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錯。”
太虛子很少會說這兩個字, 偶爾對吳消寞評價這麼一句,吳消寞總能高興個好幾天。
然而這回,這兩個字卻像一道晴天霹靂, 將吳消寞活活劈了個外焦裡嫩。
“師父, 是徒兒有哪裡做錯了嗎?”吳消寞怔了怔, 不甘心地問道。
“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消寞。”太虛子慈愛地摸摸他的頭, 又話鋒一轉,道,“只是你活得太辛苦了。人一旦活得辛苦, 生命中有許多道理是難以悟到的。”
他又捋了捋鬍鬚,意味深長道:“這樣吧, 你先下山, 挑個好日子, 選張好牀,舒舒服服地睡個懶覺, 說不定就能明白爲師的良苦用心了。”說着,他將弦鶴骨笛從袖管裡抽出來,遞到吳消寞的手上,道,“這支骨笛, 就當師徒一場, 爲師最後送給你的念想。你收下吧!”
吳消寞訥訥地看着手上的笛子, 道:“可萬一我睡了一覺, 還是不能明白呢?”
太虛子愣了愣, 沉吟片刻道:“那你就多睡幾天懶覺。事有機緣巧合,爲師相信, 總有一天你會頓悟的。”
2.
於是吳消寞粥也沒喝,就下山了。
他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一家客棧,在那裡睡一覺,等明天早上起得遲一些。
吳消寞一動不動地躺在牀上,一邊琢磨着師父到底想讓他明白什麼,一邊又有點惆悵不捨——他早已將九重山當作了自己的家,離家而去,心裡自然感傷愁悶。
吳消寞從中午一直躺到傍晚,還是沒有睏意,想着平日都是練了一天的武功才感到疲睏,今天什麼事都沒幹,肯定睡不着。
於是索性起身,在房間裡練了幾遍拳法,出了身汗,才累得呼呼睡去。
誰知道,第二天天未亮,吳消寞醒得比公雞報曉還準時。一旦醒了,腦袋裡就充斥着太虛子說的話,便怎麼也睡不着了。
第一次睡懶覺沒有成功,所以吳消寞又要再等一天。
他反思了一番,昨天沒有成功是因爲晚上睡得太早,今天睡得晚一點,明早肯定起不來。
所以他大早上就離開客棧,出去遊蕩。
他從客棧走到城西,又從城西走到城東,再回到客棧。一天下來,又累又困。
但是他還不能睡覺,他想熬到半夜再睡,如此,明天早上他肯定醒不來。
果然,第二天日上三竿,吳消寞才悠悠地醒過來。
他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太陽。
——很好,太陽高高地掛在頭頂上,時辰已經不早了。
於是吳消寞開始思考太虛子到底是讓他明白什麼。
一天過去了,無果。
吳消寞納悶,會不會是因爲他醒的時間還是不對?還得再晚一些?這懶覺到底怎麼個懶法?
當晚,吳消寞泡了許久的熱水澡,迷迷糊糊地上牀睡覺了。
第二天,街上的叫賣吆喝聲將吳消寞吵醒,吳消寞翻了個身,繼續悶頭大睡。
客棧的夥計敲門問吳消寞要不要吃午飯,吳消寞拒絕,繼續睡覺。
不知睡了多久,太陽已經偏西了。吳消寞睡眼惺忪,腦袋裡昏昏沉沉的。他感覺把之前小半輩子沒睡成的懶覺都補回來了,已經再也沒有辦法睡下去,才從牀上坐起。
吳消寞呆呆地盯着被子上的花紋,這次他沒有琢磨太虛子在他臨走前對他說的話。
因爲他迷迷糊糊中,好像頓悟了。
——他被那老男人給耍了!
3.
吳消寞這才明白過來,太虛子裝模作樣地跟他說了那麼多,令他聽得雲裡霧裡的,無非就是爲了誆他下山!
好……好你個九重太虛!
吳消寞胸腔裡充斥着一團火氣,他想要立馬回山上找太虛子理論,但是瞧了瞧外面的天色,便只好等到明天。
翌日,吳消寞急衝衝地上了山。
但是走到半山腰,又停下了。
吳消寞冷靜下來想了想,既然太虛子已經誆他下了山,那麼現在再回去,那老男人肯定不會認的。
這便也罷,要是讓顏玦發現他已經被逐出師門了,以後回洵靈山莊告訴顏玖的話,自己豈不是很沒有面子?
不管怎麼樣,那老男人肯定不會說出是他將自己的徒弟趕下山的,不然豈非晚節不保,以他的心機肯定已做好了打算。
總而言之,吳消寞決定還是不要再回去了,既然那老狐狸對他不仁,他自己又何必掛念着老狐狸呢?
於是吳消寞調頭下山。
自此至今,吳消寞都沒有再提起過自己曾經有個師父,名叫太虛子,他住在九重山上,是如何的厲害,如何的了得。
他也一直沒有想通,太虛子爲何要讓自己離開九重山,或許,其中有什麼難言之隱?
不過這些都已經過去了,唯一留下的,只有教給吳消寞的一身武功,還有那支弦鶴骨笛。
除此之外,他倒還落下了個毛病,那就是沒事兒就喜歡睡個懶覺。
——平心而論,睡懶覺的確算得上是一件快活事。
九重山上那段年少往事,吳消寞已經塵封心底,卻不想今天遇見了顏玦,將這段積了灰的回憶一下子打開了。
因爲吳消寞和顏玦回洵靈山莊的時間總會錯開,所以算起來,兩人已是多年未見了。
——不見也好。吳消寞心想。
4.
沉默片刻,吳消寞開口道:“你不是在九重山上習武嗎?怎麼會到這兒來?”而後又像想到什麼一樣,語氣帶着點期待,問道,“莫不是,你被趕下山了?”
顏玦白了他一眼,道:“我可不像你,我只是回洵靈山莊探望探望阿爹、五哥和阿玖,結果莊裡的人說阿玖受傷了,在紫澪侯府,我才趕過來,誰知遇到了你。”
——顏玦的姊妹們都已出嫁了,不在山莊。
吳消寞神色失望,道:“哦。”但是又馬上反應過來,“等等,你怎麼知道我是被趕下山的?”想想又不對,連忙改口道,“不,我是被騙下山的!”
顏玦一臉瞭然地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師兄,你別難過了,師父都已經告訴我了。”
吳消寞緊張道:“告訴你了?他告訴你什麼了?”
顏玦長嘆了口氣,道:“不就是早上的粥煮得燙了些嘛!爲了這麼一點小事,就將你逐出師門,實在是有點說不過去。”搖搖頭,又接着道,“不過,師父他老人家凡事都追求完美,要求嚴格,師兄你因此被趕下山,也算情有可原。”
顏玦的這段話,聽得吳消寞呆若木雞,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