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爺我累了。‘大俠獨孤無疆的兒子’,這裡交給你了。我們先回去歇會兒。你可別到掌門面前亂說話,自己知道後果!”那寒城弟子說完把掃把一扔。
“……”獨孤有爲臉上火辣辣的生疼,但咬咬牙,並不答話,十根紫蘿蔔一樣的手指撿起掃把,埋頭掃雪。
“喲,看你還小脾氣!師兄我新練好了一招寒風破雨,晚上吃完飯陪我練招,你哪也別想跑!”一個弟子狠狠的在他腦袋上敲了一下,說完幾個人奚落幾句,勾肩搭背嘻嘻哈哈的走了。
獨孤有爲腦袋上疼得厲害,眼淚吧嗒吧嗒就往下流。十分志氣的被過去,不讓那幾個趾高氣昂的師兄瞧見。
掃雪吧,掃雪好,至少不要被他們那樣想新法子來折磨。
這就是寒城麼?
五年來,除非是師父偶爾出關的時候,自己纔有一兩天好日子過,有一次剛想和斂霜說起,被旁邊猴子二子搶過話頭,反而變成其他所有的師兄聯合起來,數落他的重重不是。斂霜當然信多數,總不能所有人聯合起來騙他吧?他暗惱自己閉關後,入室徒兒居然如此不濟事,還仗着是自己的弟子,橫蠻霸道的欺壓同門,更是惱火,不由也疏遠了他。再入關,就遭受師兄們變本加厲的折磨。從那以後,獨孤有爲心裡這些事情從未再跟師父斂霜說過。
他的心,比這寒城的雪要冷。掃完這一邊,再掃那一邊。掃完這裡的雪,今天就算熬過去了吧……
“吱——”
梅崖小院結冰封住多年的門,自己開了。
這是怎麼回事?
獨孤有爲回頭愣住,這,梅崖禁地……該怎麼辦?
把門關上?
對,把門關上,乘着這時候還沒有人看見,若被人看見,免不了要把罪名強加到自己身上。前天練招,背上的傷在皮肉裡還疼得很,不能再添新傷了。
獨孤有爲把鐵掃帚一擱,三步兩步跑到梅院門邊,伸手去拉門環,忽然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在裡面叫:“進來……”
進來?
進梅崖小院?這會不會是師兄門玩的花招,哄自己進去,好在師父面前告發?獨孤有爲被驚嚇慣了,一時沒了主意,愣在那裡。
“進來!”
又是一聲召喚。這一次哪裡是召喚,明明就是拖扯。只感覺前胸衣襟遭遇一股怪力拉扯一般,獨孤有爲一個沒站穩就被拉得飛身而起,落到梅園小院裡。
“咔——”身後院門重重合起,獨孤有爲嚇了一跳,這是哪個師兄,這下玩了大。
“進來——”
循聲望去,那邊還有一道牆,聲音在強上的拱門之外。拱門之外是梅崖!
看到那梅,獨孤有爲腿都要軟了,師門禁地……居然自己鬼使神差的闖進來了,若被他們知道了,自己以後的日子還怎麼過?
“你到底是不是獨孤無疆的兒子,怎麼行事如此拖泥帶水?”聲音傳來,在他腦中一炸。
對,我是獨孤家的兒子。漠北蠍王獨孤無疆的兒子。垂頭看了看自己凍的稀爛的雙手,骯髒的衣物,獨孤有爲兩眼淚珠無聲的溢出來。我這是怎麼了,我是獨孤無疆的兒子!我怎麼能落到這樣的悽慘!!
壓在心頭多年的怒火燒成了維護最後尊嚴的自信。死便死吧,這樣賴活着也沒甚意思了!想到這裡,他擡腳就走出了拱門。
“我就是獨孤無疆的兒子!”
楊古城回過頭,打量着這個雙眼泛淚含怒而吼,雙拳因爲凍得紫一塊紅一塊到處開裂無法握成拳卻偏偏忍着巨痛流血,把雙手握成拳的小夥子。
“你是什麼人?”獨孤有爲問道,“你認識家父?”
楊古城點點頭。右手梟首聞到血味,猛的一抖,抖落籠罩的寒冰碎成塊,一雙血目瞪着握拳少年。
獨孤有爲被鬼怪一樣的梟首嚇得不由退了一步,復又想起不能丟了最後的自尊,強自站住。
“你上寒城,有五年了吧,都學了些什麼?”楊古城雙眼一閉,手裡的梟首瞪着的怒目也跟他一閉,彷彿從未醒來。
“你先答我的話!”
楊古城微微仰頭,任雪花輕輕的打在他的臉上。
這就是因果嗎?
許久,他緩緩道:“我見過你父親,也知道,是誰殺的他。”
獨孤有爲驚道:“什麼!?”
多年來受的壓迫,寒苦都涌上心頭,若不是自己父親被殺,哪會母親被逼死,家宅被強佔,自己也哪需要到這該死的地方來受了這麼多年的欺負!!這一切的後續,都是殺死自己父親的兇手造成的!
“是誰?你快告訴我!”
獨孤有爲眼眶通紅,額角青筋爆顯,滴血的拳頭,血滴得更快。
“告訴你有什麼用,你能報仇麼?你連那些個三腳貓的師兄都比不上,怎麼報得了仇?”
他說的句句屬實,獨孤有爲的眼淚又不爭氣的流了下來。自己雖然上了寒城拜師,可是,學到了什麼?有什麼用……自己爲什麼這麼沒用……
孤獨,絕望,寒冷,壓迫着這個少年。他再也承受不起,蹲下來抱着膝痛哭起來。
“哭有什麼用……能哭得那些人不再欺負你嗎?能把你的仇家哭死嗎?”
這些話如同一個重磅驚雷,炸響在他的腦海。五年前,在大馬客棧,不是有人對自己說過同樣的話麼?
此情此景,和五年前大馬客棧,是多麼的相似!
但是眼前這個臉上一道深深刀疤的紅衣男子,並不是當年和藹的羅小扇。
“我還有辦法,我還有一個師傅哥哥……”想起羅小扇,他燃起了最後的信心,“他一定可以幫我的……”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誰,但是這麼多年來,他從來沒有來看過你,給過你一絲幫助。”
“不!”獨孤有爲喊道,“若不是他一直在我夢中默默的鼓勵我,我根本就堅持不到今天!”
“唉……”楊古城轉頭看着崖下冰川。這一對父子啊,父親狂妄,兒子傻。哪裡有人可以憑着心裡幻想出來的鼓勵,在這種極寒的艱苦裡活的下去的?
“我欠你父親一個人情。你從今以後,跟我學功夫吧。”
“跟你學?”獨孤有爲不解的看着這個紅衣男子,他的記憶裡,父親從沒有這樣的一個好友。
“實話告訴你,你的仇人,修爲之深連你祖師雲風道長都不如,你跟他的徒弟學,學一輩子也報不了仇。何況,你根本就什麼都沒學過……”
“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不過你要知道,在寒城之上,除了我,沒人願意幫你,也沒有人可以幫你。”
“好。我跟你學。”
少年咬着牙揹負着一身的不屈,拳頭上的血,漸漸凝固。
寒城。
正午。
演武前坪。
斂霜看着整整齊齊的弟子們,問道:“人可都到齊了?”
六子稟道:“稟掌門師父,除了遲子不在……”
“哦?”遲子,是自己唯一的弟子獨孤有爲啊。本想此行也帶他出去,不過想起自己閉關後,他毫不長進,天天欺霸同門,斂霜也不由來了火,道:“他在什麼地方?爲什麼不來?”
從後排站出一個弟子稟道:“稟掌門師父,他剛剛和我們一起在梅園外掃雪……我們走的時候叫過他來,他偏耍橫不來,還囑咐我們完會趕快回去繼續掃雪,回晚了小心挨他的拳頭……”
“混賬東西!”斂霜暗罵獨孤有爲不成材,指着六子道:“會後,你去帶人把他綁起來,打四十冰板!”
那還有心思去管有爲,當衆宣佈了前往玄珠觀之事,選出了十二個精英弟子隨行。又吩咐了兩個牢靠弟子管好寒城內事,便氣沖沖的到了寒城牌匾直下,別了留守之人,領着弟子御劍而起,朝玄珠觀而去。
幾個弟子見掌門走了,樂得糾集起來,拿着一根寒冰大棒子,就去梅園邊上找獨孤有爲。一瞧,嘿他還真在那裡。
“掌門師父說了,今天八十板子沒把你打死,往後你也別想好好活!”一個弟子使了個眼色,就上去四個人,把獨孤有爲摁在地上,一頓好大。
“爲什麼打我?爲什麼打我?啊!!!”
哪理會他叫喊,幾個弟子拿起寒冰大棒,指望他身上招呼!斂霜明明說打四十板,他們偏偏要打八十板,只把一個屁股打得皮開肉綻,把獨孤有爲疼得昏死過去爲止。
板子打完那些個師兄弟也怕了,一人道:“師兄,打死了也不好辦啊……”
“嗯,趕緊帶他去擦點藥吧……等會結上冰死在這裡就真不好辦了……師父怪罪還好搪塞,只是少了人伺候不爽……”爲首的說到這裡,指揮幾個人擡起獨孤有爲,去醫治去了。
這一打,打得他躺了七天七夜才醒來。
醒來正好半夜,他在柴房冷醒。屁股彷彿被刀子橫七豎八切了幾百到口子,疼得他幾乎站也站不穩。不過想要改變這一切的話,現在就必須站起來。
梅崖。
忍着痛撐到這裡,獨孤有爲怕是隻剩下最後一口氣了。
“不錯,孺子可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