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告白

十一月底, 降雪,氣溫再度驟降。

天氣一冷,醫院的病患急劇增多, 醫生的工作量也隨之加大。原因一是道路結冰下雪, 造成交通事故增多。二是氣溫一冷, 許多高齡多病的老人就挨不過冬天了。

許隨已經連續加了一個星期的班, 有時忙的時候匆匆吃了兩口外賣又被護士叫走了。

雖然工作很忙, 每天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家倒頭就睡,但許隨覺得挺好的,日子充實且平靜。

次日中午, 醫院休息室,許隨站在飲水機前, 拿了一條速溶咖啡, 撕開小口子, 正往馬克杯裡倒粉末衝咖啡,身後的同事坐在長桌邊上, 一邊聊天一邊喝咖啡。

“哎,你們看新聞了沒,淮寧那一帶發生了強`奸案,也太怕了,那個女生才26 歲, 據說是兇手專盯晚下班的年輕女性, 那個受害人也太慘了, 耳朵都被咬爛了, 被發現的時候是清晨, 好好的一小姑娘渾身血淋淋地躺在草叢裡,人渣。”成醫生說道。

“這種人真的是畜生, 鞭屍都不爲過。”

何護士眼皮一跳:“淮寧路?上週我和朋友去萬衆影城看完《神奇女俠》,回家的時候我還特別開心地買了一束黃色泡泡玫瑰,下了地鐵,走了不到十分鐘,在等紅綠燈的時,我總感覺有個人一直盯着我,一回頭,我發現有個留長髮的男人一直衝我笑,長得很猥瑣,還衝我做了一個親嘴的動作。”

“媽呀,然後呢。”韓梅神色吃驚。

“然後綠燈一來,我就趁着人羣跑了呀,好可怕,我到現在都心有餘悸。”何護士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下次別走那條路了,我聽說那段路最近變態有點多,晚上回家注意安全。”有人安慰道。

“欸,許醫生,你家不是就在淮寧路嗎?你最近天天加班,晚上要小心啊。” 韓梅說道。

許隨正用長柄湯匙慢慢攪着咖啡,輕啜了一口,半張臉抵在杯口:“應該沒事?我不會那麼倒黴吧。”

“以防萬一啊,而且淮寧路就是你家小區那條路,避都避不了,怎麼辦?”何護士擔心地說。

醫院的男同事把咖啡一放,抱着手臂說道:“許醫生,你是我們普仁的一枝花啊,可不能出事。要不讓我們這些男同志送你回家?”

“對啊,一三五我倆,二四小高和老顧。”有同事笑着接話。

許隨舌尖被咖啡燙了一下,她笑着說:“那院長不得扒了我的皮,各位請放心,我會帶好防狼警報器和防身筆。”

“那就好。”

晚上下完地鐵回家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因爲白天同事說了這則新聞的原因,許隨總感覺身後有人在跟蹤她。

隱隱感覺對方是特意跟着她步調,她停對方也停,她快對方也快,像個鬼魅,悄無聲息地跟在身後。

但許隨一停下來,發現背後什麼也沒有,空蕩蕩的,只有匆匆而過的路人。

許隨還是感覺有人跟着她,於是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直到鑰匙插孔轉動,人走進去以後,許隨背抵在門上,後背沁了一層薄汗,重重地喘了一口氣。

一連好幾天,許隨感覺每晚回家都有人在背後跟蹤她,可她每次都抓不到,只有一次,她看見有個人影一晃而過,但什麼也沒看見。

以致於每次一踏上淮寧路,她就提心吊膽的,心口簡直像懸着一顆大石。

一直到第五天,許隨安全順利地回到家,長舒了一口氣,坐在沙發上發了一條朋友圈:最近好像被變態跟了好幾天,有點想考慮搬家了。

她這條動態一發,炸出許多評論。胡茜西評:隨寶,好想派我養的犀牛來保護你。

樑爽:不是吧,你來我家住。

大劉:妹子你得多加小心啊。

許隨一一認真回覆,讓他們放心。

紅鶴會所,一幫人正在一起玩骰子,玩遊戲喝酒。

盛南洲正在玩手機,看見許隨朋友圈底下胡茜西的評論,故作不經意地問:什麼時候回來?我還挺想看看你養的犀牛。

然而等了十分鐘,盛南洲也沒能等到胡茜西的回覆。

坐在一旁的周京澤正在漫不經心地玩着骰衷,臉上掛着放蕩不羈的笑容,把幫這幫人虐得體無完膚,橫屍遍野。

“哎,你看許隨動態沒有,她說她這段時間遇見了變態。”大劉還不知道兩人發生的事情,主動提道。

然而“許隨”二字一出,周圍氣氛明顯僵了一下,周京澤臉上的笑容明顯淡了下去,他轉了一下手裡的骰子,語氣好似不怎麼在意:

“是麼?”

“對啊,居然有變態,現在的男人確實禽獸,對長得好看的姑娘只會用下半身思考。”盛南洲接話。

大劉瘋狂點頭:“許隨真慘,沾上這種社會垃圾。”

周京澤穿着一件黑色的鎖口褲子,膝蓋抵在茶几上,“啪”的一聲,骰盅擱在桌子,瞭起眼皮看了兩人一眼:

“呵。”

大劉被周京澤這哼笑一聲沒反應過來,盛南洲腦子轉得飛快,發出一個驚天大臥槽:

“你就是那個垃圾?!禽獸?!”

大劉順着他的話明白過來,一臉震驚:“不是吧,周爺,你什麼時候這麼深情了。”

“深情個屁,”周京澤窩回沙發上,語氣慢悠悠的,“我就是剛好在那段路遛狗。”

溜個錘子,你家跟她家隔那麼遠,那你的狗跟着你挺辛苦的哈,要走那麼多冤枉路。盛南洲心裡想了這麼一長串臺詞,正要開口吐槽的時候。

周京澤一記眼刀掃了過來,指了指臺上的點數,語氣傲慢:

“付錢。”

盛南洲看了一眼,語氣痛苦:“臥槽,又輸了,你老贏不會覺得沒意思,人生很無聊嗎。”

周京澤接過他手裡的籌碼,擡了擡眉骨:“不會。”

“很爽。”周京澤補了一句。

週五晚上十點,許隨做了一臺八小時的手術,出來整個人累得不行,簡單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醫院。

冷風一吹來,許隨整個人精神恍惚了一下,差點沒站穩,她以爲是肚子餓得加過於勞累導致,就沒太在意地上了車。

到了地鐵口後,凜風掠過樹上的枯枝,千面萬面地朝人吹來。許隨打了一個冷戰,把臉埋進圍巾裡。

眼看就要走到小區樓下,許隨感覺腦袋越來越暈,似有千斤頂在那,路也看不清,腳步一軟,朝一旁的長椅直直倒去。

周京澤今天沒帶狗出來,原因是今天天氣太冷了,零度,奎大人這幾天被他當成藉口出來,走這麼遠的路溜煩了,今天干脆發脾氣不肯出來了。

周京澤只好一個人在背後默默地跟着許隨,看着她安全到家再折回去。

他在想柏鬱實這個男朋友怎麼當的?明知道這條路最近不安全,事故多發,還讓許隨一個人回家。

可轉念一想,要親眼看見兩人在一起他還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周京澤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眼看許隨走在前面,步子漂浮,他就有點不太放心,從褲袋裡摸出一根菸的功夫,不經意地掀起眼皮一看,許隨就已經倒在長椅上了。

手指捏着的煙被掰成兩段,周京澤神色一凜,立刻衝過去,半蹲下來,手臂穿過她的臂窩,另一隻手搭在腰上,一把將人橫抱在懷裡。

寒風凜凜,夜色濃稠,疏星點點,周京澤抱着許隨走在風中。

周京澤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絨服,肩寬腿長,單眼皮,側臉線條幹脆凌厲,他懷裡抱着一個女人,神色匆匆地抱着她經過一個又一個路人。

“哇,你看那男的好帥。”

“是誒,大冷天穿這麼厚的衣服抱着一個人,我看着都辛苦,不過也太男友力了。”

周京澤把許隨抱上樓,來到她家門口的時候,站在那裡猶豫了一下,最後打出手機撥打了樑爽的電話。

他這身份,照顧許隨也不合適。

可電話一直打不通,周京澤沒辦法,從許隨包裡翻出鑰匙,擰開了門,把人抱進了房間。

周京澤抱着人,把許隨小心翼翼地放在牀上,結果不小心被地上的毛拖鞋絆了一下,不經意地朝牀頭撞去。

他整個人俯在許隨身上,捱到那渾圓柔軟的胸脯,她的手還搭在他脖頸上,聞到了她身上獨有的奶香味,特別是……甘甜,像果凍一樣的嘴脣擦過他的臉頰。

周京澤瞬間僵住,下腹一陣熱,他有些難耐地閉了閉眼,再重新睜眼,將她的兩個胳膊塞進棉被裡。

又轉過身去幫她脫鞋,掖好被子。

周京澤摸了一下她的額頭,很燙,許隨好像很難受,轉了一個身,把他手打掉了。

周京澤跑出去找體溫計,許隨一向愛乾淨,東西也整得條理分明,他一眼就在客廳電視櫃下面找到了醫藥箱。

他走過去,半蹲在地上,找出體溫槍和退燒藥,又急忙跑進房間。

周京澤給她量了一下溫度,38度半,高燒,他倒了一杯水,從藥板裡摳出三粒藥,兩粒綠色的,一顆紅色的,給人餵了退燒藥。

興是藥效還沒發揮,許隨整個人還是很難受,一直在牀上翻來覆去,不停地囈語。

周京澤靠在牆壁上,一條長腿抵在那裡,聞言放下腿,走過去,再探了一下她的額頭。

還是非常燙。

周京澤想起來外婆小時候給他煮過薑湯,拿着手機走出去,叫了食材閃送。

外賣員很快將食材送到,周京澤拿着食材進了廚房,動手煮了一份薑湯。

他用手機卡着時間煮好,端到許隨面前,單手扶着她的肩頭坐在牀上。

周京澤手裡端着碗,兩人靠得很近,手指習慣性地將她額前的碎髮勾到耳後,做完之後他想起什麼,動作頓了一下,右手盛了一湯匙薑湯遞到許隨嘴脣。

許隨下意識地喝了兩口,周京澤心想生病了還這麼乖,於是繼續喂。

誰能想到,這想法一出,下一秒。許隨將喝下去的薑湯悉數吐在了他身上。

灰色的毛衣立刻沾上了黃色的水漬,髒得不像話。

“……”周京澤。

周京澤扶着她的後脖頸把人放回牀上。

他抽了牀頭放着的幾張紙巾,瞥了一眼躺在牀上睡得安然無恙的許隨,漆黑的眉眼溢出一點無奈:

“我真是……服了你。”

一整夜,許隨一直高燒不退反反覆覆,周京澤不睡,守在她牀前,隔半個小時便用毛巾冷敷她的額頭,以及手心擦拭一遍,以此來物理降溫。

直到下半夜,周京澤都沒怎麼睡,眼皮半掀不掀的,透着倦意,眼底一片黛青,一直守到許隨退燒。

凌晨四點,許隨終於退燒。

周京澤鬆了一口氣,他喉嚨發癢忽然想抽一根菸,又想起許隨還在生病,於是剛從煙盒裡抖出一根菸又塞了回去。

周京澤改從口袋裡摸出一顆糖,慢條斯理地剝了糖紙丟進嘴裡,擡眼看着正在熟睡的許隨。

許隨長髮如瀑,散亂地躺在牀上,白皙的臉頰殘餘一點高燒的潮紅,嘴脣有些幹,黑漆漆的睫毛緊閉,漂亮又動人。

正在熟睡中。

周京澤看了她一眼,勾脣笑,開始自顧自地說話。

他語氣頓了頓,想到什麼說道:“柏鬱實這個人確實挺優秀的,履歷和爲人都無可挑剔,不然老子會把你搶過來。”

“樑爽那天說得對,我現在……什麼都沒有,拿什麼跟他爭,”周京澤舌尖抵着糖,聲音有點嘶啞。

“而且,你不喜歡我了,我沒辦法。”周京澤看着她說。

周京澤走過去,把許隨的被子掖好。“啪”的一聲,他把牀頭燈關了,周圍陷入一片黑暗。他的臉半陷在陰影裡,看不清表情。只覺得他的背影像一尊高大的沉默的石膏像,帶着一股孤絕和落寞,透着無能爲力。

周京澤走之前深深看了許隨一眼,垂下眼睫,語氣帶着一貫的散漫,自嘲地笑了笑:

“原來……喜歡一個人會自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