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突然一凝,田折和田玉兩兄妹茫然對視一眼,皆是不知所措。他迷惘張了張嘴,面對無數看過來的目光,一時之間,竟呆愣在原地,兩眼發直。
“喂!”
沈靈悄悄扯了扯田折的衣角,疑惑道:
“你認識佛子嗎,他剛剛好像看了你們一眼?”
我要認識他還會是現在這鬼樣?
田折對於沈靈的問話哭笑不得,他心底默默腹誹了一句,爾後搖頭道:
“不認識,我怎麼可能認識?但真正說起來……”
田折遲疑了剎那,他擡起頭,看向諸修簇擁下的白朮,眼神定了定。
那裡人頭攢動,熱鬧非常,璀璨的遁光匯成一片萬頃虹海,在虹海的正中心,只見白朮下了龍鯨,被數尊第五境修士盛邀,把他請進了自家車駕裡。
田折從遠處收回目光,他悠悠嘆了口氣,自嘲笑道:
“但真正說起來,我與這尊佛子,或許還真些有淵源。”
“哦?”
不單沈靈和張元慶這幾個善清觀弟子,便是周遭,一些靈覺敏銳的修士,也紛紛側目過來,看向田折。
“某家李勿,出身道德宗三大下院之一的元庸道院,向長兄請教了。”
一道白煙徐徐鋪開,卻遁速非常,轉眼間,就落到了田折周遭。
在白煙上,林林總總站了十數個身影,爲首處,一個闊面長鬚,鼻直口方的長大道人朗聲開口,其音靜澄如鐘磬相和,字字清晰。
那出身元庸上院的長大道人約莫三旬上下,揹着一把赤紅如血的大芭蕉扇,他朝錯愕的田折緩緩行了一禮,道:
“長兄說淵源,某家想請教,這淵源,究竟是如何?”
這一聲清喝來得突兀,原本隨着白朮被請進車架,開始逐漸散去的人羣,頓時便齊齊望了過來,將目光轉到田折身上。
這其中,田折甚至看見了方纔那幾個,把自己驅逐出宮闕,言辭間極盡輕慢的世家子。
他們此刻的目光驚疑不定,有震愕,也有茫然。
在衆目睽睽之下,田折緊張嚥了口唾沫,他定了定神,對長大道人開口:
“在下田折,祖居松陽汾陰,也是世族出身,我與佛子……”
田折尷尬笑了笑:“算是同鄉。”
汾陰——
長大道人皺了皺眉,便瞬間會意過來,他深深看了田折一眼,也不答話,一催真炁,便將腳下的白煙飛離了。
餘下的衆人,聽到這個答覆,雖神情各異,但也沒有過多停留,也都紛紛遠去。
汾陰——
世人皆知,在那尊佛子入寺前,他曾於汾陰的趙家爲奴數載,是家生子。
這事雖不大光彩,但天底下,有沒幾個敢在明面上提起。
見田折揭開了這一樁公案,如長大道人等,便紛紛失了興致,揚長而去。
“我還以爲,你跟佛子是有什麼淵源呢!就這?”
田折身後傳來大笑聲,他回過頭,見張元慶毫不客氣開口:“依照你的說法,那我和佛子,也有淵源!”
“什麼?”
“我們都是鄭人。”張元慶面無表情。
“……”
“那我也一樣。”沈靈掩脣輕笑道:“我和佛子都是人。”
在笑鬧聲中,田折的表情有些無奈,他攤了攤手,一副躺平任嘲的模樣。
“哥哥,我好像認識他。”
低下頭,田折看見自己的妹妹認真昂着臉,悄悄傳音過來:
“我好像,跟他很熟悉的樣子。”
“……阿玉,其實我也一樣。”
沉默了半響,田折輕聲笑了笑,同樣迷惘傳音道:
“我也感覺自己跟這位佛子,似乎很相熟。
好像在什麼時候,我和他曾經見過的一樣?”
……
……
……
雲天上空,一座巍巍烏篷大船內。
在觥籌交錯聲中,白朮持着酒樽,應付着接連不斷的遙祝,面上卻是有些神思不屬。
自從昨日,化身在北地突破命藏後,順理成章的,他這尊在金剛寺的主身,也成功脫離了金剛的範疇,在天王殿裡一步踏出,交感天地,順利練就了道身。
赤龍心經是白朮所修的唯一心法、根本真經,直指六境的人仙大道,在以赤龍心經突破第五境後,他所煉就的道身,又與旁人不同。
在不壓制道身的景況下,白朮此刻真切的模樣,便是腦後九色光圈搖動,身外赤蓮朵朵,霞炁繚繞。
赤、玄、白、金、青、紫、火、檀、黧……光圈九色,一色不同於一色,層層恢弘古老,揮落輝光。
似龍似蛇的古老道物在腦色九色光圈中游走,張牙舞爪,擺動軀幹,這是赤龍劫力最初的形體顯化,由重重劫力拼湊組成。
非龍,非蛇,在腦後九色光圈中游走的,是最純淨也最粗糙的赤龍劫力。
“你是怎了?”
然慶皺眉推了推,送出一道神念,把發愣的白朮驚醒:“剛纔起,就一直神思不震,昨晚泄失元陽了?”
“……只是覺得有些奇怪。”
“奇怪?”
白朮搖搖頭,沒有應聲。
在突破命藏,更是一舉度盡三濁後,他不僅見證了意識海深處曾經發生的景象,直到現在,那些窸窸窣窣的瑣碎囈語,更是還久久徘徊在泥丸宮內,未曾散去。
方纔。
在見到田折和田玉這兩兄妹的剎那,那原本微弱,縈繞耳畔的窸窣囈語,猛得,就高亢了起來!
各種洪大的古怪樂聲和人聲,像天上的雷劈落進地上的水,全部在腦顱在炸裂開。
刺痛——
難以言喻的刺痛感,像被刀斧鑿開顱腦。
分明是素昧平生,可當看見他們面容的時刻,白朮心底突然就升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古怪熟悉感。
像自己與他們,已是相交多年的老友……
腦中的思緒一陣翻涌,起伏無定,可還未等白朮繼續多想下去,地面猛得震了震,傳來被重物踐踏的吱吱聲響。
濃厚的黑影,驀然從天而降。
嘭!
嘭!!!
白朮心頭跳了跳,木然擡起頭。
這時,一道雄渾如山海,帶着不加掩飾喜悅的粗厚女聲,從他頭頂重重蓋壓下來:
“白哥哥,你若有心!就吃了奴家手心這半盞兒殘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