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這裡真是個舒適的地方啊,所謂的天堂,不過如此吧……

啜飲着第四杯極品烏龍茶,趙偵非常沒有坐相的像張攤開的虎皮似的躺坐在由小牛皮製成的大沙發長椅裡,雙腿交迭勾來一隻腳蹬安置,面向敞開的大片玻璃窗,清新的空氣、優雅的景緻、晴朗的天空,啊,人生最極致的享受莫過於此了,真是不枉此生哪……

「……我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不想再強調第三次。如果妳打這通電話就只爲了說這個,那麼我們可以結束通話了。」

趙偵偏頭看向右側方那個正不耐煩講着手機的男人。只不過淡淡看了一眼,就收到凌厲的警告;他好脾氣的聳聳肩,將目光又重放在窗外的美景上,而且還很避嫌的拿起桌上的遙控器,將音響的聲音調大些許,「卡農」優美的曲調立即流瀉在屋子的每一個角落,讓男人相信他的談話內容足以得到隱私權的保障。

當然,這還不夠。那個講電話的男人在瞪了他一眼後,轉身往另一邊走去,站在離趙偵足夠遠的地方,繼續與電話裡的人交談。向南從來都是氣定神閒的,因爲在意的東西很少,而許多世人所渴望追求的事物,類似財富、名聲什麼的,對他而言又太過唾手可得,所以很少有什麼事能讓他形於色的表現出真性情,總是一副遊戲人間的態度。能引發他煩躁情緒的人幾乎沒有,但可惜,就只是幾乎,而不是沒有。至少眼前這個向南正不耐煩應付着的人,不是他能說不理就不理的人。

「瞄……」

聽到貓叫聲,趙偵好笑的偷偷望過去一眼,發現那隻白貓又做出令牠的飼主極度不悅的動作……跳到飼主肩上,兩隻前足抱住飼主耳朵,整顆頭掛在飼主的頭頂上,將自己僞裝成一頂貓形帽子。

「下去……小混蛋。」低斥!未果。

「……沒有,我不是在說妳。我沒有必要跟妳解釋我爲什麼會在R國而不是在J國。我成年已經很久了,妳同意吧?事實上我不以爲妳的承諾偉大到足以將我的人生包括進去,如果妳一直都這麼認爲的話,那隻能說非常遺憾了。」

他頭頂上的「貓帽子」沒有在他斥責下離開,而他正在應付的人也依然難纏。趙偵無比心疼的看着離向南最近的那株價值五十萬以上的流金夜蘭被失手扯下,而那個花了大把時間精力,好不容易纔將這株蘭花養育成功的傢伙,竟然沒有發現自己造了什麼孽,可見他此刻的火氣有多麼大,又壓制得有多麼辛苦。

「……妳的要求完全不合理,我沒有辦法答應妳!既然妳什麼都不告訴我,那麼妳同時也沒有資格阻止我去調查所有我該知道的!」

趙偵喝着他第五杯香茶,決定將斷斷續續傳進耳中的聲音給忽略掉,專心聽着古典音樂,並企圖裝作自己不存在。

「……不屬於我的世界?妳真的這麼認爲嗎?只要我想,這世界上還沒有我去不得的地方!」噴着鼻息,狂妄的宣告,看來是氣得徹底失去理智了。

他今天來得真不是時候。雖然是向南約他的,但還沒開始談話,向南就被這一通電話給纏上了,而且看情勢像是會談到火山爆發、地老天荒似的。

當然,電話總有掛斷的時候,但被撩起的火氣可不會隨着通話結束而消亡。沒有意外的話,趙偵有理由相信自己將會是那個承受怒火的無辜路人甲。真是冤枉!不過能夠來到傳說中的皇城區,進入古代翰林文官住宅區一遊,有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不管遭遇到什麼,都是值得的啊。所以在向南接了電話之後,發現一時掛不了電話,便以眼光示意他可以先走人,改天再約時間見面時,被趙偵直接視而不見。這裡可是個有錢也不見得來得了的地方呢,如果可以,他還想巴着向南,看能不能纏到他收留他住幾天。

雖然說這間屋子的相關數據是趙偵找來的,但如何讓房產持有人答應租借給向南,就是向南的本事了。在R國這樣一個君主立憲的國家,傳統與新潮並存的地方,金錢並不是一切的通行證;有些地方,有些圈子的唯一通關方式是身分,那是再多的金錢也買不到的。趙偵夠有錢了,而他以及他的家族在國際偵探界裡更是赫赫有名,但那仍然不足以令他打入那個封閉的貴族圈子,或者在皇城區的烏衣大道上買到一間哪怕是廁所大的房子。

所以,他對向南的本事很佩服,雖然偵探(八卦)的天性令他無限渴望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但心中也明白,向南不可能告訴他。雖然認識向南十四年,更是交情最好的朋友,但對於向南這個人仍然有許多不瞭解的地方。倒也不是向南刻意隱瞞,只是他沒有饒舌的習慣。這個多才多藝、甚至可能認識世界上許多具有影響力的人,當那些對他還無關緊要或者用不上時,他是不會想起或提起的,更別說用來跟好友聊天了。而至於他的身世,從來不肯提起……則表示那恐怕是一道誰也不能碰觸的傷,這就跟隱不隱瞞無關了。

「……妳想見我?在十二月之前,我沒有到K國的打算。既然妳不能回到R國的話,那麼要見面就約在年底吧。好了,除了徒勞的指責與無義意的爭吵之外,妳還有其它的事嗎?」

這場令向南疲憊又火氣直冒的通話終於要到尾聲了,趙偵想。

果然,不用等到一分鐘,結束了。然後,被遷怒了。

「你爲什麼還在這裡?」雙手將頭上的貓給抓下來,粗魯的塞進牠的貓窩。

「如果你沒有喪失記憶的話,應該會記得是你邀請我來的。」趙偵好脾氣的聳聳肩,一副準備逆來順受的樣子。

向南面向窗戶的方向,努力深呼吸平復自己的情緒。他不該失控的,即使是面對着自己的知交好友,也不該讓他看到自己最真實的模樣。而這份真實甚至直指着他的弱點,真是太危險了!

「你可以走了。」

「嘿,我既然都被你招之即來了,好歹談一下正事吧!還有,你上次不是讓我調查幾位女士的嗎?我有一些報告要給你呢。」

「那些不急。那通電話浪費了我太多時間,所以今天的會面結束了。」他看了下手錶,接着說道:「我要出門了。」

「去哪?敦親睦鄰?」很容易就能猜到的去向。

「嗯,我那個幾乎無所不知的學妹竟然知道我有一盆流金夜蘭,希望我能讓她看一下,所以等會我要將流金夜蘭送過去。」冷淡瞥了趙偵一眼。放在平時他是不會對任何人交代自己的去向的,但因爲今天是他將人約來的,在逐客之前,總該給個解釋。

趙偵一愣,很錯愕的瞪着好友。

「你瞪着我看什麼?」被他奇怪的眼光看得不爽,於是質問。

「我想,我還是留下來吧。」很小心的小聲咕噥。

「爲什麼?」瞇眼。

「因爲你不用出門了。」趙偵指着在十分鐘前還很完整、很適合捧出門現寶的那盆流金夜蘭方向,對他道,「你敦親睦鄰的伴手禮已經不存在了。」

什麼意思?向南疑惑的看過去,然後他看到:殘花滿地,禿枝一根。「Shit!」

他居然一回國就直接過來她這裡,沒有先回家稍作休整,就這樣風塵僕僕的上門拜訪,真是太奇怪了,非常不合理。

尤其是,他出現在她家門前的時間是深夜十一點!這完完全全不是社交拜訪的恰當時間。自古至今,這個時間都不會是用來被別人拜訪的。

也因爲如此,所以沒有任何前人留下的經驗可以教她如何拒絕一名男士在深夜前來拜訪,特別是,當這名男士還是她的未婚夫的時候。雖然古典的彈詞話本小說裡不乏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風流故事在閨閣間流傳,給古時候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姑娘們創造一點粉紅色的夢幻臆想,打發出嫁前的無聊時光。但現實生活裡,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這些都是不應該發生的。她知道,他更知道,可是,他還是這樣做了。

就算他的身分讓他可以不必受到他人的譴責,但孫湉湉仍然沒有辦法將心中那股被冒犯的感覺給平息下去。她不喜歡他這樣,常常無預警的闖進她的私人領域,從來沒有留給她做好心理準備的時間,哪怕是一秒。她並不認爲他是個魯莽自大的人,他的驕傲是深刻在骨子裡的,並不會以形於外的方式來處處表現出唯我獨尊、世界繞着他轉的狂妄態度,用壓迫他人的方式來證明自己的高貴。所以她猜,他對她這樣是故意的,也許是出於某種試探?想知道她的底線或者逼出她隱藏着的戰鬥力?

他這樣一再進逼,讓孫湉湉覺得王子齊似乎不在意日後的婚姻生活會因爲他的過度挑釁而變成另一個星火四射的戰場……難道,他真的是那麼期待的?還是想趁現在徹底將她征服,方便日後得到一具毫無反抗的傀儡娃娃應聲蟲夫人?

孫湉湉發現自己愈想愈偏激,當想法變得天馬行空、毫無道理之後,她只能強迫自己停止,然後把一切的失控歸罪於現在將近凌晨一點,早已經過了她的上牀時間,可是她還在會客!就在她臥房外的起居室!真是一個危險的地方!不安全的環境讓她心神不寧,每一個想法都不由自主往最瘋狂的方向飆去,而她無力控制。

在她的私生活領域裡,從來沒有招待過男客,連她的祖父或父親若打算跟她單獨談話時,選擇的地方也會是書房,而不是她私人的起居室。原本月和宜平打算留下來跟她一起待客的,可是在這樣深夜時分,似乎怎麼做都不對。

孤男寡女在深夜共處當然不對,而慎重其事的找來兩個伴婦守護,把未婚夫當色狼防備,又顯得何其荒謬!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不是十一世紀,時代已經不同了。

所以她只能趁王子齊回房沐浴時,將兩人打發。畢竟……就算這個夜晚會發生什麼……不在預期內的事情的話,也沒有人會說些什麼的。雖然還沒有正式結婚,但她已經是他的了。

啊,王子齊這個男人,總是讓她陷入爲難的情境中。期望這個男人會對她有些許體貼是很傻的事,但還是不由自主傻傻的幻想,然後毫無意外的得到失望。

他十一點多出現在她家門口,在將近十二點時吃完了孫湉湉親手爲他準備的消夜;然後,她發現,根據這幢房子內部房間的實際分佈情況,以及他尊貴同時兼具親密的身分,安置他的唯一選擇是主臥室,除此之外,任何地方都算是怠慢了,就算她這兒有全世界最華麗的客房也一樣,而且,事實上,她沒有!

也許她該慶幸這幢老房子在七十年前曾經大肆翻修過,除了保留外殼的古老原樣外,內部來說,差不多可以說是完全推倒重建了。那時候主持這個工事的家族子弟是個歐洲留學回來的室內設計師,對古典藝術深深着迷,房間的格局全然歐化。所以這裡的主臥室並不像一般R國傳統的那樣理所當然的將男女主人的私人活動領域全部設計在一起。這裡的主臥室包含了男主臥室、女主臥室、共同起居室,是個「品」字結構。男女主臥室的中間隔了一道牆,給了雙方足夠的隱私尊重;開了一扇門,方便男女主人隨時能親密的互相拜訪。

而現在,王子齊入住的地方就是男主臥室。

如果王子齊沒有突然到來的話,那麼現在該是她進入深度睡眠的時候,若是她在他吃完消夜之後,跟他道晚安的話,也絕對稱不上失禮。雖

然她也考慮過這麼做,但想了想,還是作罷。

這個男人沒有那麼好打發的,而且在還沒有完全瞭解他的行爲模式所代表的含意之前,還是少得罪他爲妙吧。對他生氣是沒有意義的,她不會自大的認爲自己的怒氣會爲他所在乎,她沒那麼重要。

當一個女人在一個男人心目中不存在重要性,那麼對他發怒就是不智的。因爲不僅達不到任何效果,也許還會被這個男人記恨,那麼只要她一點點不經意的怠慢,怕會成爲往後被不斷報復的原因。如果他們將相處一輩子,最好還是一開始就努力維持一個和平的表相。

何況,她現在並不想睡。好友身上發生的事情讓她心情很悶,情緒很糟,怎麼也調整不回來。還有,她也不能在王子齊還沒有準備上牀休息結束這漫長的一天時,無禮的將他丟在清醒的暗夜裡,特別是,他是爲了她而突然決定回國的。

下班之後,立即趕往機場,飛了四個小時之後,來到她的家門前。

他不是故意要在深夜十一點這個不恰當的時間到來,而是他別無選擇。因爲他在電話裡承諾了「明天見」,那麼就不會失信。就算他真的失信了,她也不會放在心上……好吧,甚至還有點歡喜。誰叫他的行爲那麼蠻橫,缺少對她的尊重,也不給她拒絕的機會。

他來了,也住進來了,趕在午夜十二點之前,完成他的承諾。她不想見到他,但他纔不在乎她想不想,對吧?

啊……喔,糟糕!她可以對他抱持着抗拒的心態,可是若開始對他產生抱怨的話,那真是不妙了。她不該對他有期許的,只有先有期待了,纔會因爲期待落空而抱怨。

她必需要調整好自己的心態,他不該是她的期待!就在她有些苦惱的想要嘆氣時,那個沐浴完、一身清爽的男人從他臥室裡走出來了。見到坐在沙發上的她,像是有些驚訝,道:「妳應該去休息的,剛纔已經道過晚安了,不是嗎?」

王子齊拿着一條大毛巾擦着溼發,身上一件簡單浴袍,袍帶鬆鬆的在腰間打了個單結,露出一小片白哲卻結實的胸膛;那樣居家而隨性的姿

態、只會在最親近的人面前展現的姿態,震得孫湉湉腦子一時嗡然,頓時無言。

她以爲這個男人永遠會以西裝革履的一面面對她……至少在結婚之前。就像她,此刻坐在起居室裡,也絕對是身着家居服,端端莊莊的招待任何來人。所以雖然他是穿着衣服的,但對她而言,簡直與半裸無異!

太、太、太不莊重了!

她沒有辦法知道自己的臉是不是紅了,但知道自己的臉熱得不成樣子,連目光都沒有勇氣與他對上,聲音有些微弱地道:

「這……不符合待客之道。」

「我是客?」他慢慢地、散步一般的走過來,沒有找張椅子坐下,就這麼站在她面前。

「嗯……因爲你第一次來……我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不會覺得被怠慢了……」她努力要組織出完整的字句,雖斷斷續續的,但至少是說出來了。

「不要對我客氣,我們之間可以更隨意一點。」

「嗯,我會適應。」她發現自己低垂的目光棲放於他浴袍的下襬,心中忍不住對自己呻吟出聲。

深藍色的浴袍下襬長度只到他膝蓋,雖然不莊重,但也稱不上裸露,但她就是覺得呼吸困難……恍惚想起他身上穿的這套浴袍跟自己的某一件浴抱是成套的,是訂婚那時,不知道哪個朋友拿着他們的衣碼尺寸特地去國外訂製送給她的。手巾、毛巾、大浴巾、浴袍、拖鞋等完整齊備。當初搬過來這兒居住時,孫月一同將之打包過來。並不是說孫月會未卜先知的算到有一天她們會在這裡招待王子齊,而是孫月做事本來就習慣周全,就算不是爲王子齊準備,有這麼一套男士用品放着,要是哪天家族裡的男士前來拜訪,也不怕招待不週了。

沒什麼的,真的沒什麼,只是,浴袍而已……只是,露出兩條光裸修長的小腿而已……

爲什麼她卻覺得這一切太煽情了呢?在他只是簡簡單單站在她面前,沒有散發賀爾蒙的意圖與行爲的情況下?她是不是,太嫩了?

「怎麼了?」他蹲下來,想要直視她的眼。

她暗自吸了口氣,躲開他的目光。「沒有。我想,只是有些困了。」

他微揚了下眉,很輕易的放過她的不自在,沒有追根究柢。

「那妳去休息吧,我一切可以自理,妳不用強打精神坐在這裡陪伴我。」

「不,我想知道你要跟我談什麼。雖然困,可是如果沒弄清楚這個,我想我可能會睡不着。再說你大老遠的回來,沒有得到休息就過來我這

兒,或許你會希望可以立刻處理你想處理的事,然後就能好好去忙別的了。」眼光沒個放處,後來決定還是放在他臉上比較安全,如果可以不

必與他目光相對的話。

「意思是,妳等了我一天了?」

「不是的,其實我不知道……你今天真的會回來。」

「我說過會回來。」

「嗯,我瞭解你的言出必行,從不質疑。但我同時相信你這幾天應該會非常忙,忙到脫不開身。」

「妳以爲公事比妳重要?」他的問題,她無法回答。其實到目前爲止,也從沒想過,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去想這個問題。她希望這永遠是個無聊的問題,對她而言。

還有,爲什麼兩人的談話重心一直在改變?好像前一個問題還沒談出結論,不經意的一個話題偏轉,又朝另一個方向探索去了?

「呃,如果可以,我們談回原來那個,可以嗎?」她小聲建議着。

「哪個?其實都是同一個,不是嗎?」他道。

「是同一個嗎?」

「當然。昨天……好吧,其實已經算是前天晚上的事了,妳情緒不佳,對我有些生氣。我想知道妳爲什麼生氣,想着妳或許需要安慰,所以決定回國。就算那邊的公事正被攪得一團糟,我最好留在那邊坐鎮。」

「那纔是正確的,不是嗎?」

「不,沒什麼正確的。反正都已亂成一團了,坐不坐鎮,他們都得想辦法解決,不管我人在哪裡,他們都必須在我給予的期限內擬出有效的解決方案。」

這個男人竟然在對她談公事!孫湉湉發現自己心跳有些加速。

「我不瞭解你的工作,所以對於你事業上的挫折,我沒有辦法提供你有效的安慰。」她爲朋友的傷痛而難過,他爲事業上的問題而心煩,卻都不能提供給對方實質的慰藉與幫助,所以,他回國探望她,是沒有任何收穫的。

「如果妳能提供我事業上有效的安慰的話,那麼妳就會是我的手下大將,而不是我的夫人了。這,可不是我對妳的期待。」他說完後輕笑,不

知道在笑什麼,或許是笑她的不敢擡頭與他正視。

他的笑讓她覺得擡不起頭,只能繼續低垂着,什麼也不想看見,什麼也不願去想,不理會他說的話裡有什麼深意,不想問他對她的期待是什麼,於是決定閉上眼。王子齊起身坐到她身邊,兩人的膝蓋自然而然的抵靠在一起。他像是恍惚無覺,而她雖然不自在,但又不敢馬上將腿移開,那樣太刻意了。於是只好先這樣,讓他的左腿與自己右腿貼近,心底默默算着時間,等待一個可以很自然而然退開的契機……

他輕道:「我想知道妳昨天爲什麼生氣,我很在意這一點。」

「……我昨天是有點生氣,很抱歉,我不該對你失禮。」腳丫偷偷往左方移了幾公分。

「如果妳生氣的原因是我,那妳不必抱歉,只要讓我知道爲什麼就好了。」

「不是你。我只是在爲一個朋友的事難受,她身上發生了不好的事情……昨天口氣不好,是因爲……當我心情不好時,會比較希望一個人待着。」悄悄換個坐姿。

「這不是好習慣。」

「不算不好,一個人待着,至少可以保證不會遷怒到無辜的人身上。」她很抱歉的看着他。「如果不是我昨天態度不好,你也不用特地跑回來了,對不起。真的不是因爲你的關係,害你白跑一趟了。」很好,成功退開了,兩人之間最近的距離至少相隔五公分。暗自吁了一口氣。

「不要對我見外。」

「我……正在學習。」那是不可能的,她想一輩子都不可能。

「很好。」他笑。「那現在,妳心情有沒有比昨天更好一些了?」

「有的。謝謝你的關心。」她能說沒有嗎?他接受嗎?

「應該的。」

他伸手輕輕撫着她面頰,順着她柔和的輪廓滑動手指,指下水嫩的觸感讓他非常滿意,就算擁有這美好肌膚的人,因爲他的動作而全身緊繃得像座雕像,也不妨礙他感覺到的享受。他並不要求自己未來的妻子得是個出色的大美人,身爲未來王家主母,美貌永遠不是被列爲考慮的重點。不過,如果他的夫人在具備當家能力的同時,還可以同時擁有美麗又嬌嫩的皮相的話,那他當然會更高興。

孫湉湉感覺到無比挫敗,她想要逃離他的碰觸,像作賊似的千辛萬苦,而他卻不費吹灰之力就能隨時對她親暱,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不,不管是什麼地方出問題,她還是不希望他對她太隨便,於是她道:「你要不要回房將頭髮吹乾?已經太晚了,既然沒有其它的事的話……而且你也應該很累了,早點休息吧。」

「我沒有看到吹風機。」他突然說道。

「啊?抱歉,我沒想到你那裡沒有。我房裡有,這就拿給你。」她起身,終於「自然而然」的脫離他幾乎打算在她臉上定居的魔爪。

她說完話後就立即朝自己的房間走去,步速很快,就像在競走,彷佛後面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在追。

月黑風高,萬籟俱寂,孤男寡女……

這些字眼在此時此刻,很不恰當的化爲走馬燈在她腦海裡轉來轉去,讓她心慌意亂,恨不得立即將他打發掉。

當她的手碰到梳妝檯上的吹風機時,身後……很近的身後,近到她的秀髮被他的氣息輕輕拂動,傳來他的聲音,並探過一隻手,蓋在她抓着吹風機的手上。

「就在妳這兒吹乾吧,妳幫我。」然後,他在她頰邊印下一記親吻,她石化,很失禮的瞪向鏡子裡那個站在她身後的男人,腦袋徹底當機,什麼反應也沒辦法有。

再然後,這個王家大少爺、未來孫家姑爺、孫湉湉的合法未婚夫,就這麼大剌刺的坐在她的椅子上,指揮她的動作,享受她的服務。

最後,也分享了她的牀、她的被子。就在她長時間的石化中,他順利登堂入室,連招呼也沒打一聲,侵略得自然而然。

如果問孫湉湉的看法,她會說:這叫乘人之危!

孫湉湉正常的睡眠時間是八個小時。

照理說,在昨夜的經歷與驚嚇過後,又將近午夜兩點才上牀,第二天就算一直睡到日正當中也是很正常的。可她沒有,她是很累,但卻沒有辦法真正睡着,於是在七點就醒來,不足五個小時的睡眠讓她一雙向來黑白分明的眸子爬滿血絲,在在寫着疲憊的訊息。她應該努力讓自己再睡過去的,但那張雪白舒適的牀卻再也吸引不了她,她幾乎是用跳的逃離那張牀,彷佛那是一張釘牀。從已經無人的牀上落荒而逃也就算了,她還很沒志氣的連忙打量自己身上的衣服……

噢!……老天,她竟然穿着家居服睡覺:……還有,幸好,它們都還在該在的地方,連釦子都沒鬆開一顆。

雖然她起來得很早,但王子齊比她更早。她以爲自己整晚沒有真正睡着,卻不知道他是何時起身的。難道……他其實整晚都沒睡?

王家的傭人在清晨六點半送來了一隻行李箱,是宜平收的。宜平說她將行李箱提到二樓起居室時,就看到王子齊坐在沙發上使用他的筆電辦公,並不時打着手機交代些什麼,整個人看起來很精神,好像起來工作很久了。

他極有禮貌的謝過宜平之後,接過行李,並婉拒宜平代爲整理行李箱裡衣物的好意,親自打理。月與宜平暗自在猜這位姑爺不知道是不習慣讓女性打理他的瑣事呢,還是拒絕給不熟悉的人碰觸他的私人對象?當她們偷偷問孫湉湉時,孫湉湉當然沒辦法給予任何答案,連猜測都不。

只是,心裡在想着:原來高高在上如他,也是會親手打理一些身邊瑣事的嗎?真是難以想象。更難想象的是,他這麼不輕易讓人接近。

那麼……他對她太超過的親近,又是怎麼一回事?是已經當成自家人,所以撤消了距離防備嗎?時間走到七點半時,他換好一身休閒運動服下樓來,開口邀請她出門散步。

他似乎知道她每天有散步的習慣,即使他身上所穿戴的其實更適合慢跑。

她不以爲自己的拒絕會有效,無可無不可(或者可稱之爲認命)的點頭同意,讓他牽着手走出門去了。

一個小時後,散步回來,在自家大門口巧遇那個現在幾乎天天上門的向南。他正在跟宜平談話,手上拎着一大袋東西,看起來像是食物,而他養的那隻貓正不安分的在兩人之間跳來跳去的玩耍。

當他們兩人走近時,向南先發現他們,對她露出俊朗無比的笑容。

「早安,孫小姐,散步回來了?」

孫湉湉客氣的對他點點頭,回一句:「早安,向先生。」便沒有說其它的了,倒是忍不住轉頭看着王子齊,不知道他會有什麼反應。

王子齊沒有特別的反應。在向南對他投以審視的目光時,他也只是定定看着,沒有主動打招呼,眼底也不帶任何情緒。當向南草草的對他點點頭,不再看他時,他也就不看向南了,靜默在一旁像是不存在,等着他們結束寒暄。

「這是我昨天對小月提過的,全皇城區最好吃的早餐,今天終於買到了,現在還熱着,趁熱吃正好!」向南以很熟絡的口氣對孫湉湉說道。孫湉湉只是笑笑,沒有多說什麼;而一旁的孫宜平接過那些食物,笑嘻嘻大刺刺的對向南道:「喂,師兄大人,多謝你的有心啦!大恩不言謝,改天打一場回報。你不是還有事要忙?快去吧,我們要趕緊回屋吃早餐了,我們下午馬場見。」

「好的,下午見!我走了。」告別完,抓過自己的貓,對王子齊、孫湉湉各自點了下頭,瀟灑離開了。從頭到尾沒有好奇王子齊是何方神聖,

直接當他不存在,像是好心成全他當路邊電線杆的期望。

在向南離開之後,宜平將兩扇大門都推開,恭立在一旁,讓小姐和未來姑爺先進去,然後跟着說道:「早餐已經準備好了,有粥品與三明治,

要現在用嗎?」

「這樣的早餐可以嗎?還是你有什麼其它特別想吃的?」孫湉湉問。

「都可以,我不挑。」

點點頭,對宜平交代道:「五分鐘之後將早餐上桌,我們洗個臉之後就下來。」

「好的。」孫宜平站在樓梯旁目送兩人上樓,關上房門,然後才快步跑向廚房,對正在廚房裡忙的孫月叫道;「嘿!又有好吃的了!快來吃吃看!分量很夠,讓我們吃上兩頓也沒問題。」

廚房裡傳來孫月嘆氣的聲音。「還好我沒有煮太多粥,三明治也只做了三份。來吧,先幫我擺盤,弄好了一切之後再吃那些吧……怎麼拎着袋口就吃起來了……妳野人啊,一點規矩都沒有!」

「那有什麼關係!又沒有人會看到。很好吃耶!可惜小姐不能吃……」

「現在有外人在,妳規矩一點!如果真的很好吃的話,我們就去偷學起來,再不行就親自過去買,盯着他們做,小姐會吃到的。」

「小月,要不要跟向南說下次再送吃的過來時別買那麼多?因爲光我們兩個人是消滅不了他那些分量的,我可不想肥死。」

孫月靜默了一會,說道:「不用說。」

「爲什麼?」

「這種小事,他不必知道。」

「哦。那好吧,反正好吃的東西放了隔頓也還是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