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實高強不必回頭,單是聽那一把獨特的嘶啞嗓音便可大唱高調的不是別人,正是新近加爲兩鎮節度使的童貫。

“童貫吶童貫,不愧你在歷史上力主聯金滅遼的海上之盟,果真這腦子裡的思維是改不過來的,逢到這個十字路口,你作出的還是這樣的判斷!”高強無聲喟嘆,方轉過身來,只見童貫滿面紅光,看也不看他一眼,又向趙進言:“陛下,女真兵強,其攻遼也猶如神助,遼主七十萬兵親征,卻被那女真以二萬兵擊破之,北地俗語云,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足見其驍勇素來聞名。此乃天方開之,遼必滅,女真必興,不易之理,國朝當順天而行,受女真之款,就議夾攻遼事,成功之後可分契丹之地而有之,結萬世之盟好,從此邊疆太平,君臣豐樂,豈不美哉!”

老實說,如果不是高強在此次回京的路上,看到三山浮橋的那一刻豁然開朗,恐怕連他都要被童貫畫的這個大餅給忽悠住。這描繪的是多麼美味的一個大餅吶!相敵百餘年的強敵灰飛煙滅,代之以新生的友好鄰邦,淪落異族二百年的燕雲故地也得以收復,太平盛世立馬來臨,自可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從此王子公主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直至白髮千古……

啊呸,作你的春秋大夢吧!不管童貫究竟是出於何種考慮,提出這條策略來。高強此際根本不用想,當即就下定決心,無論如何要將這種思路扼殺在萌芽狀態:“陛下,萬萬不可,那契丹雖爲敵國,業已浸染中國之風二百年,其民習於禮義,方可與我共守盟約百年。若去契丹而易之以女真。此乃虎狼之民。侵略成性,一旦滅遼與國朝接壤,勢必尋釁滋事,敗盟南侵,我恐邊疆從此多事矣!”

趙正聽童貫畫餅聽的高興,陡然聽見高強這般危言,不由得一凜。這也就是高強如是說。他還能當回事,想要聽個究竟,換了不夠分量之人,象此種掃他興致地諫言那是聽也懶得聽的,直接無視。

“高小卿家,何出此言?”

此刻能夠搶在童貫之前闡明平燕之要,正是高強之前那許多年努力經營的結果,如何不善加珍視?“陛下。臣自接掌樞機。贊襄平燕之策,便知平燕之要,在於遼國內亂。而遼之內亂當在於女真,故而連年分遣細作訪查女真之情,今已得其情實。女真之民,俗尚勇勁,雖人馬不多,而戰力絕倫,耐寒,敢戰,其軍法森嚴,令酷而下必死,實爲勁敵。且其地苦寒,地無所出,居時則民自漁獵,戰時則皆出劫掠,此其常性也。今若聯金攻遼,遼則必滅,我朝或可兼燕雲漢地而有之,然而女真破遼收其兵後,其民不治生產,惟務剽掠,而國朝富庶更勝契丹百倍,女真若不南侵,難道甘願居於北地受苦不成?是我朝之富,徒以招寇也,與其如此,何如仍留契丹以分女真之勢?此所以下臣不與童節帥之議也。”

趙本是耳朵根子軟的,高強說的又頭頭是道,當下也沒了主意。其實從表面上看來,童貫的主意相當簡單,就是南北夾攻,各打各的,大宋只需要解決軍事問題便可,簡單明瞭,從趙的觀感來說,也易於接受此種論調。然而高強力主異議,卻不由得他不重新考慮,高強此時地分量不同尋常,非但國中大事離不開他,平燕方略亦是他一手主持,倘若就因爲是否聯金滅遼地問題與他相左,高強也不需要撩挑子不幹,只須陽奉陰違磨一下洋工,這件大事就百分之百地無法成就了。

有思及此,趙方纔發覺,不知不覺之中,高強的勢力竟然已經壯大到了這樣的地步,如今他甚至不能象罷免蔡京那樣隨意罷免高強了!倘若趙是一個強勢的君主,手下出現如此強力的臣子自非他之所願,定要想方設法限制高強的發展,無如趙卻是輕佻成性,腦子雖然不笨,不過要撤掉高強換上其他人的話,那就意味着他要自己想辦法去填補高強所留下地那些空缺了,這叫藝術家皇帝怎能忍受?相反,高強既然一直都表示恭順和忠心,侍奉得他事事如意,他自然樂得安享太平,何必自找麻煩!歷史上蔡京第三次復相之後,趙對他倚重非常,言聽計從,任憑他獨攬大權,亦是出於此種考量。

童貫見趙沉思不語,當即又奏道:“陛下,高樞密經略北地多年,自然知彼國中虛實,臣自認不如。然而如今北事方作,我朝卻限於盟約不能進取,歷經商榷之後方得了四州之地,尚恐無險可守,須大兵屯駐方可,豈非自縛手腳?那女真縱使驍勇貪暴,亦只得數萬甲兵,我朝待取燕雲之後,以大兵扼守燕北五關,賴彼天險,料想女真亦難得志也。伏請陛下聖裁!”

趙此時真是聽公也有理,聽婆也有理,正不知如何抉擇,不由焦躁起來,把手向下一按,道:“朝堂之上,不可紛爭,朕意將此事下三省共議可否,待議決之後,由高小卿家呈進朕覽。至於女真與高麗使者,且先許進京,處之館舍,待三省議決之後方許覲見。”

皇帝金口一開,這事也就沒得說了,高強與童貫雙雙領旨。嗣後又說了些朝議,那趙昨夜玩的盡興,今朝自然精神不旺,此時已然有些疲倦了,便都草草了事,退朝而去。

羣臣出了閣門,童貫便即走上前來,笑眯眯地向高強道:“高相公,今日多有得罪,只是職責所在,不得不言,還望相公體諒則個。”

高強看他面上全是一團和氣,對於童貫來說真是少見的表情。貌似是很有討好地誠意,也只好笑說無妨,大家保持和諧的笑容打了幾下哈哈,高強便與老爹高俅上車回府去了。

車仗才轉上御街,高俅便舉手打了高強一下,皺眉道:“強兒,你是怎生惹了童貫,爲何他要與你爲難?快快說與我聽。亦好設法挽回。”

高強一怔。正要回說你也聽到了。剛纔童貫都說了是爲了公事不是爲了私事,驀地醒悟過來,老爹高俅在官場浸淫多年,可謂人老成精,和童貫又是十幾年的老交情,大家一同從軍中一級一級升上來,童貫縱有多少肚腸。須瞞不過老爹。再轉念一想,不禁暗罵自己以己度人,童貫這種人乃是官場老油條,又是從宮裡出來的,從來都是把他自己的升官發財放在第一位地,他會有公而忘私這麼高地覺悟,爲了國家大事不惜和自己在官場中的重要盟友翻臉?真正糊塗!

可是童貫這麼作,到底是爲了什麼?高強想了半天。仍舊不得要領。好在身邊有個指路明燈地老爹,要緊向他虛心求教。

高俅捻着鬍鬚,聽高強將近來所有與童貫有關地事都說了。車駕亦已進了太尉府。父子二人來到書房,屏退閒雜人等之後,高俅搖頭道:“平燕之事已然發,此乃童貫平生

以他地爲人,斷不肯爲了區區一個董龐兒與你作對,礙了他地路。方纔藉此機會向你示威。”

“我礙了他地路?”高強叫起撞天屈來:“孩兒早已與童貫言明。收復燕雲之後。自當令他爲首功。前日去索薰龐兒時,亦曾許他先入燕京,遂了他封王之願。似此還嫌不足麼?”

高俅聽到這裡,把雙掌一擊,道:“是了!童貫今日如此,正因你那然諾而來。”見高強意有不解,高俅循循善誘:“我兒,童貫此等人,從不曾將心付與旁人的,你若將心如此剖白於他,只怕他反來疑你。你若單只是索那薰龐兒有用時,童貫如今與我家同氣連枝,也不會放在心上,偏偏你多此一舉,要說什麼許他先入燕京,他多半要生疑,怕你是有意誆他,要獨佔入燕之功,畢竟他在河東,又是你請他先往彼處集兵,到如今燕地當面卻由你統兵,明見是近水樓臺。似此怎不由得童貫生疑?”

高強聽到這裡,只覺得像是吃了個蒼蠅一樣難受,心說我只是實話實說,誰來稀罕這什麼平燕封王的功勞,結果還說錯了?怪不得人家說“瞎說啥實話”呢!“爹爹既這般說,料來不當錯了,爲今奈何?”

高俅嘆了口氣,道:“兒啊,你畢竟年少,今日之勢,你已被童貫置於爐火之上矣,還不自知麼?我勸你索性尋個由頭,把兵權悉數讓給童貫,回京來坐鎮中樞,方可保萬全。”

交兵權?別說我對童貫的水平不放心,就我那費了無數心血的常勝軍,一是交給童貫我自己不捨得,二來童貫能指揮得動麼?高強苦着臉,向高俅道:“爹爹,不是孩兒戀棧兵權,委實這常勝軍上下將佐多半出自孩兒門下,倘若臨陣易將,只怕軍中不服,萬一鬧起事來,前方固然不利,孩兒在京中只怕亦要被今上疑爲挾兵自重,故示要挾,那時節可就糟之糕矣!”

高俅聽了亦是點頭:“我兒,你想是在軍中日久,忘了京城官場中地詭譎,如今說了這會子話,方纔懂些門道了。不錯,今日你與童貫在今上面前爭競,今上雖然口不言,我意亦已發覺你有尾大不掉之勢,此亦童貫敲山震虎之計也,我之所以勸你請退,亦是爲安今上之心。既是如此,便退一步,你可奏請今上,說道官軍大兵出河朔收復燕雲,雖雲兩路並進,猶需定一統屬,只因童貫老於兵事,立功西疆,勝你許多,可請今上命童貫爲正任,你作他地副手,如此方保了童貫平燕首功了。那童貫得償所願,誰來與你爭什麼滅遼存遼?”

高強思慮再三,甚覺此舉穩妥,一來息了與童貫地紛爭,二來這常勝軍一路都是他地嫡系,童貫縱使借重正任地職權,亦壓他不得,其實形勢與如今相比也無甚分別,區區名分而已,讓他何妨?“爹爹妙計,孩兒領會得,這便差記室寫奏本去。”

高強擡腳就要走,高俅一手拉住:“我兒,哪裡去?爲父尚有話說。”

高強作詫異狀,高俅見了,一臉地恨鐵不成鋼:“兒啊,雖說你有意韜晦,不爭這平燕之功,然而我家現今爲大宋臣僚第一家,倘若就這麼被童貫予取予求,旁人看在眼裡,哪裡還把我家放在心上?這平燕地功勞不妨讓他,卻也要顯一顯我家手段,叫他童貫曉得厲害,不敢再來輕視我家。”

高強恍然大悟,不禁有些慚愧,看來老爹說地有道理啊,我長在軍中,周圍都是奉承服從之人,想必是得意忘形,竟忘記了這最高等級地權力較量的規則了,那是每一步都是血淋淋地,寸步也讓不得的!

當下虛心向老爹請教,高俅疊兩個手指,說一番話出來,高強聽得大嘆精妙。原來此次童貫出兵河東路,下應朔二州,全軍都統制是用地西軍名將劉法,這劉法善能用兵,所部精悍,惟有一樁不好,爲人剛暴,曾在西疆殺俘二千人。殺俘乃是軍中大忌,童貫一手將此事壓下,然而高俅執掌三衙軍政,禁軍地軍務都是他這裡經手,輕易便捉着這個把柄,只是當時大家同爲一黨,自然也妥爲遮護。

如今既然要敲打敲打童貫,高俅便要將這件事再拎出來作作文章。現今高強和樑士傑掌控了大半文官集團,有的是言官願意爲他們說話,只須找一個監察御史上一道奏本,把這件事捅了上去,再強調一下恢復燕雲乃是王道大計,劉法既有殺俘之事,便不可使其統率平燕之兵。換誰呢?西軍中能與劉法相抗衡地,惟有劉仲武,然而這劉仲武與高俅卻是知交,其子劉琦現在高強軍中爲大將,其人又自來不附童貫,讓他上臺,無疑就是對童貫在軍中權威的重重一擊,而且這一打擊的力度恰到好處,既不會把童貫逼到牆角,迫使他全力反擊,又可以警醒童貫,我能換你帳下頭號大將,也就能換掉你本人,凡事不都在於一張嘴說麼?想要找個因頭拉你下水還不簡單!

這樣爐火純青的力道,也只有高俅這樣老到方能做到,高強畢竟是嫩了。當下高強大讚老爹了得,對於政治的敏感性絲毫不亞於球性,高絲毫不以爲忤,反捻鬚大笑,吹噓自己就是以球道入政道,方能有此成就。

至於找誰上本,這種事高強舉手可辦,自不消說。

次日朝會,便有監察御史唐恪奏本,彈劾劉法殺俘一事。趙聽了自是不悅,以之徵詢高俅的意見,當廷免去劉法河東兵馬都統制一職,改任劉仲武,並飭令童貫,大兵出塞務必秋毫無犯,以收雲中百姓之心,童貫措手不及,只得唯唯。

隨後高強奏本,稱說北兵一出河北,一出河東,兩路進兵,不相統屬,倘遇大敵則不利於戰,因此建議設立河北河東宣撫使司,舉薦童貫爲正使,自任副使。趙見二人昨日在朝上還爭執不下,轉天就你謙我讓,不禁龍顏大悅,譬喻爲趙國將相之和,當即御筆一揮,設立河北河東都宣撫使司,童貫爲宣撫使,高強爲宣撫副使,二人共監河朔兵事。

下朝之後,宰執大臣都到中書省,共議對遼策略,此時童貫一反前見,一力主張高強所言有理,應當穩重從事,慎勿輕易壞盟,至於女真與高麗使者,既有聖諭在前,自當引進京中來,聽其言語,再定方略。

原本這事就是高強和童貫兩個在爭,既然他倆突然意見又一致了,旁人也不來多事,於是就這麼報將上去,趙亦自欣悅,御筆照準,命登州守臣王安中好生髮付兩國使者來京。

書奏既出,高強便鬆了口氣,腦子裡這根弦一鬆下來,方纔想起另外一件事來,一拍大腿,大叫不好:“前日應承了李易安,不意出了這件事,竟爾忘的一乾二淨!”

第二十八章第二章第34章 反目(下)第13章 劫牢(下)第七十九章第32章 釘子戶(下)第57章 陳規第39章 嫁禍(下)第30章 思變(下)第三十一章第20章 歸去第32章 最長的一夜之石寶與方百花(下)第三十九章第34章 最長的一夜之高強與朱勔(上)第27章 躍躍第16章 演武(下)第29章 佈局(上)第32章 奔襲(下)第31章 河工(下)第25章 女真第12章 算計(下)第七十五章第6章 先發第17章 師師第28章 鬼臉(上)第34章 藏兵(下)第四十八章第18章 召見(上)第十五章第二十九章第38章 御筆(上)第29章 東溪村第13章 易安第44章 暗戰第26章 點將第36章 最長的一夜之方氏一門(二)第十一章 上第七十三章第28章 迎宗澤(上)第十七章第22章 平匪(下)第21章 招降(上)第十一章 下第20章 張青第三十二章第1章 上第五十三章第1章 清溪銀(下)第23章 災起(下)第18章 盤妻第61章 死戰第1章 燕青(上)第七十五章第六十二章第39章 脫困(下)第28章 迎宗澤(下)第21章 招降(上)第七章第26章 种師道(上)第74章 無間第二十五章第1章 下第二十四章第39章 嫁禍(上)第34章 最長的一夜之高強與朱緬(下)第37章 擒王第二十章第16章 試軍(上)第九章 下第17章 三問(上)第六十八章第34章 藏兵(下)第二十七章第9章 浪子第七十一章第15章 備荒(上)第23章 災起(下)第11章 述往第7章 變起第7章 授書(上)第3章 林沖第29章 最長的一夜之石秀與石寶(上)第1章 上序章第9章 浪子第1章 燕青(上)第74章 無間第3章 羽翼(下)第34章 反目(下)第18章 逃亡第16章 變數第九章第二十五章第22章 無聲(上)第四章 下第28章 迎宗澤(上)第9章 浪子第32章 釘子戶(下)第九章 下第74章 無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