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淵嘴角噙着笑,眼中卻無半點笑意。
從他踏足藥神島的那一刻起,島上和島下所有的場景,便盡收眼底。
他能看到一切。
他甚至能嗅到曲雲旁邊,身穿藥神宗衣袍的那些人,身上沒一絲草藥的氣味。
這說明,那些人至少半年以上,沒有接觸過煉藥。
常年精研藥理者,亦或者只是採摘藥草者,身上都會或多或少地,有丹丸和藥草的氣息——這是不可避免的。
那些人,身上都沒草藥氣,卻身穿藥神宗的煉藥師衣裳,而非編外客卿的服飾。
而且,他們的修行境界居然不低,全部圍繞着曲雲,彷彿他們纔是這座島嶼,是藥神宗的主人。
精通丹丸煉製的,所謂的真正煉藥師,反倒是變成了他們的奴僕。
——爲他們服務。
他們,似乎是以那些煉藥師辛苦煉製的丹丸,向通天商會,還有各方宗派勢力換取靈材,用作自身的修煉。
煉藥師,彷彿淪爲了他們境界突破的工具!
前世爲洪奇時,他第一天進入藥神宗,他師傅就鄭重地說過,藥神宗是煉藥師的淨土和家園,而不是一個由修行者掌控的宗派組織。
煉藥師,永遠都是藥神宗的主人,強大的修行者只能是客卿,是爲煉藥師服務。
現在,藥神宗的法則似乎被顛倒過來了。
紅髮老叟名爲遲燁,和他師傅同輩,一輩子癡迷於藥理。
當年,遲燁對他就不錯,在他後來心性大變時,遲燁才遠離他,再也不見他。
倒地的老婆婆,虞淵也想起來了,三百年前時,她只是一個扎着馬尾辮的丫頭。
她叫鍾穎,當年有一口可愛的小虎牙,進入藥神宗的時候,還是自己看着儀式結束,看着她和一批少男少女同時入門。
縮在洞府中,另有一些蒼老的人,虞淵也略有些印象。
凡人,尚有數十年百年的壽齡,這些雖天賦不佳,可也踏上修行路的煉藥師,活個幾百年並不稀奇。
而煉藥師,因爲不需要在外征戰,又避免了意外戰死的風險。
所以,僅僅一個藥神島,他稍稍留意了一下,就發現了不少熟人。
他還看到,在藥山下的地底,有一個身子如女人般小巧,卻頂着碩大頭顱的年輕男子,看着前方一條條的火水溝壑,突然間站了起來。
在此人手中,有着一個巨大的紅酒壺,他旁邊擺着不少酒罈。
本體真身常年在下面坐鎮,而陽神則外出的這位大頭青年,似乎是負責照看地火,將一條條溝壑內的火焰汁水,導引向藥山不同的洞府,供那些煉藥師熔鍊丹丸。
聽到外面的動向後,他悄然飛竄出來,就在曲雲的左邊停住。
“連客卿!”
飛舟上的錦衣青年,還有和曲雲靠近的幾人,精神一震。
本爲邪魔外道,後被藥神宗招攬,變爲客卿的大頭青年連琥,眼中紅光一閃,就盯向了明顯陌生的虞淵,“閣下何人?”
“連琥,你是不認識我,還是不敢認?”
虞淵嘴角的笑容,終於稍稍多了一點暖意,看着眼前的大頭青年,說:“連琥,你能活着,倒是讓我很意外啊。”
連琥一頭霧水。
他兩腳站立之地,突然出現許多赤紅的光圈,藥神島的那座火山,輕輕震動了一下,火山口似有岩漿烈焰開始醞釀。
“連琥,你以前侍奉的主人,你都不記得了?”
紅髮的遲燁撇了撇嘴,立即冷言冷語起來,“也就是你這種人,才能在主人出事之後,還能活的頗爲不錯。不過,如果不是你以前的主人點頭,你當初喪家之犬一般,憑什麼進入我們藥神宗?”
“還不是因爲你連琥,和他是一丘之貉,他欣賞你,才肯接納你!”
遲燁這是把虞淵也給一併罵了。
虞淵倒是神色如常,顯得很習慣,心中毫無波瀾。
前世的遲燁,罵的更難聽的話,他聽的何曾少了?
“以前的……主人?!”
大頭青年臉色有些呆滯,他瞪着虞淵,然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似乎一下子分不清真實和虛幻了。
“不錯嘛,已修煉到陽神後期了,看來我那師兄待你不薄。”虞淵皮笑肉不笑。
上一次他來裂衍羣島,沒探索過藥神島,當然也沒那樣的能力。
如今重新歸來,整個島嶼的細微盡收眼底,他才發現由他招攬,跟着他四處作惡的客卿連琥,真身居然就在島下。
似乎,過的還挺不錯。
“我……”
連琥一開口,發現聲音顫抖的厲害。
“洪,洪宗主!”
“洪奇!”
“虞淵!”
島上,遲燁,鍾穎,還有許許多多的藥師,客卿,驚呼出不同的名字,一個個看向虞淵的眼神也全不相同。
有的是恐懼,有的是厭惡,有的是驚訝,也有的幸災樂禍。
然而,卻並沒有虞淵期待中的,那種真心的欣喜和激動。
似乎,在場的所有人,不論他們是什麼關係,可在面對自己時,都沒什麼好感……
這個發現,讓虞淵心裡多少有點不是滋味,也意識到他生命後期的一些作爲,怕是傷害了那些以前傾向他,站在他這邊的人。
“識時務者爲俊傑,你當年招攬我時,就是這麼對我說的。”
連琥深吸一口氣,臉色漲的通紅,內心深處的畏懼,倏一升起就被他強行壓下,“你轉世失敗,既然形神俱滅了,本着繼續效忠藥神宗的想法,就……還是做我的客卿。”
“還有,鍾宗主待我也不錯。這些年我修行所缺的材料,都會盡量滿足。”
連琥攤開手,一副自己沒做錯什麼的表情,“我哪裡知道你的轉世,竟然在三百年後成功了啊。你活過來,虞淵就是你的消息散播之後,你就從隕月禁地去了天外,我……”
他苦着臉,顯得很委屈,“你說嘛,你要我怎麼做?”
“你先在一邊給我乖乖待着,不要有什麼異動,我稍後和你說點別的。”虞淵丟下這句話,擡頭看着乘坐着飛舟,一直沒下來的錦衣青年,神色微冷。
一團血光,忽然在飛舟下爆開,讓那飛舟和錦衣青年瞬間炸裂。
青年的陰神,連離體遁走都做不到,直接淪爲一團青煙。
“洪奇!”
半天沒吭聲的曲雲,因青年的死亡,終於忍不住暴喝,“神魂宗和五大至高勢力有約定,暫時,雙方不允許開戰!你已經不是藥神宗的人,你突然闖進來,殺我們的人,到底想幹什麼?”
“約定?陽神以下者,死就死了,並沒壞規矩,你難道不知?”虞淵灑然一笑。
曲雲一滯。
“便是如你般,抵達陽神境界者,我也敢破壞一下規矩!”
虞淵笑容不變,肩膀微微一抖,忽然就在曲雲身前停下,見連琥一臉猶豫後,看了他一眼,“考慮清楚。”
被看了一眼的連琥,如墜冰窟,頓時想起眼前的人,當年的陰毒狠決。
本來內心還在動搖的連琥,輕輕低下頭,似乎突然看不見他和曲雲了。
“洪奇!你來藥神宗,到底想幹什麼?”曲雲怒道。
他在不久前,通過楚堯知道了一些關於虞淵的事蹟,這讓他這陣子都心神不寧,總擔心會在什麼時候碰到虞淵。
結果,怕什麼就來什麼,本該在外域星河的虞淵,竟然猛地在藥神島現身。
他毫無防備,因楚堯的那些消息,還對虞淵充滿了恐懼。
“從我這隻腳,落在這座島嶼起,這島上的一切,就重歸我的掌控。島上所有的煉藥師,生與死的權利,也將由我定奪。”
停頓一下,虞淵淡漠道:“自然,也包括曲師叔你。”
“你敢!”
……