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吳消寞說過, 如果他認真起來,誰都追不上他,除了花弋翱。
可是此時的他, 恐怕連花弋翱也未必能追上。
——人的潛能在某些情況下可以被激發出來, 比如感到恐懼、憤怒、面臨死亡、走投無路。
吳消寞也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麼情況, 彷彿後面有一隻極其敏銳迅猛的獵犬, 而他是一隻被獵犬盯上的兔子。
可怕的是, 這獵犬並不想咬死他,而是想玩弄他於股掌之間。
楚翕是一個不好惹的傢伙,吳消寞的直覺告訴他。他像一條渾身粘着黏液的毒蛇, 一旦被他纏上,那種感覺肯定不會好受。
所以吳消寞奪了笛子, 轉身一口氣跑回侯府, 連回頭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生怕看到那個像貓又像蛇的男人。
可是吳消寞多慮了,楚翕並沒有跟過來。
2.
吳消寞溜進顏玖所住的庭院中, 準備神不知鬼不覺地回房。可是一眼就看見顏玖屋裡的燈還亮着,而顏琰在門外揹着手,來回踱步。
吳消寞見此情景,心裡明白了個大概,嘴角帶着揶揄的微笑, 朝顏琰走去。
“怎麼, 又惹裡面那位生氣了?”吳消寞拍拍顏琰的肩, 湊到他耳邊問道。
顏琰回過頭, 見是吳消寞, 搖搖頭,嘆了口氣:“唉——”
吳消寞笑着安慰道:“別擔心, 你是他哥,怎麼還沒有我瞭解他,小玖就是要哄哄的。”
顏琰狐疑地看着他:“當真?”
吳消寞拍拍胸脯,擡起下巴:“當真!”
顏琰於是讓到一邊,朝房裡努努嘴,道:“那你趕緊進去哄吧!”
吳消寞莫名其妙道:“誒?是你惹的小玖生氣,憑什麼讓我去哄?”
這時顏琰的臉上露出和吳消寞來時一樣的表情,無辜道:“我什麼時候說過,是我惹阿玖生氣了?”
“那是?”吳消寞不解道。
顏琰揚揚眉,擡起手指着吳消寞。
“我?”吳消寞也一手指着自己,眼睛瞪得比平時大了一圈。
“嗯。”顏琰沒等吳消寞反應,打開門,將他一掌推了進去。
吳消寞一回頭,門在他面前“嗵”的一聲關上了。
“不妙啊……”吳消寞暗道,僵着身體,無奈地轉過身。
他悄悄擡起眼,往牀上瞄了瞄。——顏玖正披着外袍,半坐在牀上,陰沉着臉看他。
“小,小玖……”吳消寞見此劫註定是逃不過了,乾脆裝作無事的樣子,腆着個笑臉,向牀邊挪去。
待吳消寞站定,顏玖纔將目光從他的臉上轉到腰間,慢悠悠地開口道:“吳消寞,你的笛子要回來了?”
吳消寞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別着的弦鶴骨笛,反應過來後,笑道:“是啊……回來了。”
“拿你笛子的那個人,怎麼捨得把笛子還你的?”顏玖又緊盯着吳消寞的臉,問道。
吳消寞被問得啞口無言,愣愣地站着。——就像一個正被自家媳婦訓話的男人。
顏玖見他不說話,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偏過頭去。
吳消寞在心底默默嘆了口氣,走到牀邊坐下,小心翼翼地扯了扯顏玖的右手袖子。
顏玖不爲所動。
“小玖,你怎麼了?”吳消寞試探地問道。
顏玖扁了扁嘴,扭過頭道:“我問你,你這幾天晚上是不是出去會佳人了?”
“會佳人?”吳消寞不明白。
顏玖以爲他在裝傻,瞪了他一眼,道:“我是問你,你是不是又在外面拈花惹草了?”
“我……”吳消寞恍然大悟,但是又不知道該怎麼回,苦笑道,“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呵,你連笛子都捨得送人了。你以爲我沒看見你昨晚回來時笛子沒了?”顏玖冷笑一聲,道。
吳消寞心裡委屈,焦急道:“小玖,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的。我這笛子是被人搶走的!”
吳消寞不明白顏玖爲什麼要生氣,只知道一定要跟他解釋清楚。
顏玖聽後,繃着的臉鬆動了許多,輕聲道:“昨天你回來得很晚,今天也是,我夜裡叫你也沒人應,你去哪兒了?”
吳消寞馬上反應過來:“哦——我知道了。”他心裡莫名開心起來,靠近了一些顏玖,摸摸他的頭,道:“你該不會,是吃醋了吧?”
“吳消寞,你認真一點!”顏玖擡起頭,支吾道,“我不過是,不過是擔心你罷了。”末了還小聲地加了一句,“你總是讓我擔心……”
這句話吳消寞聽了極爲受用,用力揉了揉顏玖的頭髮,道:“原來我家小玖這麼知道心疼相公啊!”
顏玖的臉一下變得通紅,又惱又羞道:“什麼相公?什麼心疼?一天到晚,油腔滑調!”
顏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總是在意吳消寞的事情,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樣,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習慣了吳消寞跟他這樣打趣說渾。
但是他知道,自己是越來越離不開吳消寞了。從他中箭醒來,就更加珍惜和吳消寞在一起的時光。
他不明白這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情愫,只覺得有時候心裡發酸,有時候心裡發甜。
吳消寞看着出神的顏玖,捏捏他的臉,道:“不必擔心我,你纔是最讓人擔心的,動不動就失蹤,這次差點命都保不住。”他嘆了口氣,心疼道,“整個人活活瘦了一圈,你不把心思花在吃好長胖上,倒花在我的身上。”
顏玖握住吳消寞的手,注視着他,道:“可是,我願意把心思花在你的身上。”
吳消寞怔了怔,莞爾一笑,道:“我知道。”
顏玖聽到後,才放下心,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道:“我困了,我要睡覺。”
吳消寞才發現夜色已深,自己耽誤顏玖休息的時間了,趕緊扶着顏玖躺好,替他掖好被子,拍了拍他,道:“快睡吧。”
顏玖惺忪着眼睛,問道:“你呢?”
吳消寞微笑道:“等你睡着了我再回房睡。”
顏玖眯了眯眼睛,嘴角帶着淺笑,漸漸睡去。
吳消寞注視着他的睡顏,心裡感到一陣寬慰,——之前這樣守着顏玖,是在他中箭昏迷的時候,而現在的顏玖,已經活過來了。
生命中果然還存在着幸運的事情。
這或許,是一種失而復得的感覺吧?
3.
次日,韓傾嶽過來檢查顏玖的傷勢,告訴他可以出去曬太陽了。於是吳消寞和顏琰搬了一張榻到院子裡,然後將顏玖抱到榻上。
今天的陽光雖沒有前幾日的好,但是於顏玖而言,已經相當滿足了。
吳消寞好幾日沒有碰酒,今天終於忍不住和顏琰拿來一壺上好的竹葉青,要痛飲一番。
吳消寞喝了一杯酒,突然想到昨晚的事情,對顏琰神秘道:“你猜昨晚發生了什麼?”
顏琰道:“你被阿玖痛罵了一頓?”
吳消寞看了一眼正閉目養神的顏玖,無奈道:“我指的不是這個。我是說我出了侯府之後發生的事。”
顏琰身軀一正,好奇道:“什麼事?”
吳消寞的身子往前湊了湊,小聲道:“我如約將薛音書帶到花間巷子的第三間屋子裡,結果發現,陰間四鬼都已經死在那裡了。”
“什麼!”顏琰大吃一驚,“你知道是何人所爲嗎?”
吳消寞點點頭,道:“他們都中了長生咒,應該是那個偷了長生咒的人殺死了他們。”
顏琰難以置信道:“那麼那個人的武功已經相當高強了。”他啜了一口酒,自言自語道,“究竟會是誰呢?”
吳消寞搖搖頭,道:“我更想知道那人練長生咒的目的到底是什麼。爲了天下無敵?還是至高的權勢?可是那人到現在除了殺了幾個人,也沒有什麼大動作。”
顏琰思索了片刻,開口道:“他在等。他在等一個時機,時機一到,必然會在江湖上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吳消寞不置可否。
——表面越是平靜的潭水,深處往往越可能隱藏着強大的漩渦。
天上的雲飄動着,遮擋住了太陽,留下一片陰影。
顏玖似乎又睡着了,吳消寞和顏琰默默喝着酒。
4.
這時,宮珝抱着他那張落霞式的古琴走進了院子。
吳消寞看到他,舉起酒杯,打了聲招呼:“小侯爺,好久沒見着你這張琴了!”
宮珝今天的裝束和他與吳消寞第一次相見時的一樣。他豎起食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走到榻邊瞧了瞧顏玖。然後輕聲走到顏琰身邊的石凳坐下。
宮珝放下琴,淡然一笑,道:“別忘了,我的身份不只是個侯爺,還是朱樓的琴師。”
吳消寞心裡突然咯噔一下——朱樓!
自他從朱樓回來,已經過去了一週,也就是說,他與柳一湄的約定,已經有了一週。
這幾天發生了太多事情,他已經忘記了給柳一湄的承諾。
——“你找到顏玖後,就來帶我離開朱樓。”
——“好,我答應你,找到顏玖後,就來帶你離開。”
——“你記住,生當復來歸。”
吳消寞猛地回過神,柳一湄的話清清楚楚地迴盪在腦海中。
她還在那個瀰漫着蘇合香的房間裡等他回去嗎?
或許,她也忘記了這個承諾?
又或許,她已經不再等了?
吳消寞的心裡悶悶的,他知道,等待的滋味不好受,而被等待的滋味,更不好受。
“消寞,你的臉色怎麼突然變差了?”顏琰看着吳消寞,擔憂地問道。
“沒什麼。”吳消寞盯着桌上的酒杯,搖搖頭。
宮珝道:“莫不是因爲我的到來,打擾了你們的酒興?”
顏琰冷笑一聲,道:“難得小侯爺有自知之明。既如此,小侯爺怎麼還坐在這兒?”
宮珝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不緊不慢道:“消寞都沒發話,五公子着什麼急?”
顏琰剛想開口,吳消寞就站起來道:“小侯爺,煩請你留在這裡和顏琰兄照看着小玖,我要出去一趟。”
——王小瑜昨天已經回悅人館了,顏琰一個人在這裡恐怕顧不過來。
顏琰急道:“消寞,阿玖昨天才鬧過脾氣,你今天就又要走?他醒了我怎麼交待?”
吳消寞猶豫地看了眼正在熟睡的顏玖,下定決心道:“小玖醒了,你替我哄哄他。我這回必須要出去。”
說完便急匆匆地離開了。
顏琰莫名其妙道:“他這是要去哪兒?”
宮珝淺啜了一口酒,慢悠悠道:“大概是去朱樓吧。”
顏琰回過頭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面前,惱怒道:“宮珝,你拿的是我的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