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時候再說吧。”司傅轉身欲快步離開,用着年復一年的藉口。
現在距離過年還不到一週,他已經將去巴黎的機票訂好了。亦知道每年這個時候,家人肯定按耐不住,又出動勸他往家趕。但是他,真的不想回去。
就連糖糖咖啡廳所在的那條街道,他都寧願多繞幾條街避之不及。
不看不見,就不會觸景生情。
可是若你讓他撫心自問,是不是不見不看就真的不會想起,那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這是她生活過的城市,他是她愛過的人,就算他能躲掉一切,都躲不掉這兩樣。
司樂看見司傅轉身那一刻,媽媽眉眼立刻垂下來。於是第一次冒着被揍的屁股開花的風險,從司媽媽的懷裡硬硬的掙脫開,且迅速的爬下車,小短腿三兩步衝到司傅面前!
司樂伸出一指手指頭指着司傅罵道:“你總說到時候,自從我出生以後你都沒有在家過過年,你不知道,每年過年媽媽總是哭。雖然我也不喜歡在家過年,每次過年都要被大人捏我的臉,但我也從來沒想過離開家去外面過年!”
“那是因爲你還小,一個人走不了。”司傅沒有低頭,語氣無起無伏。
硬是不看面前那個四歲的矮冬瓜。
“不是,因爲我知道,如果連我也離家出走,媽媽的難過會變成兩倍!我不像哥哥你這麼自私!”司樂大聲的罵道,同時指責司傅的手指,變成一個2字。
自私。
“你就是自私。”
五年前,唐輕的話突然在他的腦海裡閃現起。
那兩個字,就像他的標籤一樣,一直深深的烙在他身上。
明明幾年前他知道事情的危險性,就連林希成也勸他最好不要多管閒事,以他的能力還不足以保護一個人,若他實在要做,就把糖糖送的遠遠的。
他卻不聽。
自信的以爲憑自己的能力是可以的,但沒想到,請來保護糖糖的人,其實都被對方收買了。對於那天的場景,即使明知道也裝作不知情,眼睜睜的看着糖糖被擄走。
他這不是自信,他這是自私。
“想當英雄又想當老公,你還沒有這個資格,你不配!”
糖爸爸的聲音,接踵響起。
司傅感覺心臟像被人猛的一揪,痛的呼吸一窒!
他眼神慢慢的往下瞟,直到瞟到司樂身上,他將視線定住。司樂剪着一個寸頭,頭髮長度連一釐米都沒有,看起來挺扎手的。臉型和他的一樣,但他這個弟弟很調皮,皮膚比他黑多了。
此時站在他面前,眼神裡閃現着一種必死的決心。
講真,那眼神還真有點像糖糖的。
這五年他都沒有好好看過自己的弟弟,因爲他怕自己觸景生情,如果糖糖沒事,他孩子也像司樂一樣大了。真可惜啊,直到現在不知道,是個女孩,還是個男孩。
更惋惜的是,身邊那個人也不在他身邊,不知道五年過去,她變成什麼樣了呢。
有沒有留長頭,有沒有變的文靜一些,身體是否還健康,她是否……
還活着。
“我打你這臭小子,才四歲多就以爲自己長翅膀了是嗎,你有什麼資格指責你哥!”司媽媽從車上衝下去逮着司樂抱在懷裡,對着屁股就是一巴掌!司媽媽本來也想勸司傅的,但當看見司傅站在原地,那高大的身子不知爲什麼,在被司樂指責自私的時候,變的特別渺小,她這心,一下子就軟了。
司傅怎麼會自私呢。
如果幾年前不是他阻止那些骯髒的人,指不定這京城會有多少人因此受到傷害。那些人,也是有父母有愛人的啊,他們愛的人也希望他們平平安安。只不過,代價是糖糖,真的太過沉重。
糖糖剛消失在他們世界的那段時間,所有人看司傅都覺得他很正常,因爲他沒有哭也沒有表現的很頹廢。但只有司媽媽知道,他差點兒就瘋了!
因爲有一天她發現,司傅拿着手機像往常一樣對着電話那邊說糖糖你晚上想吃什麼,我帶你去吃,吃完之後我給你買冰淇淋好不好,嗯,只要你想吃,我都買……
等司傅把電話掛了之後,司媽媽拿起一看,才發現壓根就沒有號碼撥出去。
他正在編織一個網,正把自己收進去,收進去一個假裝還有糖糖在的世界。
如果不是她發現的早,萬一等司傅真的踩進去了,那情況真的就不容樂觀。
後來,她帶司傅去看心理醫生,接受了一段治療之後,司傅沒再用這種自欺欺人的方式來欺騙自己。
他變的正常了。
除了沒什麼生氣之外。
“媽媽,嗚嗚,媽媽……”司樂不覺得痛,倒是覺得委屈,他明明想讓媽媽開心才大膽去勸哥哥,爲什麼媽媽不罵哥哥,反而罵他呢。
司媽媽緊緊抱着司樂,無視小兒子的哭聲,背對着司傅,抹了把眼淚開口:“兒砸,你想去巴黎就去吧,那邊過年應該挺熱鬧的,媽也不讓你留了,你喜歡就好。”
“對啊,路上注意點安全,到了打個電話就好。”司爸爸見狀,向前插一句。
司傅本想開口說句話,但感覺喉嚨堵堵的。生怕被人聽出他的異常,索性只是點下頭。隨即找到自己的車子,上車,離開停車場。
會議安排在某酒店的會議廳。
司傅駕輕就熟的去到,在停車場找了個空車位將車泊好,下車。當看見左上角有一輛熟悉的小車泊在那裡時,雖然明知道開車的人不會是她,但身子仍是不可避免的僵了一下。
周佳人一早就站在車子邊等着司傅,手裡拿着一個禮物盒。
她開的是糖糖那輛粉色的小甲蟲。這車子是在糖糖離開半年後,有一天走進車庫看見這車子連蜘蛛都有了,一時不忍心,決定以後多開開。畢竟哪,如果糖糖用過的東西都堆了灰長了蟲,那感覺就真的像糖糖永遠離開了他們。
所以周佳人不能讓這種情況發生。
五年了,她一直在出租屋住。直到現在,仍會每週固定給糖糖的房間打掃衛生,被子也會按時洗。就怕糖糖哪天突然回來,也能隨時搬回自己的狗窩裡睡。
“司傅。”周佳人向前,看了一眼自己懷裡的盒子,遞到司傅面前:“你很快又要去巴黎了吧,先把禮物給你。”
“謝謝。”司傅接過,粉色的盒子,是糖糖喜歡的樣式。
周佳人見司傅這麼寡淡,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簡單叮囑一句:“注意安全,那邊過年應該人挺多的吧,改天我也要去見識一下。”
周佳人說完,視線放在司傅手上拿着的禮物盒上。
這是她和司傅約定俗成的一個儀式。
每年過年,都要給糖糖帶一份禮物。
因爲聽聞那邊有個地方,專門給人放一些沒法直接親手送給對方的禮物。乍一聽覺得那地方很普通,但每年那個地方堆起來的禮物,都不容小覷。
世界上那麼多人,真正稱心如意的,又能有幾個。
只能用寄託和念想,表達一下自己的思念和關懷。
這五年,連她都不知道糖糖的消息。
雖然五年前糖爸爸說了人還活着這四個字,可搞不好只是當時還活着……雖然這樣想很消極很悲觀,但真的沒有辦法。唐家雖然知道她和糖糖是好朋友,但同樣知道她和司傅的關係不差。這回是有意徹底斷絕和司家的聯繫,遂連她也一同拒之門外。
她抱着這四個字撐過一年又一年,企圖有一天還能再遇見。她相信司傅也是這麼想的。
“司……”“孩子還好嗎。”周佳人本想安慰一下司傅,但被他的話打斷,只好將安慰吞下去,轉而道:“很好,現在在家裡睡覺呢。”
“那就好。”司傅點點頭,周佳人在半年前生了孩子,雖然並沒有和林希成成爲正大光明的一家人。可好歹糾纏那麼多年都沒有分開過,如今兩個人還變成了三個人,也真是一種難得的幸福。司傅握了握手中的盒子:“糖糖知道一定很高興的。”
“嗯,對的。”周佳人淺笑,見司傅又陷入失落,連忙開口:“你先去開會吧,禮物就拜託你了。”
“沒事。”司傅轉身打開車門,將禮物放在後座,朝着周佳人說了聲再見後,轉身欲往電梯走去。
“司傅,”周佳人看着司傅的背影,忍不住開口喊一聲。司傅卻像是料到她要說什麼,腳步不停直接離開。周佳人沒有再喊。
因爲她確實想說,五年了,他還要將這個樣子持續到什麼時候。
以前她和糖糖閒着無聊講過很多話。
其中包括如果自己不幸比另一半早死,那麼作爲好朋友,應該有義務安慰朋友的另一半早點改娶,不要把下半生給耽擱了。人生說短不短,真要一個人度日,日子總歸有點難熬。
雖然糖糖興許還活着,但也明擺着不會再回來。
周佳人記得,她第一次提起這句話的時候,司傅的回答很簡單。
他只是反問一句。
他說。
等老婆回家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嗎,爲什麼要有期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