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王帶着女子入宮,一路上,兩人都不怎麼說話。最後,走到太后寢宮前的時候,慶王忽然問道:“小言,你真是小言麼?”
毛樂言回頭看他,陽光下她平凡的臉有淺淡的笑意,靜靜地道:“信則是不信則不是。”
慶王深呼吸一口,“是你,本王知道是你,只有你纔會說這麼似是而非的話。”
毛樂言笑了,環視着這個熟悉的寢宮,這裡的樹木還是那樣的高大,她走的時候,這裡是茂密開滿,而如今,則是光禿禿,一張葉子都掉光了。
太后身邊的嬤嬤親自出來迎接,聽聞是名醫,嬤嬤也格外的客氣。一路請毛樂言和慶王入內。
太后躺在寢殿的牀上,寢殿內窗戶緊閉,密不透風,病氣十分濃重。毛樂言對嬤嬤道:“把兩窗戶開啓一小縫,讓空氣可以流通一下。”
嬤嬤連連搖頭道:“這可不行,如今天氣這麼冷,太后身子本身就虛弱,若再開窗,怕受涼了。”
毛樂言笑道:“無妨,你屋內點着炭火,空氣又不流通,很容易中毒的,聽我的話,先把窗戶打開。”
“但是御醫……”嬤嬤還想辯解,慶王則道:“嬤嬤,聽大夫的話,先把窗戶打開,說真的,這裡如此憋悶,別說有病之人,就算是本王無病無痛,在這裡呆久了,都會呼吸困難。”
嬤嬤聽慶王的話,便命宮人去開啓小窗,窗戶一開,冷風嗖嗖地吹進來,讓嬤嬤整個人打了個寒戰。她上前爲太后蓋嚴實了些,才道:“大夫請把脈。”
毛樂言打開毛小方從現代爲她取過來的藥箱,拿出聽診器,看到藥箱裡的東西,慶王心中一陣激盪,不必懷疑了,就是她。雖然藥箱和以前的不一樣了,但是,他認得裡面古怪的東西。
冰冷的聽診器貼近太后的胸口,太后微微開啓雙眸,定睛瞧了一下,問道:“你是誰?”
毛樂言微微一笑,道:“回稟太后,小女子是坊間的大夫。”
太后聽聞聲音,整個人打了個激靈,驚駭地看着她,“是你?哀家快要死了是嗎?否則怎麼會見到你?”
毛樂言笑道:“太后千歲,壽命長着呢,怎麼容易死去?快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了。”
太后眼睛模糊,看不清楚她的模樣,但是聲音是最容易分辨的,她道:“見到你,哀家知道離大去不遠了。”
毛樂言輕笑一聲,“我是大夫,許多病人都說見到我,就有生存的希望,太后娘娘怎可這麼悲觀?須知道,閻王要你三更死,不能留人到五更。相反,太后壽命未盡,即便一心求死,也沒有鬼差來收你。太后不過小病,吃幾服藥就能好的。”
“你不怨恨哀家?”太后不理她的話,只是一味審視着問她。
“小女子與太后素未謀面,和談怨恨一詞?太后放寬心,心病難治在於鬱結難舒。小女子先給太后開藥,太后遵照小女子的吩咐吃藥,不出半月,就能下牀了。”毛樂言收回聽筒,又道:“但是太后傷了胃,吃東西上要注意些,我也會另外開些胃藥,有一種藥是在飯前吃的,這位嬤嬤,謹記了。”她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轉頭回去跟嬤嬤說。
嬤嬤一直聽着兩人交談,原先並不覺得這位大夫的聲音跟死去的樂妃相像,因爲她和樂妃交談不多,也沒有特意在意她的聲音,但是聽了太后的對話,也開始回想,覺得果真有幾分相像了。她驚疑不定地看着毛樂言,問道:“你到底是誰?”
毛樂言淡淡地道:“嬤嬤只管照我的吩咐去做,至於我是誰,嬤嬤不必過問,總之不會是來害太后的就是了。”
太后聽聞此話,陡然笑了起來,“哀家怕什麼?哀家已經是將死之人,就算你來找哀家尋仇,哀家也不曾懼怕半分。樂妃,哀家確實恨你至極,因你三番四次害得哀家的兒子陷入危險中,兩次差點喪命,就爲了這點,哀家就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最後,她怨恨地看着毛樂言,若說之前因爲毛樂言已經死了,她心中的怨恨消散,但如今她認得毛樂言,她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的時候,心中到底還是積怨難消,不由得口出惡言。
毛樂言笑了笑,“若太后口中的樂妃果真如此可惡,那她還真是死一萬次也不足惜。不過,既然太后錯認我是她,太后此刻對我說這番話,莫非不怕我在藥裡下毒,害你性命?”
太后嘿嘿地笑起來,笑聲十分陰森恐怖,嗓子因爲長期不說話而有些乾澀,那嘎嘎嘎的笑聲,彷彿是從地獄裡冒出來一般,叫人心生寒意。她忽然收斂笑聲,淒厲地道:“若你回來是要害我兒的性命,那哀家就是做了鬼,也不放過你。”
“太后的兒子,一個是當今皇帝,一個是當今景王,小女子不過是坊間大夫,萬萬擔當不起太后所言,小女子入宮爲太后治病,是爲了賞賜而來的。其餘的,小女子一概不知一概不管。若是太后放心,儘管吃小女子開的藥,若是不放心,扔掉就是了,也可以馬上把小女子驅趕出宮。”毛樂言說罷,從藥箱裡取出幾瓶藥,交給嬤嬤。
嬤嬤接過她遞過來的藥,心中明白了幾分,這些藥,跟以前樂妃給太后吃的是一模一樣,之前太后問過御醫,御醫說未曾見過此藥,太后不放心服用,毛樂言所給的藥,便全部都扔了出去。此事,毛樂言也是知道的,但是見御醫能控制太后的病,也就不多事了。
慶王一聲不發,靜靜地看着毛樂言和太后對話,見毛樂言無禮,也不出言阻止,眉宇間,盡是喜悅。
此時,粉兒端着湯水入內,她放下湯水,上前給太后施禮,“太后娘娘,蔘湯已經備好了,娘娘是要此刻服用還是等一會?”
太后冷冷地瞧了她一眼,“哀家記得,你叫粉兒對嗎?”
粉兒盈盈福身,“回太后娘娘,是的。”
“你是樂妃身邊的人?”太后再問道,因過度用力說話,便急促咳嗽起來,嬤嬤急忙上前爲她撫胸。
粉兒眉目裡有淺淡的哀愁,道:“回太后娘娘,是的。”
太后哼道,“你的舊主人回來了,還不趕緊上前相見?”
粉兒一愣,眸光四顧,搖搖頭道:“奴婢不明白太后所言。”
毛樂言看着粉兒,不做聲,只是眸光裡卻有濃濃的柔情。半年多沒見,粉兒似乎比之前略瘦了些,以前圓潤的下巴如今減削起來了。
太后咳嗽幾聲,伸手巍巍指着毛樂言,對粉兒道:“她,不就是你的舊主子樂妃麼?”
粉兒瞧了瞧毛樂言,噗通跪下,對太后道:“太后娘娘,樂妃娘娘已經入土爲安,請太后娘娘不要再怪罪樂妃娘娘,讓她好走吧!”說罷,眸光已經是流轉着淚意,眼看就要掉下來了。
太后怪異地看着粉兒,奇笑道,“連你身邊伺候的丫頭都認不出你來,你這趟回來,真不知道是人還是鬼。”
毛樂言此時已經收拾好東西,嘴角有一抹深思,道:“太后娘娘,小女子告退了。至於小女子開的藥,太后若是願意服用,還有一線生機,若是不服用,那麼,請太后準備身後事。”粉兒聞言,陡然一驚,猛地擡頭看着毛樂言,但是,那陌生的面容還是讓她失望了。真是傻啊,小姐的遺容,是她親手裝扮的,也是她親眼看盡送進梓棺的,那時候大家都肝腸寸斷。
嬤嬤大怒,這句話雖然御醫都說過,但是,從不敢當着太后的面說。莫說還不確定她是不是樂妃,就算她是樂妃,她也不會容許她對太后口出狂言的,遂憤怒地道:“你若是大夫,當知道當着病人的面,有些話是不可以說的。如今你竟然對太后說此等大不敬的話,不管你是誰,我嬤嬤都容不下你。”
此時,劉漸領着衆人過來,他眸光落在毛樂言身上,毛樂言不看他,低頭看着腳上的羊皮小靴子。劉漸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朕從外邊便聽聞嬤嬤的聲音了。”
嬤嬤憤憤不平地道:“這個所謂的大夫,竟然對太后大不敬,還讓太后娘娘準備身後事。”
劉漸微慍,雖然這些大家都知道,但是從不當着太后的面提,鄉間大夫果真是鄉間大夫,不識大體。他掃視了慶王一眼,冷冷地對毛樂言問道:“俗話說,醫者父母心,你們做大夫的,只有盡力醫治病人的病是本分,不會治,沒有人會怪你,但是你對病人出言不遜,莫非是醫者之道?”
慶王正想辯解,毛樂言已經福福身子,道:“是小女子失言了。”
劉漸本已經走向牀邊,想看看太后的情況,聽聞毛樂言的話,幾乎是倉皇失措地回頭,眸光尋索着發話的人。他的眸光落在毛樂言身上,靜靜地問:“你剛纔說什麼?”
毛樂言擡眸看他,是她高估了自己,以爲自己即便見到他,也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半年不見,他整個人都憔悴了許多,胡茬在下巴一帶蔓延,眸光比以前更深邃了,他孤零零地站在那裡,倉皇回首的那一瞬間,幾乎把她的淚水給擊落了。
毛樂言輕聲回答:“小女子參見皇上。”說罷,便盈盈施禮,並且卑微地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