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告白

那邊沒有聲音, 似乎靜止了很久。

許隨一向內斂,難得表達愛意,沒有得到迴應有點尷尬, 她正準備岔開其他話題時, 周京澤忽然開口, 聲音低低沉沉:

“我也是, 比你想我還要想。”

電話那頭傳來“啪”的一聲, 發出打火機齒輪擦動火石的聲音,他吸了一口煙,輕笑道:“晚上爺有反應的時候, 只能靠你照片消火,懂嗎?”

周京澤語調吊兒郎當, 透着一股邪氣, 自帶低音調的聲音通過不平穩的電流聲鑽到她耳朵裡。

癢癢麻麻, 許隨只感覺耳朵燙得厲害。

“流氓。”許隨紅着臉乾乾巴巴地罵了一句。

周京澤一聲輕笑,拿下煙, 哄她:“去我家幫忙澆那些植物,乖,等你澆完我就回來了。”

“好。”

恰逢週末,許隨把1017 和奎大人帶回了周京澤琥珀巷那個家,她推開院子的門, 放眼望過去。

院子裡的植物幾乎都死光了, 葉子泛黃, 伸出整個身子軟趴趴地躺在地上。

周京澤分明是騙她過來的, 就這植物, 農學專家過來也救不活。

許隨進去喝了兩口水,牽着奎大人去花市買了好幾盆植物回來。有仙人掌, 尤加利葉,琴葉榕,虎尾蘭。

這些植物一併被她擺在院子裡,再澆上涼沁沁的水,一下子讓整棟房子的色調明亮輕快許多。

許隨走進家門,從冰箱裡拿出一盒牛奶,白吸管戳破鋁紙薄膜,仰靠在沙發上喝牛奶,然而休息沒多久,她無意間瞥見桌子上還有一堆東倒西歪的啤酒罐,沙發上凌亂地搭着男人的衣服,航空雜誌扔在一旁。

她又閒不住了。

許隨放下牛奶,起身找來一個白色的塑料袋,把啤酒罐扔進去,將茶几擦乾淨,還順手把家裡其他凌亂的地方打掃乾淨,最後把垃圾扔了出去。

整個家看起來煥然一新。

一切都收拾好後,許隨又把他的衣服扔進洗衣機裡,丟了顆藍色的洗衣凝珠進去,摁下按鈕,洗衣滾筒緩緩開始轉動後,她就去做別的事了。

今天是開春以來最熱的一天,加上她收拾了一下午,許隨整個人熱得出了一身汗。她走進周京澤房間裡,找了件他的T恤和運動褲,立刻鑽進浴室裡沖澡去了。

洗完澡穿衣服的時候,許隨發現周京澤的黑色運動褲size太大了,褲頭兩根繩子也系不住的那種,直接掉了下來,她乾脆放棄,最後穿着他的T恤,踩着一雙拖鞋就出來了。

她用白毛巾隨意地擦了一下溼發,頭髮半乾未乾地披在肩頭,發稍往下滴着水,胸前一片水漬。

許隨側頭晃了一下耳朵的水,趿拉着拖鞋,走到洗衣機前,把洗好的衣服放進衣簍裡。她抱着衣簍走上二樓曬衣服。

這會兒已經是黃昏,天空呈現一種濃稠的蜂蜜般的顏色,燥熱的風吹來,天氣悶得讓人誤以爲夏天快到了。

許隨正要曬衣服,發現護欄裡頂端上卡着幾件周京澤的衣服,此刻正迎風飄蕩着。許隨踮起腳尖費力地伸手去拿衣服,卻發現夠不着。

她從房間裡搬來一張小板凳,赤腳踩上去,伸手去夠護欄上卡着的衣服,可每次手剛夠到衣襬那,晚風一吹,擦着她的指尖又晃到別處去了。

許隨只好努力踮起腳尖去伸手夠衣服。

周京澤嘴裡叼着一根菸,依靠在牆邊不知道看了多久。

許隨背對着他,完全不知情,還在那與那幾件迎風飄蕩的衣服做鬥爭。她穿着周京澤的白T恤,堪堪遮住白嫩的大腿根,露出兩條光溜溜纖直的長腿,圓潤的小腿上面還沾着幾滴水珠。

挺翹的臀部在寬大的T恤下若隱若現,她每伸出一次手去夠衣服,透過寬鬆的衣袖可見那對白玉似的渾圓。

頭髮溼答答的,往地板上淌了一堆水。

依然還是那個清純的少女,一舉一動卻透着勾人的媚。

周京澤眯了眯眼看着她,嘴裡咬着的煙呼出絲絲縷縷灰白的霧,喉結緩緩滾動,下腹涌起一股熱流。

許隨的本事就是什麼都不用做,光是站在那,就能讓他有反應。

周京澤摁滅手中的煙,隨手把它丟在腳下的花盆裡,雙手插兜,踩着軍靴,朝許隨一步一步走過去。

許隨踮起腳尖,第好幾次費力地去夠衣服,風一吹,結果又沒抓着,終於泄氣。倏地,一陣陰影籠罩過來,一雙勻實力,青色血管明顯的手環住她的兩條腿,將她整個人騰空抱起。

許隨嚇得發出一聲驚呼,對方發出一道意味不明的哼笑聲,低頭一看,才發現此刻本應該遠在千里之外的男人正出現在眼前。

“你怎麼回來啦?”許隨聲音驚喜。

周京澤身上還穿着空中救援隊的藍色制服,左肩四道槓,右肩上有一個小小的金色小飛機,有一圈鮮紅的五星紅旗繞着它,工裝褲,踩着軍靴,肩寬腿長,瀟灑帥氣又透着一股混不吝。

“爺什麼時候騙過你?給植物澆完水我就不回來了。”周京澤笑。

“要拿哪件衣服?”周京澤問她。

許隨抱住他的脖頸,坐在男人肩頭的一側,周京澤託着她,心甘情願地聽小姑娘指揮,一會兒往左,一會兒往右,她最後收到了衣服。

周京澤單手拖着她的臀部,粗糲的手指摩挲了一下她白嫩的腿,喉嚨一陣發緊:“穿我的衣服,勾引我?”

許隨被他摸得一陣戰慄,她又坐得高,整個人提心吊膽還怕掉下去,心尖簡直被拿在火上烤,啞聲道:

“沒……沒有,我又不知道你要回來。”

男人舌尖拱了一下左臉頰笑,聲音沉沉:“但是勾引到我了。”

周京澤回來,許隨很高興,也出奇地黏人,他去哪兒,她就跟在後面,像一條小尾巴。

晚上許隨說不想吃飯,想吃個蛋糕,周京澤連衣服都沒換,從冰箱裡拿出食材,走進廚房,認命地給他姑娘烤小蛋糕。

沒辦法,自個媳婦,他不寵誰寵。

周京澤在廚房裡打好雞蛋,揉好麪粉,等它成了模後,正準備拿器具時,許隨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了,從背後抱住他,臉頰蹭了蹭他的腰。

“嘶”周京澤散漫地笑,語氣危險又意有所指,聲音壓低,“再亂撩撥爺當場辦了你。”

“你要不要摸摸有沒有反應,嗯?”周京澤作勢去拿她的手想帶過去,許隨緊抱着他的腰,怎麼也不肯撒手。

“怎麼忽然這麼黏人?”周京澤使壞,偏頭把奶油蹭到她臉頰,鼻子上。

許隨也不生氣,聲音悶悶的:“我要跟你說聲對不起。”

“你一直爲我做的事我都知道了,地圖,小熊鴨舌帽,麪館……”許隨抱住他,吸了吸鼻子,“前段時間因爲我媽的事,我對這份感情不夠堅定,對不起。”

周京澤手裡的動作頓住,轉過身,看着她,

許隨也擡眼看他,周京澤頭髮短了很多,五官凌厲,正撩着眼皮看她,薄薄的眼皮像兩片利刃。

一對視,便掉入他掌控的漩渦中。

許隨先開口:“我會跟着你,支持你,以後不會再爲這麼感情動搖了,一生一世,只認定你。”

像是一枚撥片將平靜無痕的湖面撥開層層漣漪。

周京澤低下脖頸,摁住她的額頭,語氣認真,說道:“許隨,跟了我,我不會讓你後悔。”

會把最好的捧到你面前,不再讓你難過。

“好。”許隨點點頭。

周京澤怕她又要哭,繼而岔開話題,手指將她額前的碎髮勾到耳後,笑:“你剛纔是在道歉?那補償我。”

許隨眼神懵懂,看着他:“怎麼補償?”

她說完這句話,人沒還沒反應過來,周京澤一把摟住她的腰,將人拽到跟前,他低下頭,將許隨鼻尖,臉頰上的奶油舔到嘴裡。

周京澤看着她,動作緩慢地舔了一下,低下頭,喂到她嘴裡,一點一點推到脣齒間。許隨被動地嚐了一點奶油,還挺甜,緊接着,脣瓣一痛,男人直接咬了進來。

許隨被迫嚥下他送進來的奶油,甜得嗓子發啞。她穿得白色的T恤,寬大鬆垮,剛好方便了他。

許隨只覺得前面一陣冰涼,指節粗糲,戒指咯人,涼又熱。她低下頭,被動地埋在男人脖頸間,嗓子幹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奶油被烘烤得融化,很快,化成了一灘水。

周京澤動作很用力,按着她肋骨處的紋身,到關鍵難耐處,眼稍溢出一點紅,額頭的汗滴在廚房的地板上。

“一一。”

“嗯?”

周京澤看着她,聲音嘶啞:“想娶你。”

……

周京澤這段時間都在休假,許隨和他整天待在一起,除了上班幾乎形影不離,她以爲所有人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時。

哪知道,一個晴天霹靂劈了下來。生活就是這樣,時好時壞,時晴時雨,你不知道哪個浪頭會朝你打下來。

週日凌晨三點,周京澤接到醫院的電話,被告知胡茜西心臟病突發,兩次緊急搶救,第二次搶救的時候,盛南洲看到胡茜西痛苦到了極點,整個人瘦得像一張紙,心肺又鼓得像皮球,呼吸接近衰竭。

每做一次震顫,她無力地像一個軟掉的黃桃,身體極度虛弱,痛苦,但她的意識很清醒。

越清醒越痛苦。

她在無聲地掉眼淚。

像易碎的娃娃。

醫生走出去,同盛南洲說了胡茜西的情況,盛南洲垂下眼,拳頭不自覺地緊握,最後點了點頭。

他選擇了放棄搶救。

盛南洲冷靜地通知胡茜西每一位親人和朋友到場來同她告別。

盛南洲是最後一個進去的,他一直握着她的手,臉上始終着帶着笑。他不想他的妻子到最後還要爲他擔心。

最終,胡茜西於凌晨4點45分離開人世。

當醫生宣佈胡茜西的死亡時間時,許隨整個人昏了過去。而盛南洲始終坐在那張白色的病牀前,握着她的手,久久沒有動彈,沉默得像一尊雕像,與醫院昏暗慘白的背景融爲一體。

像是一個分裂的切割體。

在沒有人看見的角落裡,一滴滾燙的眼淚滴在牀單上,迅速泅開,然後消失不見。

胡茜西的後事都是由盛南洲一手操辦的,弔唁那天,許隨周京澤他們站在主位上,作爲胡茜西的家人,迎接和招待每一位賓客。

路聞白也來了,他帶着一束迎春花,眼睫下是淡淡的陰翳,臉色仍是病態的白,他走上前,拍了拍盛南洲的肩膀,低聲說:

“節哀。”

墓前憑弔的時候,許隨一身黑衣服站在百人中央,手裡拿着一張她寫的稿子,念得過程不是很順利,幾度哽咽,她說道:

“胡茜西,1993年3月17號,在春天花開的時候出生,今年28歲。我的好朋友胡茜西,長得漂亮,眼睛很大,皮膚很白,第一眼看她,以爲她漫畫裡走出來的元氣少女。她和大部分普通的女孩一樣,喜歡追星,爲減不下#體重和臉上長了一顆痘痘而煩惱。喜歡吃壽司,討厭一切有刺激性的東西,最愛的顏色是粉色。”

“她是我們的朋友,是父母眼裡的小公主,是一名普通的妻子,也是在世界各地救助了一千三百隻小動物的野生動物醫生。她獨自一人看了三千個日落,仍……好好活着。偶爾愛哭,時而嬌氣,但她一生善良且活潑,聰明且堅強,勇敢又熱烈,像向日葵。”

“請不要忘記她。”

說完以後,全場安靜得不像話,只有輕微的啜泣聲,緊接着哭聲越來越大,所有人像是被巨大的黑色籠罩。

送走賓客後,許隨他們這一幫人站在墓前,她在那裡站了很久。許隨看着墓碑前照片上笑靨如花的胡茜西發怔。

自從上次回暖後,整座城市陷入了雨季,終日被一層白色的溼氣籠罩着,可是今天,許隨擡頭看了一下天空。

出奇的晴朗。

是個好天氣。

西西,你在看着我們嗎?我永遠不會忘記你,下輩子,我們還要做好朋友,給你套一輩子的被套。

所有人都離開後,盛南洲一個人坐在墓碑旁。太陽漸漸下沉,火燒雲呈一種血色的浪漫鋪在天空之下,瑰麗又壯觀。

盛南洲坐在那裡,想了一些事情。那天晚上告別的時候,他握着胡茜西的手,她躺在那裡,擠出一個費力笑容,開口:

“南洲哥,我一直有個秘密沒告訴你,其實我也偷偷喜歡你很久啦。但高中有一次無意聽見你跟朋友說,只拿當我妹妹。所以我就把這份喜歡藏心底了。大學追路聞白那次,真的很傻,談不上喜歡,純粹是被美色#誘惑,也莫名的執着,當時的我在想,反正命也活不長,不如試試大膽熱烈地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路聞白算她人生遊戲同通關選擇的一位角色體驗。

後來她和路聞白講清楚了,兩人成爲了朋友。

胡茜西說着說着眼角滑落一滴淚,她費力地擡手撫上盛南洲的鬢角,嗓音虛弱又無力,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喉嚨裡擠出來:

“南洲哥,我要走了,不要爲我難過。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替我看一看世界上美好的東西,彩虹,晴天,日落,我還沒看夠呢,還有好多好吃的也沒來及得吃上,所以……這些你要替我完成,不許做傻事。”

“如果下輩子有機會,我會先遇見你,來追你。”

盛南洲坐在墓碑旁,維持了好幾天故作堅強平靜的表情終於崩裂,表情悲慟,潦倒地靠在那裡,他擡手撫着墓碑上面的字:

愛妻胡茜西之墓。

這一天,永失所愛。

同時,他將一支向日葵放到墓前,從喉嚨裡滾出一句話,語氣認真:

“西西,永住太陽裡。”

這一天,晴空萬里,天空一望無垠,黃昏美麗,花香陣陣,鳥兒嘰嘰喳喳,風也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