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春山煙欲收

千山青蔥如筍,又有兩條大江如煉,從山頂遙遙望下去,只見沿江三十里春色,一派暮春之景,盡數被收入眼底。

在千山懷繞中,一座足足數百丈高的接天石碑,就巍峨聳立於天幕下,像太初時代古老的先民遺蹟,又如同神明親手立下的大碑。

石碑之上,繪着種種森嚴斑駁的刻畫,有天女氤氳散花,龍王跪伏送膏,周身繚繞雲霧的神將叱吒生怒,安然端坐蓮臺的菩薩低眉誦禪。

有苦海中的巨人託舉着世界的金卵,大鵬明王渾身爆出風雷,一頭頭白牙寶象在天宮靜坐聽講,毒蛇侍立在七寶大林,眼眸射光。

在明亮的日光下,這些古老滄桑的神奇刻畫,也隨着日光的遊走,一點點,變動着軀體的方位,在千山上投下斑駁而龐大的陰影。

禪那碑——

這是金剛寺與外界相交的門戶。

當年南北禪宗分家,爛陀寺遠走北地,金剛寺祖師則選擇回到南國。

他一路勘定適合建宗立派的地勢,跋涉數千裡,偶然,在姑臧郡的野山蠻嶺裡,歇腳的金剛寺祖師卻有了發現。

洞天。

一座廢棄的小洞天。

這疑似是絕地天通前的古老遺留,不見生機,只有森然的死意和累累白骨。

在偶然找到小洞天后,金剛寺祖師欣喜若狂,他以大法力闢出洞天的通道,又辛苦收拾了數年,重整洞天陰陽,使五行司序。

整整數年後,才得以完整。

禪那碑,是金剛寺祖師親手立下,用來連通兩界的門戶。

此碑紮根深山野嶺,卻被金剛寺祖師巧妙運用山勢地脈,勾動天象的變化,結成了一座天然大殺陣。

若外人無詔擅入,不用金剛寺僧人出手,這無邊地勢自然結成的煞氣,便足以斬去他們的神魂,消磨他們的意志。

此刻。

在禪那碑下。

數十個僧人正站立其下,似在等候什麼人。

爲首的,是個膚色暗金的老僧,他悠悠轉動手中的念珠,臉上帶着平和的笑意,全然不理會身邊的嘈雜,只當做左耳進右耳出。

在老僧身邊,站着一個愁眉苦臉,唉聲嘆氣的少年人。

“方丈。”

白朮嘆了今天第三百二十一口氣,悶聲道:

“方丈,我想回去。”

“不行。”老僧搖頭:“太微山諸位道友,特意爲賀你法會前來,你若不接,豈不是顯得金剛寺失了禮數?”

“我不辦法會了!”

“不行。”

“我頭疼,肚子疼,腰疼,哪都疼,我剛剛被然諦師兄打傷了!”白朮撒潑打滾:

“我不行了!”

“然仲。”

老僧微微一笑,向後吩咐一聲:

“給虛明喂一顆養身築形丹,既然傷了,那就補一補。”

“唔……唔……嗯!”

白朮來不及反抗,就被兩個笑意滿面的僧人架住臂膀,牢牢鎖住,頭頂七寶王冠的然仲與白朮對視眼,嘿嘿笑了笑,就強行把一顆大丹硬塞進白朮喉嚨。

唔——

白朮兩眼翻白,費力把丹藥嚥下,再度嘆了口氣。

“兩位長老貴姓啊?”

白朮睜開死魚眼,有氣無力瞥了眼鎖住自己的兩位長老。

“然柯。”

“然蟻。”

“我又怎麼得罪你們了?”白朮舔了舔嘴脣,奮力掙扎:“冤枉啊!”

“你揍過我,不止一次。”然柯笑意滿面。

“那你呢?”白朮疲憊轉過頭。

“我曾孫女,被你這個狐狸精迷住了。”然蟻黑着臉,面無表情:“她現在都還沒嫁人!”

“……”

近處。

換了身紫金袈裟的然諦悄悄往白朮方向瞥了眼,見他被兩位長老牢牢鎖住,任何小心思,都困鎖不動。

他心中剛有一絲惻隱升起,想到這位的種種傳聞,又趕忙搖搖腦袋。

然諦身邊,雪糰子似得小女孩睜着眼睛,她朝白朮方向探頭探腦,眼神裡滿是好奇。

“嘶~”

然諦心頭一寒,倒抽一口冷氣。

“你離虛明師弟遠些!”

然諦一把將懵懂的小女孩撈過來,義正言辭囑咐道:

“不要和他說話!”

“哦……”

小女孩茫然眨着眼,似懂非懂點點頭:

“哥哥,爲什麼呀?”

“反正是爲你好。”

然諦緊緊皺着眉,苦口婆心道:

“你長大以後就明白了,哥哥是不會害你的。”

“可爲什麼要離他遠些,虛明哥哥很好看呀。”小女孩固執發問:“爲什麼要離他遠些呢,他又不會吃了我。”

然諦臉色徹底黑了下去。

“越是好看的男人越會騙人,他們吃人,是不吐骨頭的!”

……

……

……

半個時辰後。

一道清嘯聲遠遠響起,起初僅是微小的一絲絲,爾後飛速壯大,待傳到禪那碑下時,已經是山呼海嘯的浩蕩動靜。

像是萬軍劇烈喊殺的動靜,沉重馬蹄齊齊踏在土地的震顫,又像是千萬只白鶴拂動羽翅,飄過水澤的悠遠聲響。

方丈轉動念珠的手指一停,他微微笑了笑,開口道:

“解。”

羣山隆隆,無邊高大的禪那碑亦微微作響。

輻射百千里的無形場域鬆開了一角,分開一條通道。

此刻。

天邊,遠遠現出一朵赤彤彤的大雲彩,數十個道裝打扮的年輕道人站在雲彩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是道氣昂然,儀表非凡。

大雲彩之後,又是百十頭羽鶴振翅裂虛,橫渡於茫茫青冥之上。

這些羽鶴顯然是太微山獨門豢養的異獸珍禽,用獨家的玄門手法培育長大,只見這百十頭羽鶴皆是體量龐大,足足有兩三人高,羽白如雪,爪彎成鉤,其氣息磅礴下,每隻羽鶴皆有煉竅境的修爲,箇中佼佼者,甚至散發出三境陽符的氣息來。

在大羽鶴背上,又有人乘坐其上,同樣有男有女,形貌不一。

這時,坐以待斃的白朮眼睛猛得一亮。

在其中一頭羽鶴背上,他竟看見了個熟悉的身影。

兩頰圓滾滾,體態寬圓的少年氣喘吁吁,他看起來驚魂不定的模樣,死死抱住坐下的羽鶴,唯恐被甩下來。

而那頭羽鶴也極是桀驁不遜,時而振翅高空,又時而俯衝疾下,姿態極端蛇皮。

崔元洲!

那嗷嗷亂叫的小胖子竟是崔元洲!

只是崔元洲在陵池道院修行,分屬於道德宗,是道德宗的三大下院之一。

道德宗的弟子。

是怎麼矇混進太微山裡的?

見白朮望來,抱着羽鶴嗷嗷亂叫的崔元洲先是一怔,旋即眼睛一亮。

“師兄!”

“……”

“師兄,是你嗎?”崔元洲傳音道:“我崔元洲啊!”

“你怎麼知道是——”

“師兄你快躲躲啊!”

白朮心底的疑竇還沒問出來,就見崔元洲嚴肅傳音道:

“我懷疑他們要殺你,快跑啊!”

“……”

白朮僵硬扭扭脖子,在身後,然蟻和然柯齊齊揚起嘴角,對他嘿嘿一笑。

……

在百千羽鶴的簇擁下,緩緩撞破鉛雲的,是一處宏大幽深的華美宮宇。

輪廓宏大,殿閣處處,宮宇被三頭驪龍托起,懸浮於青冥之上,遙遙一望,只見琉璃成瓦,白玉作階,千萬萬層奇光氤氳流轉不定,伴隨着煙雲縹緲,道音幽微,如若一片至勝的天宮樂土,清淨之國。

宮宇牌匾,上刻“玉辰”二字,綻放寶光。

在白朮打量這座玉辰宮時,牌匾之下,一個年輕男人負手而立,也同樣凝視着白朮。

年輕男人體格高大,身披道袍,頭頂着丈許大小的古樸慶雲,垂落下條條絲絛,如瀑布流水,閃耀光華,放射芒光。

巍峨神聖,浩大尊貴。

立身於慶雲下的年輕男人,就如同一尊先天地而生的古老神聖,無盡尊貴!無盡神聖!

“這誰啊?”

白朮扯了扯嘴角,率先偏過腦袋。

他本能察覺到,年輕男人的目光萬分不善,就如同兩柄天劍,要將他整個劈分開。

“太微山道主!”

然蟻還未答話,一個急吼吼的聲音就率先響起。

白朮木着臉,只見然慶的身形從羽鶴上飛出,笑眯眯來到自己身邊。

“太微山道主,自大鄭開國以來,太微山最年輕的六境人仙,天下主人的之一!”

然慶和藹拍了拍白朮的肩,笑道:

“好久不見,還好嗎?”

“滾!”

“裴菏仙子也來啦!”然慶擠眉弄眼:“開心嗎?”

“滾啊!”

“嘿,你這就傷我心了!”

“滾啊!”白朮勃然大怒:“等我到了第五境,第一件事,就是錘死你這個老梆子!”

“難!”然慶砸砸嘴,搖頭嘆息:

“老衲不是懷疑你的天資,我只是擔心啊,道主會活活打死你。”

“我又怎麼了?”白朮底氣不足的問道。

“你當年下山,結實了尚是聖子的道主,兩人談玄論道,交情甚篤。”

“這不挺好嗎?”白朮不解。

“道主姓裴。”然慶嘿嘿一笑:“單名一個止。”

白朮裂開了。

“所以……”

良久,白朮看着那座逐漸駛進的華美宮宇,此刻,甚至連驪龍的鱗甲都清晰可辨,他苦澀開口:

“無明當年是騙了他兄弟的姐姐?”

“對。”然慶笑眯眯。做出最後的總結:

“你真不是個東西。”

“真不是個東西啊……”白朮長嘆一聲,滿臉苦澀。

在說話間,被三頭驪龍拉動的玉辰宮,已臨近了禪那碑。

雲朵上的道人們散去真炁,騎鶴的弟子翻身而下,朝方丈,這位南禪宗的主人恭敬施禮。

而禪那碑下的衆僧,也向玉辰宮中,那位年輕的人仙合十問訊。

“自觀大師。”

玉辰宮中,年輕的人仙收起慶雲,緩慢踏步而下,每一步,都有靈炁結成天梯,托住他的身形。

“許久未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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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有三年了罷。”方丈笑盈盈上前,合十道:“上次,大家在鄴都商討文德公的事宜,道主並未出面,如此算來,應有三年之多了。”

“一羣蠢貨,能商議出什麼來呢?還又不捨得還,戰又不捨得傾力打,那就耗下去吧!”

一談及對北衛的兵事,名爲裴止的年輕人仙便冷笑一聲,面帶不屑。

鄭衛之戰,現今充其量不過小打小鬧,兩國足有半數的世家、聖地,還未親自下場。

但裴止顯然也懶得多談,反正此番法會,諸人云集金剛寺,便是要再次認真議一回。

他略微頷首後,便微微側身,將眼神投在面無表情的白朮身上,眼神平靜。

“無明。”

長久的沉默後,裴止輕聲笑了笑:

“還記得我嗎?”

“不記得。”白朮誠實搖頭:“真不記得,什麼都不記得。”

“不記得,可我記得你啊,太微山的上清雷法外泄,這還是有史以來第一遭。”裴止淡淡道:“我知道你有本事,卻不料到,你竟是這般的有本事。”

“我……”一片尷尬中,白朮剛欲開口分辨,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不記得我,那你記得她嗎?”

裴止冷笑一聲,側身退出兩步。

此刻。

玉辰宮的門戶不知何時,被悄然分開,一個容貌絕麗,宮裙負劍的女人,沉默站在玉階上,凝望着白朮。

她站出來,禪那碑上下所有的一切,也都失去了色彩。

看容貌,她不過是十八九歲的絕色少女,膚光如雪,如洛河水神,白朮見過很多美人,謝微、白晞、衛姒、姜湄,可無一個,氣質如她這般,像雪地燃燒的大火。

負劍的女人一身宮裙,眼神幽深,似悲似喜。

白朮下意識偏過目光,不願與她對視。

裴菏。

白朮心底,本能響起這個名字。

“你還活着。”

女人輕聲開口:“我真的很歡喜。”

白朮喉頭動了動,當他想說話時,女人卻早已移開目光,對一直面帶微笑的方丈道:

“自觀大師,許久不見了。”

“真君,請。”方丈微微伸手示意,他拍了拍白朮肩頭,把一衆太微山的人領進禪那碑。

人羣絡繹不絕,一隻只羽鶴成羣,結隊飛入,就連那座龐大的宮宇也急劇縮小,被裴止收進袖袍。

女人在經過白朮身旁時,突然屈指一彈。

嘭!

像悶雷交響的動靜,白朮脊背劇烈彎曲,深深佝僂下去,在崔元洲驚愕的注視下,他心口一疼,張嘴就吐出口血來。

“這是你欠我的。”

女人淡淡越過他,只留下如此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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