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8章 圍攻(十)

隨着增援部隊的陸續抵達,諸王堡城外的新編軍步兵部隊已經達到七個營的規模。

其中白山郡步兵團、雷羣郡步兵團、鐵峰郡步兵團各兩個營,邊江郡步兵團一個營。

但是由於各營普遍不滿編,所以總兵力還不到三千。

對於諸王堡這樣一座大城而言,還是太少了。

詹森·科尼利斯對“第四共和國”有許多錯誤的認知,但是有一點,他判斷得無比準確:

河谷村會戰,“叛軍”只是慘勝,短短一個月時間,遠不足以使他們恢復到全盛狀態。

不過,除了七個營的步兵,叛軍還有至少上千輕重騎兵。

所以諸王堡內的南方面軍部隊完全沒有出城野戰的跡象,就蹲在塹壕後面,等着“叛軍”主動撞上來。

那麼,對於理查德·梅森來說,如何更高效地調配手中的每一份人力,就是取勝的關鍵。

[攻城營地]

天不亮,陸軍第二學院的學員們就被刺耳的軍號聲拖出帳篷,睡眼惺忪地在空地上集合。

理查德·梅森出現在隊列前方,同預備學員們說了幾句勉勵的話。

其實約翰·傑士卡沒有安排這個流程,但是梅森始終有點良心不安,所以特意來了一趟,畢竟他的名字還寫在“第二學院”花名冊的總務長一欄上。

然後,空着肚子的預備軍官們就被帶出營地。

侯德爾身在隊列中,稀裡糊塗地跟着走,不知道要去哪,也不敢問。

月亮早就落了下去,即使沒落下去,也小得像牙印一樣,派不上用場。

長長的隊伍中,僅有隊首和隊尾點了幾支火把,大部分預備軍官都只能拉着前邊的人的腰帶,在一片漆黑中前進。

跌跌撞撞地走到某個地方,僅有的火把也被踩滅,只剩下區隊長手中還提着特製的、光線非常黯淡的馬燈。

預備軍官們又按照班級被分散成更小的隊伍,繼續行軍。

……

由於人盡皆知的原因,“陸軍第二學院”的首屆招生規模遠超預期,而且良莠不齊、泥沙俱下,致使原定的辦學方案完全失去可執行性。

所以某位如今神隱的副校長拍板,乾脆暫時不給新生分學科,等到基礎課程完成之後,再給學員分配方向。

還可以在這個過程中,篩掉一些本來應該在入學考試時篩掉,但是因爲合格標準降得太低,所以沒能篩掉的人。

因此第二學院的“班”不與兵種掛鉤,只是一個生活和學習的集體,每班滿額三十人,由一名區隊長管理。

侯德爾所在的班級的區隊長,好巧不巧,正是那個總在傑士卡校長身邊出現的娃娃臉尉官。

第二學院的尉官教職員,沒有一個人身上不少點東西,唯獨娃娃臉四肢健全。

學員們剛開始還好奇,娃娃臉究竟缺了哪裡?

直到後來有小道消息傳出,說娃娃臉其實也是俘虜。

這下就能說得通了,學員們對娃娃臉失去了好奇心,同時也失去了尊重。

然而侯德爾在娃娃臉面前卻異常乖巧,並且竭盡全力阻止其他人給娃娃臉找麻煩。

因爲就在娃娃臉笑眯眯地走進教室,向侯德爾所在的班級宣佈自己就是他們的區隊長的那一刻,侯德爾就立即認出:

這個娃娃臉,正是自己第一次見到血狼時,在戰俘營外陪血狼練劍的,與血狼關係非常親近的俘虜。

哪怕被燒成灰,侯德爾也不會忘記娃娃臉搶在自己之前把水壺捧給血狼時,臉上那“諂媚”的笑容。

……

侯德爾所在的班共三十人,分成兩列,跟在娃娃臉後面。

不知爲何,越往前走,氣氛越緊張。

娃娃臉的臉上也沒了笑意,他眯着眼睛,抿着嘴脣,仔細地掃視着腳下,好像在找什麼東西。

走着走着,前方隱約有光點亮起。

侯德爾乍看還以爲是螢火蟲,但他很快意識到那光實際在很遠的方向,而且還在左右橫移。

就在侯德爾努力辨認光源是什麼東西時,光源的方向上突然紅光一閃。

緊接着,兩種聲音——沉悶的雷鳴聲與詭異的破空聲——幾乎同時傳入侯德爾耳中,而後一種聲音令侯德爾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大炮!”侯德爾一聲慘叫,拽着身邊也不知道是哪個同學,也不顧上什麼體面,一個狗啃屎趴倒在地。

其實侯德爾聽到聲音的時候,炮彈已經來了,只不過落點離侯德爾所在的位置很遠,所以侯德爾班裡的很多學員壓根沒意識到炮彈與自己擦肩而過,反倒是被侯德爾的怪叫嚇了一跳。

但是很快,所有人就都和侯德爾一樣趴在了地上——因爲前方又接二連三有紅光亮起,隆隆的霹靂隨之震醒大地。

這下,再遲鈍的人也意識到,那是大炮。

衆學員都趴在地上,不敢動彈。

“您這是把我們帶哪來了?”侯德爾也顧不得夜間行軍的噤聲條例,尖聲怒問娃娃臉。

“還能是哪?”娃娃臉一臉無辜,他倒是沒趴在地上,只是半蹲着,姿態十分從容,“當然是諸王堡。”

侯德爾明顯感覺到自己身旁的同學哆嗦了一下,他自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能忿忿地罵了一聲,“[帕拉圖方言髒話]!”

“學員侯德爾,你扣一分,”娃娃臉又露出向全班自我介紹時的那種親切笑容,然後笑眯眯地對其他預備軍官說,“別擔心,這個距離上,只有倒黴的人才會被炮彈砸中。站起來,繼續走,還沒到地方。”

說罷,他率先起身,提着馬燈,繼續向前走去。

學員們面面相覷,遲疑片刻,最終也陸續爬了起來,彎着腰、屈着膝,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也就是在這時,侯德爾才發現,娃娃臉並不是在亂走。

地上,無論是來路還是前路,都被一條白色的線指引着。

侯德爾捻起構成線條的白色粉末。

嗯?石灰?

提前規劃好的路線,再聯想到總務長閣下的首次訓話,侯德爾懸在嗓子眼的心終於又放了下去——他還以爲卡達爾·拉格雷這個小白臉是要帶他們去投敵。

果不其然,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娃娃臉終於找到了要找的東西。

他在一小堆石塊面前停下。

那是一個用石塊壘起來的小三角堆,很不起眼。若不是對着衆人那一面抹了石灰,很難說卡達爾會不會把它錯過去。

“行了,就是這裡,”卡達爾轉身招呼學員們:“坐下,原地休息。”

“在這休息?”有學員大吃一驚,“可是大炮……”

卡達爾藏起對於半吊子們的蔑視,仍舊笑眯眯的,“我不是說過了嗎?這個距離上,你們很安全。”

“可是……”

卡達爾直接坐在三角堆旁,拿起一塊沾了白灰的石頭,示意在場的學員們:

“看到這塊石頭了嗎?這是理查德·梅森少校親手佈置的,梅森少校都能親赴險境,你們又有什麼好怕的?”

說罷,卡達爾吹熄馬燈,“原地休息。”

失去唯一的光源,四周徹底陷入黑暗,只能看到遠處諸王堡方向上的點點燈火。

走是不可能走了,所以不管情願還是不情願,三十名學員都坐了下來。侯德爾是第一個坐下來的,準確地說,他直接躺了——反正黑咕隆咚的,就算他儀態不整也沒人能扣他的分。

克勞德悄悄摸到猴子身旁,咬耳朵問,“你知不知道娃娃臉把我們弄到這,是要幹嘛?”

侯德爾想了想,突然哼哧一笑,“我猜是挖廁所。”

“不是,你……”克勞德有點急了。

“不信?”侯德爾故作高深,“咱們走着瞧。”

諸王堡的守軍似乎是發現了“叛軍”距離城牆還太遠,此時開炮純屬浪費彈藥。

也可能是因爲娃娃臉吹熄了燈光,他們徹底失去了目標。

總之,守軍大炮沒有再開火,甚至連城牆上的火光都熄滅了,倒是讓侯德爾撈到機會,偷偷打了個盹。

就在侯德爾半睡半醒的時候,又有人摸到他身旁,碰了碰他的肩膀。

“誰?”侯德爾嚇了一跳,差點從地上彈起來。

來找侯德爾的人也被嚇了一跳,但他很快反應過來,表明了身份,“我想和你說聲謝謝。”

侯德爾這才發現,弄醒他的人是剛纔第一次炮擊時被他按倒的傢伙。

睡到最關鍵的時候被吵醒,侯德爾有點生氣,不過他還是忍住了,沒有亂髮火。他擦了下口水,敷衍地點了下頭,“小事,那一炮可能都不是朝我們打的。”

來道謝的學員也發現自己擾了侯德爾的好夢,所以也很識趣,又道了聲謝便走了。

侯德爾又倒在地上,等到他再睜眼的時候,天已經矇矇亮了。

兩輛馬車來到衆人身旁,娃娃臉把學員們都叫了起來,帶領大夥從馬車裡卸下鐵鍬、鎬頭以及成摞的、半人高的編筐。

卸完貨以後,馬車就走了,他們不能在此地停留太久,否則炮擊很快就會到來。

“休息好了吧?”卡達爾拿起一把鏟子,很隨意地在地上劃了一道線,“那就開挖吧。”

“挖……什麼?”有學員不解。

“挖掩體呀,”卡達爾笑眯眯地說,“先挖溝,再堆牆,不用太大,挖個十米見圓的土圍子就行。”

見不少學員還是一臉茫然,卡達爾一本正經地提醒:“什麼時候完工,取決於你們自己,但是我就建議各位,還是儘可能在天亮以前完成,畢竟如果城內的敵軍衝殺出來——雖然可能性不大,但是如果他們真衝出來,這個土圍子就是你們唯一的避難所。”

“所以,諸位,”卡達爾拍了拍手,“開動吧!”

……

麪包可以全班一起吃,但是刨土不能全班一起刨,所以分組作業就是很自然的事情。

侯德爾當仁不讓成了其中一名組長,畢竟有“血狼親兵”這一層身份在,人人都下意識高看他一眼。

侯德爾也很自然地選了克勞德作爲自己的組員。

就在他準備把鐵峰郡軍出身的學員都挑進來的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他面前。

“能帶我一個嗎?”

剛纔被侯德爾按了一個狗啃屎、卻又來道謝的學員,壯起膽子,不好意思地問。

侯德爾訝異地和克勞德對視了一眼。

因爲這個自告奮勇的學員,是馬季雅·勞爾。

馬季雅·勞爾,在“公子哥”裡,也算是比較另類的那一個。

他有一個有錢的爹——據說是沃涅郡有名的土財主;

還有一個買官的哥——據說現在還在戰俘營裡編筐。

從出身來說,馬季雅·勞爾是不折不扣的“公子哥”,應該更“皮靴小子”們跟親近。

但是在一衆“委任軍官”出身的學員裡,小馬季雅卻格格不入。

因爲他是主動考進來的。

當有的委任軍官恨不得交白卷,只求從軍隊中脫身,卻不得如願的時候,一個主動考進來的同類,當然不會受歡迎。

所以馬季雅·勞爾在軍校裡總是孤零零的,士兵出身的學員們不接納他,前委任軍官們也不拿當自己人。

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面對馬季雅·勞爾的請求,侯德爾有點猶豫。

他歪頭詢問地看向克勞德。

克勞德倒是一向熱心腸,他聳聳肩,開朗地遞給小馬一把鐵鍬:“那就來吧,我們正好缺人。”

緊張到極點的馬季雅·勞爾瞬間展顏而笑,他雙手接過鐵鍬,又主動去拿地上的其他工具,像是怕侯德爾和克勞德反悔似的,一個勁地問,“咱們去哪挖?”

“唉,”侯德爾又不自覺擺起譜來,叉着腰,假模假式地說,“伱不用這樣。”

克勞德擡腿給了侯德爾屁股一腳,“收收,收收,噁心。”

然後他轉身向着小馬季雅伸出手,“還沒正式自我介紹過,我是克勞德·李,這個是侯德爾,自稱是‘血狼親衛’,其實就是給閣下跑腿的,你叫他猴子就行。”

小馬季雅的眼睛有點發酸,因爲這是他進入陸軍第二學院以來,第一次受到歡迎。

他笨拙地把工具都夾在左胳膊下,握住了克勞德的手,“我是馬季雅·勞爾。”

“用不着自我介紹,你可太有名了,”猴子擠開克勞德,也跟小馬季雅握了握手,“還有,我得跟你說一下——親衛就是跑腿的!”

小馬季雅懵懵懂懂地點頭。

“我還有個好哥們,叫道格,不過在別的班級,”侯德爾大模大樣地拍了拍小馬季雅的肩膀,儼然以領導者自居,“到時候介紹給你認識。”

不過由於營養水平的差異,馬季雅·勞爾雖然年紀比侯德爾還小,但是個子卻比侯德爾高了足足一個頭。所以侯德爾不得不偷偷踮起腳尖,才比較順利地拍到小馬的肩膀。

小馬季雅點頭如小雞啄米,已經幸福到快要昏厥過去。

“走吧,”侯德爾轉身招呼小馬開工。

目之所及,其他班級也在熱火朝天地刨土。

“那麼,這就開始了,”侯德爾心想。

——

與此同時,在新城城牆的箭塔上,詹森·科尼利斯正在從另一個角度觀察侯德爾眼中的東西。

並且由於他所在的位置視野更開闊,所以他所能看到的東西,也比侯德爾看到的更全面:

在鐵灰色的原野上,環繞着諸王堡新城,一連串小型築壘正在拔地而起;

各個小型築壘之間的距離大致相等,距離城牆的距離也大致相同,這說明築壘的選址經過了精密的測算,不是隨手亂點的;

小型築壘從江岸一直排列到河岸,就像一根珍珠項鍊,不鬆不緊地纏住了西岸的城區。

“大炮都已經準備好了。”弗利茨爬上箭塔報告。

科尼利斯估測了一下距離,搖了搖頭,“兩公里,太遠了,不要浪費彈藥。”

“那要不要派人出城,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弗利茨盡職地提出建議。

科尼利斯再次搖頭,“出城才正中計。我們兵力寶貴,不能浪費在野戰裡。”

“‘叛軍’,”弗利茨難掩疑惑之色,“究竟想幹什麼?難道想長期圍困我們?主教堡裡的部隊,他們打算捨棄?”

科尼利斯放下望遠鏡,若有所思地說,“我猜,他們在‘做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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