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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毅平潛逃,使這一次的抓捕行動被臨時打亂,蘇左措手不及。她立刻着手部署新的行動方案。

首先,**璐需要帶回警隊詳細問詢。她的一系列反常表現已充分說明,邵毅平聞風潛逃,一定是從她這裡獲知了警方的調查訊息。不過偏偏在即將收網的時候發生這樣的事,究竟是巧合還是有更深層次的原因,則需要進一步瞭解。

其次,調取邵毅平家周邊所有路口的監控視頻,看他的車開向哪裡,重點是西郊方向。蘇左認爲邵毅平或許是預感到了今天蘇左到他家中,不僅僅是單純的探望,所以纔會突然逃跑。既然是臨時決定的,那麼他一定沒有計劃,最可能的去處就是他們經常秘密會面的西郊別墅,然後再做下一步打算。可是直到目前爲止,警方也沒能掌握這處別墅的具體位置。它就像一個黑洞,隱藏在最陰暗最深遠的角落,卻蘊藏着巨大的能量,是一切罪惡的源頭。

最後,既然邵毅平逃跑了,董明申一定也已驚醒,與其留給他時間去銷燬自己涉案的證據,不如先主動出擊,把他控制住。但蘇左擔心哪怕即刻申請抓捕董明申,也已經爲時已晚。她有種預感,他們可能全部低估了董明申的狡猾程度。

果然,壞消息很快便接連傳來。

小周從交警隊那邊拿回了路面監控的調查記錄。

“蘇隊,不出我們所料,邵毅平的確是向西郊方向逃逸的。他家門口的監控和前往西郊主幹道上的四段路面監控都拍下了他駕車經過的畫面,時間也與我們估算的相吻合。不過......”小周說到這裡頓了頓,似乎也很惱火,“沒想到他平日裡一個坐辦公室的秘書,具備這麼強的反偵察能力。他居然跑到半道兒換了車。”

“換車?”蘇左聽到這個詞也有些驚訝。

“估計是他中途意識到我們可以通過路面監控追蹤到他的目的地,所以在第四段監控拍下他駕車經過的畫面後,他的車就從監控裡消失了。”小周不甘心地說,“我們在接下來他可能經過的監控畫面裡都沒能再看到他的車經過,所以唯一有可能的解釋就是,他在第四段監控和第五段監控之間更換了車輛。目的就是爲了擺脫我們的追蹤。”

蘇左點點頭,也皺眉道:“這的確不難做到,只要他的同夥再開一輛車來中途接上他就行了,可我們對這輛憑空冒出的車完全沒有線索,根本無從查起。”

這時小周的電話響起,他接聽後說了幾句,隨即嘆着氣對蘇左說:“交警隊那邊的兄弟說在石翠路和軍莊路之間的路段上發現了邵毅平的車,那段路一側臨着山,路上沒有監控,平時人煙稀少,發現時車裡是空的。”

“居然就讓他這麼金蟬脫殼了!”蘇左握着拳頭,感覺相當窩火。

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儘快鎖定秘密別墅的位置,趕在邵毅平一夥反應過來之前,警方也許還能扭轉事態。可目前不僅抓捕邵毅平出師不捷,連順着邵毅平這條線揪出別墅所在地的希望也落空了。放跑了邵毅平,便又少了一個人知道這個秘密別墅究竟在哪裡。

“蘇隊,還有更糟的情況......”小周垂頭喪氣地接着說,“劉金山那邊也出了岔子。”

“劉金山?那個跟董明申勾結的古董商?”

“是。而且我們的兄弟趕到董明申家時,發現他也已經不在了。”

“董明申也跑了?!”蘇左的聲音瞬間提高了八度。

小周苦着臉,很勉強地點了點頭。

“他是怎麼跑的?”

“具體的還不知道,但很可能是被劉金山接走了。”

蘇左立刻厲聲問道:“不是派了人一直盯着劉金山的嗎?”

“我們之前都忽略了,這個劉金山當過兵,身手特別好。看樣子我們的人早就暴露了。劉金山很輕易就把我們兩個兄弟打傷,然後跑了。”小周說到這裡直咬牙,“照時間推算,應該是劉金山先打傷了我們的人,然後接上董明申一起逃跑。而且他們同樣狡猾,根本沒開自己的車,我懷疑劉金山劫持了一輛車,這麼做也是怕我們順着監控查出他們的逃跑目的地。”

“什麼?!”蘇左豎起眉毛,這一情況真正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出現了“襲警”和“劫車”,事件陡然上升到了惡性犯罪的程度。

蘇左完全沒料到,這一次警方的突然出動,竟會將歹徒逼至窮兇極惡的程度。她直覺問題並不是出在這一次的臨時行動上,難道是他們內部也因爲什麼事情出現了危機?

可隨後小周的一句話更是令她震驚。

“被打傷的兄弟說,劉金山手裡有槍!”

2.

夜,每一次,這裡都被如水的夜色包圍。

黑暗,再怎樣深不見底,也終究深不過人心裡的貪婪。

“爸爸,不能答應他!”邵毅平用盡全力發出一聲吶喊,此時他被雙手反扣在身後,面朝下壓倒在沙發上,後腦處頂着一把黑黢黢的手槍。

劉金山的身材真正可以用魁梧來形容,這人頭髮上抹着一層厚厚的髮蠟,臉上和手臂上的肌肉都緊繃出冷硬的線條。“老實點兒!”他不客氣地又扳了扳邵毅平的肩膀,粗魯地喝道。

董明申悠然地摸着下巴,站在整間起居室的中央,臉上收起了平日裡那副拘謹討好的假笑,反倒顯出幾分震懾他人的氣勢。

“大家稍安勿躁,這是何必呢?”一個穿着褐色中式開衫的微胖身軀“騰”一下從沙發上站起,比手畫腳地爲雙方打着圓場。

董明申向他放來不屑的目光,往一邊撇了下嘴角:“歐陽教授,老傢伙把那件東西給了你,你最終選擇跟我們合作,不就是也想要分一杯羹嗎?對此我沒意見,誰讓東西在你手裡,而且上次‘茲扎’疫苗你出了大力,我們也趁機撈了不少。可是現在的情況你看見了,不是我隨便翻臉,而是有人要過河拆橋,我不來點兒狠的,恐怕遲早會被踢出局的!”

歐陽書被他吼得咂咂嘴,一隻眼睛使勁兒向另一端的沙發上瞄了幾眼,嘴裡說:“哎呀,鄭老闆也沒說要散夥兒啊,只是想再考慮一下。”

在客廳的主沙發上,此時正不動聲色地端坐着一名老者,正是這棟別墅的主人,歐陽書口中的“鄭老闆”。他身材精瘦,髮色雪白,一雙鷹眼隱藏在兩頰深深的皺紋之下,卻射出兩道威懾力刺骨的視線。只聽他沉着嗓音說:“董省長,真沒想到我小心謹慎,自信這棟別墅不會被外人侵入和發現,卻唯獨算失了你。看來長久以來,都是我小瞧了你。”

董明申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斜視着別墅主人,以一種豁出去的口吻說:“鄭老闆,你別忘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況且我董明申堂堂副省長,這麼多年對你唯命是從,我圖什麼你比誰都心知肚明。大家若是可以好好合作,我就敬你好歹年長我幾歲,可是如果合作不下去,我反正早就沒有退路可走,呵呵,就別怪董某人不客氣了!”

別墅主人冷冷地注視着董明申,臉色辨不出陰晴,只是十分難看。他雖然不言不語,卻不怒自威,使周圍的空氣都彷彿凝滯下來。

董明申看到他這幅樣子也有些心虛,進而語氣稍顯緩和地追問道:“鄭老闆,本來一切說得好好的,我是真搞不懂,你怎麼突然就變卦了呢?”

歐陽書來回觀察着對峙的雙方,也適時小心地插話道:“是啊,鄭老闆,這東西在我手裡也不能拿太久,我也急着脫手,那邊既然是早就說定了的交易,沒理由現在放棄啊。”

別墅主人繼續沉默了片刻,終於冷聲道:“如果我告訴你們,我恐懼了,想來你們是根本無法理解的。”

董明申聞言先是一怔,隨即乾癟地大笑起來:“哈哈哈,鄭老闆你可真會開玩笑,在你們商人眼裡,金錢和商機不是應該輕易就能戰勝一切嗎?”

別墅主人鄙夷地彈了彈褲腳上沾落的雪茄煙灰:“我不像你,其實我早已經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

“你說什麼?!”董明申惱羞成怒,瞪着眼不滿地大喝起來。

“董省長,貪婪讓你變得無畏。這也是我從前選擇你作爲合作伙伴的原因。”別墅主人卻絲毫沒有退卻,而是輕描淡寫地說,“我坦誠,作爲一名商人,我理應無利不起早。事實上幾天前我還與你有着共同的目標和慾望,如果我們成功了,這也將成爲我商業版圖中最具野心和實力的一個成果,說不定全世界人民都會記住我、感謝我。可是,你卻一直忽略了我做這一切的初衷,你甚至從來都不瞭解這份初衷是什麼,我卻始終不曾有過一天對這份初衷放棄追求。而更不幸的是,此時此刻的我,竟然徹底改變了想法。”

董明申惡狠狠地道:“你莫名其妙地說什麼屁話?”

別墅主人深深呼出一口氣,凝住視線:“因爲我最近,知道了一些事,也想通了一些事。”說完他向邵毅平緩緩轉過頭,眼神中佈滿複雜的情感。

“爸爸......”邵毅平與他對視了幾秒,頃刻間雙目通紅,再次喊道,“當初是我不該......全是因爲我放不下小涵......”

見邵毅平不住掙扎,劉金山不耐煩地把槍又往他的腦袋上頂了頂,厲聲喝道:“再廢話信不信我一槍崩了你?!”

別墅主人見此情形,終於有些坐不住了,衝董明申說道:“董省長,大家合作了這麼多年,毅平也始終爲你鞍前馬後,真的有必要這樣嗎?”

董明申不甘示弱地嚷道:“鄭老闆,你真是說得比唱得還好聽。你也知道大家合作了這麼多年,可你拍拍良心,這麼多年,所有和交易相關的信息你向我們透露過一丁點兒麼?只有你掌握着對方的聯絡權,不然我幹嘛在這兒跟你多費口舌?!我們籌謀了這麼久,現在成果就在這個小箱子裡,只要把它拿給美國人,後半生就可以安安穩穩坐在家裡數鈔票,你卻偏偏這個時候說你恐懼?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兒那麼好騙嗎?”

別墅主人無奈地搖了搖頭,正色道:“董省長,就算我們不跟美國人合作,我依然可以保證你和你全家後半生都在國外衣食無憂,安逸度日,怎麼樣?況且這些年,我給你的好處一直不少。”

“你果然還當我是三歲小孩兒啊。”董明申邪笑道,“你以爲我只是爲了那幾個破瓶子爛碗的錢嗎?再說你的錢就用不完嗎?要是哪天你公司倒閉了,也要我全家老小跟着你喝西北風嗎?你也太低估我的野心了。你別以爲我不清楚這個東西的價值,它根本就是一顆搖錢樹。你跟美國人的合作肯定絕不會是一錘子買賣那麼簡單,這顆搖錢樹說不定夠我們幾代人吃香的喝辣的,別以爲我不知道‘茲扎’的事你拿了多少好處,結果你還不是一個破瓶子就把我打發了?!這次你甭想再拿什麼奇奇怪怪的說辭就甩開我,告訴你,做夢!我早就想好了,這次的交易,我必須親自參與!”

他說着再次望向別墅主人和歐陽書,擺出一副破釜沉舟的氣勢,“你們一個有得是錢,一個手裡有東西,當然不怕。可我踏上這條路,早就沒有別的好想,眼裡只有錢。現在既然事情已經敗露,我自然要安排好我和我全家的後半輩子。我勸你們最好認清楚形勢,擺在你們眼前的只有一條路,就是大家合作好這最後一次,各取所需,好聚好散!否則,嘿嘿.......”

董明申向劉金山使了個眼色,劉金山立刻會意,二話不說朝着邵毅平的大腿就開了一槍。只聽“砰”的一響,邵毅平的腿上立時多了一個窟窿,鮮血潺潺直冒。

“啊——”邵毅平隨即發出一聲慘叫,但他很快咬咬牙,兩眼直勾勾地瞪視着董明申,彷彿要噴出火來:“董省長,真沒想到你竟然貪婪至此。”

“你給我閉嘴!”董明申厲聲喝道,“一切還不是因爲你,當初要不是你把這樁生意介紹給我,我能有今天?!”

“那個東西是魔鬼,我現在終於看清了。它不但能讓擁有它的人喪失理智,還能讓無數夢想得到它的人陷入瘋狂。”別墅主人心疼地望着半跪在地上露出痛苦表情的邵毅平,竟好像一下子蒼老了十歲,他痛苦地面對着窗外的一片虛無,又像是在與幽靈對話般說道,“對不起,我終究還是做不到……不應該是我們,我們沒有權利把它帶到這個世界上!”

可是董明申已然紅了眼,別墅主人的舉動似乎更加激怒了他,令他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他見別墅主人冥頑不靈,於是衝着歐陽書說:“喂,歐陽教授,你還是清醒的吧?你不會也和鄭老闆一樣,變成縮頭烏龜了吧?”

歐陽書似乎也被眼前的情景嚇得夠嗆,說起話來直打哆嗦:“我現在總算知道老戴爲什麼會把東西交給我,寧死也不肯讓你們拿到了。”

董明申嘲諷地拍着自己的一邊臉頰笑道:“哈哈,你們有學問的人果然不一樣,還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可惜啊戴老,臨死臨死看錯了人。你最後還不是跟我一樣坐在鄭老闆的別墅裡了麼?”

“哎呀,董省長,這個事兒本來也是你們找上的我嘛......”歐陽書轉動着眼珠,好像也挺迫不得已,“我本來是打算把東西交給蕭程的呀,可我又不甘心就這麼成就了他。剛拿到他的實驗成果,想着當個砝碼,看看能不能從他那裡換取些國外的人脈資源,誰想到你們就找上門了。”

“哼,沒想到你們搞研究的人,心裡的小九九一點兒也不比別人少。你這樣的投機主義者,我見多了。”

董明申不屑地從他臉上滑過視線,最終還是定格在別墅主人身上:“鄭老闆,時間有限,警察早晚會找到這裡。我該說的也已經都說了,不想再多費脣舌,你今天必須與美國那邊取得聯繫,告訴他們,我們明天就把東西送過去!”

別墅主人陰着臉,嘴脣已因爲憤怒而微微發紫,卻緊閉着一言不發。

董明申漸漸失去了耐心,又一聲槍響,這一回邵毅平整個兒身體“刷”一下癱倒在地板上,兩條腿都被赫然打上了血淋淋的槍眼兒。

“啊——”

“住手!”別墅主人發出有力的低吼,令所有人都聞之一愣。

董明申立刻眼睛一亮,臉上現出狡黠勝利的詭笑。

“爸爸,不要答應他......”邵毅平彷彿帶着哭腔,強忍着劇痛懇求道,“11年前我們就錯了,我們不能再錯下去......”

而別墅主人卻好像被什麼東西打敗了般呢喃道:“我老了,已經失去了一雙兒女,無法承受再失去你......”

董明申得意地吹了下口哨,眼前這一幕在他看來相當滿意和精彩。

歐陽書則有些不忍地別過臉去,皺着眉厭惡地對董明申說:“我們要走是不是應該抓緊時間?你就真不怕警察找上門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