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8章 前途(完)

第538章 前途(完)

“其實,我覺得,錯過這個‘戰機’,說不定是好事。”梅森訕訕地說,“光是一個新墾地就搞得我焦頭爛額了,要是再多一座諸王堡,我連想都不敢想。”

“您太謙虛了,”溫特斯玩笑道,“學長,我對您有信心。”

梅森氣得直哼哼,“你還是少對我有點信心爲好,算我求你。”

“沒能順勢拿下諸王堡,是很可惜。”錯過戰機,溫特斯始終還是有些遺憾,但他話鋒一轉,凝聲道,“不過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

“假如河谷村會戰之後我們立即揮師諸王堡,那就不得不先同蓋薩上校他們打上一仗。不打,就沒辦法確保後方。

“即使我們火併了先前的戰友,然後幸運地拿下諸王堡,一座孤城,對我們而言,又有什麼用呢?”

溫特斯自嘲道,“到那時,我不想當維內塔的代理人,恐怕都不成嘍。”

“你就是想太多,”安德烈對此嗤之以鼻,他撂下餐具,“咱們本來就是維內塔人,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改不了的!要我說,管他媽別人怎麼想?誰不服,讓他拿着馬刀來和我們講話!”

“維內塔人與維內塔的代理人,還是不一樣的,”溫特斯平靜地強調。

“有些人眼裡這就是一碼事。”

“但我們不能把它們當成一碼事。”

作爲一個聯省人,梅森實在不想跟兩個維內塔人討論什麼是維內塔的代理人,所以他竭力將話題拉回正軌。

“夠了,你們說的都對……剛纔說到哪來着?”梅森揉了揉額頭,一拍手,“對,說到馬加什中校的計劃。”

梅森正色道,“我認爲,馬加什中校的計劃,比蓋薩上校直取諸王堡的想法,更有可行性。”

梅森在餐桌上用手指虛畫:“從軍事角度來說,北麓行省離諸王堡和燼流江很遠,離新墾地卻很近。於我補給有利,於敵支援不便。

“假如,我是說假如,聯省方面決意向北麓行省投送兵力。

“那麼,走陸路,他們就不得不維持一條漫長又脆弱的補給線。

“走水路,雖然邊江和德維納河都能通航,但是邊江西岸在我們手上,德維納河東岸屬於維內塔——比陸路更加難走。

“所以理論上,北麓行省是一個比諸王堡更有可行性的目標。

“不過也只是‘理論上’,”梅森有點猶豫,“我不敢說北麓行省那一連串山城,真的就比諸王堡更好打。”

“山城?什麼意思?”

“這個說來可就話長了。”梅森儘可能簡明扼要地解釋,“過去,赫德蠻子每次大舉入侵的時候,平原地帶的帕拉圖定居點都會遭殃,倖存的帕拉圖人要麼往躲入燼流江沿岸的水寨,要麼向南、向北逃入山林,在險要處築堡據守,靠耕種山谷裡的小塊土地過活。等到赫德人退去,他們再回到平原上,重新建立定居點,直至下一次入侵到來。

“鳶花堡、邊城堡以及北麓行省那一串大大小小的山城、石堡,都是這樣來的。只不過鳶花堡、邊城堡是在被廢棄的遺址上重建,而北麓行省一直堅守到今天。”

“所以,”梅森總結道,“還真不好說,究竟是孤零零一個的諸王堡更好打,還是北麓行省那一連串山城更好打。”

溫特斯輕輕點頭,打趣地問:“學長,您該不會是建議我們‘直取中線’吧?”

“從技術的角度上說,”梅森認真地回答,“南帕拉圖中部的平原地帶,的確更好打。”

“這樣說,馬加什中校想要啃的‘維內塔走廊’,也是一塊硬骨頭?只不過是兩個硬骨頭裡面比較軟的那塊?”

“這個……”梅森咂咂嘴,“說起來又有點複雜。”

“您說。”

“我對此並不確定,”梅森先是找補了一句,然後纔有些底氣不足地說明,“依我看,馬加什中校並不擔心戰事,邊江郡方面並未在做攻城準備,他甚至都沒向我打聽我們手裡的火炮的情況。”

梅森遲疑地說“我琢磨……蓋薩上校想要的,是我們的軍事支持;而馬加什中校要的,是我們的政治支持。”

溫特斯鼓勵地問:“您的意思是,馬加什中校有能力‘輕鬆’拿下維內塔走廊?”

“我猜……是這樣,”梅森的表情並不是很自信,上一秒給出結論,下一秒就把決策的責任推給學弟,“所以判斷還是得你來下,只不過,從軍事的角度出發,我認爲‘維內塔走廊’是更好的進攻方向。”

“‘軍事的角度’嗎?”溫特斯輕輕點頭,聽出了學長話裡有話,於是笑着問:“還有其他角度?”

“當然有!”梅森一提就急,“才說完你就忘了?羊毛!羊毛!羊毛!”

梅森漲紅了臉,語速越來越快,情緒也越來越激動,“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們手上屯了多少羊毛?

“一百一十四個倉庫!

“你又知不知道我們賣掉多少羊毛?

“一捆都沒!

“而且羊毛還在源源不斷地來——混蛋!就算我蓋再多的倉庫,能頂得住你只進不出嗎?!

“而且你別忘了,你拿去跟赫德人換羊毛的鐵器、菸草、布料,就算現在都是記賬的,可是總有一天,你得給人家把帳結清!

“還有許諾給鐵峰郡各大莊園主的租金,一直拖着沒給,雖然他們越來越不敢找你討要,但不代表他們真的忘了!

“這些賬面上的損益、負債、欠款,最後都是要兌現的,”梅森越說越絕望,“我都不知道到了要兌現那一天,咱們該怎麼辦?”

可憐的梅森,因爲對數字比其他人更敏感,對於等式的執念比其他人更強烈,所以承受的心理壓力也最大。

“你說!”梅森痛心疾首地問溫特斯,“到那一天,怎麼辦?”

一旁的安德烈冷哼一聲,突然插話,“那您猜猜,學長,爲什麼還沒人來找我們要賬?”

梅森感到一陣窒息,他捂着胸口,半天說不出話來。

“彆着急,學長,先喝口水。”溫特斯趕快給學長倒了杯水,起身放到學長手邊,若有所思地安撫道,“我倒覺得……問題不大。”

梅森把剛喝進嘴裡的半杯水全噴了出來,好不容易平復的焦慮又涌上胸膛,“還不大?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們欠了多少錢?”

“不知道。”溫特斯擦了擦臉,誠實地回答,但他笑着說,“不過這些事情一直都是安娜和巴德在經管,他們兩個從來沒和我說過有問題,所以我覺得——問題不大。”

梅森無言以對。

沉默片刻後,崇尚量入爲出、精打細算的聯省小商人家庭出身的炮兵軍官喟然長嘆,無力地擺了擺手。

“隨便你們吧,”梅森放棄了思考,不過,他很快又急躁起來,“但是不管怎麼樣,你得趕快想辦法把羊毛處理掉,燒掉、扔掉、送掉,隨便你,反正別讓我再去蓋倉庫了!”

溫特斯聞言,忽然有點不好意思,“忘了和您說了,學長,赤河部這次又運來一批羊毛,呃,還有羊皮。數量……比之前幾次加起來還多。” 梅森麻木地站起身,“那好,我現在就去找馬加什中校,明天就出兵北麓行省。”

“您先等等,”溫特斯笑着拉住學長,“雖然從軍事和經濟的角度出發,馬加什中校的計劃更具可操作性……但我們已經不能只考慮軍事和經濟了。”

“還要考慮什麼?”梅森問。

溫特斯簡潔地回答:“政治。”

他隨即解釋道:“馬加什中校私下來接觸我們,要的卻是我們公開支持他。換而言之,他要得我們手中的兩票,以壓倒蓋薩上校。”

溫特斯停頓了一下,“但是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想把事情推到公開表決那一步,”他笑了一下,“不利於團結。”

安德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梅森瞪了安德烈一眼,不解地問:“可是投票制度不就是這樣嗎?”

“是這樣,但那是最終手段,”溫特斯把自己的思考毫無保留地講了出來,“如果真到了需要公開表決壓服蓋薩上校那一步,就意味着矛盾已經不可調和。

“馬加什中校希望能先打通維內塔走廊,而我們需要最高委員會接納外新墾地。

“如果我們在出兵方向上支持馬加什中校,那麼在外新墾地的事務上,也只能尋求馬加什中校的支持。

“這就意味着在最高委員會的頭兩件重要決策上,白山郡方面被我們與馬加什中校聯手壓制兩次。

“如果我們真的是‘一支’軍隊,這倒也沒什麼大不了,可現實是我們不是,我們還沒有那麼牢固的紐帶。”

“我擔心,這會導致我們與馬加什中校在以後越走越近,而白山郡方面逐漸被孤立。

“我擔心,這會埋下分裂的種子。”

“所以,”溫特斯的眼瞳冰如瑪瑙、幽如深潭,“除非萬不得已,我不想把事情拖到公開表決那一步。如果真的到了不得不用公開表決的方式來解決分歧,就意味着我們的挫敗。”

梅森已經聽得暈了,“太複雜了……算了算了,你說了算。”

“我也不喜歡政治,”溫特斯想起了某位老修士的音容笑貌,下定決心似地說,“但我們絕對不能小瞧政治。既然我們加入了這場遊戲,就得玩下去,還得玩得高明,玩到贏!”

伴隨着濃郁的香氣,巴德端着又一鍋燉菜走進餐廳,“嚯,你們在聊什麼呢?氣氛這麼嚴肅?”

“在聊爲什麼沒有乾脆幹一仗,”安德烈放下餐具,打了個飽嗝,“搞得今天想做點事情都束手束腳。”

“你怎麼提前吃上了?”巴德責備地看向安德烈,把燉鍋重重地放在桌子中間,笑着撈起一條薰魚,“也不叫我一聲。”

巴德坐到安德烈對面,伸手勾回一塊麪包,“那你們討論出什麼結果了嗎?”

“還討論什麼?”安德烈輕哼了一聲,“已經錯過了那個時機,也不能現在再去火拼一場吧?反正我是拉不下那個臉了。”

“如果當時真的選擇‘束甲相攻’,”巴德一面切面包,一面笑吟吟地說,“恐怕我們現在還在鎮壓各郡的留守部隊,也就沒有閒情逸致坐在這裡享受美味的鱒魚了。

“既然我們不流血地整合了新墾地軍團,那麼肯定是要付出點什麼的,總不能什麼好處,都叫我們佔了……”

“嗨,你不用跟我說教,”安德烈不耐煩地一擺手,“我又不是[髒話]。怎麼?還不許我抱怨一下嗎?”

雖然被安德烈頂了一句,但是巴德一點也不氣惱,只是聳了聳肩,專心地享用起魚肉。

餐廳一時間有點安靜。

溫特斯把手搭在安德烈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

“好吧好吧,”安德烈像只泄了氣的酒囊,無奈又不情願地舉手,向巴德道歉,“我剛纔說話太沖了……唉,我就是覺得太憋屈了,沒意思,一點也不痛快……”

“我也是,”溫特斯寬容地注視安德烈,“相信我,安德烈,我也是。”

安德烈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好啦,我去叫安娜、斯佳麗、夏爾和海因裡希,”溫特斯站起身,“讓他們別忙活了,趕緊來吃東西吧,我都餓了……”

“聽一個只擺了盤子的人說這話,”在廚房忙了整場的巴德打量了一番餐桌上七扭八歪的盤子,笑着說,“真是讓我心情複雜。”

“能者多勞嘛。”溫特斯也笑起來,他走向餐廳大門。

“說實話,我覺得,別看光頭佬叫的大聲,”安德烈突然甕聲甕氣地說,“對於外新墾地事情,他們其實沒那麼牴觸——這事不難談?”

“啊?”溫特斯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巴德也面露不解。

只有梅森學長愣了片刻,懷疑地問:“開會的時候你不是一直在打盹嗎?”

“那個情況,你們什麼事情都談不成,”安德烈的火氣一下子又躥了上來,“我不睡覺,我幹嘛?”

溫特斯做下壓手勢示意幾人少安毋躁,他回到安德烈身旁,認真地問:“爲什麼你覺得外新墾地的事情好談?”

安德烈冷笑一聲:“當然是因爲他們想談。”

——

蒙塔涅府邸熱鬧地享用晚餐的同一時間,數百公里外的燼流江上,一艘大船正在緩緩靠近河岸。

船艙內,詹森·科尼利斯靜靜地坐在黑暗中,一柄舊劍橫放在他的膝上。

尼斯的弗利茨推開艙門,走進艙室。

“將軍。”弗利茨立正敬禮,“前方就是諸王堡。”

[……由於早期帕拉圖定居者掌握的農具過於低效,無法對付厚重的粘土和根系極深的野草。他們的犁無法將草皮翻轉到深處,所以野草會在來年春天很快再次長出,並扼殺剛萌芽的穀物……]

[……與草地相反,落葉林地更容易用簡單的工具耕種,用一把石斧環切樹皮就可以殺死樹木,陽光就能照到地表,在樹木間的鬆軟土壤上播撒穀物,就可以安心等待收穫。這樣耕種幾年後,將死掉的樹木焚燒,土壤就能再次恢復活力……]

[……然而原始森林並非取之不盡,刀耕火種的早期帕拉圖定居者每隔幾年就會換一片耕地。當他們再也找不到合適的森林時,他們就不得不回到被他們遺棄的田地。伴隨着週期性的重新耕作,森林逐漸退化,老樹樁腐爛殆盡。犁反覆作用於地表,土地的不平整性也隨之消失,最終千百年來爲森林所覆蓋的地方,發展成帕拉圖人整齊、平坦的穀物農田……]

[……至於草地的真正大規模開發,就要等到蒙氏犁普及的時候了……]

——《帕拉圖·草原邊疆》[白睿思(著)][維內塔人民出版社]

(原著是威廉·麥克尼爾所著的《東歐,草原邊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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