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讓紅顏很自然地就露出笑容,人不正是因爲高興纔會笑,因爲笑了心裡纔會高興嗎?她明白太后的意思,眼下的確不是值得高興的時候,可太后今天顯然故意找她麻煩——
她永遠不知道寧壽宮裡等待自己的是什麼,可她明白自己要做什麼,她的悲傷歡喜不是做給別人看,即便對着弘曆的歡喜悲傷,也都是由心而發,從沒想過要迎合他,更何況太后何況別人?
“從前臣妾不愛聽皇上說臣妾委屈,如今皇上該煩臣妾總是給您添麻煩了是不是?”四月的陽光沒能融化皇帝冰封的心,可紅顏的笑容,終於讓他感到溫暖,看到皇帝的目光越來越溫和安寧,紅顏再笑道,“臣妾會改,一定改。”
弘曆道:“改什麼,朕從不覺得你做錯過。”他說着話,目光朝紅顏身後望去,見到千雅侍立在那兒,昔日這樣的光景,就該是皇后在與他說話,千雅還在,安頤卻永遠不會回來。
“儘量不要帶千雅出門,朕知道你沒有別的用意,但是旁人看來就要誣你對大行皇后不敬,沒得惹這些是非。”弘曆神情平淡地說着,“朕已經停了寧壽宮一切干預六宮事的權力,過幾日還會有冊封的旨意下來,朕與太后已經選定了新皇后的人選,之後的事會陸續有安排。”
紅顏對新皇后是誰不感興趣,聽說皇帝剝奪了太后干預六宮的權力,不免擔心:“皇上和太后鬧僵了嗎?”
弘曆苦笑:“她一定滿心以爲是爲了你,可朕與皇額娘之間的矛盾嫌隙,何止是你呢?別自以爲是地把責任扛在肩上,不必爲了朕操心,朕做了她三十多年的兒子,比你們任何人都瞭解她,後面的事朕會妥善,不會讓天下人看笑話,更不會給你招惹麻煩。”
紅顏心裡暖暖的,弘曆這番話,不還是爲了她嗎?皇帝如此真心實意地相待,她必然也要用一生來回報。
皇帝見紅顏一副沉浸在小小的幸福裡的安逸神情,心裡就覺得踏實,笑問:“你怎麼不問問朕,選了誰爲新皇后?”
紅顏笑道:“恕臣妾直言,放眼六宮,非嫺貴妃娘娘莫屬,其他幾位臣妾也心裡有數,更不要說皇上和太后了。太后娘娘雖然不喜歡臣妾,可比誰都關心着後宮呢。”
“是啊。”弘曆卻道,“誰都能想到的合適人選,太后卻覺得全世界只有她是清醒的。”
紅顏不禁將手低在皇帝胸前,皺眉道:“皇上不要把這種話掛在嘴邊,臣妾都看開了,皇上怎能看不開。”
弘曆低頭見她白皙柔嫩的手,笑道:“你這一下,又足夠皇額娘好幾天的唸叨了。”
紅顏趕緊要把手收回去,卻被皇帝一把握住,他道:“朕聽你的,看開些。”又一嘆,“原想去延禧宮喝杯茶,這下時辰又浪費了。”
“那……”紅顏想了想,大膽地說,“臣妾現在隨皇上去養心殿,爲您沏茶可好?”
弘曆頷首笑:“朕一直以爲,你不願意去養心殿。”言罷就順勢拉着她的手,步行往養心殿而去。
這一日,和親王府的人匆匆進宮將裕太妃接出去,裕太妃在溫惠太妃面前是晚輩,少不得前來行禮,五十多歲的人哭得梨花帶雨滿心委屈,太妃勸她:“你年紀也不小了,往後弄孫爲樂頤養天年,不要給弘晝夫妻添麻煩纔是。你該想想,皇上若真是寡情薄意之人,弘晝犯下的那些錯能一次次被寬恕嗎?可你們也該明白,皇上是有底線的,千萬千萬別自掘墳墓。”
太妃的話說得很不客氣,在她看來這一別不知幾時才能相見,即便從此不見她也不在乎,這壽康宮終於可以變得清靜安寧,裕太妃若是因此記恨她從此再也不來,太妃反而高興呢。
但溫惠太妃給予了裕太妃許多賞賜,讓她傍身養老,裕太妃拿了好處自然不敢有怨言,反是臨走時對溫惠太妃道:“您**愛令嬪,可太后她,當真把令嬪視爲眼中釘肉中刺。臣妾與太后做了幾十年的姐妹,知道她的脾氣性子,她不喜歡令嬪不是因爲令嬪不好,是因爲先帝爺從沒有像當今皇上對待令嬪那樣對過她,她純粹就是嫉妒,那可是壓抑了幾十年的委屈呀。”
這些話,溫惠太妃沒有轉達給紅顏,她不能做挑唆人家婆媳關係的惡人,雖然這兩個人早就沒什麼婆媳關係可言,但太后畢竟是太后,她若真要做什麼傷害紅顏,皇帝只會失去紅顏,可是對母親卻做不了什麼,現下停了她干預六宮的權力,已經是發了狠,還不知弘曆之後要如何轉圜他們的母子關係。
但第二天,就有旨意傳遍六宮,說太后爲大行皇后悲傷成疾,要在寧壽宮中靜養,六宮無宣召不得前往打擾,即日起由嫺貴妃代主六宮之事,愉妃、令嬪協理。
一個“代”字意義重大,消息一經傳開,各色各樣的揣測就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三人之中紅顏排在最末次,且之事協理的權力,一直不顯山不露水的嫺貴妃,一下子就被推在了最前頭,雖然如皇帝和紅顏說得,當真沒有比她更合適的人選,但真的被選作未來的皇后,還是會有許許多多的人不服和反對,而嫺貴妃身上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不足,便是她膝下無子。
太后說要爲皇帝好好培養新皇后,她隔天在皇帝下旨後,就把嫺貴妃叫到了寧壽宮。昔日她曾提攜嫺貴妃協理六宮之事,看得出嫺貴妃的能幹聰慧,後來怕她動搖中宮才予以打壓,而不同於其他妃嬪受到打壓就要掙扎,她平平淡淡地看待起落,這份涵養心胸,如今在太后看來,也不失爲是中宮氣度。
可是連華嬤嬤都覺得不可思議,她還以爲太后經過昨天的事,會受到打擊一蹶不振,可她立刻就重整旗鼓,興致勃勃地來爲皇帝“培養”新皇后,華嬤嬤很早就在心裡想過,太后從前對大行皇后的好,是建立在她希望扶持中宮,用中宮來穩定六宮的意義上的,果然現在驗證了她的想法,似乎誰做皇后並不要緊,只要是“皇后”就行了。
她暗暗想,若是令嬪娘娘真的做了皇后,太后是不是也會放棄掙扎,從此一心一意扶持新皇后,以求她一生的“好名聲”?
不過眼下的情形不容樂觀,富察皇后從小就在皇城出入,太后看着她長大,她也看着太后變老,彼此知根知底,富察皇后便是心裡有不滿,也懂得如何在太后面前周全,可眼門前這位,真真不好對付。
太后說了半天的話了,嫺貴妃臉上沒動過一絲神情,她看起來很認真地聽着,又彷彿根本什麼都沒聽,太后的一腔熱情漸漸變冷,有些不滿地說:“你是不是還不知道自己將要面臨的改變?你從前就不願理會六宮的事,清清冷冷的一個人,可是做了六宮之主,所有的事都是你的事,你是要母儀天下的人。”
嫺貴妃福了福身道:“太后安在,自然有您來母儀天下,大行皇后賢惠仁德,臣妾不及一分。來日若是聖恩浩蕩,臣妾忝爲中宮,必當效仿大行皇后,爲皇上爲六宮爲天下子民鞠躬盡瘁。”
這話聽着字字懂事,句句是分寸,可怎麼就不對味兒呢,太后皺眉望着這個清水般淡泊的女人,純貴妃那種假清高,多看一眼都覺得眼煩,但嫺貴妃是不是太冷清,太后暗暗覺得這個兒媳婦,不見得比安頤好對付。
退出寧壽宮,嫺貴妃將領口扯了扯,似在透氣,她實在是不喜歡寧壽宮裡的壓抑,一想到將來少不得時常出入,更是嘆了口氣。
花榮輕聲道:“太后竟是把話都說明白了,娘娘,您要做皇后了。咱們輝發那拉氏一族,終於要出一位皇后了,老爺他們一定高興壞了。”
嫺貴妃淡漠地說:“八字還沒一撇呢,何況我根本不想做什麼皇后,最麻煩的就是將來,要疲於應付這一位。”
花榮亦道:“太后的架勢瞧着,彷彿覺得您將來是從妃位提上來,就不如大行皇后那樣正統尊貴,可以處處壓着您,讓您對她卑躬屈膝言聽計從。”
嫺貴妃回望了一眼寧壽宮,搖頭道:“我不搭理她就是了,老太太翻臉比翻書還快,管你是誰呢。”
然而不論太后是否將話對嫺貴妃說明白,皇帝一道聖旨言明嫺貴妃代爲主理六宮之事,這風向就已經是指明瞭,如今她在紫禁城裡行走,太監宮女也好,低位份的妃嬪也好,無不用更尊敬的態度對待她,可這一切對嫺貴妃而言都毫無意義。
此刻她慢慢走回翊坤宮,看到自家宮女喜滋滋地迎接她,巴不得開口就喊皇后娘娘似的,她忽然一個激靈,拉着花榮進門去,問她:“真有那一天,我的冊封典禮,是不是文武百官都要來朝賀覲見?”
花榮心裡一沉,僵硬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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