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告白

下午2點半, 烈日當頭,許隨和同事坐完車累得神色懨懨,他們試圖跟基地的負責人溝通, 希望能把原本3點的拍攝時間提前到現在。

他們一致認爲早結束早完成任務。

基地負責人吳凡一臉的爲難:“其實吧, 我就是個負責接待的, 這兒管事的人不是我, 機長, 空乘人員還在總部那邊,我也沒法溝通,要不我叫我們老大跟你們說?”

“先進來休息吧。”吳凡說道。

許隨和幾位同事走進休息室, 她放眼望過去,對面牆壁正中央掛着一副世界地圖, 上面有貼着幾塊紅白色的吸鐵石。

旁邊掛着一面小小的五星紅旗。

這看起來像是誰的臨時辦公室, 佈置十分簡陋, 只有一張辦公桌,黑色長沙發, 一架白色的落地扇,連盆植物都沒有。

吳凡給他們倒了一杯茶,笑着說:“你們辛苦了,他馬上到。”

同事拉着許隨的袖子輕聲抱怨道:“好希望快點上完課和拍完這些東西,我晚上還要約會呢。”

許隨笑了一下沒有接話, 因爲她暈車後遺症實在太嚴重。

頃刻, 門外走進一個人, 許隨握着一次性茶杯剛想喝口水, 在看清來人後, 手一晃,滾燙的茶水濺出幾滴到褲腿上。

周京澤走進來衝他們一一點頭, 食指上拎着一串鑰匙,晃動着發出“叮叮”的聲音。許隨的同事見是個大帥哥,人都精神幾分。

其中一位同事說了他們的想法,周京澤從冰箱裡拿出兩罐冰可樂,放在茶几上,他坐下來扯開拉環喝了一口,擡眸問:“想提前拍攝?”

女同事點點頭:“對,能不能通融一下?”

周京澤把水放在茶几上,手指在瓶身扣了扣,視線看向屋內的所有人,在掠過許隨懨懨的蒼白臉色時停了一下,收回,擡起眉骨,語調慢悠悠的:

“不行。”

“啊,爲什麼?”同事問道。

“因爲場地不到三點不開放。”周京澤撂下一句話。

一旁的吳凡擦了擦冷汗,他想不通周京澤爲什麼會拒絕,再說了,開不開放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說話就不能委婉一點,非得這麼不通人情。

傻子都聽得出這是搪塞的鬼話。

果然是出了名的冷酷大魔王。

“各位休息。”周京澤起身,拿起桌面的冰水走了出去。

室內又歸爲一片寂靜,同事小聲說道:“哎,他怎麼這樣啊,不近人情。”

許隨搖了搖頭,她不知道周京澤爲什麼不肯通融。她懶得去猜他的想法,正好,還有半個小時,她可以好好休息,緩解一下暈車後遺症。

下一秒,手機發出“叮”的一聲顯示有短信進來。許隨點給一看,是一個陌生號碼:桌子上有一罐冰可樂,你貼額頭緩一下。

許隨擡眼一看,周京澤離開的座位前放着一罐冰可樂,瓶身有細小的水珠附着,冒着冷氣。

三點,機長和空乘人員一起準時出現,周京澤就跟個看門大爺似的拿着個保溫杯坐在跑道口給他們放行。

副機長看見周京澤,原本嚴肅的臉立刻眉開眼笑起來,擡手握拳,周京澤放下保溫杯,跟他碰拳,極輕地笑了一下。

“好久不見,機長大人。”副機長說道。

“嘖,不敢當,”周京澤拆了一顆糖,眉眼低垂,勾了勾脣角自嘲道,“我現在就是一破教員。”

“兄弟,總會好起來的,”副機長嘆了一口氣,話鋒一轉,“不巧的是,不是民航七十週年嗎,和我搭檔的機長去參加航天飛行大會了,所以這次拍攝還要請你幫個忙。”

他還沒說完,周京澤就明白什麼意思了,一臉你逗我玩的表情,他擡了擡眉骨:“你們中航沒人了嗎?找我這個有紀律錯誤的人。”

“錯本來就不在你,”副機長拍他的背,說道,“你駕照又沒吊銷,而且你放心,這回是彩排,最多是素材取景,主要是拍空乘人員,你就當幫兄弟這個忙。”

周京澤被人推着往前走,一臉的散漫,他單手抄在褲兜,伸出一根食指往後比了比,副機長一愣,笑道:地“行行行,改天請你喝最貴的酒。”

兩人一前一後走往機場方向走去,遠遠地看見換好衣服在那參觀的醫務人員。周京澤瞭起眼皮掃了一眼,人羣中並沒有許隨的身影。估計還在換衣服,她做事一向慢半拍。

周京澤走過去,他們紛紛回頭同他打招呼,有醫生稱讚道:“這裡還好酷,我們這是第一次參觀。”

副機長幽默地接話:“一會兒讓周機長帶你們到天上參觀,他開飛機可穩了。”

一衆人笑出聲,周京澤跟着扯了扯嘴角,沒有說話。這人可真行,爲了讓他幫忙,什麼高帽都能戴。

他正對面發出“咔嗒”一聲,周京澤掀眸看過去,一位女醫生正在開可樂,碰上他的眼神,女醫生不好意思了:“周機長,謝謝你啊。”

“嗯?”周京澤愣了一下。

女醫生舉着可樂晃了晃,說道:“這個啊,我一直想喝冰的來着,許隨說你給我留了一罐。謝謝啊。”

“不客氣。”周京澤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

“我先去換衣服。”他拍了拍同伴的肩膀。

周京澤雙手插兜,朝更衣室的方向走去,胸腔一股鬱結,怎麼都散不去,他咬了一下後槽牙,這丫頭越來越長本事了,讓他吃了一次又一次的癟。

機場內,攝影師老頭抗着相機早已就位,許隨她們也站在那等空乘人員的出現。太陽四點鐘方向,一批年輕帥氣的飛行人員穿着筆挺的制服出現在衆人面前,男的俊,女的靚,十分養眼。

副機長和乘務長走過去來同他們一一握手,副機長笑笑:“就有勞各位了,主要是培訓我身後的空乘人員急救知識,乘務長會全程配合你們。”

許隨點頭:“我負責CPR,產科的同事負責在飛機上教大家如何幫助乘客緊急分娩。”

乘務長是一位非常漂亮知性的女性,她主動伸出手:“合作愉快。”

他們正說着話,一道慵懶冷淡的聲音插了進來:“老鄭,我們先上去。”

許隨擡眼看過去,周京澤穿着藏藍色的機長制服,肩上四道槓,寬肩窄腰,一雙眼睛黑又亮,裡面的金邊白襯衫釦子扣得嚴謹,喉骨突出,添了一絲禁慾感。

以前兩人在一起時,許隨很少見他穿西裝白襯衫,一轉眼,他從散漫肆意的少年成了一位男人,多了一絲成熟的男人味和穩重。

許隨看周京澤走過去,跳上機艙,副機長也緊跟在一邊。她們則在空姐的帶領下上了飛機。

飛機上緩緩啓動,機身向上離地,一路向高空飛去。許隨和同事坐在艙內,翻看着雜誌,很快,飛機離地一萬米,飛上平流層。

空姐甜美的聲音響起:“女士們先生們,歡迎乘坐中國中正航空公司,本次航班……”

許隨朝窗外看去,雲朵飄在旁邊,稀薄,綿軟,像白色的棉花糖,放眼看下去,剛好經過一片金燦燦的梯田,氣勢磅礴,十分壯觀。

萬里河山盡收眼底。

十五分鐘後,醫務人員開始給乘務組培訓緊急救護知識。許隨負責的是心肺復甦,她穿着白大褂,半蹲地上,旁邊躺着一具急救演練的膠皮人,也就是仿真人。

她的聲音沉靜又果斷:“首先要疏散周圍圍觀人羣,讓空氣保持流動。”

“其次解開患者衣領釦子,伸出食指和中指併攏,檢查患者頸動脈跳動的情況,”許隨俯下身,手剛要探過去,“像這樣——”

飛機向右急劇搖晃了一下,許隨說話的聲音被打斷,整個人差點控制不住向後倒。她只好重新示範了一遍。

“左手掌貼緊胸部,雙手交疊,肘關節要撐直,用力按壓,”許隨動作熟練專注,跪於病人一側,“反覆按壓三十次。”

許隨雙手按在患者胸膛,剛按壓了不到十次,飛機顛簸了一下,強烈的晃感,她一時沒跪穩,當着一衆機務人員和同事的面向一邊摔去。

頭髮散開,髮圈跌落,不知道滾到了哪個座椅底下。

十分狼狽。

當衆出糗,許隨臉有點燙,她佯裝淡定地爬起來,一眼瞥見攝像師在憋笑,連帶鏡頭都在抖。

接下來,許隨示演了CPR的三種緊急救助法,可到關鍵處,飛機不是向左晃就是向右_傾斜,她的工作多次被打斷,如此反覆,饒是再好的脾氣都扛不住這樣戲弄。

許隨忽然想起周京澤上飛機時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有點咬牙切齒。難道她一二再而三拒絕周京澤的好意。他要故意找回茬來?畢竟他是機長,在天上,是他在操控一切。

她正出神着,飛機又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像是機頭故意不緊不慢轉了個圈,許隨一時沒站穩,磕在了門板上。

輪到其他同事操作時,飛機又穩得不行。

……

飛機降落後,一羣人先後下飛機,站在那裡聊了一會兒。兩位機長留在駕駛艙內檢查完一切設備,最後下飛機。

兩人先後出來。同事和現場的工作人員紛紛鼓掌,都誇周京澤技術好,坐他的飛機很有安全感。

在一衆誇讚聲中,許隨卻記着輪到自己在飛機上特別顛的時刻,笑着開口:“是嗎?剛纔又有點晃,我覺得劉機長開得比較好。”

“哈哈,還是許醫生慧眼。”副機長笑眯眯地說道。

周京澤視線停在她身上,目光筆直地看着她,臉色有點黑。副機長剛好站在旁邊,好像察覺到了兩人的暗流涌動。

還挺好玩,他第一次看周京澤跳腳,又忍住不發作的模樣。

稀奇。

人羣逐漸散去,被攝影師喊去拍照,許隨一個人落在後面,周京澤慢悠悠地跟在後面,他脫了外套反掛在寬闊的肩膀上,一隻手抄在褲兜越過她。

在與她擦肩時,周京澤低頭看着她,漆黑的眉眼壓着一抹輕佻和痞氣:“剛纔晃是氣流影響,還有,我技術好不好,你不最有發言權嗎?”

許隨“轟”地一下,感覺臉頰溫度急劇上升,她瞪着周京澤,這人怎麼這麼孟浪,居然能在公共場合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這種話。

這下換成許隨快步向前走了。

攝影師安排醫生們站在飛機前拍一張集體照,四個醫生穿着白大褂統一定好角度後看向鏡頭。

大龍抗着攝像機對準他們‘咔咔’地一連照了好幾張,他湊近鏡頭看了膠片回放,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老大,你看看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大龍把相機挪到周京澤面前。

周京澤視線一瞥,目光停在最右邊第二個姑娘身上,瞳仁漆黑,脣色一點淺紅,僅是淡淡地笑了一下,就有梨渦浮現。

他挑了挑眉:“有什麼問題,不挺漂亮的。”

“你這個直男不懂。”大龍一拳捶在他胸口上。

大龍看了好半天,一個激靈,猛地發現了盲點:“許醫生,你的頭髮能不能紮起來啊,這樣比較統一。”

“我嗎?”許隨愣了愣。

衆人看過去,許隨再一次成爲焦點,她下意識地摸口袋找髮圈,卻發現怎麼找都沒有,不巧的是,同事也沒有多餘的髮圈。

許隨神色有點窘,後退了一步,本身她也不是太愛拍照和出風頭的人,道:“要不我就不——”

“不拍了吧”後半句話許隨哽在喉嚨裡,一道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周京澤俯下身,插着褲兜裡的手伸出來,手裡捏着一根米色珠光的髮圈。

周京澤當着衆人的面,竟一點毫不避諱地低下頭神態認真地給她紮起頭髮來。

許隨下意識地想退後,男人按住她的肩膀,低沉的嗓音震在耳邊:“別動。”

他身上凜冽的薄荷味撲到鼻尖,許隨整個人僵住,只感覺他的手肘抵在她的肩膀處,修長的指尖穿着她的頭髮,偏着頭,不太熟練地滑下發圈,去綁她的頭髮。拇指的薄繭擦過她細嫩的脖子,很輕的一下,許隨的心猛地縮了一下。

“你哪裡來的髮圈?”許隨擡起眼眸看他。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髮圈是她的,而且不是掉在飛機上的那根。

“路上撿的。”周京澤語氣漫不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