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擴居於女真營中,過得倒也悠閒,日逐一員女真貴人樂,這邊說些南朝人事,那邊講些北地戰事逸聞,好似其樂也融融。然而請來請去,一連七八天下來,全不見說起正事,馬擴心中明瞭,以他所知的女真人性格,斷不能單憑萬里之外南朝的一份詔書,便即收兵息好。對於這類仍處於半開化狀態的民族,實力纔是最簡易的語言,在他們真正見識到大宋的實力之前,說什麼道理都是假的。

只是身在異邦,他也沒有多少辦法可想,現今還與當日他在女真營中情形有別,女真人顯然已經有了防備之心,日逐一人請他飲宴,便是設法羈於他,免得馬擴閒了下來無人看管,他可是在女真營中待過一年多的人,哪裡沒有他的故舊?

這日輪到二太子斡離不相請,馬擴見席間只有些角抵之戲,便笑道:“二太子,當日曾說及有新得契丹舞樂,可否請出爲樂,這酒吃得也暢快。”

幹離不一怔,捉不透馬擴到底是隨口一問,還是有意探查底細。一時參詳不透,下意識地便應道:“舞樂自有,只是吾兄長繩果喜愛,將十匹良馬來易去也。卻纔見也力麻力相隨之中,自有許多南朝人,不知可有南朝樂戲爲樂?”

馬擴素知斡離不爲人,一見他說話時有些遲疑,便知這話不盡不實。心中頓時盤算:“此人只不叫我見契丹歌伎,且不惜以言辭掩飾,可知必有情弊。原其情由。莫非是與契丹和戰之事有關?且容我再試他一試。”

當下佯裝允可。喚了一員隨行軍士出來,原是從軍前有手藝人,擅用吐火之技,那斡離不等女真人不曾見過這等把戲,唬得臉上變色,陣陣驚呼。看得過癮時,便向馬擴道:“果真大國之中自有奇技。某等若仍舊處於國中時,幾時得見?狼主他們昔日每歲朝見契丹國主,卻也不得這般享樂。”

馬擴便笑道:“聞說那契丹萬里大國。兼通西域。此等戲法西域之人甚是精通,二太子既然喜歡,打破上京城時怎地只揀女樂。不曉得奪幾個西域演藝人耍子?”

幹離不脫口道:“那契丹狗皇帝一早跑了,宮中哪裡來許多女樂藝人?今番一時卻去哪裡尋覓……”說到這裡,猛的醒悟,慌忙轉口道:“我見吾弟斡裡朵、兀朮等多得契丹宮室女子,想必有此等藝人。待來日他們相請你飲酒時,可向他們索討。若果然有時。莫忘記帶某亦耍耍則個。”說罷哈哈大笑起來。

馬擴亦跟着笑,肚裡卻慶幸得計:“這斡離不脫口而出,一時不得尋覓,顯見女真已有定計,一時不得進討契丹中京,某今番這出使決可畢節還報矣!只是女真新起之國,今番雖然不得已退兵,其意恐未必能平,將來大事如何,還得朝中相公們籌謀。”

當時兩下賓主盡歡,馬擴又是喝的東倒西歪地回帳去。次日一早,他剛剛梳洗起牀,便有兀室前來,說道狼主相請南朝使人。馬擴暗笑,多半是昨日斡離不自知說走了嘴,報知阿骨打之後,他也曉得拖延時日無益,便來發遣他了。

當下託詞要取了國書信物方去,煩勞兀室在帳外相候,這邊卻喚過相隨地心腹軍士,命他諸人秘密收拾行裝,方便隨時起行。那軍士在此間住了些時,正有些忐忑,聽說馬擴吩咐收拾行裝時,且驚且喜:“馬大夫,何以知今日便可起行?”

馬擴笑道:“爾只管作去,待某回來便知分曉。只是今番軍情緊急,便早一刻還報也是好地,遲恐生變。”那軍士連連點頭,便即去了。

這邊馬擴出帳,與兀室並肩來到阿骨打氈廬之中,卻見今日人到的格外齊整,女真上層頭腦貴人幾乎悉數到場。馬擴心中益喜,如今大軍駐紮在彼,若一時不回時,自當分撥人馬四下守把,而今貴人盡皆集於此間,豈非又是將要回兵的徵兆?

阿骨打見馬擴行了禮,便問使人這幾日安樂否?馬擴已然胸有成繡,也不慌張,只隨口相答,乘機向這幾日來做過東道的諸位貴人團團道謝。

當時便有兀朮與撻懶出來,說道馬擴還未吃過他們的酒,自是不公。馬擴便笑道:“此間酒也吃得夠了,爲因我朝使命在身,官家旦夕只等我回報,實是不敢再留了。”因向阿骨打道:“前日所云與契丹罷兵修好之事,國主畢竟意下如何,還請示下。”

阿骨打看看馬擴,心中忽然唏噓,此人文武雙全,走馬能開弓善射,戰陣上也不見畏懼,廟堂議事偏也是這般從容,大宋朝臣若都是這般,真未可輕敵也!便點頭道:“吾多日深思,又與國中諸人商議,深覺兵連禍結,非是了局,只是那契丹勢不能與我共存,故而不得不興兵來伐。今難得南朝從中爲保,倘若當真從此共享太平時,亦是好。今已遣使人同那契丹使者阿息保同去,與契丹國主商議和議諸項,

朝使人還報貴國主,我女真國情願遵從上國旨意,就國,這上京城便還於他契丹國了。”

馬擴聞言大喜,結結實實拍了阿骨打和女真國幾句馬屁,方笑道:“既是如此,便請國主賜予回書,俾下臣得以回稟我朝官家,足見信用。”

阿骨打點頭,便向楊樸手中取了國書出來,顯然是早已準備妥當,付與馬擴收訖,一面道:“如今我且收兵回國中,乃是修好之意,倘若那契丹不知好歹,躡我軍之後追擊,那時我回兵殺他,南朝須不能怪我說話脫空。”

馬擴眉頭一皺,心說這話不好說,萬一我回去以後,你不管三七二十一。又殺個回馬槍。我可就吃了你的惡當了。他亦是膽大,一轉念便有了計較,向上道:“國主且莫擔憂,臣既然是奉命爲兩國解和,這廂得報之後,自當再去那契丹國中報知,教他也吃一個定心丸。諒他一來畏懼國主兵威,二來也不敢違逆我家意旨,決計不能遣兵追擊。”

阿骨打見他這般說。卻有些意外。不過他既已定計回兵,也不屑耍小手段來賺契丹人,想了想便允可了。恐他此去,途中遇到契丹人留難,或是遇到亂兵,便命粘罕率本部護送過潢水石橋,粘罕並無二話。當即奉令。

馬擴見使命完畢,真是一身輕鬆。方體會到“歸心似箭”這幾個字的含義,真個是一刻也多待不得,當下便向阿骨打請辭。阿骨打挽留不住,便即氈廬中與馬擴話別了,命二太子斡離不送出帳外。

馬擴出得帳來,便命人去知會自己地屬下起行,不過片刻時分,那數十從人便各各牽着馬匹來到切近。斡離不甚是意外,再想想昨日正是自己說走了嘴,馬擴便得以探知自家打算,深覺南朝人果然是狡詐異常,不特文人如此,便武人亦是一般了得。

使人往來例有賞賜,這次又是大宋和女真國之間頭一次正式往來,故而阿骨打亦送了許多禮物,裝了整整十頭駱駝,請馬擴帶回國中,另有良馬二十匹,從馬五十匹,供南使途中換乘。

馬擴一一謝過了,喝令從人將馱馬繮繩牽在手中,馬鞭一催,便向南而去。

他於路思想,自己這次出使,雖然輾轉萬里,但行程卻是出奇地順利,冥冥中好似有神助一般。正在得意之時,猛地想起幼時庭訓,有一句話格外記得深刻,道是“行百里者半九十”,今時正好用到,豈可不慎?

情知此間仍是是非之地,兩國交兵之所在,不得久留,便即催軍士前行,不一會到了粘罕營寨,那粘罕早已在此整兵相候,兩下廝見已畢,馬擴便請起行。

那潢水石橋是在上京道饒州西南,至今西拉木倫河上仍有遺址,乃是上京道南北之間第一等交通咽喉,在上京城西南二百里遠,若是輕騎往行,循着故道行進,一日便可馳及。這一隊數千兵馬盡是快馬,馬擴一面與粘罕在馬上談笑風生,不知不覺間一日間已經行了九十里,道旁有宣化館,原是契丹修建來供兩國往來使節歇宿用,粘罕笑稱既然是使節經過,居住此間也是應當,便請馬擴入館中歇宿,雖然歷經戰亂,館中無人迎奉,到底房舍仍在,庶幾可避塞上風雨。

當夜無事,次日又再起行,這一日行得越發快了,晌午時分便行了七十里,來到黑水河邊。粘罕到此卻不忙走了,先吩咐部下謀克四出打探,一面向馬擴道:“也力麻力,近來那契丹有耶律大石率軍前來敵對,日前我家銀術可猛安過黑水河去取饒州時,只因道路不熟,被那耶律大石率軍在中道埋伏,一陣殺敗,折卻兵士數百。此戰雖非大戰,某亦曾詳察兩軍敵對前後,深覺此人可謂將才,士卒亦複用命,只不知其人可否統率大軍,如若十萬之衆亦能指揮時,卻是我家勁敵一員。即今若渡過黑水河,便是饒州地界,不知那耶律大石果在此間否,若還在時,便叫他接應你南去也罷。”

馬擴謝過了,因笑道:“那耶律大石之名,某也曾聽聞,當日我家高相公率兵取遼國燕京時,這耶律大石兵士不過是我大軍之三停而已,卻敢於中道伏擊相公大軍,若非相公臨陣不亂,督軍力戰,幾爲之所乘。”

粘罕一聽竟有此事,大爲好奇,忙問端詳。馬擴並未參與平燕一戰,對於當日的詳細情形也只是聽聞而已,粘罕聽得很不過癮,卻又道:“似此說來,那耶律大石雖然戰敗,卻果是一員將才,當日出河店時,我兵只得遼兵之三成,若使此人統兵時,勝負未易知也!”

馬擴一聽,亦覺有趣。粘罕說起出河店之戰,可不是隨便舉一個例子,出河店之戰時,阿骨打是全軍奔襲,跨過混同江突襲遼國八千兵馬,當時能夠投入戰鬥地兵員只有不到兩千人而已,最後也是憑藉着大風忽起,乘風突擊才得以制勝。與盧溝河之戰地戰局諸多相似。

互比較。

只是同樣是以小擊大,女真得勝,耶律大石卻失利,這其中的關鍵處卻又不是單純地兵力和戰局所能解釋地了。兩人都是好兵之人,此時又無他事,不免要相互爭執一番。

正在討論遼兵戰術時,忽然有人來報。說道河對面發現遼兵斥候,只是不見大軍,那女真斥候業已將宋使在此等候接應地絹書綁在箭上射過去。看着遼兵斥候揀了去。方纔還報。

粘罕聞言,賞了那斥候一塊銀,便向馬擴道:“也力麻力。那耶律大石若果在左近時,不日便可來接應,我意不若便在此處紮營,待他來時好走。”

馬擴心急回朝覆命,怎能忍耐?便笑道:“既是對面已現遼兵蹤跡。我意不妨且待一日,若是耶律大石果然在左近。明日必來。他若明日不來,多半是在百里之外,我意不妨明日便渡過河去,到了潢水石橋邊,自然與他見面。”

粘罕略一思忖,亦覺有理,當下便吩咐在河邊紮營。

一夜無話,次日清早,有女真兵起來去黑水河邊取水時,不經意間向對岸一看,登時大吃一驚,慌即回來稟報粘罕。粘罕即刻吩咐全軍上馬,趕至河邊一看,原來對面密密層層,無數契丹騎士在那裡奔騰來去,號角連連,一派大軍氣象,猛一看上去,正不知多少兵馬!

粘罕看了片時,見馬擴亦到,將馬鞭一指對面,向馬擴笑道:“也力麻力,你可見麼?這耶律大石好不囂張,竟敢如此相戲,敢是他小勝一仗之後,便欺我女真國中無人矣!”說罷冷笑不已。

馬擴向對岸看了半晌,方悟粘罕有恃無恐的原因所在,亦點頭道:“若果有大軍時,他一早已遣兵從上游渡河,且契丹素來愛惜馬力,若耶律大石果有戰意時,決不容兵士這般馳騁往來,作其無用之舉。”對岸往來馳驟的馬匹中,有許多已經現出疲態,身上汗跡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清楚可見,馬擴便是從此看出破綻來。

粘罕冷笑不止,便命十餘名大嗓門地兵士到了河邊,扯着嗓子齊聲大叫:“我家郎君護送南朝使節到此,契丹人若是來接應時,請領兵舍利陣前答話!”

如是喊過三遍,那邊便吹起號角,諸軍漸次收攏,待得煙塵平息,果見好大一片軍陣,粗粗看來,足有萬餘騎。只是其中兵甲不完者甚多,好似有許多人都是剛剛從軍不久。

馬擴與粘罕正看時,對面有契丹人馳到河邊,喝問南朝使節何在,馬擴便吩咐人持了使節前往河邊,與他驗看。那人回到陣中,不過片時,對面軍陣中一陣歡呼,陣門開處,一人身後從騎數百,旋風般馳到河邊,大聲道:“南使何人?爲何從女真國中來?”

馬擴應聲而出,報上名號,叫道:“因奉朝旨,爲遼國女真兩家講和,從登萊跨海過遼東,轉道至此。今使命已畢,得向遼國皇帝還報,故而前來此地。對面可是大石林牙?”

那人正是耶律大石。他自相助耶律餘睹奪權成功,奉命率五千兵馬北上探查女真情狀時,便一路設法召集契丹百姓,勸以從軍共抗女真之事。無奈遼兵屢敗,國中百姓對遼國朝廷甚是失望,雖說現今換了個新皇帝,卻也不敢輕信,耶律大石費盡口舌,也只得了些糧草馬匹而已。

他情知目下民心士氣低落之極,索性便不再勸諭百姓,徑自率軍前抵潢河邊,恰好探得女真銀術可之兵前來,當即決議伏擊這一股女真。黑水河與潢河之間直線距離不過三十里,卻有一道大阪,道路迂迴阪下,恰好爲耶律大石提供了絕佳地設伏場地,當日他將五千兵馬分爲五隊,吩咐其餘四隊皆在阪上埋伏,自己則親身率領千騎,當道迎擊女真。

之後便是經典的誘敵深入戰例,耶律大石佯敗數十里,女真人打慣了勝仗,更不疑惑,徑直揮兵追擊,兩千兵馬在阪下地道路上迂迴曲折,拖了長長地隊伍。此時伏兵四起,登時將女真兵馬衝作數十截,耶律大石又翻身殺回,銀術可雖然亦是女真悍將,當此局勢縱然奮力廝殺,也是無力迴天。所幸契丹兵多爲少經戰陣的御營兵,不若女真兵地百戰精銳,一場亂戰之下,也只殺得數百女真兵,餘部突圍遁去。

這一戰雖然殺敵不多,卻大張契丹士氣,四方有志於對抗女真地契丹人紛紛來投,旬日之間耶律大石的隊伍便膨脹到了萬騎以上。他探得又有數千女真兵往此地來時,本以爲是女真兵來爲銀術可報仇,故而悉衆到這黑水河左近迎敵,不想一迎卻迎了個南朝使節。

當時聽見馬擴言辭,耶律大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地耳朵,好半天從反應過來:“兀那南朝使人,適才可是說道爲我家與女真兩國講和?”

第4章 智深第41章 立志第四十四章第23章 花榮(下)第64章 張叔夜第19章 內審第61章 死戰第六章 上第30章 最長的一夜之石秀與方七佛(下)第18章 召見(上)第27章 心痛(下)第二十六章第33章 再見宋江第九章第21章 究問(下)第三十九章第五十二章第35章 奪船第19章 鐵牛(上)第23章 花榮(下)第八章 上第十一章 下第16章 劉公島(下)第九章第六十七章第32章 奔襲(下)第60章 賭箭第9章 索索(下)第11章 浴火第17章 難爲(下)第61章 死戰第19章 獻寶第8章 奪權(上)第35章 奪船第12章 聖女第10章 意動第五章第73章 暗盤第五章 上第13章 黑殺第15章 備荒(上)第九章 上第19章 個唱第13章 黑殺第八十七章第六十一章第六十三章第五十七章第35章 最長的一夜之朱氏父子(下)第四十五章第1章 孟州第3章 回京(上)第29章 佈局(下)第2章 黑白第44章 暗戰第35章 奪船第1章 燕青(下)第16章 試軍(下)第四章 上第九章第21章 詐病第1章 燕青(上)第33章 董平(上)第五十三章第四十七章第七章第7章 收服(上)第26章 种師道(下)第十一章第三十二章第五十三章第15章 夜探(下)第21章 驚變第38章 遇險(上)第三十七章第33章 再見宋江第23章 金蓮第6章 意外(下)第38章 御筆(上)第八十一章第67章 相撲第20章 楊戩(下)第六章第四十九章第3章 回京(上)第六十一章第四章 下第36章 最長的一夜之方氏一門(一)第28章 解勸(上)第9章 傑肯(上)第四十九章第38章 說親第47章 強攻第1章 放榜(下)第36章 泯恩仇(下)第五十四章第66章 岱嶽第21章 苦戰第27章 淵源(下)第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