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回

凌思齊父子叔侄三人再醒來時,已不在方纔的地下室了,三人望着頭頂陌生的天花板,先是一陣懵懂,及至漸漸看清氣定神閒坐在上首太師椅上的凌孟祈和旁邊侍立的虎子後,三人才立刻反應過來自己現下到底在什麼地方,方纔又發生了什麼事。

“孽、孽子……不是,不是,孟祈,你既公務繁忙,我們便不、不打擾你了,且先回去了,你忙你自己的,不必管我們了……”凌思齊先就說道,出於習慣性張口就是叫凌孟祈‘孽子’,話已出口了,方反應過來眼下自己萬萬不能再這樣叫他了,不然他那般心狠手辣,誰知道會對自己怎麼樣,因忙又改了口,結巴了半晌,纔算是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

凌仲祐與歐承文聞言,忙也哆哆嗦嗦的說道:“是啊,大哥(大表哥),您公務繁忙,我們便不打擾您,且先回去了,您不必管我們了。”

一邊說,三人一邊就強撐起發軟的雙腿站起來,爭先恐後的想往門口方向跑去。

只可惜還沒走到門口呢,已被虎子堵住了路,笑道:“老爺與二少爺表少爺急什麼,二位少爺不是說要我們爺爲您二位謀差事嗎,我們爺已與詔獄的丁副千戶打過招呼,就將您二位安排在這邊兒當差了,當然一開始可能差事不太好,也就幫着擡擡屍體沖沖血水打打雜什麼的,不過有我們爺的關係在,你們再勤勉一些,想來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做個掛名小旗什麼的,就不必親自擡屍體打雜了,只需要看着別人做就好,俸祿油水什麼的,自然也要翻番,十足是一門表面看似不起眼,其實大有可爲的行當,您二位就不必感謝我們爺了,他看的並不是你們,而是老太太和老爺。”

不但要他們日日目睹方纔那一幕幕令人發抖作嘔的景象,還要他們動手去擡那些血肉模糊的屍體,打掃那些橫飛在地上的人的血和肉?

適逢一陣陰風吹過,屋裡的油燈晃了一下,半明半暗的牆壁上頓時影影綽綽,像是有不知道多少冤死的鬼魂在掙扎嬉戲一般,再結合方纔他們的親眼所見和心中所想,凌仲祐與歐承文又忍不住乾嘔起來。

片刻方涕淚橫流的看向凌孟祈笑得比哭還難看的哀求道:“大哥(大表哥),您的好意我們心領了,這個差事我們實在當不了,沒的白與您添麻煩,您還是爲我們謀其他差事……哦不不不,您不必管我們了,我們有手有腳,怎麼也餓不死的,您真的不必管我們了……”

凌孟祈一臉淡淡的沒有說話,虎子卻忍不住故意用大家都聽得見的聲音嘀咕道:“死賴在我們爺家裡,看在老太太和老爺的份兒上,我們爺當然不會讓你們真餓死,我們爺又沒有責任養你們一輩子,倒是打得好算盤……也不瞧瞧自己肩不能挑背不能提的到底能做什麼,就這差事還是我們爺請丁副千戶在醉仙樓吃了一頓,花了足足八十兩銀子,又另給了丁副千戶一百兩銀子才謀來的,竟然有了肉吃還嫌毛多,哼哼……”

凌仲祐與歐承文這會兒別說在凌孟祈面前只剩下畏懼,連帶對虎子都畏懼到了十分,因爲虎子也能面不改色的看着先前那一幕幕,可見有其主必有其僕,他的心與凌孟祈的心一樣狠。

是以聽得虎子的話,二人並沒有像往日那樣怒形於色,甚至連在心裡罵虎子幾句都不敢,只是賠笑道:“虎子哥誤會了,我們並不敢嫌棄大哥給尋的差事,我們只是、只是能力有限,沒有金剛鑽,實在攬不下那個瓷器活兒啊……而且,我們不像大哥與虎子哥這般天賦異稟,用其過人,我們實在受不了那樣……的場面……”

話沒說完,虎子已笑道:“原來是這樣,兩位少爺且不必擔心,我們爺和我一開始也不適應,後來看慣了自然也就好了,說來今日二位少爺纔看了一樣刑罰呢,還不足以讓二位少爺瞭解到你們的差事具體都要做些什麼。”

說着看先凌孟祈,“爺,不如讓奴才領了二位少爺再去見識一番,像什麼燕兒飛、梨花帶雨、鼠彈箏,好歹也是來詔獄一趟嘛……二位少爺不知道,詔獄的酷刑就愛取個文縐縐的名字,比方鼠彈箏,就是拿尖刀一直在人的胸肋骨上刮,那種痛,聽說可以痛得讓人後悔自己來到這世上,整好今兒個有個犯人要上這道刑,二位少爺這會兒隨奴才過去,還可以看個全場呢!”

凌仲祐與歐承文已是駭得面如土色,都快要瘋了,半晌都擠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多、多謝虎子哥美意了,我們就不、不去看了……”終於徹底明白爲何世人提及錦衣衛便談虎色變,不寒而慄了。

適逢有錦衣衛來請示凌孟祈:“大人,八號牢房的犯人好生着實打着問後,仍是不肯招,請大人示下下一步上何刑罰?”

凌孟祈一臉的閒適,輕描淡寫道:“我記得那人是因貪贓枉法進來的?本朝自太祖爺起,便最恨此類人,太祖爺爲此還親自發明瞭‘剝皮’之刑,就賞那人這個罷,回頭拿着處理好的人全詔獄都走一圈兒,以儆效尤!”

“是,大人。”那錦衣衛應聲而去。

虎子立刻又“好心”的給凌仲祐幾個解釋起何爲‘好生着實打着問’來,“錦衣衛辦事自有一套暗語,比方笞杖,下手輕重全在上頭人的字裡行間,最輕的便是‘打着問’,通常打過一遍還能讓人開得了口說話,再重一些的叫‘好生打着問’,一頓下去皮開肉綻,離死還差一截子,至於‘好生着實打着問’,就是打死不論,那人能撐過這一關,也算是個硬骨頭了。”

頓了頓,笑得有些邪惡,“不過再硬的骨頭,也定是熬不過剝皮這一關的,剝皮具體如何操作呢,就是把人的皮活生生揭下來,中間用稻草填上,做成稻草人,不過這個稻草人可不是用來嚇烏鴉,而是用來嚇貪官的,聽說詔獄最多時曾同時有十幾個稻草人豎在方纔老爺和二位少爺待過那間地牢裡呢,真是想想都好生壯觀,二位少爺要不隨奴才瞧瞧去?”

十幾個人皮稻草人齊齊被豎在方纔他們待的那個地方……凌仲祐與歐承文腦中同時閃過這幅情景,二人瞬間都崩潰了,齊齊跪倒在了凌孟祈面前,語無倫次的哭道:“大哥(大表哥),昔日都是我們豬油蒙了心,纔會慢待了您的,求您就大人不計小人過,看在我們身上到底流着一樣血的份兒上,就饒了我們罷,求您就饒了我們罷,我們給您磕頭了……”

凌思齊雖沒有下跪求饒,也是癱軟在地上,沒比二人好到哪裡去,再沒了以爲自己是凌孟祈的親生父親,好歹給了他生命,他一定不敢真對自己怎麼樣的那份盲目的自信與自得,實在是今日受到的震懾太大,大到足以徹底摧毀他的心理承受能力。

凌孟祈沒有說話,只接過虎子奉上的茶碗,拿碗蓋有一下沒一下的颳起水面上的茶末兒來,顯然對凌仲祐與歐承文的跪地求饒仍不滿意。

凌仲祐與歐承文察言觀色了一會兒,忽然福至心靈,凌仲祐因先哭喊道:“大哥,您放心,回去後我們便立刻搬出去,不,我們立刻離開京城,以後再不礙您的眼,求您就饒了我們這一次,求您了……”

“時辰不早了,回去罷!”凌孟祈這才站起身來,撫了撫有些褶皺的衣襟,擡腳走了出去。

凌思齊父子三人一時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直到虎子說:“老爺與二位少爺還不走麼,難道還想再多留一會兒?”

三人方反應過來凌孟祈這是讓他們離開詔獄了,如蒙大赦,立時爬起來爭先恐後的往外跑去,早把規矩儀態什麼的拋到了九霄雲外去,虎子看在眼裡,不由暗自痛快,你們也有今日,活該!又暗自嘀咕,少爺也未免忒心善了一些,換了是他,就不止是讓他們觀摩,而是要讓他們親身體驗了!

凌老太太自凌孟祈帶了凌思齊父子三人出門後,便一直懸着心,既怕凌孟祈是真打算帶了凌仲祐和歐承文去外面施暴,又怕二人臭脾氣不改,以爲凌孟祈仍是當年那個可以任他們欺凌的人,出言不遜,雙方一言不合便吵起來甚至打起來還是輕的,關鍵凌仲祐兩個的差事也落了空,凌孟祈以後也不再管他們的事,可該怎麼着?

是以雖身體仍有些虛弱,凌老太太也再在牀上躺不住,扶了春華嬤嬤的手一圈一圈的在屋裡來回走着,焦灼之情溢於言表。

趙氏在一旁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只礙於眼下不能頂撞凌老太太,所以只能強自憋着,心裡卻是急怒至極,暗自發狠今日自己兒子能安然無恙的回來也就罷了,若是少了一根毫毛,她絕不與老太婆和小雜碎善罷甘休!

婆媳二人正暗自焦灼,就聽得外面傳來小丫鬟的聲音:“大爺、老爺、二少爺和表少爺回來了!”

凌老太太與趙氏不約而同都鬆了一口長氣,凌老太太因如釋重負的與春華嬤嬤道:“可算是回來了,我這心總算能落回實處了!”

趙氏更是猛地站起來便往外衝去,直到看到走在凌孟祈後面的凌仲祐安然無恙後,然後纔有了笑容,上前向凌孟祈道:“大爺你們幾個可算是回來了,才老太太還唸叨着呢。”

凌孟祈看都不看她一眼,腳下不停的徑自進了屋裡,趙氏不由撇了撇嘴,才幾步上前拉了凌仲祐的手,小聲問道:“怎麼樣,那小雜……他沒有把你怎麼樣罷?差事呢,可已經說好了?”

凌仲祐呆呆的,片刻方認出眼前的人是自己的母親,第一反應便是向母親告狀,讓母親替自己報仇出氣,可話到嘴邊,卻一個激靈嚥了回去,凌孟祈有多心狠手辣他今日是親眼看見了的,他如今又是強勢的一方,萬一母親聽說自己的遭遇後,口不擇言惹惱了他,回頭他們母子指不定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因忙強擠出一抹笑容,搖頭道:“沒有,大哥沒有對我怎麼樣,那差事我不喜歡,也給推了,回頭再與娘細說。”

“真的?”趙氏將信將疑,雖然兒子看似安然無恙,可卻臉色蒼白,腳步虛浮,不像是沒事兒的樣子,可兒子若真受了那小雜碎的氣,照理也不可能瞞着自己纔是,也許是他大病初癒便出門給累着了?

趙氏還待再說,凌思齊與歐承文已經進了屋子,凌仲祐緊隨其後,她見狀只得暫且按下滿心的疑慮,也跟了進去。

就見凌老太太正滿面是笑的與凌孟祈說話:“今日實在辛苦你了,等明兒你二弟與文表弟拿了俸祿以後,我一定讓他們置了席面,好生敬你三杯!”

凌孟祈似笑非笑:“老太太的想法是好的,只是怕要落空了,二弟與文表弟都不肯做我給尋的差事,還說他們有手有腳的,可以自己養活自己,以後都不勞我費心了,說不得只能讓老太太失望了。”

“不肯做?”凌老太太又驚又怒,立刻看向凌仲祐與歐承文厲聲道:“你們兩個到底想什麼呢,好容易你們大哥費心爲你們謀了差事,你們爲什麼不肯去做,這不是白白辜負你們大哥的一番好意嗎?你們心裡到底怎麼想的,如果你們眼裡還有我,就立刻與你們大哥說,你們願意去做,請他千萬不要與你們一般見識,快點!”

凌老太太哪裡會想到凌孟祈爲二人謀的“差使”竟是那樣,只當這二人是嫌棄那差事不好,氣得兩肋生疼,這兩個不省心的東西,還當是以前呢,祈哥兒願意爲他們謀差事已是不錯了,他們竟然有肉吃還嫌毛多,豈不知錯過了這個村,便極有可能沒這個店了?

而且他們也不想想,既有了差事,要設法往其他行當調或是往上升,都容易得多了,等明兒她再找機會讓祈哥兒給他們往上調,前途不就越來越光明瞭嗎?真是氣死她了!

凌仲祐與歐承文如何肯去詔獄當差,聽得凌老太太的話,立刻大搖其頭,語無倫次道:“不,我們不去,死也不去,求老太太不要逼我們,求老太太不要逼我們……”說到最後,幾乎忍不住要哭出來,可見凌孟祈還立在一旁,到底還是將眼淚強忍了回去,只一疊聲的說‘不去,死也不去’!

凌老太太也不是傻的,見此情形,立刻意識到了不對,尤其是見不止凌仲祐與歐承文臉色慘白,像是受了極大的驚嚇一般,連一旁的凌思齊也是一樣的反應,因忙問凌思齊:“你不是同了祐哥兒和文哥兒一塊兒去嗎,你來說,那差事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差事,竟把這兩個不成器的東西嚇成這樣?難道祈哥兒還會害自己的弟弟不成!”

從離開詔獄到回來的路上,凌孟祈半句威脅他們不得將今日遭遇說出去,否則便如何如何的話都沒說過,可凌思齊三人卻一個字都不敢說,現在凌孟祈在時不敢說,等待會兒凌孟祈離開後,一樣不敢說。

凌思齊因笑得比哭還難看的說道:“孟祈給他們謀的差事是好的,是他們兩個自己不上進,怕苦怕累不肯做,娘,既然他們兩個這般不成器,您也別爲他們多費心了,他們都有手有腳的,難道還能餓死了自己不成?倒是我們在孟祈家已打擾了這麼久了,我覺得也是時候該搬出去了,也省得孟祈在他媳婦兒面前難做不是,依我說擇日不如撞日,我們今日便收拾一下,明兒一早便搬出去罷……”

“搬出去!”話沒說完,已被一旁趙氏尖聲打斷:“老爺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這裡既是大爺的家,便也是我們的家,大爺都還沒發話讓我們搬出去呢,你沒事兒抽的什麼風呢!再說我們身無分文,臨州又回不去了,能搬到哪裡去,你是打算讓我們都流落街頭,活活餓死是不是,關鍵老太太還病着呢,你也忍心,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換做平時趙氏敢這般在衆目睽睽之下頂撞自己的兒子,凌老太太勢必要發怒的,現下卻一時顧不得斥責趙氏了,反倒順着趙氏的話說道:“你媳婦兒說得對,這裡既是孟祈的家,便是我們的家,我們爲什麼要搬出去?你莫不是昨兒夜裡沒睡好,犯糊塗了,既是如此,你且先回房歇着罷,我來與孟祈說。”

說完看向凌孟祈,笑道:“你父親犯糊塗了,你別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我們當初急着上京,是因爲你弟弟不成器,惹了臨州知府的公子,我們變賣了僅剩的全部家產,纔算是保住了他,可臨州我們卻是再也呆不下去了,所以我們如今就算想搬出去,也實在是無處可去……你別與那兩個不成器的東西一般見識,回頭我自會說他們的,忙了這大半日,你想必也累了,要不你先回房歇歇,再陪陪你媳婦兒去?回頭我再打發人請你過來,咱們祖孫好生說話兒。”

------題外話------

很想一鼓作氣寫完,可我實在沒有時間啊,嚶嚶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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