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一品”

當孫亦諧和黃東來走上二樓的時候,那一樓的大堂裡,已有十餘道目光朝他們盯了過去,並記下了他倆的長相。

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是武林中人。

其中,有和孫黃二人一樣來參加少年英雄會的受邀者、有來洛陽看熱鬧的江湖前輩、也有本地的地頭蛇……而他們之所以會看這一眼,自是因爲他們都明白這不歸樓的“樓上”不是那麼好去的。

懂行的都知道,這不歸樓,共有三層。

一樓大堂,是平日裡最熱鬧的地兒,有錢就能坐下吃,只是這價格真心不便宜。

那二樓呢,叫“智仙閣”,有幾個雅間兒,還有一個偌大的、和一樓後廚分開設立的廚房;平日裡,絕大多數時候,二樓都是沒客人的,因爲在二樓吃飯,有個規矩你得過了“一品”、“一眼”、“一言”這三關,才能吃上二樓的飯菜。

你要是不上去,倒也罷了,但你若上去了,三關卻沒過,那就抱歉了;不但是二樓不招待你了,一樓你以後也別想再進,你就算是上了這不歸樓的“黑名單”了。敢再來,到了大門口兒就直接給你轟出去。

你要問理由?很簡單,因爲你不自量力。

而不歸樓的老闆,最討厭這種不自量力的人。

當然了,你要找老闆理論,也可以,老闆就在三樓;三樓被他取名兒叫“思穢居”,老闆自己吃住都在那兒,你想“投訴”,可以上去自己跟老闆聊。

反正,這些年裡,豎着進去投訴,橫着出來並表示“非常滿意”的人也不在少數。

縱是那些洛陽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來了,一樣得守這老闆的規矩,沒有破例的;也就是說,哪怕你再有錢,只要過不了那三關,二樓你就是不配坐,得乖乖在一樓待着。

久而久之,上去“自取其辱”的人基本也就沒了。

而能上二樓的那些貴客呢,無疑都是些很有本事的人,比如……那沈幽然,就是可以隨意上智仙閣吃飯的;只不過,大多像他這個級別的人,都很忙,沒空天天往這兒跑,有空的也未必有那麼多閒錢……畢竟那二樓的飯菜比一樓的還貴。

然,今夜,孫亦諧和黃東來這兩個看起來方纔十七八歲的江湖生面孔,居然就這麼走上去了。

毫無疑問……一樓大堂裡瞅見這一幕的人,都已在等着看他倆的笑話了。

“這倆小子一定是沒弄懂這裡的規矩,或者就是無知者無畏,估計沒多大功夫就得被趕下來。”這是在場絕大多數……不,應該說是所有注意到他倆的人心中一致的想法。

這個推測實際上也並沒有錯,然而……世事難料。

…………

“二位客官,請在此稍坐,小人前去通報先生一聲。”迎賓的那位把孫黃二人領上二樓後,將他們留在了一處類似前廳的所在,然後扭頭就走。

這地兒,雖有座位和放茶杯的小桌,但並沒有人給他們上茶,也沒有果盤兒點心之類的東西。

“搞毛啊?”看着對方離去的身影,孫亦諧當時就有點不爽,“這家店怎麼回事?老子來吃個飯還要見‘先生’?難道吃之前還要先考試不成?”

他這隨口一說,還真說對了八九成。

“我也不知道呀。”黃東來接道,“不過我剛纔在一樓看了一圈,這邊的菜是真好,搞不好我們進了那種非常牛逼的店,所以規矩多?”

“嗯……”孫亦諧想了想,“你這麼一說……好像也是有這個可能,但是打開門做生意的,難道還能立那種妨礙別人來消費的規矩嗎?”

“這就難說了啊。”黃東來到底還是武林世家,即便沒怎麼走過江湖,對一些奇人異事還是有耳聞的,“我還真聽說過有那種給消費設置門檻的店的,京城就有,叫‘狀元樓’,裡面最好的一款宴席,錢買不到,得用詩或者對子來換,當然……詩要好、對要絕,你這種文盲的打油詩肯定不行。”

“滾!”孫亦諧撇嘴道,“老子正經上過私塾的好嗎?”

他倆正這麼聊着呢,忽聽得腳步聲起。

不多時,自那迎賓者離去的方向,行來一道瘦小的身影。

那人,四十歲上下,個子不高,蓄鬚、白麪、酒糟鼻,一身文人打扮,手搖紙扇,步履輕盈,一開口聽着是紹興口音:“二位,鄙人薛推,字輕仕,人贈一號‘小德祖’,尚未請教……”

或許是剛纔被黃東來刺激了一下,也可能是聽到對方這文人打招呼的方式挺有逼格的,孫亦諧也是心血來潮,張口便道:“好說好說,在下孫亦諧,字‘一峰’,人稱‘海王’。”

黃東來在旁聽着,差點兒笑出聲來,不過轉念一想,這樣也挺好玩兒的,故而也戲謔地接道:“那我就是黃東來,字‘貢人’,號‘旭東老仙’。”

薛推聽完這倆文盲的自我介紹,當時就驚着了。

他心裡就犯嘀咕:“哪兒來這麼倆貨?上來拿我們尋開心的?不知道咱這兒什麼地方?還是故意上來找事兒?”

想是這麼想,但他不至於才說兩句話就翻臉。

薛推思索了幾秒,還是用他那略帶高傲的語氣道:“好,既然孫公子和黃公子都上來了,就表明你們也是有備而來,規矩我也就不多說了……”他頓了頓,掃了兩人一眼,“那麼,二位由誰來過這‘一品’之關啊?”

這裡得說明一下,智仙閣的“一品”、“一眼”和“一言”這三關,不一定要全部由一個人完成;因爲這裡的雅間一間能招待八個人同桌吃飯,所以只要這八個人裡能有人把這三關過了,那無論你們是一個人過三關,還是三個人每人過一關,都行;但有一點不變……每關只能挑戰一次,失敗了不能換人重來,而且失敗後你們同桌這八個以後全部都得上黑名單。

“呃……”聽到這句的時候,孫亦諧和黃東來都有點回過味兒來了看來他們剛纔隨口猜猜還真猜對了。

但事已至此,愛面子的孫哥肯定是要不懂裝懂、打腫臉充胖子啊,於是乎,在短暫的遲疑後,他便一咬牙一跺腳,上前一步:“我來!”

“呵……”薛推心中冷笑,似已從兩人的神情中讀出了什麼,不過他也不說破,只是淡定接道,“好,二位這邊請。”

說罷,他便揹着雙手,悠然轉身,帶着兩人順着走廊前行。

拐了兩個彎兒後,三人來到了一個還挺寬敞的茶廳裡,在那兒,有一名老者已然在等候着了。

孫黃二人只是瞧了一眼,便知這老者是個廚子,且是位名廚。

在大朙,人的衣着是有很多講究的,一般來說,色分赤、綠、青、金、藍、皁、茶、白,款有裙、盔、袍、襴、絹、撒、襖、巾;當然了,實際上遠不止這八八六十四種對應,這裡只是籠統地列一下最常見的一些組合而已。

而這些常見的顏色和款型,大部分都是有一定符號意義的,不僅能象徵身份等級、職業特性,有時還能指代五行、方向,或是人物性格……這些特性在當今的戲曲舞臺上有一定傳承,只是感興趣的人已是不多。

廚子,在那個年頭,就算是比較卑賤的一行了吧,按說是穿青;但這廚子若是有名、有錢了,也可改穿紅的,因爲竈王爺屬火嘛。

而再往上走一檔呢,御廚,就有專門的官袍了,官袍外圍一條“火裙”幹活兒。

御廚若是哪天不幹了……被轟出去的不算啊……少數能安然離宮的,官袍便不可以穿了,但火裙可以留下。

另外,廚子在宮裡用的腰牌,也可以帶出來。

那腰牌分陰陽兩塊,牌上雕鯉魚兩尾,一尾頭向上遊,一條尾朝上舒,兩魚一凸出如浮雕,一凹下如糕模,魚紋凸起是陽牌,下陷的是陰牌;在宮裡,出入者和皇宮守衛各執一塊,檢查時兩牌相嵌吻合便可通過,十分巧妙。

廚子離宮時,可帶陽牌走,陰牌直接銷燬;出宮以後,這腰牌就是你當過御廚的身份象徵了……當然,這番操作,得使錢,而且太監和禁衛那邊都得孝敬到,要不然人家就把你腰牌給收了。

眼下,孫亦諧和黃東來面前的這名老者就有腰牌,身上也圍着火裙,那他的身份,自是不言而喻了。

“老朽袁方治,見過二位公子。”在薛推簡單的引見後,袁方治也走了個禮,隨後便問道,“不知……孫公子要‘品’哪一類食材?”

聽到這個問題時,孫亦諧才明白所謂的“一品”原來是要嘗食物,他應道:“那總共有哪幾種可以選呢?”

“呵……”袁方治剛纔已經和薛推換過眼色,知道眼前這倆小子八成是誤打誤撞闖進來的,故而回話的態度也有些傲,“天上地下,山珍海胥,飛禽走獸,水木果花……皆可。”

孫亦諧一聽,心說這老傢伙很囂張啊,這是在跳我臉啊,再加上他本來肚子就有點餓了,不禁就起了幾分邪火兒:“呵……也就是說,那天上飛的、地下跑的、河裡遊的、草窠裡蹦的……都行是吧?”

他這段兒,是相聲裡的詞兒,黃東來也聽過,知道對方一答應,孫哥下一句就得是“擦屁股紙”。

黃東來覺得擡槓並不能幫他們更快的吃上東西,而且萬一對方真把擦屁股紙拿出來給孫哥品,孫哥可能要遭重,所以他趕緊出口攔着:“行了行了……孫哥,給我個面子,別尼瑪作死了,好不?”

他這粗鄙之語,讓薛推和袁方治都直皺眉頭,但孫亦諧確是聽進去了:“好吧。”

孫亦諧又深呼吸了一次,頓了頓,纔對袁方治道:“那我……就選‘魚’吧。”

“哦?”袁方治聽到這個“魚”字時,表情有點微妙,緊跟着就笑了,“呵……好,好,公子稍等。”說完他就轉身奔廚房去了。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袁方治就端着個大托盤折返回來。

托盤上,放着五個小碟子,每個碟裡都有東西;乍一看,每碟都是魚,但光憑看,顯然並不能知曉它們分別是什麼。

袁方治很快就在孫亦諧座位旁的桌上碼好了碟子,隨即就往旁邊一站,微笑地看着孫亦諧道:“孫公子……請吧。”

很顯然,在袁方治的心裡,這一關,孫亦諧已經是自取滅亡了。

你說你要是選個豬肉啊、豆腐啊之類的東西,興許還有機會猜出食材的產地、或至少猜到做法;像什麼黑豬白豬金華豬,南膏北滷煎炸煮,大多人都還有耳聞。

魚?以那個年代的水產知識、捕撈技術,就連漁民有時也弄不清自己撈上來的到底是啥玩意兒;再退一步說,哪怕是大衆熟知的那些魚,種類也是極其繁多……所以,這可說是最難的一種選擇。

但袁方治萬萬沒想到……

“呵……就這?”孫亦諧還沒動筷子呢,只是瞧了瞧到那五個碟子裡的東西,就已露出了一臉不屑的笑容。

這下,袁方治臉上的笑容反倒消失了,因爲他隱隱感到了對方這不像是虛張聲勢。

篤篤。

孫亦諧懶洋洋地拿起筷子,在桌面上很不斯文地掇了兩下,然後便是一夾一嘗:“鮟鱇魚肝,拿白酒煮的。”話音未落,他第二筷子已經出去了,前一塊魚在嘴裡的餘味兒都沒消呢,他就吃了第二碟裡的東西,“河豚刺身,滴了幾滴醬油吧。”接着,就是第三口,“梭魚乾,拿辣椒、鹽、料酒、蔥薑蒜等醃的。”第四口,“馬鮫,蒸軟了之後跟豆豉拌的。”最後,待第五口魚放到嘴裡,他又是一笑,“呵……至於最後這個銀魚的做法嘛,勉強湊合吧;考慮到你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料理了五種……哦不對,梭魚乾應該是現成的……料理了四種魚,確實有難度,所以料理的方法糙一些,我也就不計較了。”

對於孫哥裝的這個逼,黃東來倒是沒感到有什麼意外,畢竟他倆之間知根知底。

但薛推和袁方治可就傻了……

薛推愣在那兒,心道:“我看走眼了?難道剛纔他們報名字的時候是故意扯淡?等等……他剛纔好像說他是‘海王’?”

袁方治更慘,臉都歪了;孫亦諧不但是說中了他拿出的“五品”分別是什麼魚以及做法,還講出了“刺身”這種他也是頭回聽到的名詞,儼然一副比他還懂的樣子。

袁方治心想:我給皇上娘娘做菜的時候也沒被這麼教育過啊?這叫什麼事兒?

但他這想法實際上是在鑽牛角尖了皇上娘娘對這方面能知道個啥呀?他們連雞蛋多少錢一斤都不知道,做肉要先出水都不懂,當然沒法兒跟你叫板了;但孫亦諧可是兩輩子都在跟魚市場打交道的人,你跟他矯情這個?這就好比人類的游泳健將跟亞特蘭蒂斯人討論潛水啊。

“哼……口氣倒是不小。”果然,袁方治琢磨了一下,還是不太服,“誠然,孫公子猜中了我這五味魚分別是什麼,過了‘一品’這關,但你要說老夫那銀魚的做法還‘湊合’,老夫卻是想跟你請教一二了。”

這話翻譯過來就是:“你說我不行是吧?那你an你up,你來給我示範一個。”

其實……有點胡攪蠻纏的意思。

但孫亦諧在這種穩贏的局面下自是不介意跟對方槓一槓的:“可以啊,來,廚房在哪兒呢?”他一邊說着,一邊已經起身,順帶還轉頭對黃東來說了句,“黃哥,一起過來唄,我先親手做道開胃菜給我倆墊墊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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