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下,越來越大,似乎沒有停止的意思。
唐安握着黑玉劍,一步一步慢慢朝門口走來。他的臉色看起來十分疲憊,已然沒有血色了。
他的嘴脣抿得緊緊的,神情肅穆。
他的嘴角還在不停地無規則跳着,他臉上的每一塊肌肉也在跟着跳動。他似乎是在竭力忍受着什麼。
“嗡嗡……”
“嗡嗡……”
劍不知道爲何開始爭鳴了起來。
唐安的手握着劍,也跟着不停地顫抖起來。
“他已敗了,你們爲何還不讓開?”唐安又再次重複了一遍。
可是,鈞天教的弟子們沒有上頭的吩咐,卻是怎麼也不肯讓開。
他們怕死。每個人都怕死。可是他們知道這時候讓開了,回去等待自己的絕對會比死還要痛苦,還要沉重。
鈞天教規,乃是右使執秉。右使性如烈火,目光如炬,教規之下,從來不會留情!他們想到右使的手段,即使再怕死,也不敢後退一步。
唐府門前,幾百鈞天教的弟子,此刻全身冷汗涔涔,連握刀的手上都溼了,開始打滑了。可他們,卻不敢後退。
他們不後退,可看着唐安的神色卻是畏懼。“鈞天教中,除卻教主和左右鈞天使者,便數大公子武藝最高!大公子苦修十年從未出關,功力已然比十年前更加深厚了。左使曾說過,普天之下,除卻幾大宗師外,就屬大公子武功最強。就連被朝廷吹噓的天下無敵的念無雙,在大公子手下,也絕對撐不過三個回合。”
可是,無極已經死了!就在剛纔,敗在了唐安手中!
想到這裡,鈞天教的弟子們,已經開始顫抖起來了。
“會死的,我們都會死的,今天,會死好多人……血已經染紅臨安了。”
唐安慢慢走着,到了離唐府大門十丈處的地方,他擡起頭,卻是忽然停住了腳步。在衆多的鈞天教弟子身後,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樂毅!
雖然樂毅的樣貌看起來還像以前那樣,很是文雅。他頭上的玉簪子,也似乎是很多年前那一枚鐵鷹的式樣。可他的模樣,分明老了許多。就連頭上也已經有了白髮,臉上也已經有了皺紋,眼角更是下垂的明顯!
唐安一愣,腦中的印象與此時眼前的人物開始慢慢重疊。緊接着,他猛然大笑起來,這笑聲淒厲苦澀,卻更像是在譏笑樂毅。
樂毅也已經看到了唐安在看自己。
他們的目光在空中交錯,就在這時,唐安倏然出劍。
劍氣只一蕩,“刷”的一下,樂毅身前的鈞天教弟子們全都被這一劍劈成了兩半。
可這劍氣到了樂毅的身前,卻是完全消失不見。
唐安控制的剛剛好!
那些弟子倒地,鮮血飄灑開來,頓時將唐安和樂毅身前的那一條道路全部染紅了。
樂毅看着這一切,臉上一陣青白相交,喉頭蠕動,想說什麼,卻是又什麼也說不出來。
唐安往前走一步,看到樂毅的臉色,嘴角已然露出了譏諷,道:“我現在是該叫你舅舅,還是該叫你樂堂主?”唐安的臉上在笑,可那又不像是笑容,因爲他的聲音如此冰冷。
所有人聽了,也只覺得心中泛起寒意!
沒有人回答,場中靜悄悄的,只有雨水“嘩嘩”的沖刷聲,還有那不時轟鳴的雷聲。天已經很黑了,烏雲蓋地,越來越濃厚,雨也跟着越下越大。
傾盆大雨!
寂靜中……
唐安忽然怒吼一聲,腳尖一點,身影一閃,化作一道幻影,瞬間便到了樂毅身前。
他的劍,已經抵住了樂毅的喉間。
“轟隆隆!”
一道巨大的閃電從天際一閃而過,像是要把這天也給撕破了一般。
這閃電實在是太亮了,照的唐安的臉色白的都有些發青了!
唐安雙目吐火,劍尖就抵在樂毅的喉間,只要他的手一動,樂毅必死無疑!
唐安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樂毅,咬牙切齒,一字一句的道:“鈞天教?鐵鷹堂?樂毅?”
只要唐安的手輕輕一動,樂毅的脖子立馬就會穿透,這天下也沒人可以救他。而在這裡,唐安的劍就這麼指着他,也沒有人敢動。
大雨還在持續……
唐安看着樂毅的樣子,忽然搖了搖頭,面無表情的道:“鈞天教,很了不起嗎?”唐安說着,轉過身子,看了一眼圍在他四周劍拔弩張,但是卻又畏縮的鈞天教弟子,輕蔑一笑。
那些弟子連動也不敢動一下。
樂毅看着唐安,唐安的樣貌與他小時候實在是有着天壤之別。可若是仔細看,樂毅卻覺得唐安的樣貌和他姐姐實在是像極了。尤其是側面的輪廓,幾乎如出一轍。
樂毅看着看着,突然笑了起來,“你長大了,成名了,第一件事就準備回家來接父母,很好!可是,你太心急了!你根本不知道鈞天教有多大,教主和左使的實力有多強!你太冒失了!你知道不知道,你這麼莽撞,一個不小心,會害死你父母的!”樂毅說到後頭,語氣已經是在訓斥唐安。
唐安也跟着笑起來:“呵呵……我若是不來,我怎麼會知道這鈞天教有多大,明若谷有多厲害,我父母的處境有多危險?這天下,除了我自己,你說,誰會告訴我這一切?”
“哪怕是自己最親的人,也會背叛自己的。不是嗎?我的舅舅!”
樂毅無奈的搖了搖頭,可他擡起頭來卻說:“你說的對。你已經長大了,以後,我相信你也有能力保護好屬於自己的一切。我沒什麼想說的了,當年的事,是我對不起你們一家。若是我放你們一家逃跑,或許,你們也可以逃掉的……”樂毅說完,便閉上眼睛,準備就死了。可他卻發現,自己脖子上的冰涼,忽然消失了。
樂毅睜開眼睛,愣愣的看着唐安,滿是不解。因爲,唐安的劍拿開了。
可就在這時,唐安手上劍光一轉,衆人也只看到一道寒光……太快,根本看不清!
“噗!”
頓時,一聲脆響,一道血箭飆出,樂毅的右手忽然離開了他的身體,飛起……
“或許,我們一家是可以逃掉。可我不傻,當然知道,我們有更大的可能性是死無葬身之地……”
“當年的事,我已經派人查過了。你沒有做錯,如此,我便不殺你。”
可說着,唐安的語氣卻陡然激烈了起來,他的額頭也青筋暴露,激動起來:“可是,你讓我恨你恨了十年!這十年,你知道我是怎麼過來的嗎?”
“沒有對你的恨,沒有對鈞天教的恨,沒有對蜀山的恨,你以爲,我能活到現在嗎?”
“有時候,我總是覺得,自己是不是瘋了?不過,你們還活着,我怎麼能瘋?我總要報仇的!不報仇,我活着做什麼?”
“我知道,我的父母能在鈞天教內活到現在,多半是你在背後拂照。這是我第二條理由不殺你。可是,這遠遠不夠讓我原諒你!今日,我斷你一臂,這十年恩怨,便一筆勾銷。”
“若是你心中不服,只要你說一聲,我唐安便還你一臂!”
唐安說完,劍光一轉,目光灼灼盯着樂毅!
樂毅的臉色有些蒼白,他手臂的斷口上還在流着鮮血。
“咣噹……”
樂毅忽然感到一陣頭暈,支撐不住,便坐到了地上。
他的臉色雖然蒼白,可是卻在笑。“不用了。這十年來,我活的太累了,這條手臂,是我欠你的……”說着,樂毅便因失血過多昏厥過去。
唐安看着樂毅,卻是忽然大笑起來:“他說,是他欠我的!是他欠我的!可他什麼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我這十年是怎麼過的!你們知道嗎?”
唐安轉過身來,周圍有幾百鈞天教的弟子們仔細盯着他的一舉一動。
可此刻,那些鈞天教的弟子們忽然感覺到自己全身真氣凝固,無法流轉,就連手腳都不能動彈一下。就像是被定格了一樣!
他們只看見空中一道道黑色的劍光飛閃……
“噗!”“噗!”“噗!”……
連續不斷的劍光,一道道猶如蜘蛛網一般在鈞天教的弟子中間穿梭。
人影分過,唐安忽然自人羣中閃了出來。他手中的黑玉劍上滴血不沾,而那黑色的劍體也越加瑩潤,似乎得到了滋養一般。
“咚!”“咚!”“咚!”……
四百餘屍體,就在唐府大門外的大街上,齊齊倒下……
血,已經將地面全都染紅了。
黑紅,粘稠,腥味撲鼻!
唐安心念一動,頓時,黑玉劍便被收入體內。
“他們既然敢擋我回家的路。殺了也是活該!”
看着原本還要同自己大戰一場的鈞天教弟子們,全都倒了一地,成了一具具屍體,虎豹軍的將士們感觸最深。可他們只震驚了一會兒,卻全都大聲呼喝起來。
有人喊了一句:“侯爺威武,劍法天下第一!”其他虎豹軍士也紛紛大吼起來:“天下第一!天下第一!天下第一!”伴隨着隆隆的馬蹄聲,這聲響傳出去老遠老遠……就連臨安城南的百姓們都聽到了。
唐安的臉上掛着淡淡的笑意,“天下第一?呵呵……”
只有兩種人纔會自稱是“天下第一”。一種是無知的人,另一種則是狂的無邊的人。
可惜,唐安兩種都不是。
他看了看前面那巨大的匾額,寫着【唐府】二字。
他伸出手來,雨水頓時沖刷下來,滴在他的手上。
他就這麼旁若無人的用雨水洗濯着自己的手。洗的乾乾淨淨的,手指上的皮膚都起了褶皺。
直到過了很久,他把手拿到鼻子邊,聞了聞,手上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氣味。自然,沒有了血腥味!這樣,他才滿意的拿出懷裡的絲巾,輕輕擦了擦。
隨後,他大步的走到門口,整理了一下衣衫,整整齊齊的。接着,他又開始將剛纔散開的頭髮籠起來,紮上玉冠。紫袍玉冠,面如星月,端的是翩翩少年郎!
如此,他纔開始敲門。
“老爹,老孃,你們在嗎?兒子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