後方的糧餉轉運不受威脅。至於那座被燒成廢墟的寧江州,高強根本就不去看一眼。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八十六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3 15:55:09 本章字數:5572
金國立國之後,定都會寧府,在今哈爾濱東南,城外流過的護城河便是按出虎水,女真語中“按出虎”即是“金”之意,也就是金國國名的由來。明時建州兵起之後,給自己安了個姓叫做愛新覺羅,這“愛新”也就是“按出虎”的異讀,蓋自我標榜爲金之後裔也。
自從開州歸來,吳乞買等金國貴人便整日價忙於徵調糧草,打造兵器,徵召各部的戰士健馬,以備抵禦宋軍的大舉進攻。然而對於組織結構較爲落後的金國來說,要想將大批兵力集結到一處,後勤方面的問題根本就無從解決,女真各部及其治下的其餘部落,根本就沒有明確的徵稅概念,也沒有多少產出可以徵稅。
確切地說,在阿骨打之前,完顏部每年還是從各部徵收貢賦,儘管這種貢賦其本質更近似於敲詐勒索。等到阿骨打時,由於遼東大災,生計維艱,這種類似於勒索的賦稅也被廢止了,阿骨打將整個女真和脅從部落都轉變成了純粹的軍事化掠奪組織,以對外攻戰掠奪來維持整個組織的生存和壯大。可想而知,開州一戰的失敗,給金國帶來了多麼大的傷害,那決不僅僅是損失了兩萬多名兵士,近兩萬戰馬,以及許多兵器甲仗所能概括的,金國目前根本無法彌補這樣的損失,國家的基礎都被這一場敗仗動搖。至少是部分因爲這樣的狀況,金國面對宋軍咄咄逼人的攻勢,才選擇瞭如今地戰法。乃是因爲他們根本無法組織起能夠與宋軍敵對的大軍來。當宋軍滯留在黃龍府城下時,吳乞買等人雖然主張據守混同江,卻也從來沒有打算在寧江州城下與宋軍決戰,只是希望渡江的困難能夠拖住宋軍進兵的腳步而已。
然而這一天,一個超過所有金人預料之外的噩耗傳來。幾乎立刻令金國上下陷入了絕望之中:“蕭幹作反!”
吳乞買地大屋之中,女真貴人羣集,個個面色凝重。阿骨打的二子斡離不正在那裡慷慨陳詞:“蕭幹既反,後路已斷!當今之計,宋軍不可力敵,唯有全師渡過混同江北。蕩平鐵驪部之後。復憑藉鴨子河與宋人相持。只須再有兩個月,第一場大雪便要落下,宋軍十餘萬大軍曝於荒野,如何能久?”
撻懶卻搖頭道:“我兵糧食無多,縱然能擊破鐵驪部,也只過得今冬,更無力奪還黃龍府,殺敗宋軍,五個月的時日。宋人足可以將黃龍府建造成金城湯池,他們可不是契丹人,大宋地城池,比契丹要大上無數倍!打不破黃龍府,明年宋軍還會再來。到時候咱們再跑麼?沒有人種糧食。戰士又不能去打獵捉魚,餓也餓死了!”說來好笑。當日兀室等人在金國中大肆宣揚南朝的富庶時,他們關注的都是大宋的錢糧如何廣盛,女子如何嬌媚,可如今瀕臨絕境,纔想起大宋原來也是這樣地強大。
斡離不呸了一聲,罵道:“宋人再來,咱們就再向北退,只要打敗了蕭幹這狗子,那宋人能捉住咱們麼?我阿瑪說了,宋人雖然兵多,費地錢糧也多,要了咱們的地方又沒用,只要這般耗下去,終究能求和成功。”
撻懶跳起來,叫道:“阿骨打大王去了許多時了,卻一直求和不成。如今蕭幹作反,咱們就算立時北上去打他,萬一他也學咱們一般,躲着不戰,怎麼辦?他們守着鴨子河,能從宋人和契丹人那裡得到糧食,咱們卻沒有,這個冬天如何過?不等宋人殺來,餓也餓死了!”
女真人這種原始的軍事民主,有時候確實較爲高效,只幾個來回的爭吵,便將目下的局勢都說的透徹。現今的局面,後路雖斷,蕭乾的實力無疑是大大遜於宋軍的,但他再差,匯合了留守鐵驪部地兵力之後,也有兩萬多兵,又是在鐵驪部的本土附近作戰,憑現在金人的實力,想要在短時間內擊敗他們,難度極大。林雷在女真諸將之中,或許唯有粘罕有這樣的戰術能力,然而粘罕現在卻在南方,和高麗人糾纏在一起!
而前面的宋軍,花了一個多月地時間渡過了混同江,前鋒已經越過了寧江州,抵達了來流水畔,距離女真國還未完工地會寧府,只有不到百里,輕兵一日可至!這裡的輕兵,指得還不是騎兵,而是輕裝地步兵。而按照宋軍所過之處寸草不留的做法,再加上這一帶的平原地形,就算還有些草甸深林能藏人,也無法支持足夠的兵力在宋軍側後作戰。
吳乞買一直沉着臉,看自己的子侄兄弟們在那裡爭論,漸漸聲息,目光都匯聚到了他的身上,期待着這位金國第二位狼主作出抉擇。望着這些目光,吳乞買心中忽然一陣煩亂。
他並不是無能之輩,在先前完顏部統一女真諸部的戰爭中,在起兵反遼的歷次戰役中,他都立下了赫赫功勞,否則的話,也不能在阿骨打之後登上狼主之位,女真人選狼主,看的可不光是你的血統。可是,如今這樣的局面,對於他來說也着實是艱難了一些:退,未必生;進,卻極有可能拼掉最後一點希望!
屋中語聲漸息,一片沉寂之中,吳乞買擡起頭來,目光掃過座中諸人,澀然道:“求和吧!汴梁迄今無有消息,也只得看看這位高相公要如何才能罷兵了。”
女真人素來善於利用和談爲武器,實力佔優時可以獲得戰場上無法得到的東西,戰事不利時則可收緩兵和疑兵之效,往往藉此扭轉乾坤。現今局勢不利,吳乞買便又想到此節,座中諸人多半無言,他正要點派使者,忽聽有人道:“狼主不可。今日之計,進則可生,退則無望!”
衆人皆是一驚,只見後面站起一人,走到圈中。向吳乞買道:“狼主,咱們自開州時,便曾與那高強講和。他卻一味拖延,全無講和誠意,後來又將阿骨打大王送到汴梁去,卻提大兵來攻我國。足見此人一意亡我。斷無中途講和之理。只今唯有集兵與之戰,縱使不能會戰,取他一路勝上一兩陣,叫他見見我國厲害,倒敢有幾分講和之意。如若一味退讓,不但敵兵有恃無恐,便是我國中諸部亦要離心,倘若分崩之勢一成,我金國亡無日矣!”衆人視之。乃婁室也。
其實相比起講和來,婁室這話只怕金國諸將還聽得入耳些,講和也是需要籌碼的,對於生存環境艱苦得近乎殘酷的女真人來說,這樣地道理再清楚不過了。只是話雖這般說。金兵一敗於開州。二敗於黃龍府,三敗於寧江州。委實是被宋軍殺得有些怕了,第一次還說得過去,第二次和第三次根本連還手之力也沒有,近乎完敗!這樣的局面,誰能有信心去“勝上一兩陣?”
女真人性直,當時阿骨打幼弟斜也便站了起來,大聲道:“婁室,你說的容易,宋軍是那麼好殺敗的麼?他們三路前鋒,就和我們的兵力一樣多了,更不用說還有大軍在後,咱們北面還有蕭幹這路敵人,要怎麼打?你說。”
婁室兵敗之後,在會寧府地日子委實難熬,早已憋了一身的火氣,今日之所以出頭,也是想要賭上一把,便昂然道:“憑他幾路來,我只一路去!如今我國婦孺老弱多已遷走,尚有四萬大兵可用,糧支半年,正可以此禦敵,宋軍分兵而來,又不識我國中地理,彼此間呼應不易,我兵正可相機破敵,有何不可戰?”
憑他幾路來,我只一路去!幾名金國大將咀嚼這兩句話,眼睛漸漸都亮了起來,打了這麼多年的仗,完顏部素來是以寡敵衆,以小擊大,對於這類兵法真是再熟悉不過了,一旦被婁室點醒,拋開對宋軍地畏懼感,便都發覺了這局面中蘊藏的機會。
吳乞買也是精神一振,身子從虎皮上坐了起來,手中短棒拄着地,向婁室道:“婁室,你會打仗,你說,要打哪一路,怎麼打?”
婁室抓起一根棒,走到圈中,在地上劃出些線條來,說道:“宋軍兵分三路,據江上敗歸的兵士說,最北一路是郭藥師的渤海軍,最南一路是花榮地漢兒兵馬,中間一路亦是漢兒,史文恭領兵。三人之中,史文恭最勇,我便是被他所擒,然而此人恃勇無備,素好冒進,咱們要打,就打他。”
“咱們將會寧府地百姓和財物都遷走了,宋人不會不知道,他們要殺敗我國,就得尋找我軍決戰,因此只要放出我軍的行蹤消息,宋人必然會兵來攻。咱們便可利用這些消息,把宋軍的左右兩路調開,再引誘中間史文恭這一路輕兵深入,然後全軍設伏,吃掉他。”
斡離不聽到這裡,皺眉道:“你說的有理,只是宋人如何信我消息?若任憑他探馬來探我兵去向,須瞞不過他。”
婁室笑道:“這裡是我們女真人的地方,宋人能得到什麼消息,還不都是我們說了算?況且那高強還有些人手在會寧府被關押,必要時放出數人,只說我等怕了宋人大軍,將他們放回去以示結好之意,他們帶回去的消息,那高強總該信了罷?”
“那史文恭驍勇,部兵亦有萬餘衆,不設埋伏的話,難以一戰盡殲,這來流水到會寧府,途中又無多遠,在哪裡設伏纔好?”撻懶也來了興致,抓着短棒在婁室劃的地圖上指畫。
婁室看了看吳乞買,見他只是點了點頭,道了聲“但說無妨”,方嚥了口水,道:“以我之意,有兩處可以設伏,一處是來流水畔,只須令宋兵三路分開渡河,再誘使史文恭不顧與其餘兩路配合,直撲我會寧府所在,那蘇素海甸便是他必經之路,只須兩萬兵在此埋伏,便能將他殺個片甲不回。”
繩果搖頭道:“不妥,來流水上幾處水流緩處,上下不過二十餘里之間。宋軍三路靠的緊,想要將左右兩路調開,煞是不易。縱使成功,中路打響之後,萬兵非須臾可勝。一旦左右兩路包抄過來,我兵縱能盡殺史文恭部萬兵,也回不得國中。一萬兵換兩萬兵,就算兩萬兵換兩萬,咱們傷折一半,宋軍卻只損了十一而已。不妥。不妥!”
婁室應道:“我亦有此慮。故而深思之後,便以第二處爲佳,會寧府!以會寧府爲誘餌,放出風去說我大軍北上殺蕭幹去,可誘使郭藥師部渡過來流水後向北行;再泄漏出我國老弱婦孺正向東行,那花榮部最近,亦當從來流水轉而向東。史文恭若知會寧府空虛,勢必輕兵急進,先取會寧府。得此首功,那時我兵當自北路潛回,再於城中步下伏兵,裡應外合,一戰可勝。既勝之後。倘若宋軍還不退卻。可相機轉攻郭藥師或者花榮一路。”
與方纔一樣,衆人地目光又齊齊彙集到吳乞買身上。短短數息之間,吳乞買地處境好似有所改善,他畢竟多了一個選擇,而且其誘惑驚人;然而事實上,這個選擇也可能把女真人最後的希望都給斷送掉!
“……婁室,你有幾分成功之望?”吳乞買艱難地問出這幾個字,他看得出婁室並沒有紙上談兵,以雙方的優劣和地形來說,這個辦法確實有成功的希望,問題在於信心。
“一成也無。”婁室毫不猶豫,一句話就讓屋子裡地溫度降到了四個月以後。只是他隨即一句話,卻讓衆人地心都熾熱了起來:“當遼主親征,也是十餘萬大軍,我兵只得兩萬,彼時又何嘗有什麼成功之望?那時候,我們女真各部齊心協力,奮戰到底,纔有護步答岡之勝,今日亦然!”
吳乞買猛的站了起來,雙手一撅,將手中地短棒撅斷了,叫道:“你說地是,我們起兵反遼之時,本就沒有打算苟活,如今殺敗了遼國,宋國又來,若不能如前日奮戰,哪裡能勝?就依你之言,與宋人一戰!婁室,今命你爲我大軍都監,調度兵馬糧草,如何用計,皆聽你意,只要勝了宋軍,我便依舊封你作都統,金帛子女任憑你選!”
他一面說,一面從懷中取出短刀來,在額上橫割一刀,任憑血流滿頰,眉毛也不跳一下,又道:“從前我兄與遼主對敵時,曾以此激勵大軍。如今要誘敵,我不得外出激勸士卒,便在此明志,誰要是不敢與宋人決戰的,便護送我族老弱東去,願戰的,隨我留下!”
割面乃是金人祭奠死者的禮節,其效果類似於中原人地擡棺出戰,都是以死明志,一衆女真人本是蠻性,見狀都叫嚷起來,一個也不肯落於人後,戰意昂揚,將適才地畏怯俱都拋到腦後。
待得呼號漸平,婁室方上前,謝過了吳乞買的封官,又道:“如今蕭幹作反,殺了謀良虎,又要攻我之後,雖說隔着鴨子河,他又未必會渡河來攻我,仍要防他。須得遣一軍北上,牽扯住蕭幹,叫他幾個月中也不得南下,方可。”
對於這個反覆無常的鐵驪人,金人恨入骨髓,更勝於宋人,一聽說要去與之對敵,叫得比方纔更甚。念着不宜分散兵力,吳乞買方點了斜也爲將,率本部七千兵馬望北面去抵禦蕭幹,只是命他勿要輕易渡河與蕭幹作戰,就憑女真人的那些獨木舟,這河可不是好過的。
計議既定,衆女真人便分別行事。內中撻懶與斡離不本是交好,兩人兵馬營地亦復相去不遠,待離了城中,兩人並馬而行,撻懶看看左右無人,便湊到斡離不鞍側,低聲道:“要與宋人死戰,你道能勝否?”
斡離不看了撻懶一眼,搖頭道:“宋軍兵精又多,咱們勝不了,縱然殺敗了史文恭,也只傷他萬人而已。只是咱們再這麼敗下去,可就連求和的資格也沒有了!我們與宋人本無多少仇怨,縱然有些,被他殺了這許多,也當消解了,如若勝了此仗,倒敢有幾分講和之望。”
撻懶默然,俄爾嘆了口氣,道:“叵耐粘罕,當日攛掇狼主與宋人開戰,如今我國危急,他卻在南面逍遙,只怕現今正等着這裡兵敗的消息,他好作狼主哩!那高強與他素識,又捨近求遠,不去打他,反來攻我,你便不覺得蹊蹺麼?”
斡離不一驚,瞪着眼睛道:“撻懶,你這是何意?你害怕與宋人交戰麼?”
撻懶呸了一口,冷道:“我怕什麼?我死也不怕!只是我們在這裡打生打死,就怕那粘罕私下裡已經與高強通款,等到他同意議和時,咱們流盡了血,粘罕卻得了好處!”
斡離不臉色更加難看,原本開州兵敗之後,粘罕在女真中的日子便不大好過,多有人指責他一力主張開戰,卻吃了這麼個大敗仗。粘罕脫離主力,單獨在南路作戰,未始不是因此。可是按照撻懶的意思,這竟是粘罕與高強暗中勾結地結果?
定了定神,斡離不方道:“撻懶,如今粘罕離此一千多裡,說什麼也晚了,你這話莫要對旁人講,恐亂了軍心。”
撻懶憤憤道:“粘罕做得,我說不得!依我說,那高強與我並無大仇,如此苦苦相逼,十有八九是要扶粘罕爲狼主,取我國土地,得我財寶。是與不是,只須遣使去講和,點破此節,看他反應便知。粘罕能給他高強的,我們也能給!何必流乾了血,卻被粘罕得利?”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八十七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3 15:55:18 本章字數:5597
寧江州的大火已然平息,不過這城池短時間內是不會適合進駐了,高強幹脆在附近建起大營,一面充作兵站,一面也可當作今後統治這一帶地方的一個堡壘。建城設寨這種事,大宋朝的軍隊在這個時間段堪稱天下無雙,這座大營的建設自然不需要高強操心。
“相公,前隊史承宣命人來報,說道先鋒已抵達來流水畔,正命水師在上下游找尋可架浮橋處,斥候渡河打探,未見女真兵馬蹤跡。”
高強擡起頭來,皺眉道:“郭太尉與花節度兩軍到了何處?”
陳規從旁應道:“左右兩軍亦已到了來流水畔,離此兩天路程,三路之間相距不遠,郭太尉意欲向北,花節度則有意向史承宣靠攏,合兵渡河。”說罷,他頓了頓,又加了一句:“花節度呈遞上來,說道大軍深入敵境,不見女真主力,須防有詐,故而建議相公將三路先鋒合兵一處,與中軍作前後兩陣。”
高強看了看陳規:“元則,你是贊同花榮之見?”
陳規點頭道:“會寧府到此,不過一百六十里,雖中間兩條河水,亦多可涉渡,倘若前敵有警,輕騎逐奔一日可至,有了我軍細作留下的女真地圖,咱們大軍不出五日便可打到會寧府城下。到這時候還不見敵蹤,一是金兵業已舉兵逃之夭夭,一是彼仗恃熟知地理,有意設伏待我。無論實情爲何,皆須以重兵殺向會寧府,故而花節度此議爲上。”
地圖是早就看爛了,高強腦子裡也畫的出來,不過他也知道,這地方樹木茂密人煙稀少。又是女真人自古以來居住的地盤,對方可以利用的地形比他從地圖上能看到的多出無數倍,倘若對方一意隱藏大軍所在的話,一時半會是找不出來的。
他沉吟片刻,便道:“元則,咱們此次出兵,爲地是要打服了金國,若是他舉國向東遷徙。進入五國部的地域,那裡可都是千年無人煙的深山密林,咱們就有百萬大軍也捉不住他。若是花榮部與史文恭合兵才渡河。那史部就要在來流水畔多等一天,或許多了這一天,咱們就抓不到女真兵的尾巴……”
陳規不語,他也下不了決心。徐寧已經與蕭幹部取得聯繫。接管了長春州。同時很慷慨地贈與了蕭幹部糧食兵器若干。不過據他送來的消息,蕭幹部業已東渡鴨子河回到鐵驪部境內,承諾會盡起大兵與女真作戰,只是蕭幹說的明白,這個季節鴨子河不是那麼好過的,他們最多隻能保證女真主力不能大搖大擺地渡河北上,卻無法南下過河配合宋軍作戰。
如此一來,金兵失去了向北撤退的空間,但是仍有可能向東撤退。根據前期遣返地一些俘虜送回的情報,金兵也一早就開始向東面和北面進行撤退,會寧府一帶的女真部落婦孺多半都已遷走,留下地都是戰士。
花榮部若是向東急進,而後向北衝到按出虎水上游。截斷會寧府的女真人東撤的道路。便可將女真人給圍困在會寧府周圍的狹小地帶間,憑着宋軍地人數和武器優勢。這一仗幾乎沒有懸念,而失去了主力大軍和祖輩居住地土地,想來金國的抵抗意志也將到達極限了吧?
“孝忠,你怎麼看?”見陳規無法決斷,高強也沒辦法,有時候文人就是文人,再懂得軍事,他也不會象軍中行伍出身的將領那樣思考問題,這時候還是聽聽統兵大將的意見好。
李孝忠如今已經取代了高強,成爲大宋朝歷史上最年輕的節度使,不過節鉞並沒有增加他的威重,看上去仍舊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他正在那裡和韓世忠竊竊私語,聽見高強問話,也不站起施禮,笑道:“相公,花節度知兵,思慮也較縝密,又身在前沿掌兵,相公不妨便以他決斷爲是。s”這等於是贊同了花榮的建議。
高強又問過韓世忠,亦是一般見識,便點頭道:“也罷,傳我帥令,命史文恭在來流水畔紮營,等候花榮到來,聽他節制。郭太尉軍仍依原計劃渡河,渡河後則可向史部預定行經地方靠攏,三部會師之後,並聽花榮節制。”
陳規應了一聲,自有參議官去擬製軍令,一面向高強道:“相公屢勝,這用兵可越發持重了。”
“行百里者半九十!”高強嘆了口氣,走到大帳口望了望外面的營地,無數宋軍和被徵來地當地女真人正在忙着建設這座大營,將來包上城牆之後,這裡就是新的寧江州----按照大宋的慣例,這裡多半會被賜名叫做某某軍吧?
“從遼陽出發到這裡,將近一千里路走下來,我可不想在手已經摸到金國心臟的當口,卻大意輕敵以致敗績,現今咱們手中的,可是遼東最重要地一支大軍。”他轉過頭來,灑然道:“女真人要是真跑了,咱們追也追不上,這裡可是人家地地方。倘若他們就這麼跑了,倒也好,咱們一把火燒了女真人留下的所有東西,看他們打了一年仗以後,這個冬天吃什麼!餓也餓死他一半人。”
帳中諸將都笑了起來,只有李孝忠撇了撇嘴,意興闌珊地道:“相公這般用兵,眼看着咱們也只有在此地挖泥削木地份了。”
高強笑了笑,也不說話。女真人要是象日本人那樣,動不動就玩玉碎,那可就趁了他的心意了,只可惜這些山野中的獵人狡猾的很,不會那麼輕易就上當的,要是女真人真的玩什麼堅壁清野遊擊戰,他可沒耐心和他們這麼玩下去,尋求一個較爲有利的和平條件,也就是他的底線了。
正說着,忽見一個大營中的傳信兵奔到帳前,向一個參議說了兩句,那參議神情不悅,回了一句。高強恰好聽見幾個字,說什麼“此等小事,也敢勞煩相公?”
那傳信兵正要轉身去,高強走上兩步喚住,笑道:“什麼小事?本帥現今無事,說來聽聽無妨。”那傳信兵與參議官一起向高強叉手施禮,參議便道:“只是一個女真使者,說是來獻款。卻不肯說是何部,定要面見相公。”
自大軍進兵以來,各地的女真人望風逃竄者多。率衆據守者也不少,不過也有些人震於宋軍的威勢,或明或暗地遣人來送降。這些人有的是單騎來降,有地是代表着一些零散的部落。還有些乾脆就是包藏禍心。這當中也有人點名要見高強的。高強身爲大軍統帥,不說安全問題,時間上也不允許他一一面見這些使者,故而素來是交給軍中參議們處理。
高強點了點頭,卻又多問了一句:“此人有甚特異處?”若是尋常的請降之人,那位參議官依照慣例處理了就是,也不會說到“勞煩相公”這類話了。
果然那傳信兵應道:“此人自稱是完顏氏。”
高強登時就來了興趣。金國之中,姓完顏的說多不多,完顏十二部丁壯老弱加起來。幾千人總是有的,不過遼東開戰到現在,主動前來送款約降的,完顏氏卻是一個人都沒有。這也很好理解,畢竟身爲金國宗室。這個金國倘若被宋軍打垮了。他們的利益受損最爲嚴重,完顏氏若是也想投降地話。那這仗基本上也就沒得打了。凡事,頭一個總是受人關注了,這頭一個前來送款的完顏氏也不例外。
“設儀衛,我來見見這位完顏氏的使者。”高強道了一聲,便轉身進帳去了,那參議官答應了,卻去絮絮叨叨地囑咐傳信兵,務必要將來人周身上下搜檢乾淨,不可有寸鐵攜入大帳之中。
須臾,兩名牙兵引着一個女真人進來,那人左右舞蹈而拜,匍匐在地上大聲道:“完顏窩謀罕,奉命前來,致信於大宋遼東宣撫高相公足下。”
高強哼了一聲,端起架子來不言語,適才在帳口地那參議官喝道:“使者無禮!既已見到我家相公當面,爲何不道明是何人使者?”
那窩謀罕擡起頭來,滿面堆笑,道:“乞相公屏退無干人等,小人身懷機密。”
高強皺了皺眉頭,把手一揮,那參議官會意,喝道:“既不願說,便不須說了,來人,帶了下去挖濠!”兩旁一聲呼喝,出來幾個大漢如狼似虎,拉起窩謀罕便向外走。
那窩謀罕慌了手腳,幾番掙扎不得,已被拖到了帳口,方擡起頭來叫道:“是撻懶孛堇派小人來的!小人無禮!”
“回來!”高強正了正身子,向陳規使個眼色,陳規會意,便向被拖回來的窩謀罕道:“你說的撻懶孛堇,可是領固達猛安地,前烏雅束太師之子撻懶?”
那窩謀罕整了整身上地袍子,也不敢擡頭,彎着腰向上拱手道:“正是。撻懶孛堇知相公大軍進討,我金國生靈塗炭,是以遣小人來問一問高相公,如何方肯收兵講好。”
高強眼皮也不擡一下,陳規卻笑了一聲:“你若是那金國狼主吳乞買的使者,問這一句話原也使得。如今只說是撻懶之使,連個信物也無,卻來說什麼收兵講好?撻懶孛堇新近作了金國狼主麼?”此言一出,帳中一片笑聲。
那窩謀罕似是早料到此節,臉色絲毫不變,仍道:“撻懶孛堇說了,宋金兩國本是交好,只因邊疆一些小小爭執,致使兵連禍結,經年不解,甚是無謂。料想中華上國,如此大動干戈自然有些道理,若是我小國有什麼事上國不謹處,只須一紙國書來到,自然遣使謝罪。”
陳規冷笑道:“顛倒黑白!當日以細故興數萬大軍犯我疆界,如今國滅在即,也不見你家狼主謝罪之言,你這廝巧言令色,敢是來試我大宋刀鋒利否?”
窩謀罕膽子倒大,仍舊笑道:“大宋刀鋒自然是利的,小人不堪一擊,那也不必試了。只是小國本不敢冒犯上國,奈何前狼主受了幾名奸人挑唆,貿然興師,致觸上國之怒。如今前狼主已被大宋兵捉了去。尚有幾名奸人在國中,此輩最是禍首,倘若小國能將這幾人交出,更獻上降書,納貢稱藩,諒來中華上國亦當稍息雷霆之怒,俾小國以喘息。”
高強聽的一頭霧水,撻懶派這個使者來到底是想要作什麼?難道說在金國內部。醞釀着一場自己所不知道的分裂麼?他仍舊不說話,聽任陳規問話:“原來你家興兵來犯,罪只數人而已?你且說說。是哪些人敢犯我中國疆土?”
那窩謀罕擡起頭來,見高強並沒有在看他,一轉念,便道:“我金國之人。率多山野草民。連大宋在何方亦不知,所以敢來犯者,皆因受了兀室蠱惑,粘罕慫恿。此二人最是可惡,說什麼南朝盡多財貨,勝契丹十倍,卻無兵力爲佐,甚是可欺。害得狼主被擒,自家卻兀自逍遙。便我國中亦多有怨者。撻懶孛堇言道,若相公肯罷兵時,情願縛此二人交於大宋處置,並割南面三十五猛安土地與大宋請和。”
所謂南面三十五猛安土地,指的就是以粘罕的國相部爲中心的許多女真部落。這樣地提議。顯然就是將半個金國交給了大宋,連地帶人。
此議一出。帳中皆爲之默然。身爲大將,若不是有什麼特別地安排,誰也不會來作什麼嘲笑使者的無聊事,不過這窩謀罕的話也委實有些離譜。問題不在於他的提議本身,而是他的立場,撻懶一個小小地孛堇,在金國地地位甚至比不上兀室,他憑什麼能說出這樣地話來?唯一地解釋,就是金國內部又將有大變發生,難道撻懶要造反?
高強此時也是心念電轉,揣摩這使者所透露出的訊息,背後究竟隱藏着什麼。要說撻懶這個人,歷史上沒留下什麼好名聲,僞齊劉豫政權是他一手扶持起來地,結果被粘罕摘了桃子,於是他就反粘罕;後來又與兀朮爭權,失敗後居然想投奔大宋,中途被追兵砍了腦袋。當然此人的得意手筆,就是遣返了秦檜,大約他最後想要投奔的不是大宋,而是秦檜吧?再陰謀論一點,撻懶的倒臺就是秦檜和兀朮暗盤交易地一部分?誰也說不清楚了。
象這樣一個人,在金國風雨飄搖地時候成爲投降派,一點也不出奇。問題是他本身是烏雅束的兒子,烏雅束身爲阿骨打的兄長,在生女真節度使任上沒待幾年就死了,撻懶自然也沒多少實力,而女真人的集體領導制是最講究實力和威望的,撻懶就算能幹掉吳乞買等人,什麼時候能輪到他上位掌權?顯而易見,撻懶已經找到了強有力的盟友。
這個盟友是誰呢?不是吳乞買系,不是粘罕系,又能左右金國的局勢,那就唯有失去了領袖的阿骨打繫了!高強的神經立時興奮起來,若真是阿骨打系想要求和,道理上也是說地通的,他們可以藉此機會將原本與他們分享金國權力的兩族一舉削除,更可能迎回阿骨打,重新鞏固其部的在金國的權力。至於金國本身所遭受地打擊,在宋軍如此凌厲地攻勢面前,倒顯得不那麼重要了,再怎麼都比亡國好吧!
對於高強來說,這個趨勢也是可以接受,金國在內亂中失去了一半以上的實力,又有蕭幹在北面牽制,幾十年都翻不過身來。而到了幾十年之後,大宋治下地遼東人口只怕要翻上一番還多,也不用怕金國再掀起什麼風浪了。哪怕遼東再出一個李成樑之類養虎爲患的昏官,憑着高強自己在遼東留下的勢力,一紙政治遺囑就足以讓女真人永世不得翻身。
“看來,這使者乃是撻懶等人遣來,想要與我達成默契,營造好外部環境,便於他們在內部動手的。且再試他一試。”高強想到這裡,便開口道:“兀那使者,遮莫是來行緩兵之計麼?那粘罕遠在鴨綠江畔,你那撻懶孛堇如何擒得到他?便是本帥,現下大軍在此,亦捉他不得。”
窩謀罕自然不能說什麼你退兵去捉他,我們決不幫他之類的蠢話,高強那“緩兵之計”的話頭已經攔在前面了。只是他的任務在於試探高強和粘罕之間是否有默契,乍聽見高強開口,心下便爲之一喜,高強既然開了口,那就是他對於這話題有興趣,接着扯下去,多少能探出些究竟來。
便躬身道:“相公明鑑,以相公大軍虎威,自然所向克捷,粘罕部兵不滿萬人,如何抵敵的住?倘若相公肯時,撻懶孛堇可爲大軍指明粘罕所在,甚或將他調至伏中,自可任憑相公宰制,亦不煩大軍南北往還。”
這招可夠毒的,跟敵人合夥起來禍害自己人,難怪撻懶和秦檜能尿到一個壺裡去,根本就是物以類聚啊!高強心下感嘆,臉上卻板着:“如此說來,倒也罷了,只是期以何時?”
窩謀罕仔細看了看高強的臉色,小心道:“相公,未聞背主作竊,可立期者。”
高強聽了好笑,你以爲是龐統獻連環計麼?跟我玩這種把戲!那龐統是要等東風燒連環舟,你又是等什麼日子?還說不是來行緩兵之計的!
當下再也沒有興趣和他胡扯,揮手道:“爾之言太也無稽,左右與我亂棒打出!”兩旁呼喝一聲,幾十根水火棍掄起來,窩謀罕抱頭鼠竄,出營上馬去了。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八十八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4 19:22:14 本章字數:5416
“什麼?你真的派人去向宋人獻款?!”斡離不的調門和人一樣,跳的老高,臉上驚怒不已:“宋人若肯許和,在汴梁就該講和了,何必要兵臨城下!你,你糊塗!”
撻懶一把扯住,不叫他高聲,急道:“二太子,你忒也急躁,怎不知我深意?此番明是獻款,暗裡只爲探明那粘罕是否勾結宋人,如今倒探得些機密在此,故而邀你前來商議大事。”說着便將那使者窩謀罕叫上來,將他前往宋營的經過細細說了一遍。
斡離不聽罷,狐疑道:“那高強只說了兩句話,便將你打了出來,顯是無意講和,你在宋營中不過片刻功夫,又探得什麼機密了?”
那窩謀罕原是撻懶的親弟,爲人甚是精細,見斡離不動問,便笑道:“須怪不得二太子,此事若非有心人,原不易探知。我前往宋營中,與之相談獻款之事,言下之意乃是欲捐棄南路國相部田土,與宋人約和,而高強聞此意動,一改之前略不在意,可見對於宋人而言,倘若能割取南路之田地,亦可收兵。”
斡離不瞪了撻懶一眼,道:“如此說來,那粘罕與宋人自無密約了,否則他何必勞師動衆,越千里而攻我國中?你之言太也無稽,還是趁早收了,隨我率兵出戰罷。”此時金國由婁室所獻的反擊計劃已經開始實施,原本雲集在會寧府周邊的諸部紛紛開始向外移動,斡離不所部乃是金國精銳所在,自然是此戰的主力。
撻懶笑了笑,將窩謀罕遣了出去,扯着斡離不低聲道:“二太子,你所言不差,或許那粘罕現下並未與宋人密約,只是我如今卻有個計較,看那高強之意。若當真能將南路割讓於他,倒敢有幾分講和之望……”
斡離不沒等他說完,便又跳了起來,喝道:“撻懶,你莫要中了高強的圈套!還是那句話,他若肯割了南路土地便罷兵,當日便徑自取了,何必千里迢迢北上來攻我?捨近求遠,是何道理!他這般應答使者。多半是有意使詐,誑得我等信他,卻又乘機來攻殺我等。你且不可心存僥倖,速速與我整軍去,再要妄言妄爲,休怪我無情。”
阿骨打雖去。他幾個兒子業已建立了自己的功績和勢力。故而在金國中仍舊是實力強勁,況且女真人是兄終弟及,斡離不也算是未來狼主人選之一,故而仍有“二太子”的稱號。他既這般說,撻懶亦不敢違背,只憑他自己的一點實力也成不了什麼事,當下便賠笑道:“二太子,確是我計較的差了,你也休怪。我只恐咱們兵少,士氣又低,抵擋不得宋兵。”
斡離不見他服軟,又是自來交好,氣也消了。點頭道:“宋人比遼人更厲害。懂得暗地裡遣還俘虜來離間我諸部,連日來各部多有異意。若不是我阿瑪所建的猛安謀克,將諸部收攏,只怕咱們手上這些兵都要跑了大半了。不過婁室此計倒也厲害,且戰上一陣,倘若得勝時,起碼過得這一冬了,要講和也多些把握。”
撻懶不語,隨着他出外整頓兵馬去了。這兩日戰情發展甚速,婁室開頭打算引誘史文恭部冒進地計劃,已然隨着花榮和史文恭的會師而破產,婁室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建議吳乞買集結手上所有的兵力,佯裝向東退卻,有意一口氣將這兩部兩萬五千宋軍盡數吃掉。此時號令已下,金兵大隊都開始陸續向東移動,只是女真各部缺乏統一編制,國中的道路狀況又差,既不平坦也嫌狹窄,縱然女真人熟悉當地地理,行進速度亦是較爲緩慢。撻懶和斡離不兩軍基本上已經墮在最後,到了今天才得以登程。
卻說花榮奉命掉頭北上,趕了兩天路,方纔在來流水畔匯合了史文恭,二人多年同袍,史文恭一直在花榮之下,故而兩軍會師倒也順利。s
花榮問了軍情,得知一路上史文恭根本就沒有遇到像樣的抵抗,行軍基本上和走路差不多,金國的荒野和道路給宋軍造成的麻煩還更多些。他皺起眉頭,向史文恭道:“史兄,這可有些不大妥當,女真人素來驍勇敢戰,縱然開州大敗一陣,也還未到這般連還手都不敢的田地,縱然不見大軍,總該有些輕軍襲擾。----只怕其中有詐。”
史文恭笑道:“花兄忒也把細,我探得金國國中大兵不過三四萬人,且兵甲不完,馬匹多缺,縱然前路有埋伏,以你我如今兩萬多精兵,也足可應付了。我已命水師探出水淺流緩之處,只及馬腹而已,步行亦可涉渡,那些輜重雷彈,用些木筏拉過去便是,只須一天功夫,便可徑渡,對岸十里之內,未見金兵蹤跡,花兄大可放心。”
花榮還未答話,忽見一員流星探馬飛也似地奔到營門外下馬,一路喊着“報”奔進來,施禮道:“報!前路硬探捕得生口,那金國大兵已然棄了會寧府東竄,後隊於今日晨早離開會寧府,往東路去了,前隊已行兩日。”
“再探!”史文恭手一揮,叫那探馬退下了,向花榮笑道:“如何?目下我軍乃是離女真大軍最近者,輕騎往逐一日可及,縱然殺不得全軍,也斬殺些後隊。若真被他逃到東面羣山之中,咱們連細作也不曾去過,道路一些不識,更不敢深入,兩手空空回去,豈不是白走了這一遭。”
花榮沉吟片刻,卻將李俊喚到近前,問過了水情與水師整備的狀況,便道:“史兄,兵法雲窮寇莫追,此地畢竟是女真之地,咱們縱然捉了些嚮導,又有細作繪成地圖,終究是人地生疏,這輕騎追擊,還是過於行險。依我之見,咱們渡河是要渡地,渡河之後卻不向東進兵只向北直取會寧府,由李俊統制引水師乘木筏順流而下,隨時接應;郭太尉那邊亦遣人催他北行,皆取會寧府左近會齊。我兩軍成兩岸並行之勢,中間又有水師聯結,縱有緩急,亦可相應。如此方得萬全。”
史文恭見己議不進,頗覺怏怏,無奈拗不過花榮,他也不敢違抗軍令,只得捏着鼻子應了,自去調動人馬。那李俊手下數千水師。一日便紮起數十個大木筏來,彼此用鐵索勾連,只須岸上尋着立腳之處。頃刻間便可連成幾座浮橋。
於是花榮下令,全師渡河,史文恭爲前導,自己率軍在後數裡而行。李俊則率水師將糧草輜重都裝在木筏上。順着來流水向下遊行軍。到了一處河曲,那來流水轉向西去,花榮方命李俊將輜重卸下,大軍續向北行。行間傳來消息,郭藥師亦在下游五十多裡處渡過來流水,依着花榮之命,向會寧府方向行去。
這一路上行來,仍舊是不見女真大軍蹤跡,宋軍除了燒卻幾個女真小寨之外。別無斬獲,史文恭的臉色一日難看似一日。這一天又有探馬來報,說道聽得當地女真人說,金國大軍已經離了會寧府二百里,將要越過按出虎水之源。進入東面胡裡改部野人女真境內。
史文恭接報。再也忍不住,向花榮道:“花兄。女真自來以人口金帛爲重,城池土地爲輕,他如此從容後撤,定是將會寧府城中男女財帛盡數移去,我等若是這般徐徐行去,管教半點賊影亦見不着。你我同受王命,雖是相公命你節制前軍,亦不當如此持重,失了戰機,師出無功,空自靡費國家錢糧,相公面上須不好看。”
花榮默然不語,他心中又何嘗沒有壓力?一路上沒遇到半點金兵抵抗,即便花榮再如何穩重,亦有些疑惑起來,莫非女真人的鬥志都在黃龍府一戰中消弭了,如今只剩下望風而逃了?
“史兄,既是如此,我等不妨率軍先進,抵達會寧府之後再作道理,縱使要追擊金兵,此地亦無道路向東,還是從會寧府渡過按出虎水爲上。”想了半天,花榮纔想出一個折中地辦法,這地方可不大適合大軍行動,有路的地方還好些,沒路的荒野山林簡直是寸步難行,在他們手中的地圖上,還是通往會寧府地道路較爲明晰。
史文恭見花榮讓步,不再堅持要匯合郭藥師之後才向會寧府急進,臉色略微好看了些,便即領命,自率本部爲前軍,一路披荊斬棘,向會寧府而去。
那會寧府乃是在按出虎水東岸擇地而建,自從阿骨打起兵,在護步答岡一戰中擊敗了遼主天祚帝親征之後,方在此籌建國都,歷時近三年,到現在城牆都沒建好,沿河邊還有數百步地缺口,至於城中房舍,更是參差不齊,東一棟西一座地,顯得亂糟糟。而今在望遠鏡中看來,更是滿城寂靜,不見人跡。
史文恭放下望遠鏡,向花榮道:“花兄,探馬在城中城外皆未見敵影,咱們這便渡河罷。”
花榮到此也無異議,當下便命水師架起浮橋,大軍徑渡,到了會寧府城中,卻不見半個人影,偌大一座城池,竟是死靜死靜。花榮下令遣兵入城搜檢,自己卻與史文恭率軍守着浮橋下寨,不敢入城。
不料當晚便有數百人從城中潛出,前來斫營,幸好宋軍夜間巡邏嚴密,及早發覺,仗着拒馬和弓弩守住營地,也不知敵軍多少,不敢出外追擊。到得天明,史文恭命人循着足跡追了下去,果然在城中一處地道里發覺了十餘名殘兵,拷問之下得知金人大軍東撤,爲免宋軍銜尾追擊,中途埋伏下幾路死士襲擾。
史文恭見問不出什麼東西了,便吩咐將這些俘虜都押下去,向花榮道:“金兵既在此設伏,諒來大軍不曾行遠,否則安得這許多死士?你我率軍追擊,途中縱然有些襲擾之軍,諒也無妨,金人一心東退,必不料我大軍來得如此之快,追上了便是一場大勝。”
花榮心下好生難以委決,情知史文恭所言不無道理,若這麼一路相送,女真人勢必逃之夭夭,再也追不上,要這一座空城何用?若要追擊,對方已經先走了幾天,就算裹挾了許多輜重和人口,領先二百里總是有的。要追擊的話至少要花三天,而且還得拋棄輜重和步兵,單以騎兵追擊,以他手上的馬匹,頂多只能湊出一萬五千騎兵來,這其中還至少有三四千是龍騎兵。
沒有了輜重,不但沒有糧草,更失去了宋軍最大的資本---震天雷,單憑騎兵和一些掌心雷。萬一遇到大批金兵掉頭作戰,如何是好?
見他到了這裡還是沉吟不語,史文恭急得直跺腳。連聲道:“花兄,一日縱敵,百日之患!如今金人攜輜重遠遁,幾無戰力。我等縱使輕兵追襲。他又無我軍這般強弓硬弩,長槍大斧,步兵對我騎兵,全無勝算可言;就是遇到敵騎兵,那精兵鐵浮屠在開州一戰多半皆死,餘下戰馬率皆羸弱不堪用,金人所恃者也只甲騎與弓矢而已,怕他何來?我軍一萬餘騎兵,足可敵他三萬之兵。諒來金國目下全軍也不過此數!”
他越說越着急,幾乎是求着花榮:“花兄!縱然事有不諧,敵軍勢大,我等仗着馬匹腳力,再撤回來也無妨。這般遠遠吊着金兵。總叫他走得不那麼舒服也好。總而言之,不可坐視敵人遁走吧!”
花榮見他說的懇切。一咬牙,應道:“也罷!我將全軍戰馬與橐駝盡數付你,也不須龍騎兵隨軍,你只用一萬馬軍,再將餘下馬匹與橐駝載了糧秣甲冑,多帶箭矢雷彈,明日起程去追金兵,我自督率水師和步軍在此紮營,一面啓請相公大軍前來。”
史文恭大喜應了,方要出帳去,花榮劈手扯住,沉聲道:“且慢,你若要去,有一事須得依我,否則的話,便換你在此等候相公,我去追敵。”
史文恭連聲道:“依得,依得,你便說什麼我也依得!”
花榮哼了一聲,道:“你今番去,須得以輕騎先行,若追及金人大軍,可戰則戰,若敵勢大,不可戀戰,只須綴着敵兵,叫他不得休息,便是你的大功一件。可依得麼?”
史文恭沒口子答應了,頭也不回地竄出帳去,好似生怕花榮又改了主意。他到了營中,便即將全軍的騎兵和橐駝都收攏起來,將應用地兵甲和食水裝了許多,編作數隊,命張暉爲副將,也等不及明日再行,當天下午便派了一隊輕騎向前探路,自己則帶着女真俘虜在後緊緊跟隨。
其實也不須女真俘虜引路,這一路上足跡車痕清晰可見,沒路的地方都被趟出一條大路來,足見女真人此番撤退的規模甚大,不過,這也意味着追擊戰地戰果會更加輝煌。史文恭催趲人馬疾行,自己與張暉各領一千輕騎交替前行,連夜間也不休息,點起了火把乘夜趕路,當夜竟越過了兩撥女真的殿後軍,等到天明時才由後續部隊將其驅散。
捉得生口一問,得知女真大軍距離自己只有不到一百五十里,史文恭越發精神起來,這可是騎兵一天地腳程!他仗着馬快,在隊伍中來回奔馳,不住催促麾下兵士振作精神,殺敵立功,一萬騎兵地鐵蹄在大地上濺起滾滾塵煙,彷彿一條巨龍一般,徑直向東奔行。
到了第三天地中午,前鋒傳來消息,說是已經望見了女真大軍行進間地濺起地塵埃,請示史文恭當如何進攻。史文恭想起花榮的囑咐來,又見這幾百裡的急行下來,人馬疲憊,戰力損耗甚巨,便下令擇地宿營,休沐士馬,待明日凌晨時分廝殺。
卻好當天殺敗了一隊金兵殿後軍,奪了一處山寨,史文恭便教在此歇馬。說是山寨,其實也就是一個大道旁地小山頭,其上一片空地,自然容不下全軍駐紮,史文恭便教將裝運輜重的馬匹和橐駝都放在山下,由張暉率軍看守,自己率了五千騎兵上山去住,將拒馬守住了上下山的幾條小道,餘外都是密林,也不利大軍行動,便設了些哨卡便罷。
兩晝夜趕了三百里,慢說軍中的普通士卒,便連史文恭也甚覺疲乏了,他強撐着巡視了一遭,又分派了幾路斥候遠探,看過山上和山下彼此亦可呼應,這才覺得放心,回到山上吃了些熱食,便裹着毛氈睡去了。
天交二鼓,萬籟俱寂,宋軍值夜地斥候也都有些麻木起來。也難怪他們,雖然明知幾十裡外就是敵人地大軍,不過眼前的這片山林一片寧靜,又騎着馬趕了這幾天的路,有些人連覺都是在馬上睡的,好容易能安穩下令休息了,誰能無半分懈怠?況且軍中是輪班休息,眼下至少有三四千人還沒睡呢。
數裡之外,密林之中,婁室在樹梢向山上張望了許久,冷笑一聲,跳了下來,向身旁的吳乞買道:“狼主,宋軍在山間紮營,多半是要拂曉進兵,我意再過一個時辰,到了三更便可舉兵攻上山去,活捉史文恭。”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八十九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5 10:35:09 本章字數:5664
天亮了。
史文恭站在山頭,望着周圍的山林,心頭一片苦澀。他被包圍了。
過去的兩個時辰,讓史文恭明白了當日在開州城下,面對優勢金兵的李孝忠等軍,究竟經歷了怎樣的戰鬥。女真兵的戰鬥力和意志力,他自問早已熟知,然而當這些歷來習慣了以較少的兵力挑戰對手的女真人,無論在數量和戰術上都佔據了優勢的時候,他們所能發揮出來的威力簡直超乎任何人的想象之外,包括向來自負悍勇無敵的史文恭在內!
金人的攻擊在半夜發起,距離宋軍預定出發的時刻還早了一個時辰。夜襲並不意味着一邊倒的殺戮,通常只能用於製造混亂而已,尤其是對於訓練有素、且身在敵境進行追擊戰的軍隊,更是如此。輪班休息和嚴格的紀律,使得史文恭的部隊在遭遇突襲的最短時間內恢復了秩序,沒有解甲的一半戰士迅即投入戰鬥,餘下的一半則一面武裝,一面組織陣線防禦,隨後進行的短促反擊使得戰線穩定了下來,避免了早早崩潰。
史文恭料到了會有金人夜襲,畢竟身在敵境,也事先知道了對方留下了數目不明的殿後軍。他沒有料到的是,金人竟然如此之多,整個後半夜,宋軍全都處於極其慘烈和懵懂的夜戰之中,夜色中也不知埋伏了多少女真兵馬,一波又一波地衝擊着宋軍的陣營。若不是山上地宋軍有居高臨下的優勢,掌心雷地威力得以最大限度的發揮。只怕早就支持不住了。
可是山下的張暉部……
史文恭端着望遠鏡,向着昨夜張暉部在山下駐紮的地點望去。令他失望的是,晨霧瀰漫,根本就看不清楚山下的狀況。而現在金兵忽然停止了向他的進攻,也教他格外擔心,莫非金兵將大部兵力都去攻打山下的宋軍了?
“統制,我軍現尚有三千五百餘甲士可戰,馬千匹,五日之食水。箭十萬支,弩矢亦稱是,掌心雷不足八千枚。”統領官馬五走上前來。輕聲稟告。
史文恭愣了一會,苦笑道:“只有八千掌心雷……五日食水,嘿嘿,咱們能吃完這些東西麼?”短短兩個時辰的夜戰,他已經丟掉了三分之一的兵力,這當中還沒有算上山下地張暉部,不管他們是不是還活在這世上。大概也沒辦法衝上山了和自己匯合了。
馬五乃是復州漢人,早在花榮等人初到遼東之時便已加入,積功累進,原本也領了一方千戶,不過在高強整編遼東之兵時,他放棄了自己的千戶官職,專心在軍中爲將。從遼東大災之後的環境中生存下來,人肉都吃過的,馬五也沒把現在這被人包圍的局面放在心上,見到史文恭的苦笑。他微微點了點頭:“敵兵勢大,我軍斥候昨日已然遠探至二十里外,仍是一無所獲,看來敵兵乃是先期約定,自二十里外乘夜奔襲而來。如此精心謀劃,金人志在必得,據昨夜捕得生口所言,至少有二十猛安金人在外圍攻。”
史文恭瞳孔一縮:二十個猛安?他在遼東多年,自然知道這是什麼概念,在金國兵勢最盛時。一個猛安的兵力就超過兩千人,其中甲士可達千人以上,阿里喜過於此數。哪怕是開州戰後,金兵各部損失慘重,這二十個猛安至少也有兩萬兵。在這片女真人生長於斯地山林之中。兩萬兵意味着什麼?
“金狗!諒必早有詭計。在此設伏待我!”能夠在遼東的亂局中殺出來,史文恭也不是什麼蠢蛋。自然想明瞭此節。他將望遠鏡揣在懷裡,轉頭向馬五道:“馬統領,張暉他們毗鄰大道,又多戰馬,總能衝出去幾個報訊的,花節度部兵萬五,匯合郭太尉便有三萬多兵,離此不過二百里,兩日即至。咱們守的住!”
他本是有意給自己和部下鼓勁,實則這裡只是個小山寨,沒有什麼山險可守,自己要對抗六倍以上的敵人,哪裡能有幾分把握?
哪知馬五卻還是點了點頭,神色鎮定如恆:“是,咱們守的住。末將與高六去檢視了金兵遺屍,鮮有甲冑完整者,縱使正兵亦多有無披掛之人,箭矢亦有許多是削木而成,無簇,十步內也傷不了我軍甲士。統制放心,戰的久了,他們也撐不住。”
史文恭精神大振,倘若馬五與另一位統領官高六的判斷不錯,金人的優勢遠不如他原先所料的那麼大。在這個時代,一個身穿精良甲冑地甲士,幾乎可以對抗三個同樣戰力的無甲士兵,而金人身強體壯,其武備中對於甲士的依賴性更加明顯,許多正兵都可以身穿全副甲冑,平地躍過馬背的高度。看來,開州的失利,帶給金兵的決不僅僅是人力上的損失。
缺乏鐵器生產,不但影響到了金人甲冑的打造,同時也影響到了他們的箭矢補充,沒有鐵製的箭頭,女真人只能回到原始狀態,用尖木和石頭地箭簇。在第一場接觸戰中就出現了這樣的箭矢,可想而知,戰的越久,女真人缺乏箭簇的窘境便會越發嚴重。
“馬五,傳令下去,弓手半數轉爲擲彈兵,半數轉爲弩手,咱們以後多用神臂弓,少用弓箭。”神臂弓的弓矢乃是特製地短矢,無法用在弓上,女真人就算揀去了,也無法從中獲得箭簇。
馬五應了,問過史文恭並無他事,便迴轉自己地崗位上去了。由始至終,兩人都沒有提起突圍的事,周遭都是陌生地山林,他們最熟悉的就是山下的大道,而這裡只怕就是敵兵最盛之處,即便是自負勇力的史文恭,也不會認爲自己這三千多兵馬能夠從那裡殺出一條血路。然後轉戰二百里,去和花榮匯合。如今唯一地生路。就是在這裡守到援兵到來----或者守到死。
“豈有此理,半夜功夫,竟然戰他不下!”繩果將兜鍪擲在地上,指着山上向婁室道:“婁室,宋軍居高臨下,火器又厲害的緊,咱們夜裡沒打下來,白天攻山要死多少人才夠?如今咱們女真兵是打一個少一個,可經不起你這般地折損!”
阿骨打既去,身爲嫡長子的繩果就是阿骨打一系的正牌領袖。幾個阿骨打的兒子加上撻懶之流抱成一團,幾乎佔到了現今金兵的一半兵力,他這麼一叫,衆金人都有些騷動起來。
婁室面色不變,緩緩道:“大太子,若依你說,當如何戰法?”
“等到夜深攻山!白晝。只遣些兒郎襲擾,叫宋人不得休息,也就是了!到了晚上夜深,宋軍的弓矢射不中,掌心雷也投不準,咱們殺上山去,定能取勝。”繩果用力揮動着手臂,臉上幾點乾涸的血跡更顯猙獰。
婁室冷笑道:“萬一宋軍的援兵到了呢?莫要忘了,會寧府還有花榮在,他若是與史文恭一同出發。行了兩日,大軍離此也不過百里,急行一日可至!倘若我兵到明日此時還攻不下山頭,只須山下有幾千騎兵接應,山上的史文恭便能衝了下來。”
繩果一怔,還待再言,婁室霍地站了起來,也不理會他,卻向吳乞買道:“狼主,如今咱們是隻爭頃刻。倘能先滅了此部宋軍,只須一夜休整,取了他甲馬以利我軍,縱然那花榮援兵到來,也可從容迎戰。倒敢還多一場大勝!”
成功圍困了宋軍追擊部隊。乃是出於婁室的謀劃,這一股全騎兵地追兵可不是那麼好圍困的。如果不是婁室的成功調度,讓宋軍恰好在此駐紮,又使得分散隱伏的各路金兵同時彙集到附近,這一場夜襲也未必能夠成功。是以此時婁室的地位又再上升,他這般堅持,卻也沒有人再來說他的不是。
吳乞買點頭稱是,便抽出一支箭來,抓在手裡,喝道:“各部輪流攻山,四面合攻,務必要儘早將山寨打破!來來,擲箭定先後方位。”說罷,自己將手中的箭向外一擲,諸將亦都抽出箭來擲出去,依其遠近方位,便各自定了位置和進攻順序,次後各自上馬馳去。
不過片刻,周遭喊殺聲起,金兵四面呼喝怪叫着殺上山來。兇悍成性地女真兵,縱然甲冑不完,兵器殘缺,箭簇短少,那一股剽悍的殺氣卻不減分毫,這半夜的血戰更令他們兇性發作,披着鎧甲在山坡上竟然能小跑起來!
“視我槍尖!視我槍尖!”史文恭騎着馬,在山寨外來回奔馳,金人的弓矢射不了這麼遠,他索性連兜鍪也不戴了,揮舞着手中的大槍穿行在山上的將士當中,口中大聲呼喝:“不得發矢,不得擲彈,皆視我槍尖所向!”
兩百步,一百五十步,一百步……漸漸地,宋軍陣前也開始落下些零星的箭矢,不過這些向上仰射的箭矢力道有限,飛到這裡也是強弩之末了,宋軍將士眼睛也不眨一下,依舊緊緊把着手中的神臂弓,都頭和營長則緊盯着史文恭的槍尖。
七十步,五十步……金人地箭矢落在甲冑上,濺起叮噹響聲,偶爾射中甲縫,也只能嵌在棉絮之中,傷不得人。
史文恭的槍尖陡然向下一放,大吼一聲:“射!”被他指到的營長立時起身射出一矢,同時大吼號令,他麾下的一百具神臂弓立時發出撕裂空氣的攝人風聲,一道銀線掃過山坡,頓時射倒了數十名金人。駐隊矢的戰術一經發動,箭矢便是連綿不絕,一百人負責射擊,身後三百多人負責絞弦裝矢,箭矢的暴風雨在山坡上降下,金兵頓時滾地葫蘆一般滾下山坡去。
仰攻的難度便在於此,不但衝擊的速度受限制,騎兵也無從發揮,後面的戰士更要被前面地死傷所困,速度進一步減慢。金兵在山坡上步履維艱,史文恭則縱馬馳騁在戰線左右,不停地號令弓矢向金兵衝擊最快的方向集中射擊。尤其是當金人進至五十步以內,幾乎這個方向上所有地神臂弓都可以相互支持。不同方向的強力箭矢更是讓金人死傷慘重,連頭都擡不起來。
繩果在山下看地兩眼冒火,恨恨地罵了一聲,也不知是在罵宋人還是罵婁室。他一片腿跳下馬來,抓起兜鍪就要向上衝,三太子斡裡朵叫道:“兄長勿要魯莽,莫忘了阿瑪中計地事,須防宋軍使詐!”
繩果倏地回過頭來,雙眼一片血紅,吼道:“咱們女真人。寧死在前,不生在後,阿瑪是我女真人地英雄!”斡裡朵一窒,隨即也暴怒起來,吼道:“我也是阿瑪的兒子,我地名字是阿瑪起的!”他也跳下馬,搶在繩果前面向山上衝去。
繩果所部是阿骨打的合扎猛安。雖然在開州之戰中損失慘重,仍有千餘鐵浮屠兵,甲兵最強,雖然戰馬多缺,不過這樣的山地難不倒他們,有繩果和斡裡朵當先衝鋒,餘衆亦皆狂暴起來,瘋了似地向上衝擊,對身旁不時中箭倒下的同族視若無睹,只是緊緊握着手中的兵器。低着頭以避免箭矢射中面門,一個勁地向上衝,衝!
到得百步之內,箭雨更急,許多合扎親兵都將身體遮護在繩果與斡裡朵身前,以免宋軍地箭矢傷了他倆,這種強勁的箭矢當日在開州就令他們印象深刻,平地上五十步內可以洞穿最強的甲冑,如今宋軍居高臨下,威力更勁!
繩果喉嚨裡吼聲不斷。堪堪已經衝到了五十步內,忽然身上一重,腳下一個踉蹌,幸好反應的快,跪倒在地。纔沒有滾下山去。擡頭看時。卻是擋在身前的一名合扎親兵被箭矢射中,倒在了他身上。近三百斤的重量壓下來,他能撐着不倒亦是了得。
正要推開那親兵再上,忽聽“篤篤”兩聲,那親兵的屍身上又多了兩支短矢,深深地穿透了鎧甲,有一支甚至在背上露出一個尖來,以神臂弓短矢地長度,這隻短矢的尾部顯然已經沒入了這具屍體的胸膛。
繩果久經戰陣,絲毫不爲所動,反而靈機一動,縱聲吼道:“推屍前進,推屍前進!”說罷,雙手抱起那具屍體擋在身前,弓起身子用力將那屍體向山上推去,片刻功夫,便聽得身前又是篤篤連聲,那具屍體已不知被射了多少箭。
雖然速度減慢,但卻不再受箭矢之傷,衆金兵見狀齊聲歡呼,亦都有樣學樣,在山坡上找到同族死屍擋在身前,向着山上一步一步地移去。
史文恭在高處看的分明,哼了一聲,倏地槍尖在空中連舞三圈,大吼道:“神臂弓住!擲彈兵視我槍尖!”一聲令下,箭雨霎時停止,擲彈兵則搶上前去,將燃着的火把和掌心雷都取在手中,只等號令。
繩果身爲族中貴人,自然聽得懂漢話,雖覺身前不再傳來箭矢射入人體的聲音,卻越發緊張起來。擲彈兵!一想到這個詞,就想起了開州城下那驚天動地的怒吼聲和雷光,一個一個被鮮血填滿的彈坑……還有被炸傷遭擒的阿骨打!
他猛的扔下屍身,大聲吼道:“隨我衝!”宋軍佔着高處,逃不掉,只有衝上去!箭矢已經停了,幾十步地距離,鐵浮屠的將士們穿着五十斤的鐵甲也可以縱躍如飛,殺上去纔有生路,一步步挪只有死路一條。
幾乎是同時,史文恭如雷般的吼聲亦在山頭響起:“擲彈!”槍尖一指,百餘枚雷彈忽地騰空飛起,直飛到山坡上還躲在死屍後面挪動的金人叢中,一陣巨響掠過山坡,無數金人立腳不定,骨碌碌直向下滾去。掌心雷只是三斤重的陶瓷雷彈,殺傷力有限,除非是極近距離的爆炸,否則傷不得身着重甲的金軍正兵,然而在這山坡上,手中又推着幾百斤的屍體,這樣的爆炸足以讓金兵站不住腳。繩果見機地早,伏在地上不敢動彈,等到一陣響聲過後,轉頭看時,卻見身後除了弟弟斡裡朵和幾名親兵之外,再見不到能戰之士。左右看看,自己這一羣竟是距離宋軍前沿最近的一波,他當機立斷,抱着頭便滾下山去,斡裡朵等人也跟着滾了下來,仗着甲冑護身,滾出百餘步才站起身來,居然也無甚損傷。
見打退了金人的一輪進攻,宋軍將士齊聲歡呼,有神射手用神臂弓向二百步外的金兵點名,金兵只得再向下退,或者死死趴在山坡上的石頭後面,不敢擡頭。
再過片刻,馬五與高六等人傳來消息,四面地金兵進攻都被打退,雖然西側地山勢較緩,又有許多山石樹木爲金兵作遮掩,但宋軍佔據高處,一個反衝擊也就奏效。
繩果下了山坡,臉色鐵青,計點士卒折損百餘人,帶傷者亦有此數。他振臂一呼,正要再上,忽然一名輕騎奔來,叫道:“大太子,三太子!狼主有令,速至中軍計議。”
繩果咬牙回到中軍,一進帳篷就叫了起來:“婁室,你又有什麼主意?”
婁室不答,待各路統領都到之後,方道:“宋軍沒有震天雷炮,也無大號雷彈,所用者只有些小雷而已。你等見否?”
衆金人互相望了望,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他們在方纔的一次進攻中也都沒有見到那高高聳立地大炮,也沒有聽到震耳欲聾的巨大響聲。“那又如何?小雷彈還是可以炸的咱們在山坡上站不住腳,神臂弓一樣可以射穿咱們的鎧甲!”
婁室點了點頭,向繩果道:“適才大太子推屍向前,此計甚好,不過若要攻破山寨,尚須用計。我今重新調遣,如此這般,皆聽中軍號令,這山寨一擊可破!”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九十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7 21:22:08 本章字數:5628
日頭漸上,晨霧散去,望遠鏡裡的視界清晰了許多,史文恭也就更加忙碌了起來,他不斷地從一個高點奔向另一個高點,眺望山下金兵的調動和集結狀況。
看了一時,仍不見敵軍有進攻的跡象,史文恭便命人找來馬五和高六兩個統領官,將自己觀察所得向他們一一說了,皺眉道:“敵軍不乘時猛攻,一經挫敗便畏縮不前,遮莫另有詭計?二位統領參詳則個。”
高六與馬五一般兒出身,爲人甚是勇猛,一副虯髯扎裡扎灑,兩臂猶如鐵棒般剛強有力。見史文恭這般說,便笑道:“統制,我也不曉得什麼詭計,女真人若不上來,咱們就在此等候援兵,花統領離此不過一兩日路程,到時候這圍自然就解了。”
史文恭撇了撇嘴,其實高六和他是一路人,想法也差不多,衝鋒陷陣是一把好手,玩詭計可就非他所長了。不過史文恭好歹見過了類似高強這個級別的人是如何思考運籌的,也懂得些策略的重要性,此刻尋二人來便是想要聽些自己所想不到的見解。
馬五在旁沉吟不語,見史文恭的目光轉向他,搖了搖頭道:“統制,目下金人或許有甚詭計,不過咱們困於山寨中,也無所作爲,目下只得先謀保此山寨而已。我觀山下金兵動靜,恐怕已探明瞭我軍防禦陣線,接下來若是要再攻,多半要擇一地集結精銳猛攻。西側山坡較緩,坡上山石甚多,當爲金人攻山之路徑。統制可命精兵在此守備,隨時增援,餘下各處有我等守把,一時也無大礙。”
史文恭點了點頭,其實他也有一絲幻想,如果金兵爲了什麼更大的計劃,暫時停止對於他的攻擊,別人他管不着,現在這日子可就好過的多了。說不定到了夜間還有突圍之望。身在重圍之中,縱使是如史文恭這般勇猛自負,也不由得要爲自己地性命考慮幾分了。
只是現今日頭尚高,這一個白天能不能熬過去都未可知,想那麼多有何用?簡短交代了幾句,三人各回本位,只過了片刻,山下喊殺聲又起,這一次與上次不同。山下衆金兵都取了遮蔽物----女真人平時是不大用盾牌的,有了重甲防護,雙手空出來可以使用更重的兵器和弓弩,盾牌只是累贅而已。
如今面對宋兵的強力箭雨,女真人也只得設法避箭,盾牌一時不易得,便以各種材料代替。木板皮革鐵鍋統統上陣,看上去頗有些好笑。山上宋軍剛剛勝了一陣,士氣正旺,便都大聲鼓譟起來,諸般污言穢語潑將下去,金兵只作不聞。
山下號角聲起,宋軍便都閉上了嘴巴,絞緊了弩弦只待敵方衝鋒。哪知各方金人隨着號角聲向上爬了一段,卻又停了下來,將將距離宋軍二百步遠。神臂弓的短矢縱然能射到這裡,也穿不透身上的鎧甲了,若要擲彈,又嫌遠了些。
史文恭一拍大腿,恨恨道:“若不是輕騎追襲,棄了輜重,定要叫爾等嚐嚐震天雷的厲害!”他也看得出來,金兵現在明顯是看穿了他手中沒有震天雷,纔敢放心大膽地逐步向前推進,將衝鋒發起的位置儘量前移。事實上。這才應該是女真人習慣的戰鬥方式,無奈開州一戰在震天雷下吃了大虧,一里地內地兵力集結都成了送死,這才改而採用分頭進攻。
“視我槍尖所向!”史文恭再次策馬奔馳起來,手中的大槍揮舞在空中。卻遲遲不能落下。何也?山坡上的金兵居然就這麼趴在那裡。過了盞茶功夫還是一動不動,敵人不進入射程。史文恭這大槍如何落下去?
直到他等得不耐煩了,山下的號角聲纔再一次響起,卻並不是所有的金兵都起身開始衝鋒,唯有西側山坡上的金兵發出了慣用的怪叫聲,藉着山石和手中的避箭之物,左閃右躲地衝了上來。
到了百步之內,空氣中再次響起了大批勁矢的破風之聲,只是這一次,金兵手中地避箭物起到的作用,奇奇怪怪的撞擊聲響成一條聲,意料中的慘叫聲卻只是寥寥可聞,那種女真人特有的怪叫卻是越來越響了。
“這一遭定然能衝上山頭去也!”繩果在山下見了此景,大是興奮,向左右叫道:“宋軍雷彈不能及遠,咱們趁此舉兵上攻,只消能打破這一面,山寨自破!可莫要兵力不足,吃宋軍雷彈趕了下來。”原來婁室已將戰鬥力最強的繩果軍調到了這一面來。
斡裡朵緊緊按住繩果的肩膀,叫道:“大兄在此觀敵掠陣,待小弟前去破陣!你身負我家之望,不可輕身犯險!”說罷,向左右地合扎親兵使個眼色,自己卻抓起兜鍪,率領後隊向前衝去。
繩果一驚,卻被幾名合扎親兵抱住,動彈不得,只得眼睜睜地看着斡裡朵頂着箭雨衝到前隊之中,此時宋軍的箭矢越發密集,威力也隨着距離的拉近逐漸上升,中箭倒地的金兵越來越多,繩果在山坡下一顆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忽然之間一陣爆響,兩道黑煙在斡裡朵的身旁冒起,頓時矇住了繩果的視線,他失聲叫了起來:“三弟!”掌心雷雖然不似開州會戰中的震天雷彈那麼威力巨大,也較爲女真人所熟悉,然而倘若在極近處炸開,縱使身着重甲,也當受傷不輕,甚或活活震死。
硝煙一吹即散,斡裡朵的身影忽地又躍了起來,看上去竟已到了宋軍眼前!繩果這一下由驚轉喜,大叫道:“好三弟,殺上去,爲阿瑪和四弟報仇!”
斡裡朵好似聽到了山下兄長的吼聲,他一把推開擋在身前重傷不起的合扎親兵,揮舞着短柄狼牙棒便直向上衝去,口中幾乎是不由自主地發出了女真人慣常地怪叫聲:“呼嗬!”呼吸之間。一股腥味從腹中直泛上來,大約已經受了些震傷,可是他卻絲毫不放在心上,受了這麼久地壓制,終於衝到宋軍的面前了!
下一刻,鑼聲三響!
宋軍的弓弩手頓時潮水一般地向後急退,接着又是一波掌心雷從弓弩手的身後飛來,在將將衝上山頭的金兵陣中炸開。斡裡朵一個踉蹌,險險栽下山去。好容易單膝跪地才穩住了身體,正要一躍而上,忽然覺得身下的大地微微震動了起來,那是令他無比熟悉的震動。他駭然擡起頭來,眼前一個龐大的黑影躍然而出,一點銀光閃電也似地刺向咽喉。與此同時,空中又響起了那曾經迴盪在開州戰場上的戰鼓聲。
“騎兵!宋人竟敢在這山坡上用騎兵!”這是斡裡朵短暫人生中地最後一個念頭。
“三弟!”繩果嘶聲大吼,他眼睜睜地看着一個全身銀甲的騎兵從山坡上騰躍起來,大槍將斡裡朵的身體挑在半空。槍身因爲沉重的負擔而出現一個明顯的彎曲,隨後就象一條被壓抑地游龍般飛起,將斡裡朵龐大地身體輕飄飄地甩了出去。
“宋豬!咱們也上!”繩果怒髮衝冠,他甩開身旁的合扎親兵,策馬就要上前迎戰,卻被幾個親兵扣住馬籠頭,大叫道:“宋人居於高處。不可力敵,大太子先退百步!”
“胡說,這山坡,宋兵衝不下來!”雖然看上去較爲平緩,但根本沒有什麼山路可言,這樣地山坡就算是最精銳地女真騎兵也不敢一衝而下,繩果決計不信宋人能衝到山下,衝到自己面前。趁着現在對方的箭矢與雷彈都因爲騎兵的反擊而不能發射,正是再次發起衝鋒的大好時機,否則的話。已經衝到山上的兵力將在宋軍騎兵的蹂躪下全軍覆沒,這一仗就又要敗了。
他揮起馬鞭,將幾個合扎親兵地手抽開,大叫道:“金國的勇士,莫要叫宋人的騎兵在我國中耀武揚威!”僅存的鐵浮屠,被他的話和山頭同族的血激發了兇性,隆隆的蹄聲向着山坡上疾馳而下的宋軍迎頭殺去,兩股鐵流鋒芒相對!
“金狗,要比騎術麼?注坡跳澗,我軍不會輸給你們這些蠻子的!”史文恭從面罩下冷冷地注視着對手。目光鎖定了衝在最前面一羣的紫袍萬戶,座下精選地紫驊騮跳踏騰躍,在山石崎嶇的山坡上如履平地一般,幾乎用不着他多加縱控。身後不斷傳來馬失前蹄而倒下的聲音,然而更多的是一往無前的衝鋒吶喊。鼓聲如驟雨般響徹空中。史文恭氣運丹田,大吼道:“我軍常勝!”紫驊騮一躍跳過擋路的一塊大石。如同天降神兵般砸向下面的金兵。
“我軍常勝!”伴隨着如雷的戰號,大宋鐵騎如滾滾洪流般傾瀉而下,區區三百騎卻好似千軍萬馬般的勇銳,居高臨下的衝勢一旦落在敵人地頭上,任是怎樣的鐵軍也無從抵擋。破天荒頭一次,號稱無敵的鐵浮屠在面對面,鐵對鐵,肉對肉的衝擊中,敗北!
一個骨碌滾落下馬,繩果好容易躲過了那追魂奪命的一槍,抱着頭在馬蹄下盡力縮起身子,心中只是不可置信:“宋軍竟能衝下這樣地山坡?斡離不,斡離不,不要讓他們再回去,截住他們地退路!”儘管自己命懸一線,從小在戰陣中長大的繩果仍爲失去冷靜,如果後陣地斡離不能避開宋軍的鋒銳,擋住他們的退路,便可將這股精銳的宋軍騎兵殲滅在山下,敗中求勝。
他翻翻滾滾,好容易聽到山坡上的蹄聲大多都到了自己的下方,纔敢擡起頭來觀察,卻見宋軍已然衝到了山腳,正在那裡趕殺散亂的己方步兵,而不遠處斡離不軍正如他所願,分爲兩路從側面包抄上來,顯然是想要切入山腳。繩果站起身來,望望山坡上還有些金兵的殘兵,正在那裡茫然四顧,當即擡手摘下兜鍪向地上用力一擲,吼道:“休要叫宋人小覷了我金兵!再殺一個回合!”說着趕了兩步,拉過一匹空鞍馬飛身跳上,抽出腰間的刀大吼着衝下山坡去。數十名尚在馬上的金兵騎兵見繩果無恙,頓時找到了主心骨。亦隨着他向山下衝去。
鐵浮屠騎術甚精,現在能待在馬上的自然是精騎中地精騎,又是好容易佔據了高度的優勢,這幾十騎的衝鋒竟也聲勢驚人,只是繩果卻不敢去向那全身銀甲的宋軍騎兵挑戰,那樣的一條槍他記憶猶新,開州戰場上也有這樣一條槍,無敵的槍!
史文恭聽見了身後的蹄聲,他用力一夾馬腹。順着山腳飛馳了數十步,連聲叫道:“視我槍尖!視我槍尖”衝下山坡的宋軍騎兵不待整隊,便都緊緊跟在他的身後,一個***兜下來,史文恭已經集結起了百餘騎,斜斜對着衝殺下來地金兵迎了上去。
計算腳程,繩果驚覺,當自己剛剛衝下山腳的時候,便要迎上這銀甲騎士的槍尖了。“宋兵用騎也這般精!”他咬着牙。奮力將狼牙棒舞成一團旋風,以對抗那條神鬼莫測的槍,不能退,不能讓,他是騎兵陣勢的鋒芒所在!
“大王子閃開!”驀地一聲吼,一員合扎親兵終於趕上了繩果的馬蹄,斜斜衝到了他的馬前。正好對上史文恭的槍。繩果認得他的聲音,那是合扎猛安中地大力士,勇猛無敵的烏延,狼牙棒下打碎了無數勇士的天靈蓋。
然而,和烏延一樣的勇士,原本還有許多的,可是在開州的戰場上,他們都一一逝去了,死在幾乎同樣的一條槍下。烏延也不例外,二馬相交地一霎那。史文恭的槍尖一發即收,刺穿了他的咽喉。
騎兵衝鋒,所謂白駒過隙,一個照面只是一剎那而已,沒有誰會在那裡轉圈圈你砸我一棒我捅你一槍,兩軍交錯而過,各有十餘騎倒撞下馬,只是宋軍有史文恭爲箭頭,陣形不亂,卻勝過了金兵。眨眼之間。雙方地位互換,宋軍又再次佔據了山坡,史文恭立馬橫槍,傲立山腰,冷冷地注視着山下的金兵停在平地上。己方的騎士則從容地向山上緩緩撤退。
直到後方傳來收兵的鑼聲。他才撥轉了馬頭,得得小跑着回到了山坡上的陣地之中。
斡離不望着那一身銀甲。驚道:“宋軍中這般勇將竟不止一人?開州那員將可是金甲紅袍的。”女真人捍不畏死,然而這樣的武力已經超過了他們的想象,血肉之軀在戰場上竟會象鬼神一樣無可抵敵?繩果喘了口氣,忽然覺得口中有什麼東西,呸地吐了出來,卻見一口血水中兩片白森森地物事,竟是兩半碎牙,這才發覺適才自己用力過猛,將一顆後槽牙都給咬碎了。他吮了吮,又吐了一口血水,狠狠道:“憑他如何勇猛,也只是一個人!東面可曾攻上山去了?”
斡離不搖了搖頭,面有憂色:“宋軍敢於在此地用騎,縱然只有數百騎可用,我兵在山頭上也站不住腳。只今東面尚無消息傳來,看來婁室此計多半又要無功。”
繩果罵了一聲,忽道:“不會無功!他那裡攻的兇,這些騎兵只怕要到東面去抵禦婁室,我們即刻整隊殺上山去,叫宋軍首尾不能兼顧。適才我們就已經衝上山坡了!只可惜你三弟……”他喉頭一哽,便說不下去了。
斡離不一愣,眼睛立時就紅了,吼道:“吹角!再攻山!”踏着滿地的血肉,女真兵的呼喝怪叫聲再一次響起來,四面羣山迴盪,原本蟄伏在山坡上的金兵各部都開始向前移動。
史文恭退回山上,便聽見東面喊殺聲震天價響,宋軍的掌心雷連珠炮般炸起,硝煙瀰漫的幾乎看不清人影,立時心中一沉,難道說那面的金兵已經攻上山來了?他不暇多想,忙吩咐這邊的神臂弓手和擲彈兵謹守山坡,自己率着那尚存的二百騎精騎匆匆趕往東面,恰好逢着一隊金兵殺上山頭,便即揮軍衝鋒,又將對方給打了下去。只是這面地山坡較爲陡峭,騎兵衝下去時折損更多,等到收兵迴轉山上時,又少了五十多騎。
兩番無功,除了斡裡朵這個三太子之外,連吳乞買的兩個兒子胡沙虎和神土門亦死於陣中,金兵上下全都紅了眼,也無人去聽婁室的調度了,只是一波又一波不要命地向山上猛撲,前仆後繼,前面的倒下了,後面的便將前面地人屍身扶起,當作盾牌,繼續向上進攻。
史文恭揮衆竭力拒戰,單單親身率領騎兵地反擊就不下六七次,一條槍縱橫戰陣,單單銀牌以上的金國貴人便殺了不下十餘人,殺死金人不下二百人,加上宋軍居高臨下,箭雨和掌心雷地殺傷力倍增,而仰攻的金兵連頭都擡不起來,弓矢自然無從發揮,只能憑着血肉之軀硬挨,直殺到天黑時分,山前山後扔下了四千多具屍體,居然還是沒有攻入宋軍的山寨。
“夜戰,夜戰!”吳乞買的大帳中亦是一片血腥,殺紅了眼的金國大將們吼聲如雷,根本就聽不進任何停戰的話,已經死了這麼多人,宋軍也該累了,趁着黑夜攻上山去,爲死去的同族報仇雪恨!
吳乞買望了望婁室,見他低頭不語,冷哼了一聲,正要下令乘夜進攻,忽然有人來報:“大道上火光如龍,好似大批宋軍騎兵來到!”
此言一出,滿帳中火熱的戰意好似被兜頭潑了一盆涼水,金國大將們俱都安靜了下來,面面相覷,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一絲畏懼之意:宋軍援兵來得如此之快?難道又要重複開州之戰的情景,先血戰攻城不下,後遭敵大兵進攻?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九十一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7 21:22:20 本章字數:5760
事出倉促,卻又關係重大,一衆金國將帥的頭腦也不得不冷靜下來。這一天的攻山折損士卒甚重,餘下的將士體力上也損耗頗多,要知金兵爲了成功包圍史文恭這股宋軍,乃是事先分散潛伏在遠處,乘着夜色急行數十里,才達成了包圍圈,此後又是整整一天一夜的激戰,女真人再如何堅忍不拔,終究也是肉體凡胎,倘若在這時候遭到宋軍生力軍的側後攻擊,縱使不敗,也要損失慘重。
也不須如何計議,衆人皆知目下最要緊的便是查明這股宋軍的實力,後續還有什麼大兵,纔好作計較。苦於黑夜之中,難知其端倪,只能望見一條火龍,聽見無數馬蹄聲而已----金兵之中,自有擅長伏地聽聲之能者,不過這騎兵一旦上了千數,憑你耳朵再靈也聽不清楚備細數目。
不能探明宋軍援兵的數目,便無法全力攻山,若是容山上宋軍休整一兩個時辰,這一天的血戰豈不成了全無進展?衆金將你一言我一語,正沒個定計,忽然間婁室站起身來,大聲道:“諸位孛堇自顧全力攻山便是,宋軍援兵自有某來抵擋。”
繩果今日痛失兄弟,心頭刀絞,正是滿腹怨怒無處發泄,見婁室出頭,當即喝道:“白日裡你誇下海口,說什麼一戰攻克山寨,結果折損了幾千士卒,至今尚未取勝。今又說什麼前去抵敵宋軍援兵,若是敵人勢大,你如何抵敵?”
婁室向繩果拜了一拜,低頭道:“今日之失。婁室難辭其咎,亦不敢多言。只是宋軍悉其輕騎追我,已被我一戰而敗,花榮縱使能戰,亦決不能用步兵一日夜行一百五十里。我料此乃宋軍昨夜脫逃的騎兵殘部而已,故意虛張聲勢來攻我,只須輕兵往逐便可。目下大計,還是速速攻下這山寨,始可從容應對宋軍餘部。”
若說這道理。金國諸將帥多半也能想到,問題在於這說話的人,婁室先是丟了黃龍府,被俘後縱歸,女真人仍舊能用他,已經是體現了原始共產主義的優越性;如今雖說是設計殺敗了宋軍追擊部隊,豈料區區數千兵馬守衛地山寨,打了一天還沒打下來,婁室身爲實際的策謀之人。其威信早已跌到了最低谷,他的判斷自然也要打一個大大的折扣,何況這件事關係重大,也令衆人不敢心存僥倖。
一番爭執,吳乞買亦拗不過衆意,當下吩咐暫停攻山,由婁室與其子數人合兵五千餘人。前去迎擊宋軍援兵,指明瞭由吳乞買長子蒲魯虎爲都統,婁室手中實際控制的兵力只有一個謀克兩百多人而已。婁室見己言不進,亦有些黯然,當下只無言去了。
金兵此次集結了超過三萬兵力,日間傷折四千餘,又少了五千多兵,三停中去了一停,餘衆心意不齊,也不能大舉攻山。這夜襲最是討厭。人少的一方反而有利,人多了很容易自己人就打了起來,故而衆金人只議定了先各遣些輕兵襲擾,令宋軍不得休息,待蒲魯虎與婁室那邊消息傳來,再作定奪。
金兵攻勢驟歇,山上史文恭等人立時便發覺了,一面重新組織夜間防守,讓將士們抓緊時間輪班休整,幾個統兵大將卻都聚到山寨高處。商議去留。
“統制,我軍現尚有可戰甲士兩千四百人,被傷者七百餘……”馬五肩上裹着白布,那是一名衝上山頭的金兵留下的刀傷,好在有甲冑護體。沒有傷到筋骨。一日血戰下來。這馬五的語調居然還是慢悠悠地一如平素,史文恭好容易耐着性子聽完了。忙道:
“我軍佔據地利,故而能以寡敵衆,只是金人若是乘夜猛攻,我軍傷折必重,只恐挨不到天明。如今金人已然一個時辰不見動靜,山下亦不聞大軍動靜,只有些輕兵出沒,你二人以爲是何道理?”
“無論何故,我軍亦唯有守死一途。”馬五答非所問,將史文恭一肚子話都憋了回去。
想想也是,不管是有援兵來到,還是金兵正在醞釀非同一般地攻勢,站在史文恭現在的位置上,他又能作什麼?黑夜之中,無法和援兵取得聯繫,自然就不能接應;不能看出金兵的動向,自然也無法隨機應變,還得防着對方使詐。算來也只有守到死這一條路可走了。
當下三人又再分散開去,巡視各處防禦,激勵士氣,調度兵力,預備抵擋金兵的夜襲。哪裡知道,這一等就等到後半夜,金兵動靜全無,到後來乾脆連襲擾的輕兵也不見蹤影了。
史文恭一頭霧水,只在山頭上四處觀望,無奈夜色沉沉,除了山下星羅棋佈的金兵篝火,便再也看不到什麼。這茫然的等待最是難熬,史文恭心裡的念頭一個接一個地向外冒,初時還在猜測對方的意圖,到後來直是胡思亂想,什麼稀奇古怪地念頭都鑽了出來,若不是他久經沙場,知道這時候既然下定了決心,就要沉的住氣,還不知會向將士下達什麼樣的命令。
看看到了後半夜,算起來離天明也不過一個多時辰,這夜色越發濃了起來,史文恭越發不敢怠慢,心說女真人養精蓄銳,多半是要趁着平明時分揮軍衝上山頭,打亂我軍的陣形,而後恰好趕着拂曉的晨光大舉進攻,這卻不好抵敵。
當下吩咐部屬將所有的掌心雷都分發下去,下令一旦黑夜中聽到有人接近,便是雷彈招呼,一來可以打散乘黑突襲的敵軍陣勢,二來藉着火光也可看清山下敵人地身形,便於神臂弓隊的射擊。至於如此打法要耗費多少掌心雷,明日白晝的戰事如何打法,一時也顧不得許多了,能不能活到那時候也未可知。
部署已定。距離天亮又近了半個時辰,卻還是不見金兵大舉進攻。史文恭只覺得這顆心都要從嗓子裡跳出來,恨不得指着山下的金人大罵一通才覺得舒服,普通將士沒他這樣的城府,叫罵聲早已是此起彼伏,只是都不連貫,多半是守夜地將士忍不住罵上一兩句,就被各級將官制止。
暗戰一直持續到了天邊第一絲曙光出現,宋軍的緊張情緒也在此時達到了高潮。然而隨着一輪紅日躍出地平線,幾千名宋軍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山下的金兵竟然不見了!
史文恭與馬五高六面面相覷,連最爲沉着的馬五也有些傻了,難道說向來堅忍耐戰地金人居然因爲昨日的一場血戰而膽怯撤走了?能夠看到十里之外的望遠鏡中,史文恭反覆搜尋也看不到半個金兵的蹤影,三人商議之下,只得冒險遣出數十輕騎,往山下打探。
還沒等輕騎到達山下,鄰近大道一面地守禦軍士便都叫了起來:“是援兵!我軍援兵到了!”史文恭大吃一驚。離自己最近的花榮也有一百五十里以上的路程,他是飛過來的?
卻見山下晨霧之中,馳出一彪騎兵來,身上紅色的宋軍衣甲鮮豔奪目,漸馳漸近,史文恭渾身一振,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望遠鏡裡出現地竟是張暉的面孔!他一把將望遠鏡塞給馬五,飛騎下了山頭,隔了幾十步便大叫道:“張暉!你這廝還在!”
張暉頭上不見兜鍪,臉色極其蒼白,望着史文恭露出一絲笑容,嘴巴剛一張,卻沒有說出話來,而是噴出了一口鮮血!史文恭見此大驚,催馬趕到切近,張暉已是倒撞下馬。人事不知。
“史統制,援兵至少還得八個時辰方到,我等只是疑兵而已,能驚退金人,實屬意外。”張暉昏迷不醒,其部下被接上山寨來,也只得七百多甲士,馬倒有近兩千匹,山寨裡放不下,盡都散在山下。其副將見到史文恭等人。第一句話就讓衆將疑竇叢生。
據這副將所言,前晚張暉部在山下遭金兵劫營之後,張暉見敵兵勢大,己方又無險可守,山寨上的地形他是知道地。一來容不下這許多軍馬。二來黑夜中不辨敵我,也容易造成更大的混亂。他當機立斷。便命部下向西突圍,幸喜這一夜頗有星光,衆宋軍又都是精擅騎術地遼東兵,一門心思逃跑之下,到了天明便甩開了追兵,直逃出三十里外。張暉收攏兵馬,看看手上還有不下兩千騎兵,又聽見史文恭那邊山寨方向殺聲震天,情知金人地主力正在猛攻山寨。他手上兵力不足,又不明附近的地理,料想若是順着大路回去參戰地話,這點騎兵還不夠人家塞牙縫的,對方只須佔據兩邊地山頭,本軍焉有幸理?
當下只得先遣十幾騎快馬回去報信,又派了幾隊硬探去打探金兵的部署,只是金兵勢大,這些探馬連山腳都看不到。好在這一天下來,山寨方向始終殺聲不斷,張暉料想史文恭部還在堅持抵抗。
以常勝軍的軍法,張暉要是就這麼逃回去了只有死路一條,他的家人親族都在遼東,也不可能降金。到了入夜時分,他便索性孤注一擲,命全軍多點火把,除了人手兩支以外,空鞍馬上也綁了幾支,大搖大擺地順着大路便殺了回去,近萬支火把在黑夜中聲勢極壯。
“我軍行到途中,便遇見了金人攔路,張萬戶率軍猛衝,待衝散敵軍一陣之後,卻又兜回來一里多路,若見金人不退,便再行衝擊,如是者數次。咱們打的很兇,弟兄們都不要命地猛攻,黑夜中金人不知我兵多少,也無從調兵包圍我軍,戰到後半夜便都退了,咱們這才趕到了山下。張統制身先士卒,也不知受了幾處創……”
史文恭沉默片刻,拍了拍那副將的肩頭,命他且去休息,方向馬五和高六二人道:“你等以爲如何?金人果真退了麼?”
兩人俱都搖了搖頭,高六不說話,馬五卻道:“張萬戶奮不顧身,其志可嘉,黑夜之中舉火而戰,委實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矣!然以金兵之勢。金將之能,勢不能因這區區兩千騎援兵而自亂陣腳,想必另有詭計。”
史文恭罵了一聲,道:“金狗能有什麼詭計?無非是放了援兵與我匯合,看我下不下山罷了。下山的話,就集兵圍攻,不下山的話,就這麼耗着,耗到花榮大軍到來爲止……花榮!”他腦子裡好似閃過一道電光。汗毛都豎了起來,難道說金人胃口如此之大,竟然將目標放在了自己的援兵身上?
越想越覺得可能,這裡是金人地地盤,地形道路他們最熟悉,想要設伏打援地話再方便不過。花榮那一萬多兵又沒有多少騎兵,倘若接報之後全速趕來,單靠兩條腿趕路勢必疲憊不堪,又不能披甲行軍。途中不知有多少被人伏擊的機會!倘若能將這股援兵殲滅,花榮之後的郭藥師部至少又要墮後兩天行程,況且花榮部一旦被殲滅,他也不敢再孤軍深入,只能等候高強的中軍前來會合。趁着這幾天時間,金兵大可以從容佈置襲擾,待史文恭部疲憊不堪之後。再將其殲滅。丟掉了前軍近三萬人,宋軍銳氣喪盡,高強想不退兵也不可能了!
越想越是心寒,史文恭的拳頭攥的死緊,卻是沒有半點辦法可想。自己兵力微薄,一旦離了這山寨,行軍途中被金兵再度包圍的話,下場幾乎不用去想。金兵倘若打定了要將花榮部也吃掉的主意,其主力必然是轉移到宋軍西來道路地兩側山林中,不管是花榮的援兵還是史文恭地撤退。都只能經過這條路。
可是,難道就在這裡等着,等着金人將花榮打敗之後,再回過頭來攻滅自己?
史文恭一咬牙,騰地站了起來,銳聲道:“寧可我死,不可教大軍遭險!我要全軍突圍,前去與花榮匯合,縱使全軍覆沒在山下,也好教花榮沒了牽掛。不至於踏入這陷阱之中。”常勝軍軍法甚嚴,如果他史文恭部在這裡等待援兵,花榮一定會來赴援,蹈死無悔!史文恭確信這一點,因爲換了是他。他也一樣義無反顧!
高六也跟着跳了起來。揮舞着拳頭道:“末將願從,縱死無憾!”
四隻眼睛都瞪着馬五。卻見他嘆了口氣,慢吞吞地站了起來,又慢吞吞地在史文恭面前擡起右拳,跟着伸出一根手指:“我軍現有甲士三千餘人。”
第二根手指:“有戰馬近三千匹,三日之食。”
第三根手指:“敵軍多半已將主力轉到我軍西面,等待我軍自投羅網。”
第四根手指:“兩日之前,統制率萬騎奔襲,原本所爲何來?”
四根手指伸出,史文恭原本鐵青的臉色漸漸恢復了血色,眼睛卻漸漸睜大了起來,等到馬五問出最後一個問題,他一把攥住馬五的手腕,幾乎是獰笑着道:“好馬五!咱們去抄女真人老弱的後路,就算死也要多拉幾個辮子兵作墊背的!”
馬五地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對方輕易放了張暉這些兵上山,十有八九是想着打援地主意,其主力多半已經離開了這座小小山寨,頂多留下些監視地兵力,幾千人而已,而且幾乎不可能留下大批騎兵。如此一來,東面地道路就讓了出來,以宋軍現在的能力,足可組織起近三千騎兵,一衝即過!
而前晚史文恭決定在此宿營的時候,本是打算歇息一晚便突襲女真人遷徙中的大隊的,當時雙方的距離只有不到三十里而已。就算從那時起,女真人繼續向東轉移,夜晚不能行進,白天也只能走出二三十里,五十里路對於騎兵來說只是兩個時辰地行軍,不用等到金兵的主力反應過來,宋軍的鐵蹄就會踏到女真大隊的頭上了。
身臨絕境,眼前卻放着這麼一塊肥肉,史文恭沒有絲毫猶豫,便即作出了決斷。當下點選兩千五百精兵,餘者與傷兵都留在這山寨上,張暉傷重不起,也便留在此處。計點軍中器械,史文恭吩咐將神臂弓矢和絕大多數的掌心雷都留下,此去盡是騎兵,沒有多少用到這些東西的機會了。倒是馬上所用的戰刀和長兵器,能帶的盡力都帶上了,馬戰最是耗費兵器,往往一場戰鬥下來,一名騎兵就要用掉兩三件兵器。
軍令既下,不過半個時辰,兩千五百騎便集結完畢,從山上到山下,排成了一字長蛇陣,倘若是金人的斥候遠遠望見了,多半會看成是要全軍逃走的模樣。
史文恭跨着愛駒紫驊騮從山道上緩緩步下,目光從一個個騎兵地身上、臉上望過去,不住與自己熟識的軍士說上兩句話。這些兵,他都不陌生,其中的許多人從他五年前踏上遼東的那時起,便跟隨在他身邊轉戰遼東大地,從那地獄一般的年景中一起走過來,血都流在一起!而今,再過幾天,也許一天,也許只有幾個時辰,他們的身體也將永遠躺在一起了。
驀地,史文恭停下了馬蹄,在一名騎兵的身上拍了拍,問道:“你這裡裝的什麼?”
那騎兵摘下兜鍪,大聲道:“稟統制,是水和肉乾!”
史文恭一言不發,將那袋子摘了下來,隨手向後一遞,頭也不回地吩咐一聲:“留在山寨,受傷的弟兄有用。”
眼見他又要催馬向前,那騎兵漲紅了臉,驀地大叫道:“統制!我也是常勝軍一士,可殺不可辱!”說着,刷地將腰間的刀抽了出來。
史文恭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忽地笑了笑,將自己馬鞍旁地袋子丟了過來,道:“你吃我的!”說罷,向全軍高聲道:“史某行將上陣,不需要這些了。你等既是常勝軍一員,可會唱常勝軍的軍歌麼?開州一戰,滿江紅威震敵膽!聽我一曲,何須食水?”
他放聲唱道:“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我吃敵人的肉,喝敵人的血!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九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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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花榮趕到這座山寨的時候,距離史文恭的最後出擊已經過了兩天。令花榮都莫名驚詫,這山寨居然還沒有被金兵攻陷,一千出頭的宋兵仍舊在此守衛,其中半數帶傷,領頭的張暉更是傷重不起。
“原來如此……”從張暉的口中,花榮得悉了史文恭的抉擇,沉默半晌,方道:“我聞報之後,便即督軍趕來,沿途中處處小心,卻並未見到許多金兵攔路,斥候也只探得些金人伏兵的痕跡而已。想來金人本是集結大兵以待我,不料史統制竟敢輕騎深入,彼首尾難顧,這才舍我而去,一併連你這小小山寨也不及攻取。”
花榮這一路走來,着實不易,他也料到了金兵會在中途設伏攔截,卻不能坐視本軍將士被圍而不救,當即將部屬分爲十隊,每隊都由相當數目的戰兵與震天雷營組成,沿途佔領大道兩旁的山頭,以震天雷居高臨下的攻擊威懾金人的伏兵,如此交替掩護,以保軍行無事。
這種行軍速度有限,但安全卻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障,金兵的小股部隊根本無法對花榮的運動中的軍隊構成威脅,過了一天之後乾脆就再也見不到金人的蹤跡了。雖然如此,花榮亦絲毫不敢大意,直至到了這座山寨,與留守的宋軍會師之後,方知史文恭下落。
張暉咳了兩聲,吐了一口痰在地上,他那夜突擊增援史文恭時。被敵兵地兵器震傷了肺葉,傷勢日漸沉重,現下只能躺在那裡和花榮說話了,連吐出的痰裡都帶着血絲:“花統制……史統制走了兩日,咳咳,不見消息,只怕是……統制既已到此赴援,當以大局爲重,這便收……收兵了罷。”
花榮虎目一閃,看了張暉一眼。卻道:“張萬戶,我即刻命人送你等傷兵向後撤退,料想到了會寧府,郭太尉亦當到彼處矣,不慮無人接應。我花榮卻要再向前深入,你這些殘部中尚有戰力之人,說不得要仍舊留守此地。”
張暉吃了一驚,正要說話,卻牽動了肺葉。猛烈咳嗽了起來,見花榮起身將去,也不顧自己咯血,一骨碌翻在地上,抓着花榮的戰袍,急急道:“花統制,豈以張某爲貪生怕死之人!統制身負萬軍之重。咳咳……不可輕敵!”好容易一句話說出,已是禁不住吐了兩口血出來。
花榮腳下一頓,回身將張暉扶起躺好,沉聲道:“張萬戶身上傷重,軍機之事不必多慮,只顧己身便是。花榮並非莽撞之人,此去實爲求勝,有相公大軍在後,諒亦無事。只這山寨雖不甚險要,位置卻好。故而須得留兵守把,今萬戶餘部可暫且歸我統領,只管放心。”說罷吩咐郎中悉心照料張暉,再不回顧,大步而出。
“求勝?莫非我軍目下竟有勝機……”適才強自移動,又牽動了傷勢,張暉已經是昏昏沉沉,腦子也動轉不得,不多時便昏睡過去。
花榮到了外面,吩咐召集山寨中原有官兵。頃刻間皆至,連帶傷者也都強起到來,依着操練過的隊列排列整齊,只是連日血戰,又被史文恭抽調了大部精兵。餘下的殘兵多半都是不成編制。
花榮望着這殘破稀疏的軍陣。心中忽地一陣激盪,好似有一股熱乎乎的東西想要從心底裡冒出來一般。他強自鎮定了。方大聲道:“衆將士!你等血戰不屈,已爲我大軍贏得勝機,如今這山寨由本統制遣兵駐守,爾等有功之臣,可即交卸軍務,向後撤退。”
衆軍士一聽,不覺一陣騷然,過了一刻,一名營長踏上一步出列,大聲道:“花統制!史統制出征未還,我部若離沙場,與逃兵無異!若無軍令,我部願仍守此地!”
“你姓甚名誰?所任何職?”花榮面色如常,問過了那營長的名姓職務,方道:“我今將深入窮追,不令敵兵走脫,此地爲我軍進退要地,不容有失。如今你部只得五百可戰之兵,萬一敵大兵掩至,能爲我守此否?”
聽說花榮要深入窮追,軍陣中又是一陣微微騷動,那營長的胸膛挺得更高,聲音更響:“請統制益我生力軍五百,末將王六哥,敢爲統制守此地不失!”
花榮驀地提高了聲音,喝道:“爾有何能,敢出此大言?可知軍中無戲言!”
王六哥昂然道:“統制既敢深入,必有以當敵大軍之法,否則乃是驅將士自蹈死地,不堪爲大將!敵大軍不至,若只數千之衆來犯,末將敢保這山寨萬無一失!”
花榮瞪着他看了一會,嘿了一聲,喝道:“好!如你所請,五百生力軍,我給你!守住此地兩日,便是你的大功一件,到了相公面前,我保舉你作統領官!”兩日之後,郭藥師部也當趕到這裡,再往後就是高強地大軍,是以花榮有此一言。
那王六哥高叫一聲“得令”,身體站得如標槍一般挺直,更不多言。花榮點了點頭,揮手吩咐解散,留下五百兵馬相助守衛此地,隨即再命大軍起行。
他自己上山寨視察防禦,手下大軍卻不停留,依舊是各部相互掩護着向前行進,此時先鋒已經超出這山寨兩三裡地。花榮回到軍中,催促大軍趲行,軍中擲彈兵統領官李袞忙問道:“花節帥,須防敵軍伏兵!”
花榮搖頭道:“三十里內必無伏兵,三十里外可隨機應變。史文恭這廝,若是拼了性命還不能扯住女真大軍,死了也是活該!”李袞一驚,見花榮俊面鐵青,全不似平素那般淡定模樣,不敢再說。只得依舊催督大軍前進。
同日,高強跨過了按出虎水,抵達會寧府左近,只比從別道挺進至此地郭藥師晚了幾個時辰而已,當天傍晚便見到了郭藥師,也得悉了此前的戰局。
乍聞史文恭兵敗之後,仍舊率輕騎深入,花榮亦毫不停留,跟着追了下去,高強大驚失色。連連跌足道:“糊塗,糊塗!一之爲甚,豈可再乎!花榮諳熟兵事,當知進退,今番怎的如此意氣用事,莫要壞了我數萬大軍性命!”史文恭追擊不成被反咬一口,已是令他痛心不已,照理花榮應當是謹慎從事,等待大軍前來纔好進兵。怎麼還能冒進?
郭藥師也不曉得花榮的盤算,不敢答話,只是諾諾。高強正在那裡急得冒火,忽然聽得有人大聲道:“相公如何不知,此正是破敵之時?花統制當機立斷,實乃將才也!”擡頭一看,正是李孝忠。
見是這位常勝軍中少有的戰術長才。高強的頭腦也開始冷靜下來:“孝忠此話怎講?”
李孝忠不慌不忙道:“相公,我軍揮軍北上,犁庭掃穴,若是金人舉兵遠走,雖是落敗,亦不傷元氣。如今前部失利,史統制勇氣雖可嘉,然亦難掩敗局,倘若就此退兵,金兵聲勢陡張。時近初冬,我軍前不得進,也只得退返黃龍府。若如此,相公豈不是空自往返一遭?”
高強皺眉道:“此話不錯,然而事以至此,若能全師而還,未嘗不是上策。”
李孝忠搖頭道:“非也!金人悉兵來拒我,被史統制輕騎深入其後,不得不臨時撤回,其勢已衰。我料彼兵佈置。若是本欲設伏道左以待花榮援兵,勢必分隊廣佈山林之間,方可俟花榮深入之後集兵攻之,若倉惶後退以應史統制,單單這兵力調度便多有不遂。倉促間進退不一。怎能當花榮有備之師?故而花榮這一進,進的好。進的妙,正中金兵軟肋,誠知戰機之要也!”
高強想了一會,忽然腦際靈光一閃,問道:“孝忠之意,莫非是說金人慾攻不得而急轉向後,陣勢已亂,花榮是相機而進?”其實他想到地不是兵法,倒是以前看足球比賽時常看到的,攻防轉換之間若是節奏一亂,便會給敵方以可乘之機,聽起來倒和現在地局面有些相似,不過這等念頭卻不足爲外人道了。
李孝忠擊掌道:“相公得之矣!我料花榮此進,乃是要趁史統制一擊之威尚在之時,將敵大兵牢牢咬住,令他不能從容調度佈置,相公大軍繼之以近,一旦追及,便可收全功。”
高強眼睛一亮,還未來得及說話,韓世忠亦踏上抱拳道:“相公,末將以爲李節度所言極是!今良機不可失,請相公速速發兵接應花統制、史統制!”
就算不懂軍事的人,也知道戰機的重要性,高強好歹也是帶了幾年兵,豈有不知之理?見麾下兩大將都如是說,他正要決意,手已經伸向了令箭,一旁閃出陳規,急道:“相公且慢!下官亦以爲兩位節度所言有理,奈何我軍急行至此,軍力已疲,如若不作停留便即催趲前行,兵法雲,卷甲而趨,百里必折上將
高強手一頓,按照原定的計劃,他應該在兩天以後才能到達這裡,之所以提前趕到,一來是金兵收縮太快,超出預計,二來他將童貫及其勝捷軍留在了寧江州左近,經營當地的守禦,又留下了部分輜重,方能如此。這般急行,有賴於平日地訓練有素,隊伍尚還嚴整,不過士馬疲憊自不可免。而現在出兵,若是李孝忠之言不差,擺在大軍面前的就是不下二百里的強行軍,至少要趕上三天才能走完,之後還要與女真大軍作決戰,到時候宋軍還能保持戰鬥力麼?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
正在遲疑,卻聽韓世忠道:“不須如此,郭太尉之軍先至,可命即刻起行,爲大軍前陣,沿途每隔五十里設一兵站,道旁要地亦留兵把守;我軍且在此歇息一宿,明日一早起程,分作三隊起程,相距半日而行,途中皆有郭太尉所設兵站歇息,不勞士馬,不消三四日。必可追及花榮部。”
分隊前進?這算不算添油戰術?高強不免狐疑。
李孝忠搖頭道:“不然,今金兵先已分兵向北渡過鴨子河,以拒蕭幹之兵,又國相部在南千里之外,此地之兵多不過三萬,又與史統制部血戰一場,今可用之兵不過兩萬而已,花榮雖處下風,只須小心伏兵,金兵急切亦奈何他不得。我兵分作四隊。任一部亦可抵敵金兵一時,前後相距五六十里而已,金兵安能一日之間吃掉我萬軍之衆?相反,我軍分部而進,金兵不知底細,若心存僥倖,便墮我計中,大軍彙集殺他一陣,管教他萬劫不復。”
高強聽罷。心下便定,這所謂地添油戰術,若是每次添地油都足以改變雙方實力的對比均衡,那還叫添油麼?火上澆油還差不多。
當下發令,命郭藥師爲前部,急趨向前,騎兵探路斥候。步兵設寨紮營,爲大軍前導;韓世忠率領背嵬軍三廂一萬五千人,皆是騎兵,明日一早起行,爲二陣;第三陣馬彪,自開州之戰後,他所部已被編入背嵬軍中,便由他率領餘下八千背嵬繼韓世忠之後;第四陣李孝忠率左軍兩廂,亦有萬人之衆;後日清早方是高強中軍起行之時,有林沖和索超兩支勁旅。又有左軍兩廂,加上參議司等官員牙兵,不下萬五之衆。
分派已定,郭藥師立即辭行,率領大兵浩浩蕩蕩奔赴前程,餘下官兵則就地紮營,埋鍋造飯,藉着按出虎水休沐士馬,預備大戰。
到了次日,韓世忠與馬彪次第起行。前面郭藥師亦傳來消息,沿途安全暢通,李孝忠索性吩咐麾下點起火把,人手一支,乘夜趕路行軍。此時若從高處看下去。前部郭藥師的騎兵已經行進到一百多裡之外。這條原本只是供小型商隊往來的道路,已經千軍萬馬的往返踩成了康莊大道。營火和乘夜行軍的篝火連綿百里不絕,宛然如帶一般。
如此聲勢,就算金兵在附近還留下了些散兵遊勇、小股部隊,也不敢靠近襲擾。到了第三日,高強將要起程之際,花榮地傳信兵也到了他帳前,將花榮從那山寨出發時所寫地一封書信交到他手中,信中詳述其計,果然與李孝忠所料略同。高強看罷,信心倍增,幾員大將相隔幾百裡,卻能想到一處去,而且是當機立斷,這仗打得是什麼水平!
一路上行來,高強雖然恨不得肋生雙翅飛到前敵,奈何大軍也只能一步一步地從地上挪過去,常勝軍的訓練之中,長途行軍是必練地項目,全軍上下猶如一部龐大的機器,一旦運轉起來,想快想慢都不是那麼容易。好在這一路上,郭藥師的前部在沿途高點都設下了守備,又建立了幾處大營地,後隊各軍得以專心趕路,速度便加快了不少。
行軍途中,流星探馬不斷到來,將前敵的情報源源不斷地送到中軍,等到高強行了一程,在中途休息時,一道戰報傳來,說道郭藥師的騎兵與韓世忠的一部匯合,已經追上了花榮軍,並且擊敗了正在與花榮交戰的一部金兵!
從這時起,戰報來得便更加頻繁。原來花榮果斷深入,一天以後便追上了正在後撤地一部金兵,他即刻揮軍進攻,那部金兵稍戰即退,花榮緊追不捨,夜間也不休息,三日間與敵七戰,間關前行近百里,終於引得金兵大舉圍攻,兩軍在胡裡改山旁大戰。
至郭藥師部趕到之際,此戰已經進行了一天一夜,花榮所部兵力不及,又缺少騎兵,損失頗爲慘重,縱使有郭藥師地騎兵六千人加入戰鬥,也只是將花榮從被包圍地境地中解救出來,而不能殲滅金兵。
然而從這時開始,戰局便開始向宋軍意想的方向發展,花榮在得到援兵之後迅速發起反擊,他仍舊是將手中的兵力輪番投入戰鬥,死死咬住面前地金兵主力不放,一旦遇到對方地大舉反擊,則迅速將兵力收縮,同時以騎兵進行突擊。
如此戰法令金兵無法脫身,等到韓世忠的背嵬馬軍趕到時,局面立時大變,韓世忠和郭藥師地騎兵加起來超過兩萬兵馬,兵力已經在金兵之上,又是生力騎兵,而金兵歷經連日苦戰,兵疲將惰,士氣低迷,許多部族連吃飯睡覺地功夫都沒有,見到宋軍越來越多,哪裡還有鬥心?自是一戰即潰,宋軍騎兵縱橫斬殺,也不知殺了多少金兵。
高強得悉前敵戰勝,歡喜不禁,連連催促大軍趕路,又命前面各部自行覓敵作戰,現今金兵主力大敗,哪裡還有力量能威脅到萬軍以上的宋軍部隊?
等他趕到胡裡改山下時,已是兩軍決戰之後地第三天早上,花榮已在此建起一座大營,收容金人俘虜,亦可爲分散作戰的諸部提供支援。
聽說高強來到,花榮率諸將出迎,高強離了老遠便即下馬,搶步上前,握着花榮的手連聲道:“此役大勝,花節度實居功至偉,真良將也!”
他這一握,便覺得花榮手上有些不對,仔細一看,卻見花榮右手上裹着厚厚的棉紗,忙問道:“花節度,你這是受了傷?”
花榮一笑,淡然道:“無妨,只是日後怕是開不得弓了。”高強大驚,忙即追問備細,花榮只得說道:“日前連日與敵戰,花某也不知發了多少箭,這手指傷及骨頭,日後縱然好了,只怕也屈伸不得矣!”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九十三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9 19:50:56 本章字數:5459
五十四袋,每袋二十五支箭,這是花榮此役所射出的箭矢數字,尤其是在他獨力纏住金兵主力的頭兩天,每逢對方猛攻過來,宋軍防線近乎崩潰的時候,總是花榮親身率領精兵反擊,小李廣的神箭所到之處,金兵無不望風披靡。然而,爲此付出的代價便是,這神箭只怕要從此絕響,不復現於世上了。
高強撫着花榮的右手,心中好生痛惜,也不知說什麼是好。花榮見狀,卻略不爲意,微微笑道:“相公莫要掛懷,當日花榮**從賊,與相公對敵,設使不得相公救命之恩,當時身死梁山泊邊沙灘上,如今屍身早已成泥矣!乃幸得不死,復能一償平生報國之願,揚威域外,功建節鉞,即便身沒陣中,亦無所憾。只是史承宣……”神色爲之一黯。
乍聞此名,高強臉色頓時一變:“史文恭安在?”
花榮不答,引着高強衆人轉到中軍帳後,但見一座白帳,帳門前立着招魂幡,高強心中好似被一塊大石壓着一般,氣也喘不過來。待得進了帳中,只見一口棺材擺在當中,後面一塊靈牌寫的分明:“大宋常勝軍遼東貴德州萬戶、統制官、承宣使史文恭之靈”
高強霎時渾身冰涼,兩手顫顫不休,嘴巴張了幾張,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耳旁聽得衆人絮絮,好似說什麼解勸之語,他句句聽得分明,但就是作不出任何反應。直到有人叫了一聲:“相公!史統制有一言留於相公在此!”他纔好似從一場惡夢中驚醒,轉頭望時。見是一個滿身裹着棉紗,斷了一臂的將官跪在地上,看面上卻不熟識。
“爾系何人?”口中說出的話。彷彿機器人一般。
“相公,末將乃是遼東千戶,常勝新軍統領官馬五,曾隨史承宣轉戰,直至承宣身故。”馬五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語聲中帶着微微地顫抖:“相公,史承宣孤軍轉戰多日,後爲解花節度之圍,身率鐵騎陷陣十三次。擊退敵兵之後力竭而亡。雖身受二十三處傷,終未敗於一名金將之手!史承宣臨歿時言,但恨不聽相公之言,輕兵無備,致有此敗,有辱常勝之名!雖以身相抵,猶不能償萬
高強木然,盯着史文恭的牌位看了半晌,輕輕道:“開棺我看。”
陳規恐他生事。剛勸了兩句,什麼死者爲大之類,高強把手一揮,斬釘截鐵地道:“開棺!史文恭隨我間關萬里,出入十年。如今竟已登鬼錄……還不容我看他最後一眼麼!”
衆人聽了。已經有幾人輕聲啜泣起來,花榮扭過頭去。把手一揮,幾名牙兵上前來移開棺蓋,露出了史文恭的身體。高強上前兩步,定睛看去,但見史文恭面目宛然,只是臉色死灰,不復往日地勃勃生氣,心中已是一痛;再往身上看時,肢體並無缺損,身上盡是裹好的麻布,二十三處創傷,想必都已經洗淨了吧?
“馬五,你隨史文恭轉戰至終?站起來,將前後情狀與我細細道來!”
“是!”馬五磕了一個頭,站起身來,垂着頭道:“……我等得張暉萬戶援兵,又知金人移兵去伏擊花節度,遂決意以輕騎追躡敵大隊之後,使敵首尾不得兼顧,以解花節度之圍。當日兼行五十里,午後追及敵婦孺一部,縱兵盡殺之,復將其輜重付之一炬,其後兩日皆馬不停蹄轉戰,三日間與敵五戰皆勝,斬首無算。後聞金人憤恚回師來攻我,史承宣遂引兵與之接戰……”
高強一舉手,馬五立時住口,只聽高強問道:“既然輕兵深入敵後,敵主力已然回兵,其計已售,自當避戰遊擊,爲何要迎擊?”
馬五悶了一會,緩緩擡起頭來,望着高強道:“相公,我等深入敵後,並非是用什麼計策,只因己身兵敗,已是無顏對相公和軍中同袍,安敢再連累花節度軍?自騎兵出山之時,全軍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史承宣連糧食飲水亦不攜行,其志乃欲食敵之肉,飲敵之血!全軍人皆此心,安敢避戰遊擊?”
“糊塗!糊塗!”高強鼻子一酸,一拳砸在史文恭的棺材上,戟指痛罵道:“如此輕生重死,你這廝心裡還有我麼?還有軍中袍澤麼?花榮明知兇險,仍舊要來救你,你便是如此對他麼?”一面罵着,目中已是不自禁地流下淚來。
此時帳中一片低泣,花榮的眼睛亦已泛紅,待要解勸高強幾句,卻被他袖子一甩,擋在旁邊,徑向馬五吼道:“你說!後又如何?”
馬五拭了拭淚,續道:“此處地勢狹窄,敵大軍不得施展,我軍又是人懷死志,鋒銳難當,故而每戰皆勝。惟人馬日漸疲憊,折損亦多,待轉戰至胡裡改山下時已將力竭,幸得花節度及時趕到,兩下方纔會師。末將彼時被斬斷一臂,會師之後便不能支持,被花節度強令下來,後事便不得知了。”
他眼睛望望花榮,花榮會意,低聲道:“相公,我兵初到時立腳不定,是史文恭親身陷陣數次,將敵兵擊退裡許,才容我軍立下陣來。只是到他迴轉陣中時,已油盡燈枯,交待了幾句言語,便……”
“力竭而亡,陣中不敗……還真是適合你的死法!”高強向史文恭地屍身望了半晌,方纔收回目光,花榮示意牙兵將棺材重新蓋上了,低聲道:“此地草草,不及籌措上好棺木,須待回返遼陽府方好收斂。”
高強微一點頭,更不回顧,大步出了靈帳來到中軍,當仁不讓作了帥位,兩邊諸將齊齊站定。高強一眼掃過去,比在黃龍府大會諸將時已經少了許多。史文恭和高六死了,張暉傷重,韓世忠和郭藥師部都在外掃蕩金兵殘部。這帳中的戰將幾乎少了一半。
“瓦罐難離井口破,大將難免陣上亡……”不期然間,高強心裡浮起這麼一句話。少時讀書,總覺得“馬革裹屍還”是如何的壯烈,“可憐白髮生”是如何地淒涼。可是身臨其境,見到自己相處多年地人死在戰爭之中,纔會覺得生命是多麼寶貴。視死如歸地人,對於他們身邊那些關心他們地人們來說。又是多麼的殘忍!
“自史統制騎兵接敵至今。十日間諸部凡二十八戰,斬首一萬八千級,俘虜兵九千,口三萬餘,牛馬兩萬頭,器械車仗不計其數,陣斬敵金牌郎君十七人,銀牌以下有牌子者一百十四人,擒降敵金牌郎君以下六十二人。我軍亡八千四百餘人。傷者相當,戰馬失亡兩萬四千匹……”花榮的報告聲迴盪在帳篷中,人人肅靜無言,大氣都不喘一下。一萬一千人的死傷!這個數字已經達到了整個開州會戰的水準,其中史文恭部被伏擊地失利當屬最重。只此一仗宋軍就丟掉了不下五千人。
“戰事已了……或許。是該到了尋求結束戰事的時候了。”驀然,高強心中升起一絲明悟。一年以來,在遼東戰事中殺死的金兵壯丁不下五萬人,因爲這場戰事而流離失所地金國部落,人口也當在二十萬人以上,再加上這一年來地戰爭消耗,和一年不得營生,這個冬天會餓死多少女真人?到了明年春暖花開地時候,金國還會存在麼?
“可有金國狼主下落?”待花榮說罷,高強定了定心神,出口問道。
花榮叉手道:“末將曾在陣中射中吳乞買,惟被金將救去,亦不聞舉哀,故不知生死。今有敵金牌萬戶撻懶獻款請降,末將不敢擅專,留其使在營中已兩日。”
“撻懶?又是他……”高強哼了一聲,命帶上來。少停,那使者進帳來,不出高強所料,仍舊是當初曾來過一次的窩謀罕,身上倒還乾淨,也未帶傷,只是這精氣神可與當日相去甚遠。
他見到高強在當中,忙不迭地跪倒參拜,語氣極盡恭敬之能事。高強冷着臉聽了,也不理會,又將他晾了半晌,方道:“那撻懶再遣你來獻款,有何條陳?”
窩謀罕不敢怠慢,這幾日兩軍大戰,殺得金兵人皆膽落,部落星散,撻懶更是嚇得尿在馬鞍上了,哪裡還敢強項?開口第一句話便嚇了高強一跳:“狼主傷重不治,我家郎君情願歸降……”
“你待怎講?”高強倏地將身子正了正,帳中諸將的目光頃刻間交匯了無數次,中間直有千言萬語一般。那窩謀罕低着頭不覺,又重複了一遍:“狼主傷重不治,我家郎君情願歸降,只求相公收兵,但有所命,皆無不從。”
吳乞買真地死了?被花榮射死地?高強穩了穩,方道:“你家狼主如何中傷,現今國中何人爲主?與我一一道來,不可有半點隱瞞不實,仔細你的腦袋。”
宋軍地殺名早已傳遍女真國中,窩謀罕哪裡敢不信,慌道:“是!當日陣中大戰,狼主中了這位花都統一箭,透甲中胸,當時幸得不死,只是軍敗之後王師追之不捨,狼主不得救治,延綿兩日之後便身故了。原本論起身份,該當以狼主幼弟斜也爲主,只是斜也遠在鴨子河北抵擋那夔離不,一時不得聯絡,諸部多有歧異,有願北上去投斜也者,有欲南下投粘罕者,衆意不合,有幾位郎君已自行離去矣。我家郎君自以王師難敵,金國如累卵,故而甘願請降,望相公收容。”
原來金國已經無主了。按照女真人兄終弟及的慣例,阿骨打和吳乞買之後,應該是輪到斜也這個幼弟繼位,歷史上他也確實在吳乞買作皇帝時被任命爲諳版孛堇,即儲位,只是此人福薄,沒等吳乞買掛掉,自己先就病死了。只不過這兄終弟及,並不象中原那樣是成熟的政治傳統,更多時候是因爲部族實力地交接多半都在兄弟間進行----多數時候交接的內容也包括姬妾在內----,可是如今金國殘破,斜也手上的實力和粘罕相比只怕還要略差上一些。而兩人地處境卻都是一般艱難。
粘罕實力未有大損,不過地近大宋遼東本土,又面臨高麗的侵攻。等到高強大軍回南之後,他地日子也不會好過;斜也在北,有蕭幹這個反骨仔爲敵,田地又極爲貧瘠,想要支持過這個冬天也不容易。此地地金國殘部。任是想要投奔哪一方的,都得想想以後地處境吧?這撻懶多半是已經絕望了,索性一個都不去投,還是投降大宋來得實在。
假若撻懶在宋軍攻進會寧府之前便率部來降。高強念在他先降的份上。必當厚待,說不得許他一個女真國王的位子,也是有地。現今時移勢易,又是不同,倘若收降撻懶的話,除了多些吃飯的嘴之外,還有什麼好處?
高強想到這裡,拈起虎威來重重一拍,臉現怒容道:“大膽女真狂徒!興兵犯我大宋疆界。煩我王師北顧經年,將士血肉膏於荒野,不趁早來降,今已窮途末路,仍不肯親身來歸。必是有詐!爾欺我大宋無人乎?”主帥發怒。將士們也不能坐視,兩旁牙兵一起呼喝。將官們怒目而視,帳中立時一片肅殺之氣。
窩謀罕嚇得魂不附體,他在宋營中待了兩日,也見到了宋軍上下的殺氣騰騰,若不是花榮命人護着他,只怕早就被激於袍澤血仇地宋軍將士給剁成肉醬了。見高強作色,他磕頭如搗蒜,連連號呼道:“相公饒命,相公饒命!我家郎君本要親來,爲顯誠意,正在勸說繩果大太子、斡離不二太子皆一同來降,只是王師四處征討,我兵不得休息,亦恐相公赦令不下,若是貿然來投,枉自送了性命。並不敢用詐降之計!”
高強見嚇得他也夠了,方將手一擺,兩廂呼喝頓止。“使人!我來問你,若我許你等歸降,有多少兵將,幾許部衆來降我?”
窩謀罕顫聲道:“有,有八部,正兵兩千餘人,老弱四千,戰馬三百匹……爲首者,爲首者便是兩位太子,還有我家郎君……”
高強眼睛一瞪:“什麼太子?蕞爾小國,僭稱尊號!”
窩謀罕忙應聲改口:“是,是!不當稱太子,是,是三位郎君。”
高強哼了一聲,心中盤算了些時,便喚陳規近前,草了一道赦書給他,道:“你持這赦書去尋撻懶和斡離不等人,五日之內,我在此相候,來時保你家上下不死;五日以外,這赦書亦不再用,爾等自求多福罷了!可懂了麼?”
窩謀罕忙即磕頭道謝,捧了那赦書退下,卻又拜倒道:“相公,小人來時,我家郎君吩咐,說道如今金國尚有斜也和粘罕二人大軍在外,餘部星散各處,倘若相公有意招降,我家郎君願爲效命……”
高強心中嗤笑,果然是本性難移,這當兒金國都快滅亡了,撻懶居然還在想着上位地美事哩!什麼代爲招降,若是將此事交付給撻懶,他不就成了大宋在金國的代言人了?這兒皇帝做得倒舒坦。他把手一揮,喝道:“咄!敗兵之將,豈能與我爭執?速速前來,再作道理,莫要心存僥倖。”
窩謀罕連聲稱是,倉惶退去,雖然受了些驚嚇,好歹比上次被亂棒打出要好了些。
見此人去了,帳中將士一時無言,高強目光向左右一轉,沉聲道:“爾等可是聽我許那女真歸降,意有不解?”
諸將面面相覷,隔了一會,王伯龍出來道:“相公,末將亦不知相公大略,亦不敢違背相公節制,只是女真豺狼之性,殊不可恃,今日逐之急便來投,待緩了又去。伏祈相公明鑑。”
高強點頭,站起身來走到案前,從花榮手中接過他那份傷亡統計,指着上面的數字,低聲道:“陣亡八千四百餘人,傷者亦相當!與開州之戰合計,一年之中,我大宋的忠勇將士傷亡超過三萬人,戰馬牛羊不計其數,財帛糧米靡費億萬,縱有偌大中原爲後援,這仗亦是打得艱難無比啊!”
見花榮和王伯龍都要說話,他將手一擡,示意自己還未說完,頓了頓,方道:“休要誤會,兵法雲,慈不掌兵!我雖心痛史統制以下將士之失亡,然豈因此而頓失進取之志?只是如今金人已然膽落,若要再行進討,必當逃逸散去,我軍前不得戰,空自靡費錢糧而已,亦無大益。故而趁此收兵,分金國而治之,待其自衰可也。兩國相爭,其戰勝固不止於戰陣之上!爾等可知麼?”
諸將多半是大字不識一個,哪裡懂得這超限戰的初級理論?陳規畢竟是相隨高強,悟得一些,問道:“相公之意,莫非是要讓金國各部分治?卻恐他國中自有能者,暗中統一諸部,兵力復強。昔日完顏部對遼國陽奉陰違,暗中聯結諸部以強,前事不可不鑑。”
高強點頭笑道:“元則所慮極是,只是我手中卻有一個厲害棋子,正好用出。那金國狼主,現時正有一個在我大宋汴梁,豈可道金國無主?”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九十四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0 11:10:24 本章字數:5538
胡裡改山下,宋軍大營前。
時已九月深秋,北地寒氣來的早,夜晚中已經可以感覺到深深的涼意,不知什麼時候一股寒潮襲來,便會漫天飛雪,江河冰凍。
先前四散追逐女真部落的宋軍各部已經次第返回,除了殺死俘獲金人許多之外,原先在此地居住的胡裡改部土人頗有不知天時,相助女真者,或多或少也受了些打擊,五十里內的大小村寨盡數被焚燬,淪爲俘虜的老弱丁壯加起來也有上萬之數。
對於這些土人,高強只是命人加以訓誡之後,便遣回原地。塞外苦寒,土產微薄,彼此間相互侵攻乃是常態,這些土人相助女真者,只是因爲僻處東北,與外界隔絕,女真一旦強大起來,他們就是最先降服的一羣,標標準準的井底之蛙而已,殺之無益。
只是爲了威服諸部,以及業已陸續來降的女真諸部,免不了要作一場戲。待出征諸部返回之後,交驗了首級器仗,功勞簿上記明瞭功勞之後,便將首級統統堆在大營門外的一個土丘上。隨着各部陸續歸來,戰果日漸豐厚,這座人頭山也漸漸高聳,沒過多久便將整個土丘給埋住,不知者還以爲這裡原本就是一座高高的人頭山。
這樣一座首級堆成的高山,本是中原典籍中記載之物,也不曉得從何時開始,中原的軍隊若是獲得了大的勝利,便會以此儀式來紀念,是以中華的典籍之中,對此也有一個專署的名詞----京觀!
高達數丈,寬廣數十步的一座高山,全是各形各狀的首級堆砌,或老或少。或猙獰或恐懼,唯有一點共同的特徵:每個首級上,都有一條辮子!
“看地慣了,倒也不覺得有什麼噁心和恐怖的。怎麼我小時候看港版射鵰的時候,就會覺得練九陰白骨爪的骷髏堆很嚇人呢……”高強負手轅門,眯着眼睛望着那座足以吸引任何人眼球的小山,向一旁的數人淡淡笑道:“我中國俗本如此,所謂耀武揚威之意也,過幾日還要勒石紀功。爲後世人紀今日之事,諸位莫怪。”
站在他身旁的便是前來歸降的一衆女真大酋,確切地說,是從宋軍得勝後的血腥屠殺中僥倖存活下來地諸部郎君,這其中自以繩果兄弟與撻懶居首。
繩果垂着頭,一雙拳頭卻攥的死緊,斡離不的身子微微顫抖,雙眼泛着血絲,倆人對於高強的說話都是恍若不聞,拼命地忍耐着心中的怒火。高強瞥了瞥他倆。心中毫不在意,想找死麼?容易!我身後可是站着一個牛皋,一個操刀鬼曹正,還有成百的精兵想動我,問過本衙內的手下先。
撻懶在旁,看看高強嘴角微笑的詭異,又看看身旁按刀而立的宋軍將士目光不善。心裡嚇得直哆嗦,好容易被高強准許歸降,他可不想因爲這一時之氣而枉送了性命。不敢再看那座“京觀”,上前插手道:“相公,北土入秋風寒,相公是南人,恐傷了身子,不如入帳去詳談我部獻款之事,如何?”
高強看了看他,忽然又笑了笑。轉身便進去了,理也不理幾名女真人。他一走,宋軍將士自然也簇擁着一起入營去,幾名女真人被晾在營門外,襯着身後巨大的京觀,一陣秋風捲起落葉飄過,當真是悽悽慘慘。
撻懶見繩果與斡離不兩個臉色鐵青,忙低聲勸道:“兩位太子,形勢所迫,還請按捺雄心。留下族中人口,以待異時。”
繩果猛力推了他一把,低吼道:“還要如何忍耐?人家都騎到咱們頭上了!縱使你肯低頭,這高強乃是深知我金國底細者,你道他會象契丹人一般受我們哄騙麼?”
撻懶被他推地踉蹌兩步。隨即卻怒了起來。一把揪住繩果的衣襟,吼回去道:“你給我醒醒!要作英雄不低頭。就莫要隨我到宋營中來,趁早自己將腦袋割了,給這京觀再加幾寸還來得痛快!”
繩果被他罵得一怔,他身爲阿骨打的嫡長子,撻懶何時敢這般對他?反射性地想要反擊一下,卻被斡離不拉住了,勸道:“哥哥息怒,撻懶所言亦是道理,咱們既然敗了,要想活下去就要低頭。若學蒲魯虎他們向東遠遁,就便宋軍不來追擊,單單是野人諸部的侵攻,加上手中無糧,連皮帳都不夠,這個冬天也未必能過的了啊!”
繩果憋得臉色通紅,一時想要殺人,一時想要大哭,到底最後還是忍住了,重重地吐了一口氣,好似要將心中鬱憤盡數吐出來一般,方垂着頭入營去了。
三人進了大帳,卻見高強坐在當中,左邊設立三個座位,右邊是陳規以下參議官數員,武將只有花榮一人而已,亦沒有想象中刀斧手林立,槍杖手橫眉的景象,氣氛頗爲平和,不覺都有些驚詫。
高強察言觀色,曉得自己先抑後揚的手法已經起了些出其不意地效果,便伸手作肅客狀,待撻懶等三人坐定,方嘆了一口氣道:“一年之前,我領兵收復燕雲回朝,本以爲天下太平,自可馬放南山,刀槍入庫,從此優遊林泉不問世事。豈料變起遼東,宋金兩家大動干戈,傷折兵民無數,實非我本心所願也!我中原有句名言,道是世上不如意事,十常居八九,信哉斯言!”
他這般說話,三名女真人只聽得懂五六成,好歹也算知道他所說的大意,不禁臉色都有些古怪,這廝砍了幾萬個女真人的腦袋下來,還在這裡說“我不是故意的”?繩果和斡離不都垂着頭,即便是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這兩個都是年輕血氣盛者,對於高強這般姿態還是大爲吃不消。
撻懶倒是鐵了心要投靠大宋朝,忙附議道:“相公心懷仁厚,說得正是道理。當日我兩國在邊疆上生了些誤會時,我便常常對狼主阿骨打說及兩國交好不易。誰料狼主偏聽奸言,終於貿然興兵,成這般大錯。”
高強眉毛一揚,訝然道:“原來撻懶孛堇亦與本帥一般麼?實是可喜,卻不知貴國力主出兵的奸臣是哪幾位?此輩存心壞我兩家和好,驚擾黎民百姓,累我大宋天子亦有宵旰之勤,實屬可惡。”
撻懶與繩果二人對望一眼,情知這話已經說到了和談的一個關鍵問題。開戰的責任誰來承擔?如果談判的目標是要使得金國能在大宋的身邊生存下來,那麼這個問題是繞不開的,金國中必須有人出來承擔這個責任,才能讓談判繼續下去。
背黑鍋地人,自然是以死人最合適,三人來前亦已對此做好了準備,撻懶登時一拍大腿,道:“不敢瞞相公,此事乃是已故狼主吳乞買力主,他是阿骨打母弟。有份作下任狼主的,故而阿骨打多信他言,我等諫言不用。”
高強輕輕撇了撇嘴,心說你們倒打得好算盤,拿個死人來搪塞我?話說回來,這吳乞買史書上吹得神乎其神,說是長相酷肖大宋開國皇帝趙匡胤。是以當時民間傳言,說道這是趙匡胤被弟弟趙光義害了之後,英靈不昧,轉世投胎來討債了!此等亡國之臣的附會之言,高強自然是嗤之以鼻,趙匡胤生前那般英武,豈有爲討自己江山,而害了天下百姓的道理?不過可惜,這吳乞買自己無緣得見,否則看看活着的趙匡胤是什麼做派。倒也有趣,怎麼說也是毛偉人稱道的古今五大皇帝之一麼。
今日之事,高強早有定計,自然不能容女真人輕易過關,哼了一聲,便向撻懶道:“此事果真?爲何當日我克了黃龍府之後,撻懶孛堇遣使來會,卻說是出於國相粘罕之謀,又有國中薩滿兀室贊成其事?”
撻懶一臉苦澀,望了望身旁的兩人。繩果和斡離不都將眼神轉開去不理他,擺明了你捅的簍子你自己搞定。撻懶無奈,只得向高強道:“相公容稟,此事吳乞買實是主謀,粘罕與兀室附和而已。惟其時吳乞買尚在用事。故而不得以此爲言。”
高強點了點頭,且將這事擱下。轉道:“今既雲議款,不知爾金國之中,現今以何人爲主?我中國有言,國不可一日無君,近聞爾國狼主已歿,此尊位不得其人,恐妨和議。撻懶嚥了口口水,他倒想跳出來說“我作狼主”,奈何身邊這兩個擺明了更有資本,張了張嘴,卻沒說話。斡離不見撻懶不言,暗地裡罵了一聲“狼心狗肺”,便向高強道:“相公,我女真國中,俗雲兄終弟及,今吳乞買既歿,尚有幼叔斜也領兵在外,合該爲主。相公若以我等不足議款,亦不妨,待我等迎還斜也登位之後,再向相公議款亦可。”
高強故作驚訝道:“兄終弟及之俗,我亦聞之,只是貴國狼主阿骨打現今尚在,如何說得到兄終弟及之語?不妥,大大的不妥!”
斡離不險些脫口罵出來,我家爹爹阿骨打不是被你捉到南朝去地麼?還在這裡裝腔作勢!好容易壓住了火,問道:“相公此語,恕我不明其意。”
高強笑道:“此意至簡爾,既然阿骨打狼主仍在,這兄終弟及便不當行,前此吳乞買實乃僭位爾,今當將狼主之位奉還阿骨打大王,我等去往汴京議和,纔是道理。”
三名女真人聽了這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地耳朵,還讓阿骨打來作狼主?這高強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斡離不忙問道:“相公之意,莫非是要放我爹爹歸國復位?”
高強連連擺手:“非也,不然!這位麼,是要復的,歸國卻不必了,我大宋天朝,勝過爾這蠻荒百倍,阿骨打大王樂不思歸,我朝官家自然也要盡地主之誼,住上了三五十年再歸國,那也是有的。”
斡離不三人頓時明白過來,這廝敢情是想要把金國狼主就扣在手裡,連一個領頭人都不給女真人留下啊!繩果頓時跳了起來,指着高強氣沖沖地叫道:“既雲議款,焉可留他國國主而不遣?相公此言,太也無理!”
高強眼睛頓時眯了起來:我無理?講和講得把人家的皇帝給扣起來,這不就是你們女真人幹出來地事麼?當然了。現在本衙內來了,這事你們是沒幹成,不過也不妨礙我以你之道,還施你身啊。
要是換了一個飽讀聖人書地儒生大臣在此,倒要和女真人好好講講這其中的道理,不過高強既然打定了主意要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講地自然不會是中原經典中地道理,而是女真人認可地道理:誰的拳頭大,誰就有道理!而現在。明顯是本衙內這邊的拳頭比較大一些。
他兩手一攤,作無奈狀:“孛堇以此責我,我亦是無奈,貴國狼主喜愛中原風物,樂不思歸,我有何辦法?我家官家好客,盡聖人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之道,我作臣子的更是惟君所止。”
不等繩果等人作辯,隨即又換了副笑臉道:“聞說貴國之中,諸事無分大小。皆有諸位孛堇相商而行,縱使國主不在國中,想來亦無大礙吧?縱然有些大事,只須信使飛騎傳往我國中,令貴國主定奪便是,何礙於國?我大宋朝講的是孝道,貴國主年過五旬。在我大宋朝溫暖之地安度時日,亦足見幾位的孝道,我意該當盡心治理國家,不煩令狼主頻頻北顧纔是。”
這番話說完,臉色又是一變,冷然道:“令狼主應邀往我朝國中議款已過半載,聞說頗有進境,爾等若是定要另奉新主,前議只得作罷,須得先定新主。再議和議條款。如今隆冬將至,不利用兵,我家數萬虎賁在此久留不得還,若是生出些事端來,誠恐不美。”
頃刻之間臉色三變,可稱爲高三變,繩果等三人看得倒吸幾口涼氣,這廝當真是深不可測!話雖然說得拐彎抹角,意思倒還明白,那就是不立阿骨打爲狼主。我就打你;想要索討阿骨打回國,我還是打你;和議條款若不從我意,仍舊是打你,打到你聽話,或者不聽話地盡皆死光了爲止!
繩果臉上陣青陣白。撻懶怕他壓制不住發作起來。忙伸手去拉,一拉不動。心裡更慌,使盡平生氣力,終於將繩果按了下去,向高強拱手道:“原來實情如此,我等初時不知,一時錯怪了相公,還請恕罪。既如此,不知阿骨打狼主與大宋朝如何講和?有什麼條款?”
高強心中大笑,還是你上道,不愧是女真中特出的反骨仔!好似這一年多來,本衙內打交道最多的就是你們這號人了吧?遼奸漢奸女真奸,一個都不能少啊!
說道議和條款,高強早已備好,便吩咐陳規取出交到繩果三人手上。哪知這三人大眼瞪小眼,一個都不認識,原來女真人這時候連文字也無,族中律法和故事全憑故老口口相傳,歷史上是等到金國打敗遼國之後,才參照着契丹字創制了女真大字,又改進爲女真小字地。原本金國建立之後,也用了些遼國降人中的儒生,如阿骨打所信用的楊樸,粘罕所用的高慶裔,皆是此等人,用作記室倒也使得,不過女真此次敗的悽慘之極,儒生死的死逃的逃,三人身邊一個都沒留下,怎能識得漢字?
高強並非不知,只是樂得看到女真人出醜罷了,待撻懶出來申請,方着陳規爲之解說。一條條說將出來,三女真地臉色也一點點難看:
其一,金國國主稱王,須得大宋封冊方可即位,對宋稱臣,歲歲納貢,有旨便須入朝;
其二,每歲入貢,諸般女真名產如生金北珠名馬之類皆列於其上,數目更是恰到好處地傾盡所有,顯然高強此前十年與女真人的貿易沒有白作功夫,女真人的底細被摸地一清二楚。這一條倒也說及了大宋當回賜朝禮,不過既然是稱臣納貢,這回賜便只能是意思意思了;
其三,金國國境以原遼國與生女真部分野爲限,此之內皆爲宋土,女真諸猛安謀克限期東遷。除此之外,從黃龍府到會寧府亦皆歸屬大宋管轄。這一條乃是將遼東的膏腴之地盡數劃歸大宋所有,女真人連故地都丟了,逼得要去和海上的諸部野人爭地,即便對於完顏部女真人來說,這些更爲野蠻的野人亦堪稱勁敵。
其四;金國國王之下,分三路節度使,其人當由金國國王啓請大宋封冊而立,不得由金國國王擅專。三部各有封地,百戶以上遷徙兼併,皆須經由大宋樞密院允准尚可行。諸款之中,其實以這一條最爲毒辣,女真人能夠團結在一起,一是靠親族血脈聯繫,二是靠強大的軍力約束,三是靠嚴密的軍事組織,而這三條若要奏效,統一是不可缺少的條件。分女真爲三部,彼此間不相統屬,人選又是由大宋批准,可想而知,不要二三十年,女真諸部便會逐漸疏遠,幾代之後彼此間打起來都說不定!
三人看時,心中都是涼到了混同江上地冰窟窿裡,這哪裡是講和的條款,除了留下一個金國的名字之外,一切都被大宋拿走了!他們擡起頭來,看了看坐在上面的高強,心中恨得咬牙切齒:確切的說,是被這個人拿走了!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九十五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1 11:39:57 本章字數:5754
將手中的香插好,拜了三拜,高強起身出了祠堂,向身旁的陳規道:“元則,這忠烈祠須得好生建造,殉國將士務必人人有靈。置十戶爲灑掃之人,給田四頃,永世蠲免其賦。”
冬季來臨,出征的大軍陸續回程,現下一半在黃龍府過冬,一半已經迴轉遼陽府周圍去了,與此路大軍同行的還有此役被擄劫的降順諸部,他們將在遼水上下的新闢土地上安家落戶,成爲大宋遼東的新編齊民。
自胡裡改山歸途,高強一直是用兩隻腳走回來的,與他相伴的便是裝殮着史文恭遺體的棺木----拉棺木的卻是二三十名女真壯丁,而且每日輪換,人力皆由投降的各部金人提供。高強安排此舉,一是爲了讓完顏部在遼東聲名掃地,二是要安撫已經對金國殺紅了眼的宋軍將士,要知道這麼快就開始與金人講和,即便以高強在軍中的權威,亦不免有些反對的聲浪----當兵的思維很簡單,可不懂什麼外交戰場,他們只覺得殺光金人就天下太平了。
回到黃龍府,高強第一道令便是號令遼東全境解甲。這道令傳遍遼東諸部,包括蕭乾的鐵驪部、金國殘部斜也和粘罕,還有趁着宋金交戰奪取了保州港口的高麗國,皆須即刻停止軍事行動,違者即爲大宋之敵,誅之者皆有功。
這道令隨着宋軍犁庭掃穴,大敗金國的消息傳遍遼東全土。聞者無不膽寒。能夠深入女真境中取得大勝,這是從來沒有人能做到地事,尤其是前幾年女真人舉兵擊遼,建立起了赫赫威名。如今卻敗得如此悽慘,一年之中在宋軍手上丟了兩個狼主,連祖居之地也保不住,怎叫人不懼?
是以此令既出,所到之處諸軍解甲。自遼國天祚末年以來的遼東大地,終於出現了全面和平的景象。與之相對的,高強亦傳訊遼東諸國各部,皆命遣使來到黃龍府。商議會盟之事。雖遠自高麗王城開京,亦皆有使者來到,新立地鐵驪國國主蕭幹更是親身駕臨黃龍府。
冬雪既降,這北地也就沒什麼事好作,兼之打了一年的仗,宋軍這裡也亟須休整,反正黃龍府經過幾個月的建設,也粗具規模,高強也就因陋就簡。住着便好。只有一處,即便是在隆冬動土,他卻也事必躬親,務必要做得處處周到,便是現下剛剛建成的遼東忠烈祠。
今日方始將遼東殉國將士的靈位放到忠烈祠中。遼東陣歿最高等級地將領史文恭之靈位。高強是親手奉到祠堂中落安,其餘將士的靈位則皆由其生前同袍安放。有了燕京憫忠寺安放平燕一役殉國將士靈位的經驗。這處遼東忠烈祠的建設和管理皆井井有條。
陳規見高強吩咐了,便應了,方道:“相公,今日得了消息,遼國將有使臣來此,共商會盟之事。”高強組織這次會盟,爲地是安定東北各國各部之間地秩序,遼國自然也在其中,一早便遣了使者去傳訊,邀請遼國參與其事。
高強哦了一聲,也不在意,問道:“可知何人爲使?”
“這人相公是識得的,便是蕭特末。”陳規看了看手中的情報,又加了一句:“石三爺從遼國中京傳訊,說道耶律大石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段,重獲遼主信重,此番遼國遣使前來會盟,恐未必安分守己。”
高強眉毛一揚,冷笑道:“不安分守己?難道還想向我索討故地不成!到嘴的肉,我可不會吐出來的!這個耶律大石,真是麻煩。”
他大步出了忠烈祠,不一會便到了帥府中,當有人前來稟報,說道鐵驪國國主蕭幹求見。高強想了想,如今蕭幹今非昔比,也是一國之主,在他預定的遼東諸勢力版圖上有他一席之地,雖然彼此間還有些宿怨,也不好過於輕慢於他,便即吩咐開了中門,出外相迎。
哪知蕭幹卻全無排場,兩三騎隨從跟着,自己乘着馬就來到府前,望見高強親身出迎,他慌忙下了馬,搶步上前道:“不敢勞相公大駕出迎,蕭幹這廂有禮!”說着作勢要拜。
高強伸手扶着,心裡好不彆扭,在燕京一役就是輕信蕭幹,結果盧溝河邊枉自送了許多將士性命。此仇尚且未報,如今礙着遼東大局,又動他不得,算起來自己在蕭幹這裡竟是沒佔到什麼便宜,叫他如何氣順?
心中這口氣不順,說起話來便免不了皮裡陽秋:“蕭大王言重了,如今大王是一國之主,稱孤道寡,高某隻是大宋一員臣子,守邊之臣而已,怎當得蕭大王之禮?”
蕭幹臉色絲毫不變,與高強打了兩句哈哈,又拉過後面一個貴人打扮者向高強引薦,乃是其兄別裡剌,蕭幹當日自金國叛出之後,鐵驪部便是由這別裡剌率領,作爲女真國的扈從參戰。後來蕭幹再次歸金,亦是憑着別裡剌的實力再起爲將,兄弟倆可謂是親密無間。
高強對此人幾乎是一無所知,客套了兩句,見蕭幹不見一些兒尷尬,好似當日沒有任何不愉快發生一樣,心道:“若要與你爭這些表面風光,倒顯得我小氣了。說不得,會盟之時,也要你爲當日之事付出些代價。”當即滿面春風,引導二人與幾名鐵驪部從人入內。
帥帳中安排了座椅和酒食,給遠來的蕭幹接風,席間大家虛僞客套,說起當年在燕京街頭相逢地舊事,竟是一片融融洽洽。過得片刻,蕭幹又說起他與金國交戰的經過,原來他率部回到鐵驪部中,匯合了別裡剌部兵之後,便即沿着鴨子河向東,掃蕩先期渡河北遷的金國部落。而後遇到了斜也部金兵,兩下交戰數次,互有勝負,卻都不曾傷了元氣。待高強解甲令傳出。兩下便各自後退息戰。
聽上去是無所成就,實際上根據高強地情報,蕭幹出手迅速,掠取的女真各部人口頗多,牲畜不計其數。自身地損失卻微乎其微,其戰果比宋軍還要來得實惠些,其地盤已經沿着鴨子河向下遊拓展了超過三百里,比之明火執仗地高麗國。這廝纔是遼東之役最成功地趁火打劫者。
一面笑眯眯地聽着。心裡更加堅定了要讓蕭幹出血地決定,高強待蕭幹告一段落,方笑道:“蕭大王深明大義,起義兵助我軍作戰,實堪嘉賞,待我朝官家旨意到,少不得有一番厚賜。只是如今遼東諸部大會黃龍府,乃是爲了會盟之事,蕭大王久在遼東。歷事三朝,諒必熟知遼東之情,可有以教我?”終究是忍不住,暗刺了蕭幹一句。
蕭幹恍若不聞,仍舊是客套一番。推說諸事皆憑高強作主。竟是不置一詞。
對着這樣的人,高強只覺得是老鼠拉烏龜。無從下手,恨得後槽牙都癢癢,有心要揮舞大棒加以懲戒,又礙着正要會盟諸部,也不好妄興無名之師,否則這會盟頂個什麼用?
當時有人來報,說道遼國使者到來,高強心中一動,望了望蕭幹,見他似要出言告辭,當即笑道:“卻是巧了,如今遼國用事諸臣,亦皆當年曾與蕭大王共事者,今日亦非計較公事,蕭大王何妨共席一見?”也不等蕭乾點頭,便吩咐請了進來。
不一會,蕭特末共幾名隨員邁步進來,高強降階相迎,兩人攜手進了帥帳,蕭特末一眼看到蕭幹起身站在一旁,臉上登時一僵,理也不理他,便即坐了另外一邊。
問候兩家皇帝、恭喜宋軍大勝之類的場面話說過,蕭特末便進入正題,亦問起高強此次會盟之事。高強故意嘆了口氣,道:“十餘年來,遼東兵亂不息,先是連年大災,盜匪橫行,黎民流離失所,而後北有女真興兵,南有渤海高永昌作亂,待遼東歸宋之後,又有金國犯界,算起來這十餘年來,遼東竟是無一年無戰事!兵兇戰危,自是百姓受苦,官府苦於轉餉,父老填於溝壑,村鎮成墟,坊市無人,本相自到遼東以來,目睹遼東連年被兵之慘狀,心實不忍。”
換了口氣,見兩邊諸人都是默不作聲,他又道:“遼東地廣人疏,田土肥沃,雖在北土,亦可容許多人口生計。之所以征戰不休,我意皆由諸國諸部之間多有誤會叢生,凡事無章紀可循,故而生事生變,至乎非動刀兵不可。今幸而賴官家英明祖宗威靈,將士用命,已破了金國,如蕭大王、高麗等國皆願解甲休兵,我意正好趁此時機,定一個章程,大家會盟相與共守,以後各安本位,同享太平,豈不是好?”
蕭幹還沒說話,蕭特末的臉色已然變了,沉聲道:“高相公雖是美意,只是這遼東之事,可不能是大宋一家說話吧?”
高強笑道:“既雲會盟,自須人人得益,自然不能是我大宋一言堂。此番相請諸部大人使者,便是想要共聚一堂彼此情商,尋一個能讓遼東諸國諸部都長治久安地法子出來。譬如大遼國,雖則目下在遼東已無土地,終究是曾掌遼東二十國的大國,此事當亦有大遼在內。”
蕭特末聽得“在遼東已無土地”之語,臉色又是一變,雖然曉得情勢對自己不利,高強亦是個難纏之極的對手,無奈他使命在身,不容退縮,當即抱拳道:“相公之言差矣!何謂我大遼在遼東已無土地?那金國本吾屬國,竊據我國大片土地,今金國既然兵敗,這些田土亦當歸還我國,至於大宋將士戰敗金國,還我疆土,我國自當有以酬謝。”
高強嘿了一聲,果然是奔着這事來的!換了他是遼國主事地大臣,即便明知眼下提出這話來頗有厚着臉皮討飯之嫌,卻也顧不得許多,只因現下實是遼國收回這些土地地唯一機會,如若錯過了,任由大宋安定了遼東的秩序,遼國地勢力便再無伸進遼東的餘地了。
如今仗着兩國有盟約。高強又有意以會盟的形式來底定遼東,那麼廟堂之爭便比疆場爭雄來得更加重要了,動不動就倚勢壓人,那就太也沒有技術含量了。況且大宋如今雖強,也沒有強到可以憑一國之力掃平萬里北疆的地步,何況高強可不是大宋地皇帝,誰知道後院什麼時候起火?遼國便是看準了這一點,料定大宋爲了在此次會盟中擺平北疆。勢必要縱橫捭闔一番,遼國從中取事,總好過了兩手空空。
“如今我與金國大戰連場,雖然獲勝。卻也傷筋動骨。況且遼東軍資糧草多半都是跨海運來,縱然有小乙主掌其事,這些東西可也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若是遼東戰火連綿不絕,對於我大宋的負擔亦是極大。眼下遼東是要安定,大宋亦要休息,既有盟約在先,朝廷不會允許與遼國全面開戰,遼國便是認準了此節。纔敢來與我爭地。算來遼國雖大,把握局勢如此之精到者,也不過耶律大石一人而已吧?”
高強心中一面盤算,眼睛在帥帳中骨碌亂轉,忽地看到蕭乾麪無表情。低頭垂眼。好似對於兩人地說話漠不關心,暗道:“你這廝倒打的好算盤。看着遼國來扯我後腿,我便越發奈何你不得麼?倒要將你也扯下水來,溼一溼腳。”
便即揚聲道:“說到遼東分野,我大宋立足遼東才只年餘,一時也不明瞭許多,蕭大王歷事三國,久知遼東之事,可有以教我?”
蕭幹聞言,頓了一頓,擡起頭來看了看高強,道:“高相公言重,想宋遼皆是大國,其間豈有我小國置喙餘地?至於庶務,高相公幕中多有能者,亦不須小王僭越。”
高強既已打定主意拖他下水,自不容他脫身,緊道:“這卻不然,適才蕭駙馬所言欲討還遼東故地,鐵驪王府當年亦爲遼屬,否則蕭大王兄弟怎會入遼爲官?今遼國有意盡復故地,想必鐵驪王府亦在其中,蕭大王得無一言以對乎?倘若如此,則貴部之事,便盡付我大宋與遼國宰制,如此亦可乎?”看你還能忍到幾時!
別裡剌臉色大變,正要拍案而起,蕭幹一把扯住,又看了看高強,忽然露出一絲笑容,卻不向高強說話,轉而對蕭特末道:“蕭駙馬適才之言,愚意多有不當處,當年天祚失德,不恤百姓,弄得天怒人怨,遼東民不聊生,北有女真起兵,南則郭藥師歸宋,皆已不願爲遼臣,以大遼之強,一蕞爾女真起兵而遼東皆非所有,可知遼東之不屬契丹亦天意也!今日駙馬雖雲欲復故土,然只遼國一己之私慾,卻是逆天之言爾!遼東之事,自當由遼東諸國諸部自決,契丹但請安居本地則可,若欲強入遼東,可知天意難違?遼東一部作亂,契丹幾有覆國之危,若要再行此逆天之事,吾恐上京之禍不遠矣!”
上道,真是上道!高強心中吃驚,蕭幹當真是決斷,一見高強有意拖他下水,立時便作出了抉擇,斷然站在大宋一邊,擺出了力拒遼國重回遼東地姿態。如此一來,蕭乾等於是爲高強作了對抗遼國的急先鋒,便免了高強將他們作爲籌碼,來與契丹進行暗地交易。
無怪此人能轉事三國而從容自若,果然如壁虎般割起尾巴來毫不猶豫,大有民初時某名人所言的,“以今日之我向昨日之我開戰”地勇氣!一面腹誹,高強卻也樂得看見蕭特末臉上陣青陣白,蕭幹把話說得如此之絕,更上升到天意地高度,等於是徹底否定了契丹對於遼東主張權利地根基,這時代可沒有什麼民族自決、國際法,作皇帝立國地都講究個受命於天,天意既不屬遼,那就是說什麼都沒用了。
蕭特末也沒料到蕭乾的反應如此激烈,他自然看不出高強與蕭幹之間的詭異,只知道蕭幹本是有意歸遼的,結果卻將地盤讓給了宋軍,自己也率軍對女真作戰,可見已經徹底倒向了大宋一方。此人深知契丹治遼東的歷史,現今又是遼東除了大宋之外兵力最盛的一國,其地又鄰近宋遼雙方,今日他是這般態度,蕭特末便知討不了好去,好在會盟諸國未到,也不急於一時,當下便故作不聞,轉而說些宋遼兩國盟好的空話來,又喝了一會酒,便藉故遠來疲憊,謝過了高強的接風酒,告辭去歇息了。
高強送了蕭特末,蕭幹亦出言告辭,高強也不多言,送出門外便回。
再過了幾日,南路高麗國與金國國相部地使者皆到,高麗國是判府事元宏爲使,金國國相部則是高強的老相識,兀室與高慶裔的老搭檔爲使。至此遼東諸大勢力使者皆至,尚有些兀惹部、速頻部等小部落,本是臣事金國的,見金國敗落,亦單獨遣使來與大宋會盟,大小使節二十多起,將臨時建造的四方館擠地滿滿當當。
當日高強設宴,大會諸部使者接風,席間說起會盟之意,乃是要定下個章程,遼東諸部共守,各路使者盡皆默然,誰不知如今大宋兵強,無人能敵,滿萬不可敵地女真都被殺了好幾萬?雖然如此,到底大宋對於遼東來說是新興的勢力,單憑兵威地話也不能建立起牢固的統治,倘若在此次會盟之中能安定諸部,建立起以大宋爲核心的遼東新秩序,只怕從此便無人能對大宋在遼東的地位發起挑戰了。
惟其如此,這次會盟便也不是徒具形式,有心要在遼東的新秩序中佔據一席之地者,這次會盟便是最後的一次機會了!於是自接風宴席上開始,各路使者暗地裡的試探交往便如火如荼地展開,身爲此次會盟核心的大宋代表高強自然是重中之重。
只是高強的面也不是那麼好見的,通常各部使者都只能見到陳規而已。此時高強所關心的,卻是另一件事,一羽飛鴿向契丹中京,帶去了他給石秀的指示:“如今遼國可是耶律大石用事?此人乃我大患也!”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九十六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2 11:59:44 本章字數:5468
此次會盟,高強搞了一個類似於雙邊會談的形式,由大宋單獨對與盟之國家或部落議款,倘有涉及到其他國家事務者,亦由大宋代爲轉達斡旋。193w.com雖說各國使者私底下的接觸不可避免,不過在大宋目前的實力面前,談判中的核心地位亦無可動搖,利用此種談判方式,便可令大宋得以從容周旋在諸國之間,獲得最大的利益。
深夜,外面風雪肆虐,狂風吹起了呼哨,木屋中生起熊熊爐火,溫暖如春。高強坐在一塊大虎皮上,裹着貂裘,捧着溫酒杯,眼睛半眯縫起來,聽着陳規一條條地陳說與各國商議的條款:
“高麗國願與我朝劃鴨綠江而治,願得保州;願與我國結盟,不論何人侵入我大宋境內,即須與其人爲敵對,並遣兵齎糧助我保土;願將其國中人蔘等土產外運鬻賣之權交於我國商旅,五十年爲期,每歲索銀五十萬兩。”
“想得倒美,一下子劃去近千里的土地,只付出一個空頭承諾,還有那早已捏在我手心裡的土產權?元則,你去對高麗使者說,保州依舊是自由港,叫他高麗兵統統給我滾出去,不許一兵一卒跨過遼國與高麗舊境,那裡現在都是我大宋疆土。結盟我便從了,至於人蔘土產鬻賣權,叫他自己處理就是,本衙內不等着他這點錢吃飯。”高強眼皮都不擡一下,高麗國曆來是人小嘴巴大,可惜地理位置決定了他影響力有限,不管誰佔據了遼東,都能把這個小國搓圓捏扁。要不是想要利用高麗來牽制金國。保州這塊肥肉高強都不準備留給他們。
陳規寫了兩筆。將那捲紙塞到一旁,又取出一卷來,續道:“金國求立斜也爲狼主,並請還會寧府故地;兀室願自縛謝罪,任憑我朝發落,金國世爲大宋藩屬,歲時來朝如遼國故事,其餘皆從相公當日與三金國孛堇之命。”
金國眼下元氣大傷,在剛剛過去的一年戰事中喪失了半數以上的丁壯男子,人口銳減三成。財物糧食和鐵器的損失更是不計其數,如果再背上每年納貢地負擔,往後幾十年中若沒有大地變故,金國是再也別想翻過身來了。對於剛剛嚐到自由立國滋味的女真人來說,這樣的處置無疑是苦澀難言,無奈形勢比人強,高強在這方面的態度異常強硬。談判中動輒發出再次動武的威脅,金國諸人審時度勢,也只能低頭。現今所提出的條件,也只是垂死掙扎而已。
只是高強來自現代,深受紅色教育,毛爺爺的“對待敵人要像秋風掃落葉一樣冷酷無情”的理念從小刻在心,好容易把女真人打倒在地了,豈能不踩上一隻腳?“告訴金人,割會寧府是以示懲戒,誰叫他們先興兵犯我?至於請立斜也爲狼主。不從,不過可以告訴他們,阿骨打死後可立斜也,這一條我先答允了他們。”女真人現下的平均壽命很短,歷史上那些大官名將經常都是活上三十歲就病的病死地死,如今阿骨打已經年過五旬,這繼承人的問題也確實不容迴避,趁着現今就把人選定下來,倒也不錯。
陳規記下了,又抄起一個卷軸來:“鐵驪國與金國疆土不明。彼此紛爭,請大宋爲之劃界而守。蕭幹請大宋封冊其爲國王,並願與大宋結盟,歲時入貢,奉大宋正朔。如高麗國禮。”
高強哼了一聲。道:“劃界,好的很。元則你去查一下,鴨子河邊哪一處膏腴之地,已然被女真人佔了,卻鄰近鐵驪國的,便劃了給蕭幹去。也不須大,百里方圓,最好再有幾千女真人居住其上。至於其餘,儘可允他,先前我給他的勸降手書中便已寫明此節,也不須反悔,免得授人以柄。”想起當日蕭幹振振有辭的“信義”之論,高強到現在還恨得牙癢。
陳規應了,道:“相公這是有意挑動女真與鐵驪國相爭麼?過了幾年,等到金人恢復了些氣力,此地必成是非淵藪。”
飛地麼,現代的國際爭端,有幾齣不是因爲這類地方而起地?隨手上了這一道眼藥,高強渾不在意,皺着眉頭道:“此乃小道也,倒是蕭幹深藏不露,能知進退,端的是個人物,如何趁着今日之機,設法限制於他纔好。”
見陳規面色有異,似要勸諫,高強擺了擺手,道:“元則休要誤會,此舉並非爲了私怨,蕭幹此人實乃梟雄也,此番他本是戰勝之國,卻能隱忍,一味韜光養晦,必是所謀者大。有我在遼東一日,他興不起什麼風浪來,只是我終究是要離開遼東的,誠恐後繼大臣小覷了此人,莫須要成個禍害。”
陳規沉吟片刻,問道:“相公之意,莫非是擔心他暗通遼國,逼得我朝在黃龍府等處立足不定,他再徐徐收取此地,成其大業?”
高強嘆道:“不可不防啊!鐵驪國左通契丹,右連金國,北面又有許多部族,不想個辦法遏制他的話,憑蕭幹之能,大可徐徐收攏北地諸部,再聯結金國和契丹,阿骨打所作的事,憑什麼蕭幹就不能再作一回?哪怕他壽元不足,只須在他手中奠定了基礎,便是禍根。”
陳規笑道:“相公所忌者,獨蕭幹而已,此人既去,鐵驪國中別無能者,但守成而已,有何能爲?不若遣人鴆殺了,推到遼國頭上,一了百了。此時是國家相爭,須是無所不用其極,講不得仁義。”
高強大奇,望着陳規看了半晌,方嘖嘖道:“這話若是石秀說出來,我是半點不以爲奇,偏偏出自元則之口,真猶如見到孔聖人作亂蕭牆一般。還有,你爲何說要推到遼國頭上?”
陳規面不改色道:“聖人亦誅少正卯,豈無雷霆手段?那蕭幹屢次背遼,今又助我大宋抵制遼國。觀乎遼國駙馬蕭特末之情。可知契丹人多有恨蕭幹切齒者,一旦盟約締結,遼國再無重入遼東之望,其痛恨蕭幹者也必更甚,蕭幹若於是時暴死,論者當皆以爲乃契丹泄憤之舉,不疑有他。”
高強推敲了一會,微微搖頭道:“勢便是這個勢了,卻少了些權變,時機未到。此事你不必問。我自有人手去辦。”論到暗地裡搗鬼的本事,自然以江湖手段見長,這方面陳規就算能想到,執行上面也不會那麼得力,高強已打算交給史文恭的師弟蘇定去辦了----此人命大,雖然被金國扣了下來,被關在會寧府的一個大坑裡。幸喜還熬得性命,宋軍收復會寧府之後便將他救了出來。高強念在他十年常駐北地辛苦,師兄史文恭又爲國捐軀,死地壯烈,已許了他高官厚祿,收在身邊爲用。
陳規見說,便丟下了此事,續道:“其餘諸部皆是小國,知我大宋已得遼東,多遣使奉表內附。其意皆欲得我大宋封冊,但爲屬國即可,一如昔日契丹時故事。”
契丹時對於境外諸部,多是羈縻,此等部落多半窮地要死,要人沒人要錢沒錢,其地道路又難行,實質性地統治根本沒有多少意義,給予的封冊也不過是某部節度使。高強聽了,也不意外。只道:“此事易與,命他們一一上表朝廷,官家大筆一揮,賜名封官便是,當年羌人來歸。區區不滿百人也吹成了王爵。如今這十幾個大小部落,想封個節度使又有何難?”高強所說的。乃是崇寧三年時青唐一個小羌王請降之事,當時宋軍如臨大敵,派了大將劉仲武,也就是高強麾下大將劉琦的父親,前去受降,結果到了那裡一看,只有老弱婦孺幾十人而已。
當時童貫掌兵事,爲了邀功,便硬生生給他作了些儀仗器物,混充王爵,騙得趙佶喜歡,便大大封賞了一番,這小王在羌人中也混不下去,後來居然富貴榮華,過的很是不賴。有此前車之鑑,這等功勞惠而不費,高強也不須作什麼表面文章,只管這般報了上去,料想也是一場大大功勞。
不過高衙內比童太監自然是要高明一些,除了面子之外還要裡子,他指示陳規,對於這些請求歸附大宋的部落,要定一個規矩,若是有漢人持秀字令牌到彼處,便得暢行無阻,不得留難。這些地方雖然荒僻,真要挖起來還是有不少好東西的,譬如大名鼎鼎的北珠,也不是女真人的地方上所出,女真人不過是擋住了鷹路而已。倘若大宋地商隊能直達海上收珠買鷹,想必利潤不少,這買賣倒做得過,亦可將這些地處蠻荒地部落與大宋之間的聯繫緊密起來,增強其向心之力。
一一道罷,最後才說到遼國,陳規這眉頭便皺了起來:“相公,那遼國使者蕭特末好生無賴,明明他自家失德丟了遼東,如今我大宋力戰得地,他只憑着一紙盟約便強要來索,又說遼東諸部皆是契丹臣屬,大宋既然與之爲兄弟之邦,便不可納之。諸般言語,委實可惱,原本諸部畏我兵威,皆不敢妄求,被這蕭特末從中作梗,便有心懷叵測之徒,陰懷觀望。”
高強撇了撇嘴道:“皆在我意料之中,不足爲奇!這也無妨,遼東諸部多半是牆頭草,哪方兵強便歸順於誰,昔日金人勝了契丹,便能號令諸部,如今我大敗金兵,這些部落自然也都來投。只是契丹終究是北地大國,威名素著,如今雖然勢弱,過了十幾二十年恢復了元氣,難免又要來向遼東生事。”
他想了想,又道:“只是契丹一國,也不成氣候,不過蕭幹畏我兵強,自必要引契丹爲他張勢,咱們在這黃龍府又是客軍,短時間內也只能先求立足,恐怕無力鉗制這兩方。元則,你看契丹人此番來參與會盟,是隻想搗亂呢,還是有所圖謀?有什麼憑恃?”
陳規嗤之以鼻道:“能有什麼憑恃?無非是仗着昔日名聲,蠱惑諸部,不容我大宋輕易平定遼東全境罷了,諒他也無能爲敢向我大宋興兵。”
高強擊掌道:“是了!契丹若要對我大宋摯肘。唯有暗地聯結鐵驪國與金國等部。使我不暇安定,他便可從容恢復元氣,這便是契丹蔘與會盟的目的所在。當日耶律大石暗中與蕭幹約定招降,亦是着眼於此,我大宋佔據了遼東,便是在遼國身邊紮下了一套窩弓,時時刻刻都能射他一箭!本朝太祖曾言,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換了是我,只要不引火燒身,怎樣也要在我遼東之側攪些是非出來。”
陳規見他神情。便笑道:“相公既如此說,諒必已有了妙計?”
高強笑道:“妙計是不見得,只是今日契丹之策,實是與當日耶律大石聯結蕭乾的圖謀一脈相乘,如我所料不錯,必是耶律大石在暗中策動。既然如此,當日我如何攪了蕭幹歸遼地好事。今日便再用故技重施,讓耶律大石再在遼國失勢,不就天下太平了?”
陳規恍然,便笑而不語,轉而說起大宋自己境內地部署來。此時宋軍北征大軍半數南歸,黃龍府留下了四萬多大軍,另有徐寧率領萬餘人在長春州和泰州駐紮過冬。依着高強的計劃,待到會盟結束,還要再向南撤兵數萬,這黃龍府交給郭藥師駐守。遼東漢軍駐紮在遼陽府和銀州左近,由花榮統率,東路開州等地由欒廷玉率軍把守,各處加起來六七萬兵即可,恰是遼東原有地兵額,如此便不須中原輸送大量的物資錢糧,單憑遼東物力,亦可養得起這些兵力。
好象李孝忠部和韓世忠部,本是中原士卒,家小也都在河北山東一帶。此間既然戰事已了,還是要回返中原去的。明年春暖花開,高強便打算促此兩部起程了。
說到迴歸中原,兩個中原人都有些沉默起來。算起來到遼東一年多,見慣了鐵血兵戈。看慣了黑土白雪。一旦閒了下來,怎不想念中原的錦繡江山。花花世界?不到遼東,真不知中原的人們原來生活的如此幸福!陳規倒還罷了,畢竟還是孑然一身,高強可是有半個家室還在中原,那兩個雙胞胎兒子,當日辭別之時還在襁褓之中,如今怕是都會說會走了吧?他們說的第一句話,走的第一步路,身爲父親地高強,卻又無緣親眼目睹了……
默然片刻,高強霍地站起身來,沉聲道:“此番會盟,不容有失,早日平定遼東,咱們也好早日回家去!元則,爲我傳書石秀,務必要儘快探明遼國朝廷備細,準他動用一切手段,對付耶律大石,萬事有我擔待。”
遼國中京大定府,四方館中。
石秀將高強的傳書讀罷,向秦檜和劉晏二人道:“相公決斷如此,咱們也唯有全力辦成的份。前次促令遼主招還耶律大石,二公出力甚多,秦臺端尤其居功至偉,今次莫須還要相助則個。”
秦檜有心客套兩句,剛說了一句“盡力而爲”,卻被石秀舉手打斷,淡淡道:“臺端與我家相公相識未久,恐怕有所不知,我家相公爲人隨和,輕易不會難爲下屬,不過若是用到這等語氣,”他揚了揚手中的傳書,聲音中便帶了幾分冷厲:“那便是志在必得,作下屬的唯有辦成其事,不問盡力與否,哪怕你真個盡力了,若是不能成事,也是要受罰的。”
秦檜一怔,他是科舉出來的儒生,幾曾見過這樣辦事地架勢?心裡頓時有些忐忑,下意識地便想找條後路,哪知石秀目光如炬,一眼就看了出來,即道:“臺端不必擔憂,此事相公既然交代下來了,便有可取之道,斷非剛愎自用。如今相公在北,不比坐鎮京師之時,此間事唯有仰賴我等數人,倘若真能成事,相公必有重賞。秦臺端,不是某家誇口,如今這大宋國中,官家不論,若說到一念之間,翻雲覆雨,我家相公敢說不作第二人想,臺端若能成了此事,終身富貴無憂,便是幾年之內擡舉你出入兩府,亦屬尋常。”
石秀三言兩語,秦檜七上八下,終於是抵不過心中之慾,一咬牙,道:“石爺,下官自當效命。當日那耶律大石歸朝,雖頗受傾軋,到底他亦是人傑,當今遼主天慶帝甚是信重,不容耶律餘睹等人貶損於他,遂漸漸又用起事來,今番遣使往遼東去參與會盟,下官業已探明,便是出自其謀,他尚且多次奏請天慶帝,要再回上京去掌兵,只爲耶律餘睹一力阻撓,故而至今不行。若要扳倒耶律大石,唯有自耶律餘睹入手,挑動他兩個相爭纔好。”
石秀看了看劉晏,見他亦點頭稱是,便向秦檜問計。
說到朝堂傾軋,設計害人,對象又是耶律大石這樣的領兵大將,秦檜正是一等一的好手,頃刻間便擬出了一條計:“耶律大石一心爲契丹國,凡事捉不到他痛腳,縱使與耶律餘睹不睦,也只是爭權而已,須不是罪狀。若要徹底扳倒他,必要他身敗名裂,只除是栽他一個謀反地罪名,捉了他下獄,就獄中結果了他性命,方纔斷根。”
石秀眉毛也不動一下,他對於秦檜的心性早已看的分明,料到他的計策也不出此流,只是現下用人之際,石秀情知自己是使不出這等毒計來的,對付地又是大宋和高強地對頭人,也就樂得讓秦檜去發揮,只須帶着眼睛盯着他就是。“甚好,計將安出?”
“須得如此這般……必可成事!”秦檜傾過身子去細細說了,臉上不禁有得色。
石秀點頭稱善:“事不宜遲,即刻着手,就在這一條計上,要了耶律大石地性命!”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九十七章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3 18:20:44 本章字數:5580
“耶律大石果真下獄了?”高強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的消息送達石秀手上,到現在也只有不到一個月時間,扣除路上的功夫,等於說石秀只花了半個月的時間,就把耶律大石給扳倒了?莫非秦檜果真有“陷害忠良光環”之類的技能,一旦用來對付大將,就有屬性翻倍的加成效果?
“從石三郎的消息上看來,確是如此,只是飛鴿傳書甚是簡略,詳情不得而知。”陳規續道:“看傳書上說,乃是耶律餘睹以謀反罪名捉了大石下獄,反覆拷掠,欲得其情實。相公,耶律大石在契丹中甚有人望,他既被下獄,只恐有人不服,日久生事。”
高強哼了一聲,道:“正要生事纔好,那契丹國中大起紛爭,餘睹便要倚仗我大宋爲臂助,自不敢來妨礙我在遼東會盟之事。只是兩地消息傳遞不易,就算契丹國中京那裡六百里加急將消息送來,到了蕭特末手上也要十天之後了。恁地,且將契丹之議暫寢,暗地放出消息去,暗示蕭干與金國,告訴他們契丹不足爲恃,亦不須說明緣由,等到契丹作出反應,他們失了憑恃,自然向我低頭。”
諸部開始談判以來,隨着談判的漸漸深入,形勢也日趨明朗,大宋是有意藉此機會,在遼東這個新佔的土地上確立統治權以及對周圍諸小國和部落的影響力,契丹則不甘讓出這片重要的地方,暗地裡策動鐵驪國與金國等部與大宋爭衡,哪怕動搖不了大宋的地位,也可以佔據些戰略要點,例如現今控制在大宋手中的長春州和黃龍府兩地,便是衆目所集。
如今耶律大石既然下獄,契丹朝中的爭鬥勢必到了一個你死我活的階段,再無餘力來抽大宋的後腿,譬如餘睹一派。既然已經與大石一派決裂,對方有國中的人望。他便只得聯結大宋以爲奧援。如此一來,想要不出賣些國家利益,以博得“友邦”大宋之歡心,亦不可得了。
手裡有了這張牌。高強便有了底,接下來幾天中索性將蕭特末晾在一邊不予理會,單獨與其餘各國各部談判。
這日與鐵驪國談判,場面一如往常,下面是雙方的幕吏和參議們絮絮相談,上面高強和蕭幹擺起酒來,就着幾個小菜在那裡閒話。東拉西扯沒完沒了。要說蕭幹這人。性格上還是較爲傾向於武將一流,講些兵法戰例地,與高強倒還能說到一處去。
正說了一時,蕭幹向下面爭論熱烈的官吏們望了一眼,忽地嘆了一口氣道:“高相公,你我相識十年,中間雖有齟齬,如今依舊能談笑飲酒,實是如在夢中一般。憶昔當年燕京初會。四人之中自以相公成就最高,馬植得以攀附驥尾,亦得衣錦還鄉,某與大石自負智勇絕人,怎料如今悽悽惶惶。曾不知所往!人生際遇。實令人感慨。”
高強一怔,不明其意。兜着***問了兩句,蕭幹停杯不飲,盯着高強道:“大石自去歲中被遼主金牌急召回國中,前日又莫名下獄,性命只在旦夕;某家今雖爲座上客,亦不知何時便轉爲階下囚矣!”
這廝消息倒是靈通,這麼快就知道耶律大石之事了,看來這兩人暗中還有聯絡。高強望了蕭幹半晌,微微笑了起來:“大石兄亦是人傑,只可惜太也不識時務,一味任意而爲,自當有以蹉跎。蕭大王卻不相同,知所進退趨避,況且如今亦是一國之主,只消能站定根腳,不去求那份外之想,今生富貴亦可望也!”
蕭幹今日說話,本是有感而發。他自知大宋兵強,不過在遼東到底根腳淺,尤其是在黃龍府周邊地區,更是不折不扣地客軍,這片地處契丹、大宋、鐵驪國和金國之間的要害地帶,將來必定是遼東格局的中心。他的鐵驪國在此立國,對其餘諸國地關係都是繞不開的,一個不好就會有國家傾亡的危險,因此當叛金助宋之後,他亦暗中聯結耶律大石,指望能夠在兩個大國之間的夾縫中,掙扎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來。
在今日之前,這套政策看來還算走對了路,身爲大宋拉攏的對象,高強業已允准將原屬女真的數百里土地劃歸鐵驪國所有,至於朝貢禮儀以及榷市貿易等項,鐵驪國亦得到了大宋不少優惠許諾,算起來新興地鐵驪國就憑着與大宋之間地貿易,便可以維持其國家的用度,這國家也就可以穩定下來了。
在他預想之中,本是想要等從大宋這裡撈足了好處,保證足夠的生存空間之後,再公開與遼國結好,想來宋遼之間既有盟約,措手不及之下,亦不能公然反對他兩國的交好,而鐵驪國從此左右逢源,當可徐徐壯大己勢,安定了西面和南面的兩大國,將來便可從容向東面和北面的那些更加不開化的異族拓展勢力,大展拳腳。
哪知一旦驚聞大定府生變,耶律大石驟然下獄,罪名竟是足以抄家滅族的謀反罪名,以蕭幹對於耶律大石的瞭解,他哪裡會是謀反地人?耶律大石當真要謀反的話,也不會一事無成就被人抓了起來了!
細加思量,蕭幹便即看清了這其中的利害關係,契丹一旦生變,最大的受益者非大宋莫屬,倘若契丹放棄對大宋的牽制,全面向大宋靠攏,東北諸部再無所恃,唯有向大宋俯首聽命這一途而已。倘若此事出在平時,還可徐徐觀望,奈何正在諸部會盟期間,開春之前就要明確表態地,一旦盟約既定之後,倘若哪個部落和國家再有背盟之舉,不免要被大宋率領其餘各國各部加以討伐,試問在遼東,哪有一個國家能抵擋大宋所率地諸部聯
戰勝之後會盟,會盟之際扳倒了耶律大石,對於高強的手法無比熟悉地蕭幹來說,就算沒有半點證據,也能斷定此事必然都是出於高強的謀劃了。對於身在契丹國中,位高權重的耶律大石,高強亦只須略施小計便能將他下獄。性命堪憂,那麼對於直接面對大宋的大軍。外援又已經盡數斷絕的鐵驪國,以及曾經重重打擊了高強的蕭幹本人而言,現今地局勢又是何等的險惡?正因此種憂慮,蕭幹方有今日地試探之語。
彼此多次交手。大家的邏輯也都在同一水平上,蕭幹怎會不明白高強言下之意?所謂識時務者,便是要他放棄幻想,全面靠攏大宋,保持恭順和忠誠,自然無事。否則的話,眼放着剛剛下獄、命在頃刻的耶律大石。便是不識時務地下場了!
蕭幹不禁心中一寒。倘若此次會盟結果不如高強之意,自己還能有命回到國中麼?就算回去了,能逃過高強那層出不窮的詭計麼?他能下的了手殺耶律大石,自然也就能下手殺了自己……
說起來是百折千回,其實以蕭幹之才識,箇中利害一見即明,所差者只是個人的決斷而已。在他的心中,一直有着莫大的野心,倘若給他足夠的機會。這股野心直可以令他扶搖直上,永無止境,而這股屬於遊牧民族強者地野心,幾千年來也未曾變過,要這陽光所照地大地。都變成自己的牧場!
可是。到了今天,橫擋在他野心之路上的這堵牆。好似已經強大到足以令他的這股野心變得危險,而且是危及到他自己的地步了。要繼續保持這股野心,還是甘心低下自己的頭?即便是生爲梟雄,即便是面對着壓倒性的實力,若是要放棄自己一直追求的目標,蕭幹仍舊是煞費躊躇。
彼此心中裝着同一個世界,高強又怎麼不知道對手心中的念頭?將心比心,高強雖然並沒有如蕭幹這樣地野心,卻一樣有自己不能放棄的東西,他能夠了解蕭幹此刻的掙扎,卻並無半分憐憫之心,易地而處的話,對手也不會給自己任何機會的。如果拋開國家間地爭鬥,他與蕭幹、耶律大石這樣地俊傑自可把酒言歡,指點江山,如果能在同一面旗幟下共同對敵,想必也是一件賞心樂事。
他呷了一口酒,見蕭幹兀自玩着手中的酒杯,好似是沉醉於這酒杯上地青釉花紋,不由得嘆了一口氣道:“蕭兄,各家自掃門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你我今朝有酒共醉,他人際遇縱使可嘆,亦只付諸杯中物可也。來來,你我滿飲此杯,過數日定了盟約,共享太平,豈不是好?”
蕭幹擡起頭來,望了高強一眼,忽然間下定了決心,舉起杯來向高強示意道:“某家縱橫半生,出生入死,也該到了享享清福的時候了!自是一切仰仗相公,待定了盟約之後,遼東無事,趁着入朝進貢的功夫,少不得要到汴梁城去討幾杯水酒喝,人說大宋汴京如天上宮闕一般,今生若不得見,豈非枉空?”
高強大笑道:“當日在燕京多有叨擾,不曾還了蕭兄這個東道,蕭兄若來時,正是求之不得!”兩下里酒杯一碰,一飲而盡,都將酒杯倒轉過來,以示涓滴不剩,二人相視一望,俱都大笑起來。
上頭達成了默契,下面的談判進度便即快的驚人,當日便擬成了草議,鐵驪國亦成爲了大宋的屬國,疆域侷限於鴨子河西北,非得大宋首肯,不得出外征伐,更不可擅自與外國交往,按照現在的話來說,等於是交出了自己的外交和國防權力。
對於高強來說,他便也不得不放棄暗殺蕭乾的計劃,殺一個外國的藩王,和殺一個屬國的國王,這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是引起外交糾紛,後者則是國內的官司。要知道,高強現在是在和時間賽跑,等到明年春天汴京的朝旨到來,他多半就要交卸遼東的官職,回到汴梁去了,倘若不出意外,等着他的便是一個空頭王爵,從此投閒置散。
這樣的日子,亦是高強所望,爲此他更加不可以惹上自己任內無法了結的官司,否則的話,等到他下了臺,這就是對付他的定時炸彈了。反正蕭幹已經低頭,只要他安分守己,留他一命又有何妨?若是他再要妄動,大宋身爲鐵驪國的宗主國。大把手段可以對付他,大不了一紙詔書招到京城。便可令他動彈不得了。
鐵驪國既然低頭,那金國身爲敗戰之國,更是沒有多少餘地。不過數日,金國便即接受了高強所提出的條件。舉國被分爲三部,斜也一部,撻懶一部,粘罕一部,皆被限於舊時生女真的地盤上,而那些之前已經遷移到大宋境內猛安和謀克,無論在宋金戰事中是否被宋軍強行驅逐和遷移。都將成爲大宋的編戶齊民。不再算是金國地臣民。
對金協議中當然也是有喜事的,三部金國節度使聯名上表,請求大宋重新冊封阿骨打爲狼主,高強自然是欣然代爲轉達,只不過南北之間訊息傳遞不利,朝廷地回書想必是等不到會盟的時候了。
至於契丹使者蕭特末,當得知了國中變故之後,立時偃旗息鼓,絕口不提遼東故地之事。極爲痛快地與大宋議定了兩國東段疆界問題,並且商定了將立下界碑,掘出界壕,以劃定兩國疆界,大宋從中得到了泰州和長春州、黃龍府等地。將原有遼國東京道的土地盡數收入囊中。一隻腳已經踏入了呼倫貝爾草原。
大宋宣和元年,遼東的春天來得格外地早。高強率領大軍,偕同遼東諸部使節一同離了黃龍府,來到鴨子河畔,在冰上鑿出窟窿來,打起新春的第一尾魚,又馳馬草原上,射下了今年的第一頭大雁,就以這頭魚和頭雁宴,開啓了遼東會盟的序幕。
選擇這種形式,高強亦是煞費苦心,統治是講究順應心理的,契丹終究是佔據遼東二百年的大國,各部多已習慣了契丹的統治模式,大宋新到此地,自然不能指望塞外諸族一夜之間就習慣了大宋地王化,借用諸族所習慣地形式來宣示大宋的主權,亦不失爲一個好辦法。
按照契丹故事,每年的頭魚宴和頭雁宴,應當是遼主春捺鉢的一個必備儀式,千里之內的諸部酋長皆須來朝,並獻上貢品,當年高強出使契丹之時,也有幸參與了當年的頭魚宴。
是日,鴨子河邊旗幡招展,人喊馬嘶,宋軍搭起了足以容納數百人的大帳,各國各部的使節濟濟一帳,席上肉山酒海,五味雜陳,少不了的兩樣菜,便是一尾大魚和一頭大雁了。
待諸部會齊,高強當衆讀了誓約,以下遼國使者蕭特末、鐵驪國國王蕭幹,金國諳版孛堇完顏斜也等人,亦一一讀誓無違。待各自盟誓之後,有壯士端上大酒罈,高強忍着痛在手指上割了一刀,將血灑在酒罈裡,而後會盟之人亦將血灑入,最後在帳外殺了一頭青牛,一匹白馬,將頸血瀝在這壇酒中,大家各分一碗,再齊齊飲了,這盟約便算成就了。
高強端着酒碗,望着碗中地酒水,心中一時是百感交集,當初匪夷所思地來到這個時空,歷經了多少坎坷磨難,好容易走到今天這一刻,此番盟誓過後,契丹已弱,鐵驪國新立不足爲患,金國更是元氣大傷,還有一心結好大宋的高麗國從旁牽制,憑着遼東百萬軍民,遼東自可安穩。而遼東既安,大宋便對契丹形成了兩面包圍的態勢,以如今契丹的勢弱,自可從容在契丹朝中扶植親宋的勢力,憑藉着大宋百餘年來對遼國上下地文化侵蝕,將來甚至有可能將契丹也併入版圖之中。
北邊大勢如此,西夏自然也興不起什麼風浪來,而對於已經蓬勃發展地大宋商貿來說,打通西域的絲綢之路恐怕就是下一個目標了吧?如今,大宋地朝廷財政業已與商貿緊緊掛起鉤來,有了這樣的驅動力,朝廷自當集中全力降服西夏,現今兩國之間實力懸殊,勝負幾無可懷疑。只不過,這樣唾手可得的功勞,高強已經全不放在心上了。
高強擡起頭來,帳中幾百道目光都投在他的身上,驀然間心頭升起一股豪情,自己手中握着的,竟是萬里江山、無數人們的安危幸福!男人大丈夫,一生之中有了這樣的一刻,斯可謂人生之極矣!他長笑一聲,將碗中酒一飲而盡,帳中諸人亦隨之舉杯痛飲,隨後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笑聲中卻是各自不同的無盡意味。
會盟既畢,諸部各自登程回途,高強迴轉黃龍府沒兩日,便有朝廷天使前來傳旨,說道高強守邊禦寇,擒斬大酋,出師克捷,揚威域外,爲國建立殊勳,茲超拜清和郡王,賜第京師,妻李氏封王妃,妾四人皆拜國夫人。旨到之日,便即交卸諸職,回汴梁受封云云。
高強領旨謝恩,便將宣撫大印取出來,交給前來接任的新宣撫張叔夜,一一指點各處府庫兵籍和軍事要地,面授治理此地之要,又囑咐陳規、朱武等參議,花榮、郭藥師等武將,一班兒輔佐新任宣撫,牢守本位。隨後便率了自己牙兵,首途取道遼陽府而去。
本擬到得遼陽府,匯合了李清照等家眷之後,再起程返回中原。哪知在府門之外迎迓的人叢之前,高強竟爾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兒。在師師和右京欣喜欲狂的笑容和淚水之間,他翻身下馬,張開雙臂抱着兩人,亦抱住了她們手中那兩個懵然不識生父的雙胞孩兒,心中正是激盪無窮,深深吸了口氣,大聲道:“莫哭,我們回家!”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尾章 各人的後來
閃爵讀書w ww.shanjue.com:2009-1-14 2:00:40 本章字數:2146
後來,高強回到了汴梁城,令所有善意和惡意者統統大跌眼鏡地,將手中的權力都交了出來,安心接受了趙佶封與的王爵,在京城中新建的清和郡王府裡住了下來。
後來,許貫忠辭去了大宋博覽會的職務,在高強的王府中作了西賓,教授已經野的不象話的高長恭。鄆王趙楷費盡心思,派遣心腹取得了這個肥缺,結果半個月就搞得天下大亂,不得已交給了燕青掌管。
後來,燕青因爲總攬遼東轉餉之事所立的功勞,仕途上更進一步,登堂入室成爲參政。不到兩年,鄭居中丁憂去職,燕青轉爲右相,權傾朝野,人稱浪子宰相。爲相八年之後,燕青掛冠而去,浪跡江湖不知所終,與之一同失蹤的還有京城天字第一號上廳行首白沉香。多年以後,坊間流出一本暢銷書,名爲《東京藝伎回憶錄-浪子江湖》,書中披露大量京城娛樂圈秘聞,一時汴梁紙貴雲。
後來,武松辭了旅順口的軍職,回到杭州出家,忽一日出外雲遊,從此不知所往,據說有人曾在杭州前往東面大海探尋新大陸的船上見到一個貌似武松的頭陀。
後來,魯智深回到了二龍山寶珠寺,依舊作他的主持。一日心中發動,原地坐化,當時已是九帝趙桓在位,不似趙佶那般一味崇道惡佛,得知此事後御賜法號護國佑聖禪師。
後來,林沖返回京城,沒多久得了一個兒子,愛如掌上明珠,不學武而愛文,好在軍中自有能者,大槍之術不怕失了傳承。
後來,石秀退出軍中,徹底成爲江湖第一個大佬。手創秀字門。本人則與扈三娘恩愛到老。生了一子二女,與林沖結了親家。
後來。日本國源平交戰,極大地影響了汴梁交易所中的金銀價格,以鄭居中爲首的官商們大爲惱火。藉着保護大宋子民方天定等人,策動大宋出兵佔據了九州島,此役僱傭了女真兵三千人,算是爲這個民族找到了一條出路。此役主力是遼東的常勝軍,花榮爲主將,這位不再開弓的小李廣就此成爲了九州島的第一位安撫使。
後來,韓世忠與劉琦率軍出征西夏,西夏不敵請降,將西域道路拱手讓出,此時在石秀手中已經握有三十年的西域商路榷買權。時人皆跌足嘆息,當年何以貪圖一時的小利,不肯爲西北大軍包辦糧草?
後來,耶律大石在獄中被毒殺,耶律餘睹承受了巨大壓力,便將責任都推到宋朝使臣秦檜的身上,宋遼關係一度緊張。當時掌權的燕青毫不猶豫地出賣了秦檜,將他發配嶺南,爲新州團練副使,到任一年即暴卒。時人皆爲冤之。
後來,阿骨打在汴梁住了五年病故,遺骨由兀朮帶回金國安葬,斜也在之前亦已病亡,經歷一番爭奪之後。兀朮因爲得到大宋地支持。壓倒粘罕成爲金國國王。而粘罕不甘落敗,被揭發其意欲聯結高麗征討兀朮。遭到大宋與遼東諸部聯軍地討伐,兵敗自殺,其地被聯軍瓜分,金國日漸衰弱。
後來,燕青作了右相之後,趙佶恐他權重,又將東南應奉局的提舉職事交給了年輕地清和郡王高強,經過三年的沉寂之後,高強再度進入了世人的視野之中。
在開往杭州地官船之上,大宋清和郡王高強居中而坐,衆妻妾和子女列座兩旁,詭異的是上首坐的不是王妃李清照,卻是一個清秀的年輕比丘尼。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那比丘尼口中低吟着幾句詞章,忽而擡頭一笑:“大王贈給李姐姐的這幾句,精巧不下於當日給奴家的那闕釵頭鳳,豁達處卻遠勝。人言一語成讖,信夫?”
高強哈哈一笑,看了身旁的衆人一眼,慨然道:“幾許劫波,相忘江湖!這條路,十五年前我也曾與你走過,當時情景至今宛然眼前。穎兒,你可知道,我今日之心,仍舊如你我初見之時一般無二?我,還是那個高衙內。”全書完
餘音
北宋八帝趙佶,在位期間收復燕雲,降服西夏,拓土遼東,功業遠邁祖宗,兼之境內大治,府庫充盈,百姓安居樂業,在位四十一年而終,廟號聖宗。
繼位者趙桓,守成而已,雖四海昇平,但膝下竟一直無嫡。等到年事已高時,爲免其弟趙楷即位,便從宗室中揀選一子養在宮中,立爲太子,後來即位爲帝。因此子實爲趙匡胤之子趙廷美之後,故而稱爲世宗。
世宗嘉禾三年,清和郡王高強薨於杭州府中,無疾而終,是日有彗星經天。只是坊間傳聞,高郡王臨終之時,忽而大笑道:“原來你這貨竟也混的不錯!”言辭不類王平日之語,人皆以爲神異雲。
一晃四年過去,終於寫完了這本書,曾經一度以爲永遠都寫不完了……
在此,衷心感謝一路相伴走來的衆位書友,篇幅有限,名字就不一一列舉了。還有大力支持我寫完了這本書的起點,特別是給予我極大寬容地簽約編輯,擦汗致謝。
當然,還有需要特別感謝的人,涉及私隱,只好私下裡感謝了。
《高衙內新傳》這本書,本意並不是想寫一個人的經歷,我的初衷是用高強這個人物的視野,去看看那個時代,去經歷一些人的不一樣的人生,因此有很多時候,這本書的配角要比主角來得有個性和耀眼一些,也正是這個緣故,使得書的情節看起來不是那麼爽快吧?這其中我最愛的,便是燕青和武松。
下本書,我會嘗試少一些解構地元素,然而,大概要等到春節以後和大家見面了。
下臺,鞠躬。
斬空
2009年1月14日於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