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呀,不是啦。”安妮煩躁地換換手,“那藥根本就沒有吃,全給那死老太婆了。這個女人,像算好了似的。”
“是不是她發現了什麼?你放藥的時候,她有沒有在場?”
安妮細細的眉頭彎曲半天,才恨恨地道:“我哪裡知道,眼睛長在她身上,她不說,我哪裡知道她有沒有看到!”
那頭的方有孝頓了頓,經驗老道地說:“妮妮,現在不能再用這個方法了,她肯定起疑心了,這樣,我再想想別的辦法,晚點打電話給你。”
安妮還想說什麼,那頭已經急急掛斷了電話。
“真是的!”安妮只能氣呼呼地在原地跺腳。
南宮寒雪平日裡對奶奶不聞不問,而且一副挺反感她的樣子,奶奶一旦生起病來,她卻是最爲着急的一個。不過三兩分鐘,就會過來問醫生一次情況,最後索性守在牀邊。
“你可一定要快點治好她,否則,我叫哥哥炒了你!”她狠狠地對王醫生說道。
洛映水雖然對她的溝通方式不敢苟同,但見她這麼關心奶奶,便也確定,她的心中還是有奶奶的。
“對了,這事兒不要跟我哥說,你知道的,我哥最關心她,如果聽了說她生病的消息,肯定不會輕饒我的,當然,也饒不了你,還有你!”一一指過,連洛映水都沒有放過。
王醫生理解地點點頭:“這一點,您放心,我會做好保密工作的。”
打過針吃過藥後,奶奶的狀態好了很多,也不再腹瀉,洛映水懸着的心總算放下,她輕輕將奶奶的手放入被中,擡頭時,見南宮寒雪仍在。
她定定地站在窗邊,望着窗外凝視良久,轉身對上洛映水的眼睛,竟向她慘然一笑,那笑裡透着無奈與個性。
來了這麼久,洛映水還是第一次見她對自己笑,也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一副傷感的成熟表情。
“你知道我爲什麼那麼怕哥哥知道奶奶生病的事嗎?”南宮寒雪主動和她說起話來,這已足夠讓洛映水驚訝好長一陣子,她機械地搖搖頭,仍沉浸在這份震驚中。
“你當然不知道啦。”哧哧鼻孔,對她的無知予以慣性的諷刺。不過,她的諷刺並沒有維持多久,既而,再次變得深沉,彷彿陷入過去某種深深的回憶,一時無法自拔。
“我爸爸從來就不喜歡媽媽,他們在一起,吵架的日子佔了絕大多數。最後,爸爸把公司搬到了美國,什麼也沒有留給媽媽。他們那個時候常常吵來打去,生氣的時候,會對着孩子出氣。媽媽打晰晰,爸爸打哥哥。”
“剩下我一個,躲在牆角哭。”
洛映水沒想到,看似幸福無憂的南宮寒雪和南宮寒野竟還有這樣的經歷。她不由得同情起他們來。
她雖然父母早亡,但在有限的記憶裡,父親對母親總是很好,很關心,對她和妹妹,也無微不至。一家人,其樂融融,度過了短暫的七年。
“你大概開始同情我了吧。”南宮寒雪的語氣冷然,但表情卻仍在傷感中。某些往事觸發了她的語言機關,此時,她只有一吐爲快的衝動。
“爸爸打哥哥,是因爲哥哥老是去幫媽媽,他幫媽媽指責爸爸的無情無義,還會幫媽媽一起去打他。那時,哥哥好大了,懂了好多的事。媽媽則打晰晰,因爲爸爸老叫晰晰‘野種’。每次,這個時候,奶奶都會跑出來,拯救他們兩個。所以,在我們心中,奶奶就是求世主。”
“後來,爸爸和媽媽開始鬧離婚,爸爸不僅把所有的東西都搬去了美國,還在這邊申請了破產,並且把唯一的房產賣掉,他要讓媽媽無家可歸,一無所有。”
“最後,媽媽終於同意離婚,但卻不肯將哥哥和我讓給他。爸爸一氣之下,也不管我們了,乾脆地回了美國。媽媽沒有經濟來源,根本養不活我們,她去找爸爸算賬,沒想到,卻死在了機場。因爲,她連買一張機票的錢都沒有,絕望至極,她用死向爸爸做出最徹底的反抗。”
這樣悲慘的過去,南宮寒雪卻說得相當平靜,彷彿,那並不是她的過去。看得出來,年幼的她並沒有對自己的父母留下太多的好感。
“我們一時成了沒人要的孩子,記得哥哥摟着我們,在曾經屬於我們的大房子外面發抖。哥哥那時才十一歲,而我,纔剛剛懂事。哥哥像摟着兩隻無依的小雞,睜着眼睛看着屋裡面幸福的一家子,尤其是他們的孩子,快樂地在我們曾經玩過的地方玩着曾經屬於我們的東西。他們炫耀地向我們投來目光,不斷地罵着我們是‘乞丐’,還叫他們的爸爸媽媽趕我們走。”
“下雨了,好大好大,我們不可以躲在已經變成別人家的屋檐下,三個人淋得像落湯雞一樣。我好餓,我哭着跟哥哥說我要吃飯,哥哥竟然還能哄我。”一滴眼淚滴下,這個表面倔強的女孩終於表現出了自己的脆弱。
洛映水被他們的遭遇深深震撼着,她好想緊緊地將南宮寒雪摟在懷中,好好安慰,哦,不,是小時候的南宮寒雪。
那時,她不過三四歲吧,卻已經面對人生的大悲大難,相較起來,她洛映水要幸運多了。
“大雨裡,有一個穿着雨衣的身影走來,晰晰認得,她大叫着奶奶,撲到了來人的懷裡。對,那就是奶奶,她那時還年輕,也沒有病,很健康,看不慣父親的作爲,搬回原本的小屋裡,過着自給自足的生活。”
“我們回到了奶奶狹小的屋裡居住,靠着奶奶撿破爛的錢維持生活。奶奶給哥哥和晰晰找了學校,卻帶着我成天穿街走巷撿破爛。我不喜歡,我是個大小姐,怎麼可以去撿破爛呢?我跟奶奶說,我要上學,奶奶竟然說,上學的那份錢是留給哥哥和晰晰的,要等掙足了我那份纔可以帶我去!”
“不!晰晰憑什麼可以去上學?她不過是個外面撿來的野種!”南宮寒雪的拳頭握緊了,目光裡透出深深的恨意!
“後來我才知道,奶奶把爸爸給她的錢一點點存起來,存了一筆足夠哥哥和晰晰上完大學的錢,卻什麼也沒有給我!”
“好笑,她說什麼晰晰和哥哥是她的親孫,她大概老糊塗了,我纔是她的親孫女!”
“晰晰是,晰晰是。”似乎受到了南宮寒雪的影響,沉入夢中的奶奶不安地搖動着腦袋,嘴裡不斷髮出囈語。
“奶奶?”洛映水握住她皺巴巴的手,輕聲呼喚,老人轉轉頭,再次陷入夢中。
“你看吧,到現在,她還不願意接受我,還在想着那個野種晰晰!”南宮寒雪幾乎暴怒,咬緊的牙根咯咯作響,她的手握成拳頭,好像要打人!
“晰晰生前和奶奶親密,大概是奶奶因她無家可歸憐憫她罷了,她現在已經死了,就不必……。”
洛映水替奶奶解釋,得到的是南宮寒雪尖聲冷笑。“哼,那個野種死得好!她就該死!哼!”
南宮寒雪說這些話的時候,眼裡充滿殺氣,洛映水不由得打起了冷顫。
“你不知道嗎?晰晰死得好慘,竟然連全屍都沒有!哼哼!”
洛映水曾聽她說過晰晰的死因,當然知道狀況的慘烈。
“爸爸終於回來了,解脫了我痛苦的生活,他要帶我們走,奶奶和哥哥,還有晰晰,堅決地不離開,我同意了,我跟爸爸說,我就跟着他,我愛他,我是他的女兒,應該跟他走。爸爸好高興,他決定很快帶我們走,只留下那個野種晰晰。”
“爸爸是多麼有臉面的人,怎麼可能養一個野種!我的幸福生活馬上就要來臨了,終於可以告別那些可惡的破爛,我多麼高興,高興得從夢中笑醒!”
洛映水忍不住更緊地握住了奶奶的手,南宮寒雪此時的面孔相當地猙獰,突出眼眶的眼珠泛着無情的毒光。
“當我醒來的時候,聽到了爭吵聲,那是哥哥和奶奶在爭吵。他們關係那麼好,還是第一次爭吵,還那般激烈,從他們的爭吵聲中,我知道了一個秘密,一個對我非常不利的秘密……”
洛映水忍不住豎直耳朵,好奇心驅使,她想知道這個秘密到底是什麼。不想,南宮寒雪已嘎然而止。
好久,才悠悠地繼續,已經轉移了話題。
“第二天,我看到爸爸在喂一羣狼狗,哦,忘了告訴你,爸爸重添了一座房子給我們,那是買給奶奶的,因爲奶奶堅決不同意跟他去美國。”
“我問爸爸,狼狗最喜歡什麼?爸爸告訴我,它們最喜歡吃肉,如果餓上幾天,它們甚至連人都吃!”
“太不幸了,那羣狗真的被餓了好幾天,爸爸出門了,哥哥十五歲,他成天不在家,不知道在搗鼓些什麼,就剩下了我們。”
“剛剛喝完肉湯的晰晰,身上還帶着不小心潑的一身油湯,她發現了飢餓不安的狼狗們,想要把它們放出來,她叫我回去端肉。然後,狼狗們被放了出來,她身上的肉湯味激發了它們的獸性,所有的狗都齊齊撲向她,把她給吃了!哈哈哈,我真是太聰明瞭!”
南宮寒雪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將洛映水從震驚中喚醒。
“哦,不對,你曾經跟我說過,晰晰是被一羣野狗咬死的,怎麼會……”
“怎麼會變成家養的狼狗,是嗎?”南宮寒雪接過她的話,依舊笑得殘忍,“南宮家怎麼可能犯這麼低級的錯誤!爲了掩蓋許多東西,爲了不讓這事損害南宮家的名聲,於是一致對外說,晰晰是被野狗咬死的,而且還是在外面被咬死的!”
“哦,說離題了。”甩甩手,她結束了這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