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大誠聽了這話,心裡就咯噔一下,暗想這番可如何應對。
外面那些明教徒四面八方而來,只爲見那個什麼聖女娘娘一面,他這個地方長官自然盡知。原本以爲愚民來去不過爾爾,誰知後來事態漸漸鬧大,杭州城內外聚集了十幾萬平民,且據報四里八鄉還有許多人陸續趕來,眼見局面越來越大,阮知府不免有些擔憂,便有心叫人去與那聖女娘娘交涉一番。
哪知派了衙門裡的孔目去交涉,回來時卻帶了新任兵馬都監的親筆信,說什麼這是都監府裡的人,一切自有朱都監擔待,況且草民來去聚散事屬尋常,譬如鄉社,哪裡有什麼大亂子出?待過了端陽節聚會之期自然都散,知府大人寬心便是,隨信附送禮物若干。
他阮知府混跡官場多年,深知官場的規矩有道是花花轎子人擡人,你好我好大家好,既然朱都監如此會做,既有面子又有夾裡,阮知府倘若再要橫挑鼻子豎挑眼,不免壞了官場規矩,不但同袍面上須不好看,傳出去要說他阮大誠不會做官,這問題可就嚴重了。因此上,阮知府對城下的草民眼開眼閉,落得個悶聲大發財,只求不要鬧出什麼大亂子來便可,幸喜這幫草民彼此和睦的很,城下一片太平波瀾不驚,阮知府這心裡近日來也踏實了許多。
不想今日蔡大小姐到此,查問起來又多生枝節,這位大小姐自幼養在深閨,偏生又是個通天的人物,倘若見了這光景心中疑惑,又或者草民無知惹了她大小姐哪裡不高興,豈非是一件飛來橫禍?阮知府心中忐忑,無奈躲是躲不過的,這麼大的事想瞞也瞞不住。只得硬着頭皮來到車仗前,避重就輕地將城下諸事稟告一遍。
不過片刻之後,阮大誠的心思就放下了一半,蔡大小姐隔着車簾只扔過來一句話“知道了”,跟着吩咐車仗繼續前行。阮大誠眼前暫且無事,可不知道後面還會有什麼花樣,把心思吊在半空不上不下,捏着一把冷汗吩咐進城。
漸漸行進城門。人羣越發稠密。杭州府和應奉局的旗牌衙役等衆在前喝道開行,雖然沒什麼人有意擋道,可彼此推擠讓路起來也要費些功夫,長長的車隊龜速爬行,虧得率軍護衛的陸謙等人來回護持,纔沒亂了行列。
忽然,蔡潁的轎簾掀起一角,一雙眼睛往城頭望去。恰逢城頭那聖女娘娘額間大放光明,城下百姓都拜倒歡呼,視線一無阻隔,城頭城下地情景盡收眼底。
高強放下車簾,嘴角掛起一絲冷笑:哼哼,方臘果然還是那一套愚民的把戲。回想歷史上,他就是命自己的妹妹方百花謊稱聖女降世。藉助精緻銅鏡的反光,在特定的環境下營造出這樣的視覺特技來,配合四方教徒一貫的光明界信仰,令得教衆歸心,爲自己起事造勢,否則以明教這麼一個窮人團伙。要想有什麼經常性的嚴密組織談何容易?
昨日石秀已經與他們一行會合,將杭州見聞和夜會朱衝地經過一一闡明,高強聽到那四句諺語就是大驚,看來方臘所謀着實不小,這麼大張旗鼓地約期聚衆杭州,一副限期舉事的架勢,難道杭州的地方官都是吃乾飯的?又或者情況更糟,杭州的官員中居然多數是明教中人?
是以他今日特地選了這個時候抵達杭州城下,就是要親眼看看明教究竟搞什麼把戲,杭州的官員們又都在做什麼。此刻眼睛見到了城頭的“表演”,耳中聽到杭州知府抖抖呵呵的稟告,高強心中卻也如那阮知府一般放了一半的心,看來並非杭州官員盡數通敵,關鍵還是在於杭州武職第一人、手握五千兵馬地朱勔的態度如何了。
而朱勔的態度,見過其父朱衝之後就該明瞭了吧……
高強無聲地喟嘆一聲,向後仰倒,把頭枕在嬌妻蔡潁的渾圓大腿上,晃晃腦袋,選了個舒服的角度,仰望着妻子美麗的容顏,不由露出一絲微笑:“穎兒,這次來杭州,看來可有一場不小地熱鬧可瞧了。”
蔡潁低着頭,一手輕輕託在良人的後腦,另一手一根根地數着他鬢角上的幾莖散發,慵慵懶懶地笑了笑道:“郎君想必是成竹在胸了,奴家可一點都不擔心呢。”近來的生活過的很是快活,她領着數百人馬大張旗鼓地到處審查花石,同時給夫君打煙霧,比之從前閨中調笑的日子不知要有趣多少倍,現在又是和自己傾心相戀的良人一同來到杭州,此處縱然有驚天巨浪,又哪裡在她蔡大小姐的心上?
高強側了側頭,用臉頰貼着愛妻的手,心情一片澄澈寧靜,眼前的局勢雖然複雜,卻也沒脫出他來杭州的預料,或者可以說,局面正在一步步地明朗化,方臘搞出了這麼大的動作,當然不會是意圖繁榮一下杭州的經濟,而朱勔身爲一方官員,對於治下的明教教徒如此維護,想必也得了相當大的好處吧?總之,見到朱衝以後,全副的拼圖就基本上完整了,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總算有些效果。
他乾脆閉上了眼睛,不去管外面山呼海嘯的喧鬧,一心一意地感受着愛妻的體溫,任憑馬車一搖一晃地在街道上緩緩前行。
穿過城門,車行漸速,不一會便到了館舍,依舊是許貫忠主內,陸謙在外安頓,數百人吵吵嚷嚷,動作倒是不慢。此番蔡潁率衆巡遊,以護衛的名義帶了五百兵馬,都是陸謙等人在蘇州選練的精兵,雖說未經實戰不知戰鬥力究竟如何,不過經過他和楊志一番狠練,比起原先的那些“赤佬”來早已不可同日而語了,再加上石秀在城外碼頭逐日收攏的三百禁軍,高強此次來杭州,手下可算小有實力。
且不管這五百小兵在館驛擾攘,蔡潁的內宅車仗直入後院,蔡子鴻和蔡旭楊兩個指揮着家人四下清掃,連帶把閒雜人等都攆了出去,此乃內審一行所到之處的慣例,堂堂太尉府的貴婦怎能叫閒人看了去?
侍女百合掀起車簾,高強率先跳了下來,正要回身去看妻子下車,忽聽身後楊志大喝一聲:“什麼人?出來!”
這一石激起千層浪,蔡府家人都嚇得不輕,帶刀的個個都手按刀柄,往高強這邊圍攏過來,十餘人頃刻間在他身前和車旁立起一道人牆。楊志則早已持刀在手,領着幾個軍士向着上房的房門虎視眈眈,又再喝道:“到底是什麼人,快些給我出來!”
他這裡話音剛落,房中一聲長笑,跟着一個老成的嗓音呵呵笑道:“高應奉帳前果然能人異士無數,老夫莽撞勿怪!”
聽到這聲音,高強反而鬆了一口氣,對方肯現身說話,歹意就不會很大,倒是剛纔躲在房間裡不出聲,弄得人汗毛凜凜如臨大敵。
閃目觀瞧時,只見房中踱出一位寬袍老者,約摸五十多歲,一身灰衣,腰間一條玉帶,身材倒是不高,相貌亦甚平凡,只是往臺階上一站,氣度從容不迫,倒是叫人不敢妄動了。
楊志也是有眼力的人,見此老顯然不是常人,卻也不願造次了,和聲道:“來者何人?爲何潛伏房中?”
那老者拱手道:“老夫朱衝,依約來見高應奉,有要事相商。”
高強原已猜着幾分,現在聽了這報告,忙叫人去外院召喚石秀,一面走到楊志身旁。也作了個揖:“我當是誰,原來是朱老大人,本官仰慕已久,只是無緣識荊而已。不過今日不期而來,卻不知所爲何事?”當日石秀回報之時,只說那朱衝自有辦法來與高強相見,只要進了杭州城即可,因此高強雖然對於此次會面甚爲期待,卻沒料到自己的行李還沒打開,這老朱衝居然已經殺到了,這哪裡像個被軟禁的人?
朱衝仰天打個哈哈,正要說話,楊志忽地又是一聲斷喝:“且住!朱老此來,隨行何人?”
朱衝一怔,隨即眯起眼睛向楊志望了望,點頭道:“應奉大人貴屬果然能爲過人,老夫隨員僅只一人,且精擅潛蹤匿跡之術,居然也會被識破了行藏,實在教人佩服的緊。”隨即回身,從房裡又叫出一個人來。
一見此人,高強就打個愣神:這居然是一個女子!居然是一個白衣華服的美貌女子!而且此女與來此北宋朝以後所見到的各方美女都不相同,說不出的一股淡淡味道,低眉順眼地立在朱衝身後一言不發,卻叫人感覺到一股潛藏的力量存在。
高強這一愣神不打緊,後面車裡的蔡潁可是都看在眼裡了,看着丈夫一見美貌女子就發呆,心下不由得着惱,“嗯哼”咳嗽一聲,登時將高強驚醒,好在他腦子轉得快極,片刻間就想到了話說:“然則朱老能潛行至此,多半是虧了這位姑娘的功勞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