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沒有人知道秋南澗去了哪裡。江湖那麼大,找一個行蹤不定的人實在困難。
吳消寞很久沒有像昨晚那樣睡得又香又沉了,直到早上太陽曬到了屁股才懶洋洋地起來。
今天陽光特別好,梅樹上的雪已經融了許多,但是在這麼好的天氣裡,烏木道長和寂非大師卻沒有下棋。
烏木道長把一個信封交給吳消寞,冷冷道:“顏家九郎很早就下山了。”
他不僅語氣冷,臉上也跟凝了霜似的,目光緊緊盯着吳消寞,彷彿在問他“你爲什麼還不走”。
吳消寞裝作沒看到的樣子,接過信封拆開。——裡面是一封信和幾張銀票。
展開信一看,原來是洵靈山莊有事要顏玖回去處理,不知要多久,希望吳消寞繼續幫忙查下去。
吳消寞看完後把銀票塞進胸口的衣襟裡,想問問有沒有些齋飯墊墊肚子,但一擡頭看到烏木道長的臉,片刻也不想多留了。
寂非大師也要下山。
吳消寞的馬還拴在山下客棧的馬廄裡,只好與和尚一同步行。
“你們可是在查時肅的死因?”
“不錯。”
“那查到了些什麼嗎?”
“沒有。”
“阿彌陀佛!希望能早日找到兇手,以告慰時掌門的在天之靈。”寂非嘆息道。
吳消寞一向很喜歡和人聊天,特別是和寂非大師這種有智慧的人,一旦開了腔他便能說出個天南地北來。
但是這會兒他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沒有多餘的力氣多說一個字。
寂非大師也看出了吳消寞很飢餓,然而他的化緣袋裡依舊空空如也,只能慈悲地閉上嘴不再講話。
下了山後正到吃飯的時辰,在街上就能聽到大吉酒樓裡鍋鏟碰撞的動靜,還有菜倒進油鍋裡發出的“滋滋”聲。
這些聲音和吳消寞肚子裡的“咕咕”聲相互唱和着。於是吳消寞二話不說走進了大吉酒樓。
燒雛雞、燴鴨條、清蒸翅子、什錦鍋,還有一壺上好的竹葉青。臨川的景色很美,菜也不錯。
寂非大師笑道:“善哉善哉!這一桌子菜你一個人吃的下?”
吳消寞先灌了一杯酒,說道:“當然吃得下!”
他現在什麼都想吃,什麼都吃得下。
寂非大師微微笑,只要了一碗素面。
吳消寞真的吃下了,像他這樣的人,睡足了覺,吃飽了飯,喝爽了酒,就能精力飽滿,腦子也靈光了許多。
誰又不是如此呢?
分別前,寂非問:“下面你有什麼打算?”
吳消寞想了想,說:“去找我的一個乞丐朋友!”
2.
花鷂子並不是真正的乞丐,他只是喜歡和乞丐做兄弟,乞丐的兄弟自然也算得上是乞丐了。
他原本的名字叫花弋翱,風流無雙,江湖人稱“雪花公子”,因爲他又喜歡逛窯子,“弋翱”念多了就成了“窯”,便乾脆叫他花窯子。
他不但喜歡和乞丐做兄弟,還喜歡扮作乞丐,但是他的皮膚像女兒一樣雪白,扮成乞丐總要抹許多灰。
乞丐逛窯子,應該被轟出去,可當他從爛衣裳裡掏出大把銀子時,乞丐也要成大爺了。
不過乞丐哪兒來這麼多的錢?
那是因爲花鷂子的確不是真正的乞丐,而是一個江湖聞名的小偷。
他的輕功像鷂子一樣靈活,眼力像鷂子一樣敏銳,性格也像鷂子一樣狡黠,所以他最終丟掉了“雪花公子”的優雅名號,改叫“雪花鷂子”,人稱“花鷂子”。
找秋南澗難,找雪花鷂子倒容易,只需要打聽打聽哪家妓院大搖大擺地進了一個乞丐就知道了。
3.
吳消寞不顧老鴇的阻攔,一腳踢開了香房的門,只見一個穿著破爛的乞丐正舒服地躺在三個年輕姑娘的腿上啃着水油油的雞翅膀,神色自得。
就好像沒看見吳消寞這個人似的。
吳消寞從鼻子裡“哼”出一聲,走到圓桌旁坐下。
老鴇見吳消寞不走,面露難色地問道:“這位大爺,您到底是要找哪位啊?”
吳消寞瞟了一眼正把雞翅嘬得“滋滋”響的乞丐,說道:“我要找雪花鷂子!”
“雪花鷂子是誰?”
“雪花鷂子就是花鷂子。”
“花鷂子又是誰?”
“花鷂子是花弋翱!”
老鴇見問來問去還是不知道這個“雪花鷂子”到底是何許人也,便說:“我們這兒沒有叫這些名字的人啊……”
吳消寞嘆息着:“我原本以爲他在這裡,可既然他不在,那我也只好走了。”
身後“滋滋”的口水聲更響了,放佛是在炫耀。
吳消寞說完起身走到門口,又停住,故意大聲說道:“既然這裡找不到他,那我只好到街上讓別人幫我找找,那個偷了姑娘東西的雪花鷂子到底藏哪兒了!”
這時身後嘬骨頭的聲音一下不見了。
吳消寞叉着腰,低着頭,似乎在自言自語:“不知道我回到街上前能不能有運氣遇見他呢?”
話音剛落,便一個眼花消失在門口。
緊接着,一陣急促的風掠過門楣的流蘇,一個像閃電般的影子也從香房裡飛了出去。
那影子卻比閃電更迅猛,直接從三樓的欄杆上一躍而下,稍稍點過廳裡吊着的燈盞,如一隻俯衝的鷂子般直射大門。
如果吳消寞認真起來,誰也追不上他。
除了一個人。——這個人便是花弋翱。
吳消寞剛到大街上站穩腳,就有人從身後拍他的肩。
回過頭果然是那張髒兮兮的臉。
“好你個吳消寞!我問你,我幾時偷姑娘東西了?”花弋翱指着吳消寞氣沖沖地問道。
吳消寞抱着胸又背過身去,說道:“你這個乞丐不要污衊好人,我幾時說你偷姑娘東西了?”
花弋翱跺了下腳,又跑到吳消寞面前,昂起頭,與吳消寞臉對臉。
“就剛剛!在妓院裡!”
吳消寞恍然大悟道:“哦——剛剛啊……”語氣一轉,笑看着花弋翱說:“可我說的是花鷂子,又不是你。”
“廢話!我就是花鷂子!”
“你不是花鷂子。”
“我怎麼就不是花鷂子了!”花弋翱氣得在原地跳了三下。
“你若是花鷂子,剛剛在妓院裡怎麼不回我?”
花弋翱的臉瞬間變得一陣青一陣紅。
他討厭和吳消寞說話,但是吳消寞總能逼着他說話,可是一旦他開口說了,吳消寞又會馬上讓他無話可說。
這種被人捉弄的感覺實在比蒼蠅噎在喉嚨裡還難受。
想了想,他索性也抱起胸,說:“那我問你,花鷂子偷姑娘什麼東西了?”
花弋翱雖然偷東西的本事堪稱獨步天下,但在“偷”這一方面,也有自己的原則。
——他有“三不偷”。
一不偷孩子的東西;
二不偷女人的東西;
三不偷死人的東西。
因此即便他是一個小偷,也在江湖上很有名氣,在小偷這一行裡更是受人敬仰。
所以如果你說他偷了女人的東西,他絕對不答應!
可吳消寞偏要說:“花鷂子不但偷了女人的東西,這東西還是人家的寶貝呢!”
“吳消寞你胡說八道!”花弋翱恨不得一拳把吳消寞的牙齒都打掉。
“你告訴我到底是什麼寶貝?”
“你先幫我一個忙,幫完之後我就告訴你。”
花弋翱眼珠子轉了轉,一咬牙:“成交!但是如果你說的是假話,我就把你的弦鶴骨笛敲成八段!”
吳消寞微笑:“我說的不一定是假話。”
但也不一定是真話。
“說吧!請我做什麼?”花弋翱特意加重了“請”字。
——一旦有人來求他辦事,他就又成了花大爺。
“我想請你幫我查一個人。”
“什麼人?”
“一個已經死了的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