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圍獵(六)
新獵裝窄袖短襖、銀底赤邊,做工和用料都很精細,但是溫特斯穿起來有一點不合身。
大概是因爲裁衣者盼着穿衣者能吃好、睡好、多長肉,所以獵裝做的稍微寬鬆了些。
然而在相當長的一段日子裡,溫特斯既沒吃好也沒睡好。所以比起剛從荒原返回時,他反倒消瘦不少。
“唔。”安娜困惑地端詳着溫特斯,一會站到身旁、一會站到遠處,甚至還繞着溫特斯轉了好幾圈。
終於,安娜得出結論,淺笑着問:“爲什麼我感覺你比咱們第一次見面時‘俊美’了一點點?”
溫特斯沒當真,因爲在海藍,他的參照物是打扮得如花蝴蝶一般的同齡人;而在帕拉圖,他周圍的男性絕大部分是不修邊幅的糙漢。
“只有一點點?”溫特斯抻了抻衣角,打趣道:“那和莫里茨中校比呢?”
安娜仔細撫平溫特斯肩頭的褶皺,半是開解、半是不服輸地說:“他不如你英氣!”
“……謝謝。”
安娜回到內室,不一會,又抱着一塊“對摺木板”興沖沖走出來。
只一瞥安娜懷中的木板,溫特斯便意識到納瓦雷女士想做什麼。
溫特斯倒退四五步,一連撞翻好幾樣物件,全身上下都在表示抗拒。
他苦苦哀求:“等等!下次,下次好嗎?至少也該提前告訴我,讓我有個心理準備。”
安娜難得面露不悅:“下次?你就給我當過一次模特,還是在海藍!那次當模特給你留下的陰影就那麼深嗎?”
她拖着溫特斯回到氈帳中央:“不許露出那種眼神!也別直視我,頭偏轉一點!右手放進懷裡,不要亂動。唔……太暗了,天窗能不能打開?”
……
爲了讓安娜可以隨時隨地記錄靈感,溫特斯仿照地圖冊的結構,親手製作了一套便於攜帶的繪圖工具。
雖然還是沒能解決顏料的問題,但是安娜如獲至寶、愛不釋手。
一路跋涉,一路記錄,溫特斯的書信箱已經裝滿安娜的畫稿:星空、冷寂的荒野、高高躍起的羚羊、凝視着篝火的戰士的側臉……
參與其中的人們——包括安娜本人在內——還沒有意識到,他們正在創造歷史。
當安娜迎着朝陽,全神貫注地勾勒大地的起伏時,安娜·納瓦雷成爲了有記錄以來第一位進入荒原採風並留下作品的畫者。
……
氈帳外面忽然間變得很熱鬧,有人在嚷叫、大笑。
“我去看看怎麼回事!”溫特斯抓住機會,箭步逃出氈帳,故意高聲喝問:“誰在喧譁?”
是小獅子。
發現溫特斯居然特意洗了澡、換了新獵裝,小獅子面帶微笑、眼神玩味:“哦?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溫特斯下意識皺眉。
還不等小獅子解釋,瓦希卡拽着一個人硬是擠到溫特斯面前。
“百夫長!”瓦希卡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他扯着嗓子大喊:“您看看吶!誰回來了!”
等到看清瓦希卡拉着的人的面孔,溫特斯同樣驚喜萬分:“貝爾?!”
“是!”貝爾咧嘴笑着,眼睛裡卻有淚水打轉:“是我!”
“哭什麼?”溫特斯一把抱住小獵人,使勁揉了揉後者的頭髮:“你長高太多,我差點認不出你!小傢伙在哪?”
……
大荒原戰役結束後,瑞德修士、貝爾和夏爾三人打算爲溫特斯收斂遺體,最終與還活着的溫特斯重逢。
等到溫特斯返回帕拉圖時,貝爾選擇留在荒原,繼續同大薩滿學習如何成爲一名[靈語者]。
比起分別那時,此刻的貝爾至少高出一寸。他不僅身高已經接近溫特斯,體魄也肉眼可見地結實起來。
雖然還沒完全褪去半大小子的稚氣,但他已經不再是“小獵人”,而足以被稱爲“獵手”。
……
“小傢伙在北邊的營地裡。不敢帶他過來,怕驚嚇到馬。”貝爾一邊擦眼淚,一邊笑着報喜:“您肯定會被嚇到的!小傢伙已經是大傢伙了!站起來比馬都高……”
因爲溫特斯不許貝爾給幼獅起名,所以幼獅一直被樸素地喚作“小傢伙”。
結果天長日久,幼獅反倒記住了“小傢伙”這個名字,令人哭笑不得。
正在營地後方裝車的其他使團成員聽到聲音,陸續趕到。
皮埃爾看到貝爾,衝過來就是一記熊抱,兩人又哭又笑。
經歷過大荒原之戰的戰士也紛紛上前擁抱貝爾——貝爾曾是溫特斯的傳令兵,溫特斯的老部下就沒有不認識小獵人的。
同生共死的戰友闊別重逢,大家心裡都有千萬句話想說。最後卻只是緊緊握住對方的手,無言拍打着彼此的肩膀。
自認鐵石心腸的老謝爾蓋罵罵咧咧走到無人處,偷偷蹭了蹭眼窩。
“不耽誤你們敘舊了。”小獅子看得肉麻,作爲外人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囑咐幾句就想走:“蒙塔涅,晚上我再來找你詳談。”
“等下。”溫特斯叫住小獅子:“詳談什麼?”
“還能是什麼?當然是明天的射獵!”小獅子把溫特斯的獵裝上下打量一番,詫異地問:“你不知道?那你特意換裝?還提前潔體?”
營地內人多眼雜,溫特斯示意皮埃爾照顧貝爾,拉着小獅子走進帳篷。
“我不清楚你在說什麼,你也不知道我清楚什麼,其中有誤會。”溫特斯直截了當地說:“所以你最好就當成我一無所知,完整說明。”
“看來你是真不知道。”小獅子收斂笑容,神情逐漸嚴肅:“我想請你參加明天的‘射獵’,我哥也同意了。看你的裝束,我還以爲他已經提前告訴了你。”
溫特斯察覺到小獅子的情緒變化:“我是外人,也能參加赤河部的圍獵?”
“一般來說,圍獵不帶外人。”小獅子故作輕鬆:“可誰讓這次是‘赤河部的圍獵’?你是赤河部的貴客,我哥點頭,其他人沒有說‘不’的資格。”
……
“情況就是這樣。”溫特斯把部下召集到一處,簡要說明:“赤河部邀請我留下觀禮。”
臨時會場鴉雀無聲,大家都多少有些吃驚。
“觀禮?”瓦希卡心直口快,難以置信地問:“就是說……咱們也能進到那個獵圈裡?”
“少瞎說!”老謝爾蓋怕血狼下不來臺,緊忙讓兒子住口,找補道:“蠻子是要請帕拉圖冠軍觀禮!不是咱們,咋可能讓咱們也進去打獵?”
……
其實,在小獅子前來邀請溫特斯的時候,鐵峰郡使團正在收拾行裝、準備回家。
溫特斯懷着艱苦談判的預期來到赤河部,結果此行最重要的目標(交換俘虜)以一種出乎意料的方式順利完成。
剩下的兩項次要目標:商路和鐵礦,白獅指派了兩名箭官負責。
赤河部的箭官對於商路很積極,但是對於可能存在的鐵礦興趣平平。他們只答應給溫特斯提供礦石樣品,婉拒了溫特斯“實地勘探”的幫助。
既然目的已經達成,溫特斯也就不準備久留——他已經等不及要去挖金子了。
前幾天找金子的時候,溫特斯幾乎把那處谷底翻了個遍。夜長夢多,誰知道會不會有赫德人碰巧發現藏金處的新土?還是越早挖出來越安全。
所以一從青丘回到營地,溫特斯就告訴部下“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出發”。
部分手腳麻利的使團成員不得不把剛從馬車卸下來的東西又重新裝回去,小獅子來的時候,他們正忙着裝車。
……
“那您的意思呢?”皮埃爾沉穩地問。
溫特斯望向青丘的方向。
天色漸暗,守衛氈牆的獵手們點燃了火把。溫特斯看不到獵圈內的景象,但是野獸的此起彼伏的哀鳴卻愈發清晰。
“我不想參加。”溫特斯回答。
衆人難掩失望之情。如此盛大的圍獵,不能參與其中實在太過可惜,每個人心裡都有些遺憾。
“可是如果就此離開,說不定將來會遺憾,遺憾錯過見證某個重大時刻的機會。”某個瞬間,溫特斯的目光有些黯淡:“瑞德修士說過,‘有些奇觀絕景,不看它就沒了’。那就留下看看吧,看看也無妨。”
在場衆人,沒幾個真正理解溫特斯在說什麼,大多聽得雲裡霧裡。
不過大家都聽懂了另一件事,瓦希卡試探着問:“您是在說……您要留下觀禮?”
“對。”溫特斯微微點頭。
“那那那……那我們……”瓦希卡說話都變得結結巴巴:“我們也能?”
聽了這話,許多使團成員一下子從雕塑變回活人,呼吸不自覺地加速。
“也可以。”
老謝爾蓋雖然還緊緊繃着尊卑有別的弦,但是此刻也已經顧不上教訓兒子:“當真?我們真的能參加?”
溫特斯灑脫地笑着:“可能以後我們也沒機會見到這等規模的大圍獵了。要是想去玩玩,那就去玩玩吧。我去和小獅子商量,讓你們隨他的部屬入場。”
衆人歡呼雀躍。
“只能用弓?讓不讓用火槍!”笑逐顏開的瓦希卡嚷道:“我不會用弓箭怎麼辦?”
“槍聲一響,鹿啊、羊啊不都嚇跑了?”
“你傻?跑能跑出獵圈?”
與此同時,有人來了興致,開始講起不知傳了幾手的“血狼斃熊”的故事。
老謝爾蓋聽了幾句便破口大罵:“你他媽盡瞎講!”
“憑啥說我瞎講?”講故事的人不服氣。
“蒙塔涅保民官獵熊的時候,我就在場!我怎麼不記得有你!”老謝爾蓋洋洋得意地說:“我告訴你們吧,當時其實是這樣的……”
吵吵鬧鬧的回憶、憧憬、笑罵聲中,溫特斯悄悄離開了臨時會場。
皮埃爾從臨時會場追出來,無言陪着溫特斯走了一段路,驀然開口:“您不必自責。”
溫特斯停下腳步,轉身看向皮埃爾。
皮埃爾沉聲說:“沒能毀滅赤河部,不是您的責任;赤河部的壯大,也不是您的責任。”
“我不自責,皮埃爾。”溫特斯笑着,碰了碰皮埃爾的胳膊,轉身看向青丘的方向:“我當然不會爲別人的錯誤愧疚。”
“瑞德修士臨終時說,[如果不考慮整張棋盤,那麼最後一定連棋盤一角也佔不住]。”溫特斯的神情冷峻:“我只是在思考,皮埃爾。你說——我們是不是正在拿肉喂獅子?”
夜色深沉,青丘完全沉沒在黑暗中,只有點點火光若隱若現。
“不,閣下。我相信——絕不是我們在拿肉喂獅子。”皮埃爾眼神銳利、語氣堅定,他的笑容殘忍而自信:“是獅子在拿肉餵我們!”
[還是沒寫完,抱歉]
[暫時先在這裡斷章,暫記欠一次更新(和之前的欠賬分開算)]
[謝謝書友們的收藏、閱讀、訂閱、推薦票、月票、打賞和評論,謝謝大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