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元君

如雷大聲震怖數百里,隆隆一片,人仙的殺機在不經意外泄間,就透露出電閃雷鳴的異象來,宏大無比。

這些聲音遠遠傳徹下去,令那些樓觀上原本尋歡作樂的世家子們,都紛紛訝異擡頭,驚疑不定。

在他們頭頂,那原本煌煌無加,昭昭似天日的五境大修車架們,此刻好似被一層黑雲包裹住,隔開了雲穹,令人視線無法望穿。

滾滾雷蛇在黑雲裡扭曲、翻滾,道道白熾電芒閃破長空,在那層黑雲裡,令人膽戰心驚的氣機正在一點點發酵、旺盛,山川河流被這氣機壓迫,簌簌作響,羣山皆顫!

“再過幾個時辰,便是法會開禮了。”

金光大道上,方丈瞥了眼地下喧囂的動靜,嘴脣微微動彈,聲音清晰在衆女心海響起:

“若有何事,還望等到法會之後,在那時,諸位檀越再議出個章程來,也不妨事的。”

說到此刻,方丈蒼老的聲音突得就凌厲了起來,有如一柄開過鋒刃的佛刀,寒光畢露:

“這個面子,不知諸位女檀越,肯不肯賣給老和尚呢?”

刷——

瞬間!

無窮無量的華光從方丈背後飛躍而起,一剎那,猶如一條天河大瀑逆流卷向高空深處,擊散了滾滾層雲,萬丈、萬道!這掛華光愈衝愈高,最後幾乎衝破了洞天的壁障,衝出界外!

那是由無數禪文經典組成的長河,在長河中,像是有無數個聲音在念誦,在怒吼!

金剛、比丘、珈藍、大耀、阿羅漢……原本遮蔽視線的黑雲被一擊沖垮!取而代之的,是一方清淨無量佛國。

在下空的樓觀宮闕里,隱隱有無數驚呼聲陣陣響起,極爲驚歎。

沈蓁和洛嬋微微皺眉,明麗無暇的玉容上,升起一絲鄭重之色,她們不約而同對視一眼,旋即冷哼一聲,又偏過臉去。

不僅僅是沖霄的無量量華光。

在層層虛空盡頭,還有一方古老恢弘的大陣,正在混沌中緩慢甦醒。

缺劫寶陽陣圖——

這陣圖是從雷音寺傳承下來,被金剛寺祖師帶來這方南土,成爲了開宗立派的不世根基,其中那蘊藏的無量量劫力,一旦爆發開來,即便是尊爲人仙,也絲毫討不了好!

“左右不過幾個時辰,那我就等到法會之後。”

撐天的月桂寶樹輕輕一招,虯龍般的枝椏齊齊發出一聲輕顫,就兀自化成三寸大小,被洛嬋單手託在掌心。

“我不管你們怎麼想。”洛嬋對白朮柔柔一笑,如清波照影,動人無比:“反正,他是我的!”

白朮:“……”

“阿彌陀佛。”

見又有生起事端的苗頭,方丈再次瞪了無辜的白朮一眼,將手一指,便有一道虹芒裹住白朮,把他一臉懵懂的拉回自己身側。

“恕老衲先行告退了。”

不待回話,方丈將身微微一搖,腳下那條金光大道迅速如水波遁去,轉眼不見了蹤跡,消失在雲天之外。

樓船裡,洛嬋與沈蓁兩人對視一眼,面無表情。

嘭!!!

迫人的氣息甫一交鋒,就發出瞭如兩片淵海相撞的可怖氣息,樓船輕輕顫了顫,小半邊船身無聲消弭,構造樓船的根本禁法倏忽化爲齏粉。

樓船內所有人,都被這兩股氣機的交鋒逼得立根不穩,面色蒼白,猶如風中飄萍,這足以壓塌山脈的氣息對決,被兩人有意控制,壓縮在這方浮空樓船內。

金玉衰朽,一片片晦暗下去,只一剎那,這方巍峨的樓船就如狗啃般,變得七零八落。

咚——

毛遠公顫抖抱住自己,閉上眼睛。

“洛嬋?”沈蓁低着頭,幾縷鬢風微微隨風浮動,良久,她擡起眼,展顏一笑:“我聽說過你。”

“哦?”

“元君宮雖然行蹤隱匿,但在廣霞宮的典籍裡,還是記載過你們的,我若沒猜錯,你應當便是這一代的元君吧。”

沈蓁抱着斬仙葫蘆,笑靨如花:“真有意思,我以前一直很好奇,他在北地把我騙到手後,究竟躲去哪裡,又去禍害誰了?現在見到你,我才確信,他居然跑到了西極之地,去勾搭元君宮……”

元君宮——

躲在一邊吃瓜的然慶嚇了跳,他愕然擡起頭,皺眉打量了洛嬋半響。

元君宮,這也是一方聖地,只是向來隱世,行蹤詭異,令人難以揣度。

元君宮的聖主,與其餘聖地一般,皆是六境人仙的修爲,這方宗門的聖主,又有元君的美稱。

有一點不同的是,元君宮的門人,無一不是女子,她們挑選傳人的方式,也是古怪非常。

元君宮的根本道冊名爲《源流經》,這是一門專爲近道體而開創的經文,取自百川終究歸流的意境,元君宮在陸洲三國四處搜尋近道體,並暗中將《源流經》傳授給她們,悉心教導。

等到她們稍稍長成,修行略有進境,元君宮便將這些修行了《源流經》的女子們統統帶回丹閣,令她們自相殘殺。

譬如養蠱,活到最後的,纔是真正的蠱王。

那些死去者的心經境界和她們的近道體質,由於《源流經》的根本特性,會被唯一存活者完美繼承,統統吸收。

積小流而成江海,一代又一代,元君宮中的歷代元君,無不是由此類方式篩選而出。

一尊存活於世的元君,等若是數尊死去的近道體的集合,也因此,元君這個名號雖然鮮見,出手次數也是寥寥無幾,卻也震懾得三國大地無數宗門對其噤若寒蟬,奉若神明。

“在我小時候,你師傅,也就是上代元君,曾來過我廣霞宮借閱典籍。”

沈蓁將幾縷散亂的鬢髮輕輕挽到耳後,笑意盈盈:

“洛嬋,說起來,你應當要叫我一聲姐姐纔是呢。”

“姐姐要跟我搶男人嗎?”洛嬋神色淡淡,她手中的月桂寶樹升起無數寒光,襯得她有若月宮仙子,姿容清冷。

“是又如何?”

“那就在他的法會之後,我們各憑本事吧,旁人怕姐姐的斬仙飛刀,我可未必。”

洛嬋手中的寶樹微微一搖,一道太陰神光便瞬息飛出,神光如長河,在呆愣的玉夫人身上輕輕一刷,旋即便有無數古玉的爆碎聲,接連不斷傳來。

只一瞬,那些白朮還未來得及摧毀的影像,便被她統統用神光打碎。

“沈蓁姐姐雖然討人厭,但有件話,她卻是說對了。”

不理會玉夫人目眥欲裂的神情,洛嬋環視諸位貴女,淡淡開口:

“人仙之下,皆爲螻蟻,我並不懼怕你們身後的道統,如果你們想跟我搶什麼東西,不怕死的話,那就儘管來吧!”

寶樹光華忽得一盛,遮蔽穹天,刺得所有人都閉上雙目,不敢正視。

待光華散去後,原地,洛嬋的身影已消失不見。

“你們好自爲之吧。”抱着斬仙葫蘆的沈蓁似笑非笑,她淡淡瞥了眼神色難看的諸貴女,周遭虛空微微一晃,也不見了蹤跡。

在一片死寂中,衆貴女面面相覷,彼此咬牙切齒。

“我要告訴阿爸!”一個神色清冷的美豔女子憤憤跺腳:“人仙又如何,我阿爸也是人仙!”

一石激起千層浪。

在清冷女子率先帶頭後,其餘貴女也紛紛恍然大悟,醒轉了過來。

一時之間,在破碎的樓船裡,靈光傳訊聲絡繹不絕,到處都是。

“呃……”

然慶嘴角抽了抽,他悄悄四顧一眼,見無人注意,便身化一道青煙,從破損樓船裡遁了出去。

而此刻。

看着一地狼藉,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樓船,毛遠公捂住嘴,終於眼圈紅了起來。

他的船……

纔到手,還沒幾天的寶船……

爲什麼?爲什麼要湊熱鬧,把災星從龍鯨請到自己的船裡來?

毛遠公嗓子裡嗚嗚兩聲,一時悲不成聲。

“要堅強!”

肩膀被人拍了拍,毛遠公回過身,見相熟者點點頭,對自己用力比出一個大拇指:

“要堅強!”

……

……

……

雲天深處,金光大道一字鋪開,如長虹貫日,它抖了抖,在一處小山停住,把一臉懵懂的白朮扔了出來。

“方丈,你怎麼來了?”

白朮回過頭瞧了一眼,這正是他在金剛寺的居所,洞府禁制緊閉,顯然還維持他離開時的模樣,在不遠處的山石上,一隻大白貓懶洋洋趴着,像死去一樣在曬太陽。

“我要不來,你就等着被人搶走生孩子吧!”

雲天上傳來一聲無奈的嘆息,金光一收,顯露出方丈的面貌。

老和尚摸着腦袋,嘆息一聲:“你怎如此喜歡惹事,只要是個女人,你都敢撩撥?想要神通心法,我們金剛寺又何曾短缺了你的?”

“這可不是我。”白朮坦然攤手:“是無明!”

方丈:“……”

山石上,睡成一灘的大白貓被聲音驚醒,它尾巴動了動,旋即跳下山石,親暱走到白朮身側,用腦袋蹭了蹭他的小腿。

“呼呼呼呼,小貓貓!”

低下頭,白朮摸了摸它的腦袋,笑着抱起大白貓。

這是方丈養的貓,雖然不知道老和尚爲什麼老夫聊發少年狂,突然養起了貓,但哪管那麼多,擼就完事了!

白朮在天王殿齋戒靜坐的時候,大白貓總是屢屢闖進來,因是方丈的靈獸,值守弟子也不好管束。

一來二去,白朮與它的關係,也就熟識了。

看着白朮狂擼貓頭的動作,方丈眼角抽了抽,他低誦一聲佛號,閉目不語。

“方丈,你剛纔說讓她們都滿意的法子,到底是什麼?”放下大白貓後,白朮好奇開口:“要怎麼做?”

“沒有。”

“……什麼?”

“沒有。”方丈搖頭:“我騙她們的。”

“……”

“總不能把你切成百十份,一人送一塊過去吧?”方丈嘆息一聲:“然慶倒是悄悄提議,可以用化身,但如此行事,先不說這置我金剛寺顏面於何地,單是那些貴女身後的世家與聖地,就不會讚許。”

“……那我怎麼辦?”

“你自己惹下的麻煩!”

“方丈!”

“法會完後,你連夜逃吧,逃去鄴都那裡,我派人護送你,在鄴都,我有一位故交,他法力通天,足夠護住你了。”方丈搖頭,道:“廣霞宮主手裡的斬仙飛刀着實凌厲,我贏不了她。”

“上師呢?”白朮不死心開口:“上師也贏不了嗎?”

“卻是忘了告訴你,神足幾日之前就不見了。”方丈皺眉開口:“但他應該無礙,我方纔與他傳訊,他似在追殺什麼人,一時間分身乏術。”

“哦。”

見白朮垂頭喪氣的模樣,方丈氣不打一處來,在他頭頂拍了一記,喝道:

“你自己做下的好事,看你要如何收場!”

“……那我也不記得自己做過啊。”白朮耷拉着腦袋:“我都沒印象,不能算在我頭上吧。”

方丈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法會還有好幾個時辰,你先在這待着別動,我替你去應付來往賓客,順便看住她們!”

“看來只能如此了。”白朮嘆了口氣,躬身道:“有勞方丈了。”

方丈搖搖頭,又叮囑了一句,便轉身離去,在最後一刻,他與大白貓對視了一眼,眼神平淡。

“外祖爺爺!”大白貓甜甜傳音開口:“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

“……神足不在,我才私自把你放進來,孔雀,你不要鬧亂子!”方丈無奈傳音:“老實一點!”

“好不容易神足開竅了,肯讓他下山入世,那無明就可以娶妻了!”大白貓哼哼兩聲:“反正都要選,爲什麼不能是我?”

“你好自爲之吧!”

方丈懶得多言,一步跨到雲天之上,不見了蹤跡。

白朮雖然有些奇怪方丈離去時的眼神,但也沒有深究,他摸了摸腳邊的白貓,揮袖走進洞府,然後闔了禁制。

只餘下白貓呆呆站在原地,它不可置信上前撓了撓,才確信那人是真正把自己關外面了。

“天啊……”

白貓無力在地上滾了滾:“這是個什麼人?”

……

……

……

遠遠,在觀禮之處。

喧鬧很快平息了下去,被金剛寺僧人安撫平靜後,尋歡作樂聲又開始響起,如沸騰的海潮。

“很好,神足果然不在。”

一座由寶珠點綴的華美樓觀裡,灰衣道人眉心裂開一線,點滴幽光在其中閃爍,一個無盡邪異的笑聲低沉響起:

“慈載小和尚,你請我辦的事,現在要好做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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