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五七章
舞臺上。
在一片片的口號聲中,小樓瘋了。
他奮力的將京劇的行頭扔進火堆,末了他拿起了那把曾經蝶衣送給他的寶劍,向衆人獻寶似的展示了一番後,扔進了火堆。
菊仙再也看不下去了。
他不顧小將們的阻攔,衝進了會場,在熊熊燃燒着的火堆裡,將那把蝶衣用貞潔換來的寶劍撿了出來。
小樓已經瘋了,但是菊仙還清醒着。
她知道這把劍對蝶衣有多麼重要,她知道如果這把劍毀了,對蝶衣意味着什麼。
在這一個,她比霸王更懂虞姬。
在一片紛亂之中,蝶衣低下了頭。
他眼睛裡最後的一點光消失了。
“你們都騙我。”
“都騙我。”
他臉上的妝容已經被烈火烤花,被菸灰燻黑,顯得扭曲而醜陋。
“我也揭發!”
他掙脫開小將們按在肩上的手,瘋了一般竄了起來。
在所有人詫異的目光中,他走到了那堆火前。
“我揭發,揭發奼紫嫣紅,揭發斷壁頹垣。段......段小樓你喪盡天良,狼心狗肺,空披了一張人皮!自打你貼上這個女人。”
他手指狠狠的點向了抱着寶劍的菊仙。
“我就知道完了,什麼都完了!你當今兒是小人作亂,禍從天降?不對,不對!是咱們自個兒一步步,一步步走到這般田地裡來的!報應!我早就不是東西了,可是你楚霸王都跪下來求饒了,那京劇能不忘嗎?!報應,報應,報應!”
“不許放毒!”
幾個小將衝上來,將他踢倒在了地上。
趴在地上的蝶衣緩緩的擡起了頭,怨毒的望向了已經呆住了的菊仙。
“就是她!你們知道她是誰?是什麼人?”
“不知道吧?她就是花滿樓的頭牌妓女,婊子,潘金蓮!鬥她,鬥她!”
在蝶衣的控訴中,幾個小將將呆住的菊仙押住了。
“段小樓,菊仙是不是妓女?”
他們問小樓。
“是、是......”
“你愛她嗎?”
聽到這個問題,菊仙擡起了頭,望向了小樓。
“愛不愛?!說!”
“不愛!不愛!我跟她劃清界限,我從此跟她劃清界限啦!”
菊仙望向小樓眼裡的光,暗淡了下去。
她站在高樓上,四周全是白雲。
那個男人,果然不在這裡。
人羣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散去了。
空空蕩蕩的廣場上,美麗的戲衣飄進了火裡。
被剃光了頭髮,頭皮上滿是血漬的菊仙走下了臺階,走到了跪在地上,狼狽醜陋的蝶衣面前。
她將懷中一直捧着的寶劍,扔在了蝶衣面前。
菊仙走了,她走下臺階時回頭看了眼蝶衣。
她的眼神中,沒有怨恨。
在這一刻,她似乎理解了面前這個跟自己,跟自己的丈夫糾纏了半生的人。
不大一會的功夫,小樓一聲淒厲的慘叫響徹在了大院。
他瘋了一般的衝出了房間,和拿着劍闖進屋去的蝶衣撕打在了一起。
在他們二人的身後,是道直挺挺的身影。
那道身影穿着紅嫁衣,高高的吊在房樑上。
房樑下的椅子上,闆闆整整的放着一雙紅色的繡鞋。
桌子上,是兩根正落下滾滾燭淚的紅燭,以及菊仙和小樓的結婚照——照片裡的那一瞬間,他們笑的如此幸福。
舞臺的另一邊,看着院子裡扭打的蝶衣和小樓,小穀子打開了一方精美的匣子。
看着裡面曾經袁四爺送給蝶衣的整套鑽石面首,他滿足的笑了。
“我草泥馬,都別攔着我,我刀呢?”
“西內!西內!西內!爲什麼,爲什麼死的人是菊仙?爲什麼不讓這個挨千刀的王八蛋去死啊啊啊啊!”
“笑你麻痹啊!笑你麻痹啊!我要讓他哭,我不要看他笑,我要讓他哭,哭啊!”
“我他媽、全程沒掉眼淚,這兩幕給我哭的腦瓜子生疼,這他媽是什麼東西,是什麼東西啊?!谷明坤,谷明坤......我日你姥姥!”
刷!
彈幕之中,一片問候谷明坤的彈幕,飄成了一片。
而舞臺上,《霸王別姬》的故事,也開始正式畫上了句號。
第一幕中,十一年後的體育館內。
這輩子再一次走到一起的蝶衣和小樓正在排演着那一出《別姬》。
空蕩蕩的體育館裡,《別姬》已經到了最後虞姬自刎的橋段。
霸王和虞姬,正在爭奪着寶劍。
“大王快將寶劍賜予妾身。”
“妃子,不,不不不可尋此短見吶。”
“大王,快快將寶劍賜予妾身。”
“萬萬不......”
拿着工架的霸王突然捂住了腰,氣喘吁吁的擺着手,對虞姬笑了。
“不靈了,不靈了。哎呦,老了。不跟趟了。”
看着師哥氣喘吁吁的樣子,收了工架的蝶衣笑了。
看着那似乎並沒有多少改變的蝶衣,小樓怔住了。
他的目光,彷彿回到了幾十年前。
“小尼姑年方二八!”
他突然唸了那出《思凡》中的戲詞兒。
“正,正青春杯師父削去了頭髮。”
同樣彷彿回到了少年的蝶衣,帶着滿眼的淚光,接了下去。
“我本是男兒郎。”
“又不是女嬌娥。”
“錯了!”
聽着蝶衣進了自己的坑,小樓伸出手指虛點了點,“又錯了!”
蝶衣愣住了。
他迷離的目光,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喃喃的,他重複了一句那戲詞。
錯了的戲詞——他小時候背錯過無數次的戲詞。
“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
“啊......”含着眼淚,他笑了。
“來,師哥,我們再來。”
那出沒唱完的《別姬》繼續了下去。
“大王,快將寶劍賜予妾身。”
“萬萬不可。”
“大王,漢兵他,他殺進來了。”
“在哪裡?”
霸王聞言四顧。
虞姬含淚,最後一眼望向了霸王。
真霸王也好,假霸王也罷。
總歸是讓自己當了大半生虞姬的霸王。
他笑了。
他清醒了,他釋然了,他解脫了。
錚!
小樓腰間寶劍被蝶衣猛然抽出。
一道寒光,照亮了體育館。
一聲悶響,響徹了體育館。
段小樓茫然的回過了頭,看着倒在地上的蝶衣,睜大了眼睛。
“蝶衣!”
“小豆子......”
隨着他一聲失了魂般的呼喚,帷幕緩緩落下。
《霸王別姬》戲裡的故事,演完了。
但是戲外的故事,纔剛剛到達高潮!
隨着帷幕落嚴,俯在舞臺上的李世信,緩緩的支撐起了身體。
在全場一片詭異的安靜中,他扯下了頭上的面首,掀開了帷幕。
看着那瘋狂涌動着,詛咒着,詢問着,關切着的網友們,他深深的鞠了個躬。
“各位,對不住。這一場戲裡,夾帶了私貨,它並不是那麼單純。”
“可能大家注意到了,在戲裡的每一個主要角色,都在劇情的發展之中,以種種下場完成了命運的閉環。唯獨一個人,在戲裡沒有表示結局。”
“這個角色就是小穀子,也就是谷明坤。在戲裡他欺師滅祖,親手斷送了他的師父蝶衣。但是在戲外,原紅旗話劇團成員,我的師兄,也就是現下里這個話劇獎的發起者谷明坤,在四十多年前作了和戲中同樣的惡!
“他誣陷了我的恩師孫仲井先生,並奪取了孫先生的著作遺產據爲己有,設計構陷讓我飽受迫害。”
“今天在這個舞臺上,當着全國觀衆的面。我要,討一個公道!”
再次對直播攝像機鞠躬,李世信推開了直播廳的大門。
看到一身虞姬扮相的李世信,趙瑾芝放下了疊在一起的雙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谷明坤來了,在綜藝廳。”
對趙瑾芝點了點頭,李世信提着寶劍,徑直向綜藝廳走去。
他身後,七個乾兒子,安小小孫洛洛,一羣老粉小將,還有趙瑾芝和所有參加了《霸王別姬》演出的演員,緩緩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