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隱，被人窺視的觀感在心頭升騰而起。
極天之上，踩踏氤氳煙雲的白朮猛然一驚，他心念一動，索性順着被窺視的方向，將一絲神意投了過去。
朦朧中，是一座華麗璀璨無加，金玉鑲嵌，水晶雕琢的宮闕，暖玉生輝，光暈輕柔，似被一輪清煦晨日照耀其中。
匆匆一眼，白朮還來不及多看，視野登時陷入一片昏昏。
他投射過去的那縷神意，已被人掐斷了。
遠遠有轟鳴大音滾滾自西方響徹開來，像萬水齊齊躁動的隆隆動靜，白朮輕輕按下了雲頭，凝神以待。
那是一座高嶽，是一座名副其實的大峰。
八十一道飛瀑甘泉環繞峰體，雲光縹緲，霞氣沖霄。
“飛來峰。”
白朮沉聲念出峰體上三個銀鉤鐵畫的大字，心頭恍然。
飛來峰，是道德宗的一樁重器，宗主的法駕。
此山通體以元鐵石鑄造而成，合適虛空體性，非但能攻善守，其中又別有洞天，妙用無窮。
每隔九九八十一日，天象地陰交匯時，通體以元鐵石鑄就的飛來峰，就會凝出一縷元茆神光。
此光可破一切禁制，洞穿紋陣，更是此光所長。
若是元茆神光足夠，便是一方聖地，一家巨室的護山大陣，也要盡碎潰散在此光前。
飛來峰出現在此，是否意味着道德宗正式對北衛宣戰？
白朮擡眼望去，見飛來峰突兀停在距離自己三十里之外，就不再飛遁。
峰中，一點亮芒先現，旋即一道瑰麗雲煙灑落璀璨光華，瞬息來到白朮身前。
整片青天被瑰麗煙雲裡灑落的金線虹光，給照得五彩斑駁，絢爛非常。
瑰麗煙雲一攪，便收起漫天異象，從中顯露出一個少女，她朝白朮盈盈一拜，目光閃動。
那是一個姿容美貌的女子，衣帶飄飄如輕煙，梳着流蘇髻，她望向近前的白朮，眼中帶着顯而易見的好奇。
“道德宗弟子顧芊芊，見過師兄。”
女子打了個稽首，一板一眼開口：
“不知師兄尊姓大名，又在何方寶山清修？”
果然是道德宗……
“在下白朮，法號虛明，師承豐山寺無懷禪師。”白朮面上不顯露分毫，他合十問訊，灑然笑道：
“現任炬龍衛三府，正五品折衝都尉。”
豐山寺？
和尚？
聞言，那叫顧芊芊的女子在白朮頭上好奇瞄了幾眼，滿是狐疑，待白朮撞見她的目光，顧芊芊又連忙低下腦袋，裝作什麼都沒有看的模樣。
“師叔請……請白將軍入山。”
她狠狠糾結了一下稱呼，最終還是如此這般開口。
“師叔？”
“我們道德宗宗主，六境的人仙。”顧芊芊點點頭：“請白將軍跟我進去吧。”
“雖然你們和尚都不是好東西，尤其是白將軍所在的豐山寺裡，虛巖那個大胖子最是可恨不過，他屢屢污垢我道門清譽，亂潑髒水，理應千刀萬剮，挫骨揚灰。”
瞥見白朮臉上的遲疑之色，顧芊芊認真開口勸說：
“但金剛寺與道德宗兩家的千年交情，白將軍還請寬心，無須顧忌。”
“我們不會打你的。”顧芊芊注目白朮，一字一句懇切開口道。
“……”白朮無奈嘆了口氣，勉強朝顧芊芊拱手笑道：“有勞師妹了，請師妹前方帶路，好讓小將去拜會宗主。”
兩人便縱起遁光，來到三十里外，那座寂靜懸停虛冥的飛來大峰前。
只見顧芊芊雙袖一展，眼中法文密密閃動，飛來峰外懸掛的九九八十一道飛瀑都齊齊震出一聲大響，讓出條道路來。
千餘座金闕玉宮錯落在峰中，沿路所見，着實是一派鍾靈毓秀，菁藻俱集之景，煙嵐雲岫、雲興霞蔚，更兼種種琪花瑤草、林籟泉韻。
在顧芊芊帶領下，白朮越過無數樓牌玉階，宮闕水觀，終於，在一座十二層的玉宮面前停下。
“師叔就在其中，白將軍自去吧。”
顧芊芊轉過腦袋，對白朮笑道：
“請。”
“請。”白朮無奈笑了笑，咬牙走近玉宮中。
六境人仙，除了神足僧外，他還是第一次見這等人物。
道德宗宗主，道門中的執牛耳者，這樣一位女仙，爲何要見自己？
金剛寺和道德宗的關聯，竟深到了如此地步嗎？
雲光縹緲，霞炁陣陣，及膝深的寒霧在玉宮之中氤氳流動，像是典籍裡仙人居住的廣寒宮闕。
白朮舉目望去，見瓔珞垂掛成簾，點綴以明珠和硨磲，處處流嵐溢彩，光影朦朧。
幾個足足有人高的青螺嵌在玉壁上，無人吹奏，卻兀自發出縹緲精微的樂聲，鼻尖嗅到了輕柔而繾綣的香味，縈繞心神，久久不散。
寶光瑞氣紛涌，鼻尖芳香陣陣，耳畔的邈邈清音不絕。
道德宗……
白朮心頭感慨。
道德宗，真是有錢啊！
終於，他再向前緩緩行了幾步，忽得止步不前。
面前，是十二層的白玉階，鮫珠編制的寶簾遮住了階後的無窮景象，光彩熠熠。
“豐山寺虛明。”
白朮組織着措辭，小心翼翼開口：
“見過道德宗主。”
“豐山寺？”簾後傳出清冷的女子聲音。
“正是。”
“擡起頭。”
“……好。”
白朮懵懂擡起腦袋，卻見一隻纖纖素手正撥開寶簾，明淨如天光的翦水秋瞳，對上了他那燦金的眸子。
二十許年華，猶如碧玉妝成，明豔不可方物的女仙微微一笑，她身後三十三重幽幽清光沉浮無定，每一重清光中，都有一方小洞天在其中衍化天機數術。
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
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迴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像是天地間所有靈秀，都彙集在她身上，眉目柔美若畫，顧盼之間，都攝人心魄。
“你俗家姓名呢？”
“姓白，單名一個術。”白朮老老實實開口。
“我是姜湄，道德宗宗主。”
在白朮出聲後，玉宮裡忽得靜默了許久。
良久，女仙聲音頓了頓，輕聲開口道：
“你長得，很像我一箇舊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