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阿哥歿了後,慶嬪終日守在舒妃身邊,可她也不過是個孱弱的女子,昨夜不堪疲憊在美人榻上睡熟了,今早醒來身上多了一牀紗被,可榻上的舒妃卻不見蹤影。
紅顏穿了衣裳就往東殿來,問慶嬪:“春梅呢,怎麼沒守着她家主子?”
慶嬪哆嗦着說:“春梅現在出去找了,昨晚她不當值,當值的小宮女也是睡着了。”她忍不住哭道,“姐姐她會不會出事?”
圓明園裡有福海,深不見底,當年出巡途中如茵守着皇后,就是一個瞌睡讓皇后走出去跌入江河裡,皇后並不想尋死,可舒妃……
“不要哭,先找到人要緊,她出不了園子,只要還在園子裡就一定能找到,她虛弱成那樣,能走多遠?”紅顏抓着慶嬪的手說,“姐姐不會有事,你守在東殿,她若是自己回來了,你就好好守着她。”
紅顏在舒妃的寢殿晃了一圈,她妝臺上的東西紋絲未動,也沒有翻出漂亮的衣裳穿,像是穿着寢衣就跑出去的,大熱的天不怕她凍着,可那樣子一定很狼狽,堂堂妃子,穿着寢衣在外頭亂晃,就算這次能安然無事地被找回來,但凡見過她的人,將來一定會被人說三道四,她如何承受得起。
紅顏離開時,帶了一套舒妃平日穿的衣裳,圓明園裡處處都是好風光,平日裡並沒有舒妃特別喜歡的去處,漫無目的地闖出去找,只會浪費時間,紅顏將手下人分別派去不同方向,而她自己帶着那身衣裳,往荷花塘去。
去年夏天,十阿哥剛剛蹣跚學步,他們帶着十阿哥坐船穿梭在荷花塘中,小傢伙竟是記住了那裡的好,今年春天見百花齊放,就奶聲奶氣地說着“船”,舒妃抱着十阿哥,佛兒教他說“坐船荷花”的情景還在眼前,可孩子卻沒來得及看一眼。紅顏怕舒妃會投河尋死,也只想起了這一段記憶,反正沒有方向可找,就闖到了這裡來。
荷花塘裡接天蓮葉綠茫茫一片,若真是一頭扎進去,浮都浮不起來,紅顏心裡咚咚直跳,分散隨行的宮女太監沿着荷花塘去找,她手裡拽着舒妃的衣裳,手心的汗幾乎把衣裳都浸溼了。
“娘娘……”忽然聽見小靈子的喊聲,紅顏立刻朝他奔去,便見一葉小舟離開了岸邊,卡在密密匝匝的荷葉之間不動彈,裡頭依稀是有個人在,船槳早不知飄去了什麼地方,紅顏怒道,“把船弄過來,去找人來,看守這裡的人都哪兒去了?”
小靈子帶着幾個小太監直接跳下水游過去,折騰半天才把船拉近岸邊,負責荷塘看守的太監們這才趕來,一個個唬得不知如何是好,紅顏懶得與他們算賬,等船一停穩就跳了上去。果然是穿着寢衣的舒妃歪在裡頭,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太虛弱昏了過去,紅顏見她氣息平穩,便先替她把衣裳穿好,爲她將青絲捋順時,昏睡的人甦醒過來。
“紅顏?我在哪兒?”舒妃怔怔地看着狹窄的船艙,似乎想起昨夜發生了什麼,立時就熱淚盈眶,紅顏將她抱在懷裡,她痛苦地哭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沒有了……”
紅顏也想哭,可她現在是舒妃的依靠,她一定要堅強纔好。見舒妃這樣子一時難以平靜,就吩咐宮人先回天地一家春送消息,又把撐船的太監找來,免去他們擅離職守的罪過,讓他們把船搖入湖心去。
小船漸漸遠離岸邊,沒有了喧囂吵鬧,只聽得見船槳划水的聲音,陽光漸漸熱烈,湖面上有薄薄的水霧,宛若世外桃源的靜謐中,舒妃漸漸平靜,她虛弱的靠在紅顏懷裡,湖面上的波光粼粼讓她睜不開眼睛,微眯着雙眼,憔悴的臉上,看不見她從前的美麗。
紅顏道:“你是想來這裡,完成孩子的心願是不是?姐姐,你不是想死是不是?”
舒妃喉間乾澀,輕咳了幾聲才道:“我也不知道,也許死了也挺好的,我現在不曉得自己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紅顏用手指輕輕將她凌亂的長髮理順,溫和地說着:“你捨得玉兒嗎,你做不成她的婆婆了,不想將來給她找個好婆家,有你這位貴爲舒妃的姨母在,哪個敢欺負她?”
玉兒是傅恆和如茵的女兒,這孩子還在如茵肚子裡時,舒妃就要定了做兒媳婦,如願得了小外甥女後,更是當親閨女一般疼愛,滿心期盼着將來他的十阿哥能娶玉兒做福晉。如今玉兒也會走路了,能跟着十阿哥搖搖晃晃地跑了,可小哥哥卻突然沒了,玉兒將來甚至根本不記得生命裡曾有這樣一個人。
舒妃又哭了,單薄的身子顫抖着,紅顏道:“如茵明天就把玉兒抱來給你帶,你要是出了什麼事,玉兒沒了姨娘做靠山,將來被婆家欺負怎麼辦?活着比什麼都強,你才幾歲,嘉貴妃娘娘三十八歲都能生下十一阿哥,你就不想再生一個嗎?”
舒妃搖頭,虛弱地說:“不想再生了,兩個孩子都和我沒緣分……第三個也一定不會有好結果,我一定是前世作了孽。”
“姐姐,你可以抱怨可以哭,可一定要好好活着,答應我千萬別做傻事。”紅顏眼含熱淚,“你知道嗎,皇后娘娘那麼痛,她都想要活下去,活着纔會有希望呀。”
“我知道……”舒妃連哭泣的力氣都沒有了,擡起頭看着紅顏,顫巍巍伸出手撫摸她的臉頰,千言萬語都化在那從眼角滑落的淚水裡。
小船半個時辰後才靠岸,她們很遠就看到皇帝在岸上站着,邊上已經在另外準備船隻,大概不等她們回來,皇帝就要坐船來追了,船隻靠岸,弘曆親自上船,從紅顏手中抱過氣若游絲的舒妃,他們彼此看了一眼,什麼話都沒說,弘曆抱着舒妃上岸,對她道:“下回要賞荷花,朕帶你來,可你要先把身子養好。”
舒妃在皇帝的臂彎裡,心裡卻是說不出的滋味,她不敢強求皇帝和自己一樣悲傷,可皇帝無論怎麼做都不能讓她釋懷,此刻的懷抱雖然可靠穩當,可她竟沒有半分留戀的心。只是順其自然地把頭歪進了皇帝的胸膛,不願讓那些宮女太監看見自己狼狽的模樣,便這樣被皇帝一路抱上了轎子,一同回了天地一家春。
舒妃被平安找回,虛驚一場,對外是說令妃和舒妃去賞荷花,也免不了遭人非議,好在紅顏帶了衣裳去,沒有讓人看到她更狼狽的一面。皇帝對此表現出了極大的寬容,既沒有追究舒妃身邊的人,也沒問責荷花塘的人,他和紅顏都希望這件事,能平平靜靜地度過。
舒妃吃了藥昏睡後,由愉妃幾人看守,皇帝纔到紅顏屋子裡來歇一歇,八歲的佛兒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乖巧地給皇阿瑪送來溫茶,說道:“皇阿瑪,夏日不可貪涼,您喝口溫茶歇一歇,很快就涼爽了。”
她爬到皇帝身邊,舉着團扇給父親驅熱,弘曆卻一把將女兒摟過來親了又親,“皇阿瑪不熱,佛兒自己去玩會兒,阿瑪和額娘說說話。”
紅顏將女兒叫到跟前,讓她去東殿陪着愉妃,若是舒妃娘娘醒了,不該說的話不要說。佛兒一一記下母親的話,規矩地行了禮才退下,看着女兒離開,紅顏記得她第一次見到和敬時就是這個年紀,轉眼和敬已是做額孃的人了,可是那孩子去了科爾沁,至今不肯回來,南巡途中皇帝把女兒的心傷透了,又豈是紅顏幾封信能說的明白的。
紅顏不禁道:“皇上近來不去草原嗎?”
弘曆明白她的意思,道:“今年不得閒了,明年春天走一趟,朕去把和敬接回來了。”
紅顏道:“皇后娘娘統共留下這一個女兒,皇上就多疼一些,別和她計較。”
她說這話,忍不住含淚,弘曆起身坐到她身邊,溫和地安撫着:“爲了舒妃,你也要振作些。”
紅顏別過臉道:“若是皇上多用心些就好了,臣妾知道您忙,特別這陣子忙得腳不沾地,可是舒妃姐姐太可憐,皇上再多陪陪她可好?”
皇帝對於身邊的女人,放在心裡的如紅顏這般,單單男女之情喜歡的便是舒妃那般,其中的親疏皇帝明白、紅顏明白,其實連舒妃都明白,皇帝今天算是做得到位,可是舒妃給出的反應就很自然地說明了彼此之間的關係,有着微妙的不同。
“不是朕不費心,你也看到了,舒妃她不願看到朕。”弘曆解釋着。
此時吳總管在外頭詢問能否進來,皇帝正惱怒,語氣重了些,吳總管也是無奈,尷尬地說着:“萬歲爺,凝春堂有人來問,舒妃娘娘出了什麼事。太后娘娘說,您若有時間,過去一趟,若沒時間,太后那邊就先下旨意,把戴佳氏進宮的日子定下了。”
弘曆惱怒道:“什麼時候,非要提這件事?”
吳總管道:“皇上,三月裡時,您答應過太后,皇后娘娘一分娩,就定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