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聯盟歷2123年,2月14日,2100時。
新大陸,伊比利亞自由貿易港,巨型號角鬥技場。
雪花,揚揚灑灑,漫天席地。
沒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事實清晰無誤地傳達一個冰冷的現實。
巨型號角鬥技場坍塌了,整個兒的坍塌了。
玻璃碎片如雪花般崩散飄落——龜裂在腳下四處狂走,以閃電的姿態迅速蔓延到整個鋼化玻璃穹頂。餘勢不減,沿着透明牆體奔走向下。
那一刻,漫長的十幾秒鐘,被分割成一段段凝固的片段。
穹頂塌陷,猶如一場壯觀的冰面崩潰,十萬人以奔跑、跌落和即將跌落的動態維持在半空裡。雪花、玻璃碎片、揮舞的手臂、驚駭欲絕的嘴與眼。
牆體崩散,血肉磨盤裡怪獸傾巢而出,塑造了一個個四足騰空擇人而噬的猙獰之態。
環形看臺上,有呆若木雞,有惶然欲起,有回身欲走,各種表情各種反應,不一而足。
沒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事實清晰無誤——有人襲擊了巨型號角,這是一起早有預謀的滅頂之災。
尖叫聲、哭嚎聲伴隨着無聲而落的飄雪,將這個輝煌至極的大西國王冠打造成標準的人間地獄。如果他們還記得他們曾是巨型號角的忠實擁躉,那麼,這無疑是一個好機會,難得的一個好機會。壁上觀變成了參與者,零距離擁抱血肉磨盤的火爆。
他們本該心滿意足,但他們更加驚駭欲絕。災難一旦撕去了隔岸觀火的包裝,剩下的只有奔跑,顫慄的奔跑。所有生命都在與時間奔跑。
雪花,飄飄灑灑。無人意識到,這是一個白色的情人節。
嘶吼的風,將雪花吹飛,吹迴天空深處。
在那裡,有一隻神的手。時間的指針撥回毀滅之前,將所有的奔跑撥回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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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災難是災難,欣賞是欣賞,狂熱的投入還不是亡魂皆冒的奔跑。不論是穹頂上,還是血肉磨盤裡,抑或環形看臺上,還是……波塞冬之瞳裡,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到了鐵甲巨神的前胸,那璀璨耀眼的一點上。
一根根明亮的光刺從鐵甲巨神的背部升起……
“轟”的,整個巨型號角爲之一跳。一連串連鎖反應的巨大爆炸,將鐵甲巨神變成了一個膨脹的高溫氣團。源起於狡詐的機器翼龍的自爆,鐵甲巨神參與到了這個隆重的煙花表演當中,連同他的肉體。
“嗚哈——!”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如此歡聲大叫,接下來,三十萬人將這個歡呼聲送到了雲霄之上。“嗚哈嗚哈嗚哈嗚哈嗚哈嗚哈!”這是他們見到的巨型號角最瘋狂的表演,他們要的就是這個。
豪放女狂抖着她胸前的木瓜,稍後有人自發加入了這個癲狂的行列。丁字褲迎着風雪招展成旗,背身撅起的肥【臀不爲賣弄,只爲有人在那上面狂吻一口。更有人發瘋般跳下高高的環形看臺,飛蛾撲火般撞在堅實無比的鋼化玻璃牆體上,以致頭破血流。他渾然無事,雙手拍擊着牆壁,與牆體內側的猙獰狼型獸同時張大嘴巴吐出舌頭。
這就是血肉磨盤,最血腥、最狂野、最激情。
這就是爲什麼每次官方都會在開場前,從平民觀衆裡選出一個狂熱的幸運兒來參與血肉磨盤。儘管沒有一個幸運兒最終活着出來,得到鉅額獎金,但始終有大批狂熱的擁躉爭相恐後報名參加。財富、名氣、慾望……最重要的是,他們愛這個。
比如置身血肉磨盤之內的那個面具人。
此刻,面對着沸騰的全場,一種難以形容的強烈不安,牢牢攫住了他的視線。
透
過無數雙揮舞的手臂,高高的環形看臺上,一個稚嫩天真的孩童面孔赫然出現在面具人的視野裡!那一剎那,面具人波平如水的目光霍然變了!
“曉!你跑來幹什麼!”面具人猛地從隱身之處跳出,在殘牆牆頭一按,高高縱起,“宵!快帶你弟弟走!”
怪獸們在他身前躲避不及。巨大的生命威脅下,一隻熊型獸人立而起,揮爪撲擊。面具人徑直前衝,發出一聲怒極而吼的咆哮。順手一抄,握過一隻豹型獸的尾巴。“西風薔薇”雙手把持着她的巨無霸滾筒機關槍掃射得正爽,她正試圖將她的創意用大口徑子彈在另一夥賞金獵人的屍體上雕琢展現出來,一臺高速疾馳的“血肉戰車”毫無警示地從她身體之上碾壓而過。面具人將他的焦急與憤怒發揮得無以復加。擡腳在一頭蜥蜴獸的背上一踏,蜥蜴獸化作一灘肉醬。面具人凌空飛躍,隻手攀住頭上高飛而過的蝙蝠獸。在他身下,最初的熊型獸與飛撞而來的斷尾豹型獸完成了合二爲一的交接儀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突起的戰端,並沒有引發觀衆的熱烈反應。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太倉促。等他們想起爲什麼而歡呼的時候,驟如閃電般的殺戮已經結束了。但這並不影響全場觀衆的狂熱激情,面具人所過之處,清晰地留下了一條血路。不論是人,還是獸,統統化作了血肉模糊的背景。他們好像是第一次發現真正的血肉磨盤之王在哪裡。他們帶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後的如夢初醒紛紛記起來,開場之時曾經見過這個面具人。叫什麼來着?
“怪獸毀滅者!怪獸毀滅者!怪獸毀滅者!”
全場人聲鼎沸。撼動雲霄的呼聲,毫無保留地獻給了下一任血肉磨盤之王。
少不經事的男孩興奮地向鬥技場中的狂奔的父親揮手致意,從父親行動裡看出事情蹊蹺的女孩拽過了弟弟的手,急欲轉身離場。
這時候,災難在極度瘋狂的嘶吼風暴裡,降臨了。
災難,以更大的連鎖爆炸模式,降臨了!
當有人意識到那不光是一團絢麗的慶祝焰火,一切都已經到了無可挽回的境地。那些僞裝在巨型號角各個隱秘角落裡的袖珍炸彈,它們的引爆裝置同時收到了一個脈衝信號。充斥了整個巨型號角的爆炸,儼然一場絢麗的焰火表演。
崩潰如冰面的穹頂,破裂成大大小小不規則形狀的碎片。
那一刻,人類的劣勢在自由落體的過程中表現得纖毫畢現。很遺憾,手臂不是翅膀。有多少個失足跌落,就有多少個驚聲尖叫。尖叫伴隨着各種張牙舞爪的飛翔與空中漫步的造型,紛紛跌下穹頂看臺。只有那些運氣稍好一點的幸運兒,因站在了穹頂合金骨架上得以倖免。穹頂到地面六七十米的高度,延長了他們自由落體時間,也拉長了他們變形的尖叫聲。最終,地心引力將他們的遺體在沙盤地表塑造成一個個觸目驚心的血肉環形山。
穹頂上的十萬觀衆充當了鬥技場的第一批殉葬者。很快,便輪到了環形看臺上的二十萬觀衆,他們是第二批。血肉磨盤內的怪獸並不滿足於方寸之間堆積的死物,它們把目光投進了崩坍的牆體之外。那裡有更廣闊的殺戮空間。它們蜂擁着衝上環形看臺,在貨架上肆意挑揀新鮮可口的食物。
巨型號角完了,血肉磨盤吞噬了每一塊血肉。
同樣的震驚,不同樣的惶恐。
“陰謀!這是一個來自財團元老會的陰謀!”波塞冬之瞳裡,努瓦一針見血揪出了癥結所在,“殿下,這是一場針對你的政變!”
“也許是,也許不是,努瓦。”聲音依然保持冷漠,陰影王座裡的人穩坐不動,手裡酒杯中的液體隨着外界的變故而強烈
晃動。不是緊張,也不是氣憤,而是來自整個巨型號角的顫慄。“但他們必然要付出足夠的代價。”
“蓬”的一聲,一個尖嚎着的肉體撞擊在波塞冬之瞳的鋼化玻璃外牆上。那魂飛魄散的面孔,奮力想抓住眼前任何一根稻草的求救手勢,被蝙蝠獸的森森獠牙血腥定格。索然無味啄食幾口血肉,一雙嗜血而狡詐的鼠眼驀然察覺到一牆之隔內的努瓦與陰影王座裡的人。
“咚!”巨大的撞擊聲,從房間的另一面牆壁傳來。咚咚撞擊聲連續不斷,頃刻間鈦合金牆體出現不同程度的凹陷。難以想象,究竟有多少怪獸妄圖衝進波塞冬之瞳。
“快走,殿下!”努瓦擦了一把汗,勉強矜持着禮儀,“那些元老會的老鬼不光是想要推翻你,殿下!不過,此時走密道,未必是什麼好主意。”
“沒什麼好驚慌的,努瓦。”應該是聽到了什麼,陰影王座裡的人輕啜了一口美酒,“我的聖堂武士們現在就在外面,沒人可以威脅到我。”
猛烈的槍聲,在牆外響起。一場激烈的戰鬥,從開始到結束,沒用上十秒。能量步槍所特有的不緊不慢的射擊頻率,以及強勁的殺傷力,從另一個角度證明了陰影王座裡的人的猜測很正確。
怪獸瀕死的哀嚎聲,漸漸低沉下去。
一扇門被人整個撞倒在地,發出轟然一聲巨響。熊熊火光搶先一步席捲進來,之後纔是一個全副武裝的鐵塔般的壯漢大步闖了進來,渾厚有力的聲音響徹房間:“殿下!聖堂武士全體待命!”稍稍頓了一頓,鐵塔壯漢看到陰影王座上的人,滾雷般的聲音再次響起:“進攻,還是防禦,等待您的指令!”
在他身後,兩個中古冷兵器時代鎧甲裝束的武士手持造型剽悍的能量步槍,一左一右立在門邊警戒。銀白色的能量鎧甲,熠熠生光。
“好吧,肯,我的親衛隊長,”陰影王座上的人搭起了二郎腿,優雅地端着他的酒杯,“你要明白,你的職責就是保護我的安全。是進攻,還是防禦,那是你需要考慮的問題。你不需要徵求我的同意。”
“感謝您的信任,殿下!”肯雙手抱着巨大且奇形怪狀的能量步槍,昂首挺胸而立。一個巨大的圓形透明的金屬頭罩,扣在他的頭上,與脖頸處的鎧甲嚴絲合縫。
“告訴我,外邊都發生了什麼?”
“幾隻老鼠,殿下。”口氣裡帶着強烈的蔑視,親衛隊長並沒有說明問題有多棘手。在強大的實力面前,任何棘手的問題都將迎刃而解。“我的建議是,派人清掃走廊,爲您開闢一條專屬通道。”
“我猜你已經那樣做了。”走廊外的槍聲越走越遠,分明是兩名火力強勁的聖堂武士在清場。“我能感覺到這裡並不安全。”
“沒錯兒,殿下。”這個雄壯的聖堂武士擺弄了一下手中的能量武器,發出了咔嚓一聲響,“爲了您的安全,殿下,請隨我來!”
陰影王座裡的人,緩緩站了起來:“也許你會死,也許不會。努瓦,你認爲你會怎麼做?”
“您的要求,就是我的神諭。”努瓦不動聲色按動了手裡的控制器,地板上洞開了一個圓形洞口。幽藍的光芒從管道里泛射出來,努瓦站了上去。幽藍的光芒照清這張年輕的臉,棱角分明,深具古典美。“再見,少爺。”
看着努瓦的身影緩緩降下,陰影王座裡的人開口叫道:“回來,努瓦。”
地板停留在努瓦的胸口處,很快又回到了腹部,膝蓋……努瓦重新站到了地板上。
“也許兩個努瓦一齊出現,纔是一個最好的主意。”陰影王座裡的人緩緩走下臺階,站到了努瓦的身旁,“我們走,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